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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地旋转一百八十度
来源: | 作者:煳 雨  时间: 2019-12-03
   大学毕业后我一直在人城打工。
  人城是我和小米等人对省城的爱称,在人城待的时间越久,我越觉得这个爱称贴切,从外地涌进来的人是一天比一天多了。
  公交车月票是政府提供给我们的福利,尤其像我这样收入不多的人群是离不开它的。尽管月票有效的公交车在每天上下班的高峰像春运期间全国各地的火车一样挤,可连我们经理老王这样体面的人也在不分春夏秋冬地挤上挤下。
  挤呀挤,挤得人心是那样地烦。我常想那些穿得脏兮兮浑身异味的挤车民工们在人城到底能有怎样的工作能挣得了多少钱?干嘛非给人城添乱!转念想想自己,除了穿得比民工体面学历比民工稍高一些,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不由生出一种伪装的惭愧,只好在聊天室里自称“农民工”。
  在那家医药销售公司工作快一年了,突然意识到同事中没一个是人城的本地人,连老板都是外地的。我因此有了一种自信,既然大家都不是地头蛇,在爱情这件事上就是平等的。即便是老板喜欢的人我照样可以喜欢,何况小米不喜欢老板喜欢我。
  小米长得很薄,从侧面几乎看不出明显的胸部和臀部。可同事刘丽后来告诉我说小米的每一个重要部位长得都很结实,这是她同小米一块游泳时的发现。这极大地增加了我对小米的好奇心和追她的决心,但那是秋天的事了。当然,是追不是娶,追只是过程,追到手也是过程,娶才是结果。我从来没想过结果。
  以我在医药行业耳濡目染所得的浅薄的医学知识,我诊断自己得了一种爱情失意症,就是只重过程只求一时之快的冲动,绝不会想到婚姻。
  
  春天里我挤进这家医药公司,成了老王的下属,在他的支配下负责一个项目。说做项目等于说的是废话,你还是不知道我具体在做什么。可现在人城的人都爱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老王是我们背地里叫的,他其实比我还小两岁。之所以叫老王一是人显得老成,再就是头发比我掉的快掉的多。以我的医学知识诊断他属于肝肾阴虚过度手淫造成的脱发,到药店买某个牌子的止脱发产品就能缓解症状,他买得起,但我怀疑他没舍得买或者买错了牌子,他的医学知识毕竟不如我丰富嘛。
  夏天小米挤进这家公司做前台,成了我们的同事。所有男性甚至女同志的眼睛为之一亮,精神为之一振,我甚至当天夜里就把她当成意淫的对象。小米嘴唇薄厚均匀,五冠像画到脸上去的,脸像个圆盘。
  秋天到了,我虽然已经独立完成了几个项目并为公司创造了一定的经济效益,却仍在老王的领导之下;小米什么项目都没做,只是每天都穿与前一天不同的衣服上班,居然成了老板助理,并且开始对我指指点点了。本来我对这个姑娘只定位在首要的意淫对象,说实在的像老王或者同事李刚那样玩命地傻乎乎地追她我从来都没考虑过,可进取心和自尊心终于逼着我出手了。我坚信:追到手的女人就不会在办公室里对我指手画脚了。
  
  追女人的准备工作是包装自己。老王和李刚虽然下手比我早一个多月,但都没这个觉悟,只知道不住地献殷勤不断地送鲜花,有时情敌之间甚至为了一点小事互相争吵,完全没有君子风度。我庆幸在此之前我跟小米保持着势不两立的同事关系,这样我可以从零开始打造一个全新的我。
  我工作变得勤奋,把小米当成埋在心底的动力。
  我开始偷偷地戒烟,以便未来的某一天与小米发生初吻时口中不至于有异味。每当忍不住想抽烟了,就闭上眼睛想象与小米接吻时的惊心动魄,想到口干舌燥,喝口凉水就把抽烟的事给忘了,这个办法在当初曾经屡试不爽,有戒烟打算的同仁们不妨一试。
  我装作不经意地请刘丽吃了顿饭。刘丽是办公室主任,跟小米看起来很密切,跟老王和李刚又都有小矛盾。所以当我装作不经意地提出我对小米有好感时刘丽表现得很兴奋,她一边用餐巾纸擦着油嘴一边用另一只手拍我的肩膀:“小胡你追她吧,你放心,我全力支持你。”
  当办公室主任的说话都讲分寸,说尽力支持就是有八成的把握了。
  有一天下班后刘主任悄悄塞了张A4纸给我,在没人的地方打开一看是小米的工作简历。看得出小米很会美化自己的经历与能力,并不脱俗。但这并没动摇我追她的念头,我不是说过我得了一种爱情失意症吗。
  没过几天,刘主任通过局域网发了个电子邮件给我,是三个两位数。我疑惑之时,刘主任的内线电话打过来:“她的三围。”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差点晕过去,不就是吃了顿午饭吗,刘主任竟能这样帮我!
  
