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作家网原网站入口
房事与车
来源: | 作者:葛桂林  时间: 2019-12-03
  刘斌——刘斌——
  刘斌老婆知道刘斌又喝了酒,紧跟着就喊刘斌。她走出院落,碰到了村人。村里人问:刘婶,刘叔不在家啊?又去找乡长了?刘婶慌慌张张,忙支开话题:不是啊,他昨天喝酒了。
     刘婶发现刘斌时,刘斌已经长条条地躺在土墙根。刘斌是个罗锅,在睡觉时平躺着,罗锅都会直的。
  当刘婶看到刘斌的一霎,便慌了神,你个死鬼,你喝那么多酒干啥?扑过去就搡刘斌,不论怎么搡,刘斌就像死人一样,直挺挺地。把刘婶吓得汗水刷——就下来了。她一边掐刘斌人中一边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村人都听到凄厉的叫声,呼啦啦来了一帮人。
  刘婶不认为刘斌会不辞而别,一边抹汗一边哭:死鬼,死鬼,你不能抛下我不管啊!
  其实,刘斌真的没喝几口酒。刘斌为儿子的楼房伤透了脑筋。儿子在外面打工,搞了个对象。对象说:想要我们结婚,就得买楼房。刘强,你回家跟爸爸说。刘斌的儿子叫刘强。
    刘斌为了筹钱,把乡路跑得不长草了,原乡长也让他跑得“双规”了。他哪来那么大能耐啊,原乡长因为和李黑一齐参与村楼买卖,收取回扣才被拿下的。
  刘斌不知道这个事,再找乡长哪有一点影子啊?他尽管多次“哒哒哒”地扣乡长办公室的紫色门,迎接他的都是“梆梆梆”的空想。走出乡政府,门卫老头说:老刘,乡长开会去了,等十天半月的再来吧。要不,我们喝几盅?
  刘斌陪笑着,不了,回去了。
  老刘,你也不用急,新上任的乡长一定会帮你的?
  新上任的?我……不认识啊?
  不认识能怎么样?你认识的能帮你吗?你们旮旯村村长你认识,咱们的老乡长你认识,管用吗?
  刘斌不好意思地挠挠那几颗毛,门卫老头一看笑了,心说,老刘那肥噜噜的脸,和光头上的毛,怎么看怎么像张乐平的三毛呢?
  刘斌走出乡政府大院,感觉肚子咕咕叫,有些饿了。他用手压着肚子,头快要扎到地下了。他下意识地摸摸裤兜,想,还是省点吧,不能乱花钱了。走过小镇一条街,就要进入旮旯村地界时,他的胃疼得受不了。他唉唉两声,差点滚倒在地。他强直直腰,仰脸看到面前一个酒幌子,一块招牌上写着“旮旯酒家”四个字,自言自语:不能拿肚子省,不能……就踉跄着踏上台阶,掀开了满是油腻的五指宽的白塑料门帘,进了屋内。
  刘斌不直身子,不仰脸是看不到老板的,只能看到眼前一双腿脚。
  来了,刘叔?
  刘叔?刘斌侧身仰脸,才想起刚才那酒幌子的字,嗨,想是旮旯村的人开的酒吧啊。
  刘斌答应着。一只手压着腹部,强挤出一丝笑:小李,给我来三个包子吧。刘斌此时怎么会强挤出一丝笑意?他对于那些做买卖赚了大钱、买了楼房住着、儿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的村人们不是不嫉妒、不眼红。他恨自己无能,恨自己的儿子无能。虽然,现在儿子在外面打工,替老板带着一帮人,可挣回来的钱,也不够买楼的啊?我刘斌怎么过的,怎么就比人家差呢?
  小李端了一盘三个包子放到他跟前:刘叔,你吃。
  他才提起神来,手离开肚子,抓过包子。
  叔,给——小李递过一双杨木筷子。小李问:刘叔,去乡里了?
  嗯。刘斌咽了一口包子。
  刘叔,你没听说吧。我们旮旯村村里面的住房三年就规划完了。
  还规划?
