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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所长的“猎鹰行动”
来源: | 作者:郑德库  时间: 2019-12-03
  一
  七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刚入伏的天气有些闷热。贾所长正背个药筒,满身汗水、露水加药水地给自家的苹果树打“蓝矾”,预防那红蜘蛛,人像水牛般在田里巴扎着。此时阳光灿烂,也没什么特别的征兆,手机响了,他一听却是惊雷一般,一个说不上线人的线人向他报告,他包的街发生了凶杀案,而且是一次杀了三人的弥天大案。别说是他包的街,就是全县的范围内,也多年没发生过这样的案子了。
  他的思维程序,就由农民一下切回到警察的页面。
  贾所长姓贾,是位列百家姓中的实实在在姓氏,不是《红楼梦》中故弄玄虚的“贾”,也先后当过两个派出所的所长,因此叫贾所长名副其实。但现在他只是一个包街民警,人们还“贾所”“贾所”地叫,他有时就觉得挺伤感,心底还夹杂着一丝尴尬。
  贾所长当年也曾辉煌过。别看他戴副眼镜,文质彬彬的,却公社的专职报道员、团委书记都干过。但他的骨子里却残存着少年时代的英雄崇拜情结,当公社的“群专”改为派出所时,那白的确良、蓝裤子的一套警服和皮带上的一把“五四”式手枪,就把他吸引过去了,成了“戴草帽”的所长。“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他这一弃文从武的阴错阳差,所长就成了他一生最高的职务,而他那一茬的各公社通讯员,因为“笔杆子”的优势,佼佼者成了市级领导,大部分也熬到县级,顶不济的也成了乡镇的主要领导,呼风唤雨,真正的“土豪”了。
  尴尬归尴尬,可警察还得当。人活着是一次性消费,你总不能倒回去重来。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乡镇的草帽警察摘帽,他这个杂牌被收编后发配到县看守所当管教,所长的职位被派下来的嫡系所取代。苦熬两年,加上自己的活动,县里山区的一个派出所所长出缺,他就又当上了所长。不到半年,新交流来的县局局长和当地的一搞运输的民营企业打起“涉黑”官司,他又因派出所处在路边的“不作为”而被殃及,于是索性调回离家五里的熊岳分局,上班当一包街民警,下班当农民。
  说到农村警察,时髦的官话是“穿上警服是警察,脱下警服是农民”。可贾所长是穿上警服不像警察,脱下警服也不像农民,而更像一位教书先生,或机关干部。但他妻子、孩子还是农村户口,还有几亩责任田,他就得常下田干些农活。吃饭是硬道理,别的就暂且不管了。
  今天早上,贾所长本想下街看看有没有治安情况,架不住妻子的催促唠叨,他才来给果树打药。也不是什么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平平常常祥和的日子,竟突发了他从警以来没经历过的大案。他只好让旁边地里干活的邻居告诉他妻子一声,就放下药桶,急急地出了果园。
  走着走着,他的心里开始莫名的激动,仰望天空,感受着夏季的熏风,他甚至想象着拿下这个案子的辉煌一刻。
  
  贾所长有一随身携带的革制的包,硬壳,比电脑包略大,可挎可提,挺时髦的。里面装的却是一套警服,一双黑色的颇似皮鞋便于攀爬跑跳的旅游鞋,两双袜子,一顶大沿帽,外加一支强光手电。这些物件都极精确地放在包里固定的位子,从而避免了行动时的串动和警服出现褶皱。包的另一面夹层里,则是一记事用的民警考核手册,半本询问笔录纸,两支碳素笔。
  贾所长把这包戏称为警民转换包,三分钟内,他就可由一位农民转换成一位警察。上边规定,包街民警一般情况下不佩枪,他就选了一支沉甸甸的一尺多长的强光手电,晚上,近距离照射人的眼睛,能使人短时致盲失去反抗;白天,也是一件防身制敌的应手器物,堪比烧火棍了。
  贾所长走出果园,来到一正在浇果树的机井旁,脱去上衣,连头带膀子一顿冲洗,又挽起裤腿,穿着干活的拖鞋把两腿和脚洗了。没有手巾,他就猛地一声长吼,身体猛然抖动,头上和身上的水珠四散,把看机井的人看乐了。
  “我说,你这功夫,跟《动物世界》里下水的狗熊学的吧?”