  我与同事讲话或给客户打电话开始模仿老板的语气,这是为了在小米面前表现我的老练与成熟,我没去模仿老王,因为我要超出我的目前的竞争对手。
  我让刘主任在小米面前经常重复我的种种优点,这叫侧面炒作。
  我加倍努力工作,业绩又有提高。
  最直接的一招,是我在跟小米讲话的时候,装成痴情小男孩一样适度地脸红,这可是我多年练就的真功夫。
  小米对我所努力的一切似乎无动于衷。
  我思考原因,刘丽主动帮我分析原因。
  刘丽说这是个现实的社会,你多少得有物质上或劳动上的表示。
  我说是不是我的经济实力比不上另外两个。我挣的钱比他们少花钱却比他们快。
  “这不会,”刘主任十分肯定地说:“小米家里很有钱,她一般不会在乎对方是不是有钱。”
  讨论没什么结果,看来我得制造点儿引人注目的事了。
  
  我有个表姐在人城的一家私人诊所当护士。说是护士她其实只是初中毕业,连卫校都没上过。是我花了八十块钱帮她办了个医学类大专的毕业证书。八十块钱只能办不上网的那种,好在按她的毕业年龄那时的毕业证都不上网,如果她真的上过大学的话。
  我表姐在我们老家在她们村跟赤脚医生“速成”了几天,居然在人城落了脚。她炫耀地跟我说行医至今已经成功地为五个外来打工妹和三个人城本地高中生做了“人流”,我说你别乱来,我可知道你的底!
  我表姐对我倒是知恩图报,很认真地为我的头缠上纱布和绷带,还用红墨水掺酱油当成血涂到纱布上,真像从头里渗出来的。我表姐说单纯用酱油或者墨水都搞不出这样的效果,需要两者按一定的比例科学配伍。我在心里乐翻了天,表面上却不敢纵容她。可在那个周末晴朗的中午,我还是请神医我表姐吃了顿肉饼以示谢意。结果最后是她付的账,还说我帮她办的毕业证是她今天为人民服务的通行证、敲门砖,她感激我还来不及呢。
  周一我头缠绷带和纱布出现在办公室,引来一片嘘声。包括小米在内的所有人都朝我围过来。其实我心里清楚这帮人都是出于好奇心和幸灾乐祸,没人是真心关心我的。我当然不会满足他们的愿望,轻描淡写地说跟人闹了点误会,没事。
  在同事们围着我不愿离去之时,我表姐准时打来电话。我冲着电话说:“嗯……知道我是谁了,知道错就好。噢,忘了你还在医院呢,哪天出院了给电话我,一块坐坐。”
  除了我和我表姐没人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我表演成功。
  刘丽也当真了,私下里说你真行,真看不出。
  我还是没对小米有物质上的任何表示,但我已经隐约感觉到她需要的正是那种平日里不露声色的流氓式的英雄。
  虽然我不是我所表演的英雄,但我已经有了打算。
  一个阳光充足的早晨,我终于做出了一个有流氓嫌疑的壮举。
  那天太阳像往常一样从东方升起。小米被挤下公交车,我被从紧随其后的一辆车上踢下来。这样我和小米之间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我的影子正落在小米的身上。灵感来了!我侧开身,伸出一只手来,让我的手影落在小米的屁股上。我的手指活动了几下,小米的屁股跟着有节奏地动了动。我兴奋极了,干脆伸出双手,两只手影搭在她的双肩上……
  我得意并兴奋之时,先是小米回过头来,接着我听到身后李刚发出的怪笑声。小米快步朝前走,李刚却扯着嗓子说小胡真有你的!
  我恨透了李刚。
  