  是啊,必须的。听说省长都来考察了。必须三年规划完毕。我们旮旯村沟深,里面又是旅游区,不规划,房子东一间,西一座的忒难看了。
  刘斌把包子举在嘴巴边,停在那儿。他听小李说这话,心里一亮:又要盖楼了?要去给我们的房子估价的话,一定和盖楼房的主体差不多……
  小李接着说:房子估价是必须的,是不是盖楼房还拿不准呢?
  那,你说房屋规划是真的了?
  这个——当然是真的。
  刘斌眨巴着眼,我想起来了。是真的。村外的一片土地去年都被铲车铲了,我以为又是李黑开矿占地呢。
  那可不是。以后国家也不允许私占土地了。
  那就是规划建房的?
  是啊,那是二组的土地,自然给二组盖楼了。
  那二组三组都盖楼,我们一组也会盖楼的。
  小李凑到刘斌跟前小声说:那不一定,你知道二组三组为什么盖楼吗?他们的房屋离铁路,公路近,来往的车辆一看,这是新农村啊!我们的一组在沟里,离得远啊?
  刘斌傻瞪着眼,脖子都歪疼了,看着小李,什么话也没有,顿时,包子都咽不下。
  还有,刘叔,你不知道吧。我们村不是有煤矿吗?
  有煤矿怎么了?搞村建设不是国家掏钱吗?
  因为有煤矿,我们村这些年为国家创税收,创利润。才使我们村民富起来,才给我们年年分大米,白面啊!
  这个有目共睹,我知道。
  刘叔,你还有不知道的。
  我不知道啥?
  小李张了几次嘴:这个——这个不能说。以后,你会知道的。
  刘斌走后,怎么想这个事,也想不出来。房屋规划的事就是谣传,刘斌的儿子催得急,刘斌不能坐着傻等,又去找乡长。
  新乡长接待了他。乡长说:老刘啊,我听说这多年你没少替村民张罗事,你老受累了。就冲这,我也要帮你。乡长把握着刘斌的手撒开,回到座位上,喊秘书给刘斌倒杯茶,一摆手,示意刘斌:老刘,你坐下。
  刘斌坐着一边的长沙发上,竭力地歪着头听乡长说话。
  老刘,现在村房屋规划还没有落实,你那个儿媳非要楼呢,我会尽快想办法。
  乡长,尽快是多长时间?我可不想天天往这跑了。
  要说快也快,一会你们村长来。我们马上就开会,很快就落实的。
  刘斌有了喜色,他高兴有二:一是乡长答应帮他借贷款买楼,二是自己的房屋村里一估价,拿自己的房屋兑换一座楼房的主体,也就不用花钱买楼了。他走出乡长办公室,扶着楼梯来到门卫时,他感觉浑身轻松。
  门卫老头说:老刘,看你的脸色,收获不小吧?
  嗨!老伙计,我们今天喝两盅?
  彼此端着酒盅,刘斌想起几个月来为楼房的事跑断了腿,终于有了眉目,就心醉了。回家老婆问啥,他就是嘿嘿笑。第二天一早,就在村外的土墙根晒着太阳睡着了。刘斌老婆喊了村民,把刘斌弄到医院,医院便紧急抢救,总算把刘斌抢救过来。刘斌是轻微脑出血。多亏抢救及时,但刘斌像植物人一样,他心里明白,嘴还是絮叨很多不着边际的话,房子——房子——
  刘斌老婆趴到刘斌的嘴边,你说啥?房子?
  刘斌是心里有话说不出,他明白,楼是有指望了。房子要变成楼了。
  刘斌老婆问村民,你们说说,这个死鬼回来就没说,是不是我们的房子也要换成楼房啊?