  贾所长今天可没心情开玩笑。他三下两下换上警服,刚要戴大沿帽,一摸头没干,就把帽子拿在手里,骑上摩托车向案发现场赶去。
  贾所长是熊岳分局的包街民警,可他包的街不在镇内,而是在离镇二十里的硅石矿区。中国特有的二元经济,即使是远离城市的工矿企业,其所在地也是城里的一条街道,甚至是一条莫须有的街道。有同事跟贾所长开玩笑:“你要是包大西北酒泉的火箭发射场的家属楼,你就是北京的警察了。”
  硅石矿是一家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上马的企业,行政级别县团级,主要生产那时冶炼钢铁的辅助原料硅石。那时的硅石矿,是县里首屈一指的大企业,效益好,人也威风,走到哪一提起来似乎都高人一等。哪知这硅石的粉尘与人的肺部有特殊的亲和力,人一吸进,就和接触的表面发生反应,形成钢铁般的硬壳,多余的就在气管里形成鸡蛋黄般的结石,使人呼吸困难,专业的名词就是令人恐怖的“尘肺”病了。后来炼钢不用硅石了,硅石矿也就转产成了水泥厂。遗留下的近二百人的病号,由国务院专门下一个文件,实行“生养死葬“的包养政策,等待时间的流逝来最终解决了。
  贾所长到硅石矿区包街时,水泥厂的效益还好,他就跟人家协商,“接收”了厂子的保卫科,每人发一套警服,自己就像模像样地当起“贾所长“了。可真真是命运多舛,两年后,水泥厂因合资被骗,就彻底黄了,工人们买断各寻出路。厂子只留下一名领导、一名会计、一名司机兼出纳的当留守,外加一台上级拨来的一台挺高档的救护车,为早年退下来的十几位老干部和近二百人的“尘肺”病号服务,兼管那一片日渐倾颓厂房。工厂办公楼的一间会议室也成了贾所长的办公地方,整个办公楼五层,七八千平方米的面积,就他光杆一人,按这里工人的叫法,这是中国最大(面积)而又最小(警力)的派出所了。
  报案人电话里讲,死者是绰号叫“面包”的女人和她的邻居——一对本分的老年夫妻。贾所长就本能地判断,应是“面包”惹得骚,还把邻居的两条命捎带了。
  这女人原是矿里的广播员,三围突出,人又风骚,在矿上是很惹人眼球的,状物摹形,遂得名“面包”。另一说法是她和人在广播室偷情,偏偏那机器的开关没关,两人的调情声和做爱的呻吟就现场直播出去,她就因此没有嫁人,一直独身,人也像镇里到矿上的面包车,不管是谁买票就能上,从功能上譬喻,人也就叫“面包”了。传得神乎其神的是,这女人虽没结婚生育,但胸前的“面包”却能分泌乳汁,矿上不少人都吮吸过,简直抢了奶牛的生意。
  摩托车风驰电掣,贾所长小心地观察着路面,脑袋里却放电影似的不由地捋起这案子,一个场面,强迫抑制,又一个场面……转眼间摩托车就到了矿区。
  
  案发现场的情景很惨,融融的夏日里展示着人类的恶之花。
  “面包”住所的房门大开,与邻居相隔的秫秸障子也被撞倒。“面包”跑到了邻居家这边,和两个老人都倒在院子里,睡着了一般,无声无息。现场甚至没有多少血泊,锤杀,死者每人都头中两锤,一右勾锤,一劈顶锤,如出一辙,手法娴熟。甚至可以判断杀手专门习练过。而且可以看出罪犯的心理素质较强,是杀人不眨眼一类的,较强的心理素质和娴熟的手法才能做出这样的案子,
