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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故乡来
来源: | 作者:邹世昌  时间: 2019-12-03
  风从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故乡,是一个永恒的符号,是所有离家的孩子心灵的守望,久别的希冀和沉甸甸的牵挂。之于我,更是长草的老房子、斑驳的竹门和院子里的鸡鸭。
  李白的故乡浮现要依托床前的明月,杜甫的故乡要假借浊酒一杯,王昌龄的故乡要依靠塞外的胡笳飞雪,而我的故乡只需夜静无眠时的那份宁静,也许那低头颔首的一瞬间,母亲的白发,抱玉米秸时微晃的步点及那双慈爱的眼神,便漫漶而来,直击我的内心的坚硬与苍凉,直击我以工作忙碌为由不回家的那种歉疚。
  风从故乡来,一定带着母亲悠悠的叹息。风中有雪花的余凉,那一定是母亲不经意的嗔怨,或者是母亲遥遥的牵挂。缘于惦念,母亲尤爱祈祷,不知道多少个农历初一或十五夜里,母亲虔诚地双手合什,为挣扎在贫困线上的这个家,为两个饭量惊人的半大孩子,为十年九旱的大辽西,为院子里那即将生产的老黄牛,为几只散养而易误食浸毒玉米的山羊……母亲习惯点上蜡烛,斜斜地把一把香点燃,眼神中充满了专注,于东屋祷告完,便挪到西屋,最后在园子里撮一把土,均匀洒在矮墙那平滑的闪着青幽光泽的石板上,朝着月神开始祷告,表情庄严而神圣。这个时候,我和弟弟习惯仰望月亮,也数星星,互不打扰,也不说话,月亮游走于闲云之上,星星挂在椿树叶片之侧,夜鸟长一声短一声寂寞地嘶叫,老黄牛趴在圈里舌头有节奏地搅动,一切都安静美好。
  风从故乡来,一定带来了母亲沉重的脚步。母亲个子很高,但从没有胖过,六十岁的母亲一辈子没过过生日,唯一的一次是我在“三八”妇女节给她买过一个蛋糕,她虽然不说,我想她一定很高兴,虽然埋怨我又乱说钱。母亲曾经行动如风,无论是上山砍柴,下地务农,还是厨间蒸炒,都是行家里手。当年田少,母亲和父亲开恳了一块又一块荒地,致十亩之多,如遇丰年,解决了口粮且有结余。母亲曾经目光如炬,昏暗的油灯下,当年为了节省盖房子用的丝绳,和姥姥搓了一夜的麻绳,终于没有耽误次日新房子上盖。母亲能从簸箕里迅速地把小石子和黄豆粒子分开,也能准确地用小锄把长得极像谷子青苗的杂草剔除干净,迎着朝阳晨露,伴着晚霞清风,用一身的疲惫换取一垄垄壮实而整齐的小苗。
  风从故乡来,一定带来了母亲喃喃的话语。母亲从没像别人家的妇女那样,农闲时节坐在夏日树荫下聊聊闲磕、话话家常,或者晚上聚在一起打打扑克、垒垒长城,再或者拿一把扇子随着音响在柏油路上扭一段广场舞……母亲没有那么轻闲,母亲总有忙不完的活计,母亲话很少,但母亲对小猪说过,小猪把两个前蹄趴在圈门的木栏杆上认真地听,哼哼地拱过母亲的手;母亲的话对大枣说过,枝头的大枣任由母亲用镰刀勾过来采下来放在围裙里,晚上随母亲回家;母亲的话对田里的青苗说过,青苗都很争气地气吹似地长,总比别人家高一截儿;母亲的话也对我和弟弟说过,母亲的话并不时尚,几乎都是“天上不会掉馅饼”、“好人好报”、“笨鸟先飞早入林”之类的话,我和弟弟听多年来就是听着母亲的“唠叨”认真地吃饭、上学、做人……
  风从故乡来,一定也带来了母亲的疼痛。母亲的身体大不如前了,当年睡在潮湿的新房土炕上落下了风湿关节炎,指节粗大,指骨严重变形;当年为了孵鸡雏整夜睡不好落下了神经衰弱,现在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几十年的农耕劳作落下了腰腿疼,至现在从来不铺褥子,为的就是用土炕的热度减轻疼痛。母亲从来没有打过点滴,从没上过医院,从没自己赶过集,她能挺就挺,能扛就扛,一次母亲割庄稼不小心伤到了脚跟腱,刀口很深,母亲就用了点双氧水,简单包扎一下就起来给我们做饭,一瘸一拐地持续了一个多月。母亲也从没有主动要求过啥,也从没自己买过一件新衣服,从没晚上十点前睡过觉,从没让我们吃过一顿凉饭……
  风从故乡来,有几分薄凉入心,有几片雪花盈野,有几首老歌徘徊,我想起了母亲,我想母亲此时一定正推开木门,披一身雪花抱一捆柴禾而入,烙油饼的响边水正滋滋地叫……
  母亲就是一朵雪花,从遥远的地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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