  刘斌听到老婆说,在那里直哼哼。点头。
  有人说:也听说了。不要看人家二组三组都盖楼,村不给盖行吗?人家天天去村里找,村里挖煤的洞子都挖到人家的房子底下去了,人家不干。
  刘斌听到那鼓眼一闪,又晦暗下来。他心里明镜地,那天小李说的,就是这个事啊?我们的房屋底下没有煤啊,全是清一色的石灰石。头一批楼房村里没占地,二一批下来就开始给二三组的住房估价了。刘斌嗨一声,把头扭过去。人们七嘴八舌的空,儿子刘强带着媳妇桂枝回来了。儿子哭着安慰爸爸说,爸爸,你不要太着急了,我在工地和老板想想办法。此时,组长,村长,乡长都来到县医院。
  乡长拉着老刘的手说,贷款的事我给你解决了。老刘,你就放心养病吧。
  刘强和桂枝都无比感谢乡长,又瞅着爸爸说:乡长,我们有了楼就结婚,你们都来喝喜酒啊。贷款的钱我们两个人慢慢还。我爸爸这样,都是因为我们啊。
  乡长说:好,孩子,知道就好。
  刘斌的眼角溢出了泪,他叨叨着:房子,房子……尽量地看着老婆。
  刘斌老婆像是明白了刘斌的用意,追问乡长:乡长,不是说我们组也规划吗?我们不是不用买楼了?
  村长插嘴说,谁说的?你们组只规划盖平房,离公路远。以后所有的沟里的房子,都改建成平房了,整整齐齐的一大溜。
  怎么不是楼呢?是村盖不起?
  组长说:这个就不是我们管的了。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刘斌只是扬了几下头,他说不出话,说出来几句“房子”就被吵嚷声盖住了。
  刘斌恢复的很快,儿子还在外面打工,城里的楼房没买下来,还没张罗结婚。刘斌能拄着拐杖走了,他的腰更弯曲了。
  一天,村长,组长带着一伙人,来到一组,逐家逐户的看房子,像裁衣量体一样,给房子评估价格,马上就要规划建设整整齐齐一大溜平房。这时,轻度脑血栓的刘斌已经扔了拐杖,恢复到原来的模样,说话有些发怔:村长……我们的房子不盖楼啊?
  村长不耐烦:不是早就通知了吗?不盖楼!
  刘斌一梗脖子:怎么就不盖楼?
  少磨叽,不盖楼就是不盖楼,磨叽个吊?!
  接下来就是分钱,刘斌的房屋估价三万元,村改建的平房每户主体是两万,按说刘斌用折价钱换新房很值得,可他想啊,人家公路边的房子给人家八九万,还给人家盖楼,不也是一样的房屋吗?他们那个地方怎么就比我们这贵,值钱呢?想到这,他一晃动光头,这个不行,我得去找。可是找谁呢?原来的村长乡长多多少少还是因为自己折腾掉的,如今的村长是软硬不吃,人家一点毛病不犯,凭什么怕你?听你的?刘斌啊,刘斌,你是谁呀?他自己估摸着自己,想来想去,就是觉得吃了大亏。最后,又拾起了那套把戏——串联。他先找通知给钱少的人家,对他们说这些事,大家说:好,听你的。我们不要钱,也不拆除。
  拆除的日期到了,同意的村民都拿到了钱,准备住进新房。天,光灿灿的,一丝风都没有。炎阳照得铲车,钩机黄橙橙的。尽管一丝风都没有,酷热的阳光下面,却是尘土飞扬,村里派下了铲车钩机在拆住户的房屋。这片房屋拆除后,再重新规划,另起炉灶。等拆到不让改建的住户时,他们不得不停下来。给村长打电话。
  不大会,村长就坐在桑塔纳来了。黑色轿车钻进浓浓的尘烟里。待尘烟消尽,村长夹着个包走出车内。
  司机问村长,村长,你看看咋办吧?他们不让推——就一指刘斌他们。
  刘斌猫着腰,在自己院外仰脸瞅着村长。
  村长胸有成竹:不是研究好了吗?他们不是不盖吗?就给他们的扔下,捡同意发了钱的扒,好了,我还忙着开会……
  包工头跑过来,递给村长一颗大会堂问:村长,这房子不扒,规划碍事啊?
  村长接过烟,包工头给点着了,吐了一口烟雾,烟雾就钻进村长的鼻孔,把村长鼻孔的黑毛扇呼了几下。村长仔细端详房屋,说:就把他们的扔下,你琢磨一下,或前或后地拉齐了,自己想办法。
  包工头回头瞅瞅房屋,点头哈腰:嗯,就这么办。
  村长刚刚打开车门,一只脚刚踏入车内,忽听一个人喊村长。原来,不让改建的村民知道没办法阻止了,不给自己盖房,将来自己的破房子在里面一竖,多磕碜啊?如今给钱还不住新房不是傻到家了?可不能听刘斌的了!