  现场保护的挺好。到底是矿区,接受现代文明多些,人们有这个意识。围观的群众都远远地看着,自动形成了警戒线。再说人死如老虎,挺瘮人的,谁也不爱太靠前。
  贾所长来到现场,看热闹的人忙让开一条道。他就一边保护好现场,一边向群众询问,案发时有没有目击证人,或者有什么可疑情况,尽量掌握第一手材料。不一会儿,市局、县局的领导和刑警们来到,一时间警灯闪烁,警笛鸣叫。车停,人下来,勘查现场,路访询问,堵卡,各种侦查措施逐项展开……
  案件分析会就在那最大而又最小的所谓派出所举行。屋大人多,板凳椅子却少,大多数的人只好站着。县局爱开玩笑的夏局长一上来就开始点将,“贾所长,你这个小地保先说说。”
  贾所长就从人群中走到会议室前面,打开那民警考核手册,一本正经,刚要讲,又忙推了推眼镜。有人就笑,让夏局长狠狠地瞪了一眼。贾所长就讲:“这案子基本可以排除仇杀、情杀和谋财杀人,也不是流窜作案。受害的中年妇女风流,她没钱,也从不和人结仇,倒是有几个女的恨自己的丈夫和她鬼混,但时间长了谁也不当回事,互相开玩笑说就当是爷们上厕所了。而她的邻居,那一对老年夫妇,则是被杀人灭口。说明是熟人作案。”
  夏局长就接过他的话,“秀才讲的有道理,分析也到位。这样吧,咱捞干的,你看谁的嫌疑最大?”
  “我现在排出了五个重点嫌疑人。其中排在第一位的关尔业嫌疑最大。”
  说到这里,贾所长停顿,他等夏局长发话。局长却不讲,只是盯着他,满屋子的人都盯着他,屋里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到声响。
  贾所长就接着说:“关尔业,男,四十三岁,曾因强奸幼女和入室盗窃在监狱先后蹲了十六年,出狱后与家人断绝来往,在矿里买了间小房独自过。有群众反映,他和此案受害的中年妇女关系暧昧,有时拎块排骨什么的去女的家吃喝鬼混……”
  “好,打住。”夏局长摆摆手,“关尔业,关尔业,这名字跟清代辽阳有名的大才子王尔烈挺靠呀!”
  “这关尔业也挺有艺术气质,一脑袋大长头发,也不洗,特埋汰,可写一手好字,会画画,会在人身体上刺绣。自己还给自己在前胸上刺了只鹰……”贾所长涛涛不绝的补充,话就显得有点多了。
  “会就开到这里,那剩下的四个重点嫌疑人先放一放。”夏局长打断他的话,做出决断,“兵贵神速。刑警柳二大队长,你马上带人去关尔业家抓人。对了,要注意安全,要是他的话,这小子可是个练过的神锤。”
  贾所长领路,柳二等赶到关尔业的住处。只见房门虚掩,已是人去屋空。刚盘的炕抹了一半,一堆和好的泥还堆在一旁……
  跑了,关尔业作案的嫌疑陡然增大。
  四
  杀人案件的侦破,一般的步骤是现场勘查、案件定性分析、确定侦破方向等,然后开始大规模的排查侦破工作。在这起案件中,夏局长突发奇招,眼瞅着就要成功了,却出现了波折。
  现场门框上提取的一枚指纹,拿到市局的指纹数据库比对,和关尔业的不符。指纹具有唯一性,世界上尚未发现有重合的指纹。这就是说,关尔业的嫌疑基本被排除,案件侦破还得另寻线索。
  贾所长只得又打开考核手册,排出剩下的那四个嫌疑人。侦查员兵分多路,一一查证,又一一否定了。再查,圈子就画得更大了,按厂里留守处提供的名册,凡厂里现年六十岁以下十八岁以上的男性,不管现居何处,一律提取指纹进行比对。