  当天白天,小米发电子邮件给我,说的不是工作上的事。内容如下:
  谁的屁眼儿都有屎!
  你好大的胆!
  是爷们儿晚上下班跟我一起坐车!
  
  为这个邮件我兴奋并恐慌了一天。无疑小米很清楚我早上的壮举。她约我下班一同坐车,会不会找一帮人扁我一顿?根据我的经验,凡是美女身后都有一帮招之即来挥之不去的护花使者,这些人平日里互为情敌争风吃醋,当出现共同的情敌之时,会形成短暂的同盟,打我一顿轻而易举。
  下班的时候太阳像往常一样朝西方落下。
  我走在小米身后,昂首挺胸,两臂自由摆动,没有不良动作和动机。
  我们一前一后上了公交车。今天的车不是特别挤,会不会是小米有意找人安排的?
  我背对着车门朝着小米,小米面对着车门朝着我。我迅速用余光扫射四周,没发现可疑分子。
  我平静地跟小米聊天,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小米也没提早上的事。
  车走了一站地,忽拉上来一群人,车厢变得很挤,把我和小米挤到一起。
  我把双手撑到车厢顶板上,小米突然用双臂抱住我。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我不知所措!
  没想到天底下有这样表达感情的女孩!
  我发动全身的末梢神经去感觉,确认小米确实是在抱着我,抱得很紧。
  小米睁着眼,木木地看着我。
  我还是不知所措,只好看着窗外,同时没忘了用余光看了看周围。没异常。
  
  看来小米是看上我了。我是不是该有所表示呢?
  可惜他妈的今天居然不堵车,车很快驶到了小米要换车而我要继续往前坐的车站。
  小米说我要下车了,明天见!
  我说车真挤,下车够难的。
  小米柔声地说:“抱紧我,我们原地旋转一百八十度。”
  我抱紧小米,我们艰难地热烈地小心地原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这样小米背对车门,下车容易多了。
  聪明的姑娘!
  我目送小米下了车。当天晚上我用手机跟小米聊了半个多小时,说的全是想念之类的话。爱的力量真是神奇而神速的。
  
  经理老王拿我没办法,李刚也甘败下风。
  我一直是戴着纱布跟小米谈情说爱的。
  那纱布找我表姐换了一次,换成不加墨水和酱油的。尽管人城的天热,我一直没舍得摘。
  后来我跟小米利用双休日的时间接了吻,这是顺理成章的。我们手拉手爬上了人城最高的一座秃山,气儿都没来得及喘便吻到了一起,也可以略带夸张地说成“啃”。
  如果说小米是我近期的一个项目,到此为止这个项目达到了峰值。
  
  第二天我被公司开除了。
  我以为小米已经到手了,戴纱布不再有必要。再说既然是小伤,也该好了。
  可我忽略了一个细节,老王发现了这个细节。
  老王说你头上怎么连个针眼儿大的疤也见不到呀?
  老王说这话时瞳孔比平时放大几百倍。
  下午老王叫我去财务领工资。
  办离职手续时办公室刘主任对我说:“真看不出来。”
  
  当天晚上乘公交车回住处,下车后被几个外地口音的人揍了一顿。我仔细回味了一下他们的口音,像是李刚家乡的。
  半夜我来到表姐所在的诊所。表姐仔细地给我包扎。
  我开玩笑说酱油和墨水再科学的配伍也不如人血更像人血。
  表姐心疼地含着泪花。
  包扎完毕,表姐按着我的肩说:“原地旋转一百八十度。”
  我转过身,看到了墙面上镜子里的我,纱布向外渗着鲜血,面容憔悴,看起来并不像什么英雄或者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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