  接着,那些人都朝村长吵吵着改建。村长”啪——“关上车门。探出头来说:好,改建的就去村会计那里取钱,不改建的就在那里放着。
  车开走了。刘斌看看大家临阵妥协,总是拿不过弯来。他硬挺挺脊梁,看着跑走的人,冒出一句:我——就不盖!
  房屋全部扒了,最后,就剩下刘斌的旧房像波浪里的一只小艇,风雨飘摇。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秋收的季节,早年,土地多,秋忙。现在土地少了,人们不是很忙。人们高高兴兴地忙着搬家,新居落成了。
  通过民房改造,大大地节省了占地面积,原来的村子就多了一片空场,村委会召开党会,决定进一批新式拖拉机。要把推倒的那片民房的空地利用起来,在那里栽果树,种植试验田。
  这时候,刘斌的旧房子的甬道前突然开进了一辆豪华QQ车,从车里下来三个人,刘斌老婆迎了出来:你们怎么回来了?还坐着轿车啊?
  那男人哭丧着脸,是乡长给我打了电话,要不,我们哪有时间回来啊——
  你们开谁的车?
  那女人领个蹦蹦跳跳的孩子,对老太太说:妈,这是我们新买的车。
  刘斌走出来,问:怎么买车了?楼不买了?
  刘强的脸一直哭丧着,爸爸,我们不买楼了。桂枝也说孩子,快叫爷爷,奶奶。
  刘斌抚摸着桂枝带过来的孩子,还是笑了笑。
  爸爸——刘强问,你们为什么不让扒房子?我这次回来,就是让你拆迁,乡长的女儿是我同学,乡长打电话给我,让我回来说服你,把房子扒了,这里要平整土地。
  平整土地关你屁事?贷款你不买楼买车了!
  是,我们喜欢车,以后挣了钱,还得换新的。爸爸,你快扒了房子吧,村里的拖拉机一进来,我就回来承包拖拉机,要平整土地,就是房子碍事。
  妈妈问:房子扒了,我们住哪?
  让我爸爸去找啊,我爸爸不是天天整事儿吗?开始那楼房多便宜,现在的房子也便宜,他不要也不打电话和我商量,这回也去找村长啊——能耐呢?儿子说得很气愤。
  嗨,你爸爸也窝囊也后悔啊?看看人家都住上新房,自己还住旧房,心里是滋味吗?
  刘斌在一旁闷不作声。刘斌老婆继续说:你爸爸那个犟脾气可咋整?
  刘斌倒背着手,走出屋,我去找……找村长……刘斌总算被儿子一顿训斥,开了窍,去找村长拆房子,建新房。
  村长说,还建什么新房?人家都住上一年了,规划完了,在哪里给你盖?没有你家的地方了。村里也没有你房子那笔款了。
  刘斌说,那我没地方住怎么也不行!你不盖,我就不扒!
  村长说,那就在那放着!
  刘斌气得浑身哆嗦,一气之下,走出了村长家。直接就去乡里。
  乡长说你回去吧,我跟村长打电话。刘斌回来仍住在旧房,一等就是上冻。刘强领着桂枝回来了,桂枝是二婚,他们就草草地结婚了。桂枝喜欢车,他们在工地合租了房子,就再不提楼房的事。桂枝对刘强表示,爸爸借的贷款,我们挣钱还。刘强点头。桂枝说,我看爸爸的病,就是腰椎的事,不如给他动了手术,他的腰杆才能直,不然,五十多岁走路都要趴地下了,你也不关心?
  刘强说,得好几万呢。桂枝说,多少钱不说,你爸爸拉扯你一回,这点孝心都没有?我们都挣钱,不在乎这点钱。嗯,听你的。波——刘强亲桂枝一口,你真好。这次回家来,就是劝刘斌去做个手术,让刘斌挺起腰杆。
  刘斌死活不干,他说:我就是死也不挨那一刀。刘斌的老婆怒道:再头扎到地下走道,就别进这个家——
  刘强和桂枝好话说了三千六,终于把刘斌说动了心。刘斌二次去了县医院。手术很成功,除了农合报销外也没花多少钱。刘斌的老婆伺候刘斌,家里就剩下儿子儿媳。这天,儿子接到了电话,因为他会开车,村长听从乡长的指示,让他找了四个人,教学开新式拖拉机。没有几天,刘斌还没有出院,村里的拖拉机手就开着车翻那片土地了。
  刘强指挥若定,像个将军。当翻到自己家房子那地方时,他怎么都觉得别扭,就偷偷地和桂枝说,咱们家的房子很别扭,我们把东西拾掇出来,给扒了!桂枝大吃一惊:你敢扒房子?以后我们住哪?
  哎——反正我以后要在村里发展,自己再从中捣乱,下一步还怎么走?
  那爸爸妈妈住哪?
  我想好了,准能给他们找到住的地方!扒!
  刘强带头收拾东西,媳妇帮着,在第二天就找了许多人把房子扒了。
  多日后,刘斌回来,猛然看见一片崭新的房屋后面,全是一片片一道道黄灿灿的梯田,梯田上面还有一台红色的拖拉机,在那里突突突撩起一缕青烟。一下子就昏厥过去。
  刘强把自己家的房子扒了,他不能打无把握之仗,房子是他们乃至父母的立足之本,总不能像林中的落叶,到处乱飞。刘强媳妇桂枝曾多次追问:我们扒了房屋住哪?刘强神秘地一笑说:桂枝,我早安排好了。我们去村委会。
  父母住那?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说完,刘强开着QQ车,往村委会拉东西。
  村长看到刘强在村委会安家,对刘强这个小伙子还是竖起了大拇指,主要是他自己解决不了的难题,到了刘强手里便引刃而解了。如今,刘强一声令下,扒了房子,腾出了那个地方。上面领导来检查,一看也是那么回事了,房子整整齐齐一大溜,后面梯田累累,村长那扇郁闷已久的心窗一下子打开了。村长高高兴兴地,吐一口烟圈,哼着小曲,打电话告诉了乡长,说了自己的想法。他说,他对刘强很敬重,将来一定有一番作为的。一组在白玉兰死后,一直没有组长,他想让刘强承担。乡长说,好啊,就让他当吧。承包了拖拉机,耕完地,你在给他找点活,让他帮着新农村规划出力。好好。村长就挂了电话。村长就想,这是怎么了?乡长怎么知道刘强呢?原来的老乡长因为和李黑扯上关系,弄得身败名裂。如今的乡长又和打工仔攀上关系了?刘强因此爬上去,对自己的未来会不会不利?村长往烟灰缸弹弹烟灰,吸了一口,使劲地在烟灰缸里一拧紧,红红的火头泯灭了。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一辆红色QQ车停在乡长家的楼外。此时,乡长的独生女正在那里逗着女儿玩,看见老同学来了,忙抱起女儿下楼迎接,她笑着说:刘强,那股风把你吹来了?
  刘强应了一声,不自然地两手无处放,就像小品里赵本山羞怯时候的手,握着裤线,脸憋得通红:英子,我有事,求你来了。他们虽然是同学,多年不见了。因为这次听说乡长换了,听到李彩英爸爸的名字,刘强才知道的。念书时,刘强看过彩英的报表,记忆很深。第一次,爸爸借贷款,刘强就查到了乡长办公室的号码,给乡长打电话就说了他是李彩英的同学,他们读书时都称呼她大英子。乡长回去问过彩英,彩英也说,嗯,是有个同学叫刘强,很多年没见面了。
  李彩英和刘强分别有十年了。李彩英因为嫖娼抓了放,放了抓多次,后来从良又生了女儿。这些,刘强根本不知道。他更不知道李彩英就是和来旮旯村买楼建矿的李黑的情人。李黑被抓后,大英就嫁人了,开始新的人生。
  大英问刘强,有什么急事?
  刘强直言不讳:我——我把自己家的房子偷偷地扒了,爸爸妈妈都在医院,你帮我想想办法,给父母找个住处。
  嗯。英子很粘人,抱着孩子凑到刘强近前,一股香风随着杨柳叶散发的叶绿素一齐灌入刘强的鼻息,差点把刘强迷倒。刘强还是晃了一下,站稳了。英子笑了,刘强,你想啥呢?刘强似乎回过神来,我是想,凭我们同学的关系,以后在村里找点活,就不出去打工了!
  说话时,大英已经凑到刘强的身边,一拉刘强,走,上楼吧,吃口饭再走。
  刘强不好意思地,行了,你看看父母该住哪里?我十万火急。
  大英神秘地在刘强耳边嘀咕了几句。最后说,你回去琢磨一下,这样不行,再找我。
  哈哈——刘强真想举起大手,打大英的肩头,抬起来又轻轻地放下了。刘强万分感激:你真行啊!
  刘强心中有数,开车就回来了,在二三组的楼区停下来。后来又去了村委会。安顿完了,才找大伙拆房子。
  因此,桂枝问起他,他才胸有成竹。他是胸有成竹了,不知道差点把刘斌闹进棺材里。他没有想到父亲出院这么快,没有通知他去接。
  刘斌在医院里怎么也呆不下去了。为了他能直起腰来,老婆天天为他高抬大腿,大夫说,不锻炼,腰里面怕是粘连了。刘斌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躺腻歪了。他强烈要求出院,谁知下地一走,腿部却出现了异样,他愤愤地用拳头擂打着大腿,对老婆和大夫吼:腰直有什么用?我的腿残了!你们管不管?
  院长搪塞着,手术到任何时候都有风险,这是避免不了的。
  刘斌百口莫辩,当时手术是签了字的。就被老婆牵着,一瘸一拐地出了院。老婆打车时,坐在他的身后,也是打牙往肚子里咽,眼角湿润了。更想不到的是,刘斌看到自己的房子没了,像是什么人对他当头一棒打了过来。
  刘斌——死鬼——老婆惊呼着,哭叫着。
  住房里跑出很多村人。刘斌儿子刘强开着拖拉机,突突响,什么也听不到。有人来喊他,他才跳下车,往人群里跑。
  刘斌由于愤怒突发脑出血,儿子急忙拨打120。
  经过紧急抢救,终于活过来了。刘斌开始木讷,笨呆呆地。老婆还是寸步不离地牵着他的手。刘斌瘸着腿,怔怔地说,你——你撒开——我自己试试……
  刘斌“吧唧”就摔倒了。老婆拍打他身上的土说:不让你逞能,你偏不信!
  刘斌肥脸瘦了一圈,汗水滴滴答答地淌进脖颈,他一推老婆,我……扶墙……走——
  老婆无奈地,站住,看着他一瘸一拐地画圈,泪水潸然:逞一辈子能了,老了还这么逞能!
  他……他……刘斌一回身,一扭脸,小瘪犊子,为啥……让我们住这?
  你啊,老婆一擦眼角的泪,这里还不好吗?我们又挣着村里的钱?
  他们回来后,就被儿子安排在了二三组的楼区下面的平房里。刘强开车去村长家,还是拎了几条好烟的。他琢磨了好久,才想起村长总抽人民大会堂。自己不抽烟,是从来不想这个事的。
  刘强把烟往村长家的茶几上一推说:村长,我也没什么意思,乡长和你打招呼了吗?
  村长说,我早说了,平整完土地,你就当一组组长。
  村长,我不是那个意思,眼下家的房子扒了,你看看能不能把我爸爸妈妈安排到楼区的物业?
  这个事啊,乡长说过,行。
  这个物业,就是收冬季取暖费,我爸爸刚刚手术,就让我妈妈全权代理吧,你看看楼道打扫,你再派个人,就全靠村长帮忙了。
  这个说不着。你把东西拿回去吧。
  村长,这点东西不成敬意。他推辞一下,红着脸跑了。刘强万分感激,乡长的电话就是好使,很快就搞定了村长。
  刘强一边开着车一边想,这样,爸爸在楼区锻炼身体,妈妈收收物业费。村里开工资,爸爸不再去一组闹事,我也心静了。
  很快,刘强就当上了一组的村民组长。
    刘强当组长就是变了一个人。这是“旮旯酒家”小李老板说的。
  那次,去乡政府开会,回来晚了。刘强的QQ车突然轮胎爆了,急忙下车到处看,找修车的幌子。
  当他看到“旮旯酒家”四个字,觉得亲切,就推开门帘,钻了进去。刘强赤红脸子,嘟噜着,像刘斌。小李过来问,吃饭啊?老乡?
  老乡?谁是你老乡?刘强不认识小李。继续问:附近有修车的吗?
  小李没说,热情地问:老乡,你爸爸不是刘斌吗?
  刘强误会了。以为爸爸经常来乡里,不定欠下什么饥荒,就一甩手说:你这个人,是公安局的吗?查户口啊?一转身,挑起门帘大步流星地走了。
  小李瞅着他的背影,脸沉下来了,真没教养,还组长呢。
  刘强找了半天,才从一个司机那里找到一个流动补胎的号,打电话找到修车的,车胎是真空的,很快就补好了。刘强就想,这车跟了我好几年了,算算连还贷款,自己买楼,自己在村里承包四五组的民房改建都五个年头了。自己和桂枝的孩子都3岁了。爹又回到原来的模样了,手术没有做好,头又要扎到地下了。想着现在的车,的确该换新的了。
  之后,他最早的想法来了,回去就跟媳妇说:桂枝,我要买新车,买名牌。
  桂枝说,你要把家的事处理好啊,爸爸又被妈妈架着在楼下要死要活地闹!
  又闹啥?
  今天,他又拿着绳子,要在咱们家大门上吊!
  他怎么这样啊——
  你忘了那年,逼着我们把他的房子给放回原处,痴痴呆呆地到村委会闹,也拿绳子上吊?我爷爷死的头一年就那样,我怕爸爸熬不过去了!
  你胡说啥啊?爸爸还不到六十,还没享受国家待遇呢。
  哎——我可提醒你,人啊,说老就老……
  刘强没往心里去。第二天,去城里打款,给了一家卖车的公司。
  那家卖车的公司是刘强在电脑上查证,被大家确认无误的,就等着款到,刘强打发人提车。
  这时,正是改选时候,一组的村民由“旮旯酒家”小李出面,非得把刘强这个小组长整掉。实际,这些年,刘强肥了,全靠一个女人——大英。他虽然没干什么坏事,但村民看着他富得流油,自然眼气。不得不一次次去村里找。
  村长看到刘强富庶,一旦改选,刘强再花上钱,自己村长这把交椅就甭想坐牢了,也有心思把刘强拿下,又耐于乡长的面子关着,怎么动他?村长对村民的一找再找只有晃荡着头,吐着烟圈,清清嗓子说,都回去吧,我往上面报,一定给大家一个答复。接着,村长就找刘强谈,刘强和刘斌秉性相投,他不服这口气!我就不下去!我就当村民组长!
  村长扭头就走了。刘强觉得没说完,村长不理他了,大大地圈了面子。
    小李带着几个村民又去告刘强。小李想当组长。那天,村妇女主任在,说:你们回去吧,我们都是一个组的,我也看到了这些年刘强特别逞能,特别招摇。那天村长说了,你们联合起来,像当年刘斌搞串联一样,挨家挨户地签字,只要达到一半以上的村民,不同意刘强当组长,就能拿下。
  那好啊。大家在小李的带动下回去串联。
  刘强的组长被拿下了,小李也没有当上。村长让妇女主任兼任了。
  同是这一个时期,刘强的家发生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变故。刘斌虽然临死总去儿子家闹,但儿子儿媳很孝顺。谁知道,他按第一次脑出血吃的药治好了脑血栓,这次偏偏就吃错了药,他把药物正好吃反了。
  掩埋了刘斌之后,又得到了一个坏消息,给刘强提车的人回来了,说:根本就没有那家公司!公安局的人正在追捕呢。
  我的30万啊——刘强抱着头,再也站不住了。再站起来时,竟然和刘斌一样,整个一个活脱脱的刘斌转世啊!刘强开始佝偻着腰,头要扎到地下,活像一个六十岁的老头!
   

   

上一篇:玉马记

下一篇:原地旋转一百八十度

赞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