  赶巧,中央电视台以案说法的栏目正播放本地一起多年前的案子,因杀害妻子罪被判死缓的丈夫,在蹲了十八年监狱后被无罪释放,真凶却是当年刚满十六岁的邻家少年。于是,新闻监督立刻发生效应,这起凶杀案提取指纹的年龄下限就降到十六岁,工作量进一步加大。
  一晃十多天过去。正是三伏天,高温,蚊虫叮咬,侦查员们遭老罪了,一个个东一趟,西一遭的,真的嘴起泡,尿黄尿了。工作量大不说,光一顿一桌四个菜的包饭,就吃进去一万多元,吃得小饭店的老板都垫不起了,贾所长忙跟厂留守的领导哭穷,整的像自己丢了钱似的,好容易给凑了一万元。小饭店的老板接过钱,连连点头感谢……贾所长把头转到一边。
  案子久攻不下,县局和分局的领导就得撤了,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侦查员也撤了不少,就县局的柳二大队长坐镇。晚上,柳二和贾所长漫无目的地在浮渡河边散步,交流、推测侦破案件的种种可能。河边草丛里的小虫不知疲倦地鸣叫,河水涌动着朦胧的波纹。
  “柳队长,我再强调一遍,还是关尔业的嫌疑大。这边发案,那边人就跑了。如果心里没鬼,他跑干什么?明摆着的事。”
  “可指纹比对不上,也是明摆着的,咱们得尊重科学。”柳二说话也挺噎人。
  贾所长沉默。夜色里,两人的身影在河面拉得长长的,晃来晃去,飘忽不定。
  “哎,柳队长,我想了好几天,也不知对不对。”贾所长被刚才一噎,也就压下心中的焦急,态度谦虚起来,“你想,案发现场的指纹是非正常状态下形成的,容易产生一些拍动、滑动和扭动等现象,而数据库里的指纹是正常状态下提取的,也许就产生了误差。”
  “有道理,有道理。你这个贾所不简单。”柳二大队长自诩是县局的一把破案的高手,也最佩服在侦破上有点子的人。此时他的脑海里一下就打开了新思路,“明天我找人,带指纹到省厅比对。管它有枣没枣咱再敲它三棒槌。”
  两天后省厅来信儿,指纹基本对上了,但还不能完全肯定,须等公安部正在南方开研讨会的专家来最后敲定。
  案子侦破出现曙光。可贾所长等还得眼巴巴地等待,招待那些侦查员。难熬的等待。
  三天后公安部的专家赶到省厅,得出最终结论,现场的指纹确为关尔业所留,另外还比对出了另一起杀人案。两年前,关尔业在大连旅顺打工时还杀害了一小卖店的老板。锤杀,也是两锤,一右勾锤,一劈顶锤。
  于是开始艰苦的追捕。先画一大圈,罩住关尔业的所有亲戚,一个一个的落实。无奈关尔业两次入狱,与家人和亲戚早已断绝关系,没有发现踪迹。再画一大圈,查找关尔业的狱友关系。侦查员到了关尔业后一次服刑的监狱,一调查,关尔业太埋汰,没几个狱友愿跟他交往,而且他出狱时把通讯录落监狱了,现在还在监狱管理部门保存着。
  看着那虽有些埋汰却颇带艺术风格的通讯录,侦查员们很是感慨。为保险起见,侦查员从通讯录里选了四人,两个先于关尔业出狱的,两个后出狱的,不辞辛苦地一路调查,结果证明关尔业与他们没有联系。
  案子到了这个份上,侦破的大队人马就得撤了。不管怎样,贾所长还得尽地主之谊,晚饭时他就让给各桌加俩菜,又搬出几箱啤酒。案子没破,大家心情自然不好,一个个就闷头开喝。
  喝了一气,柳二就把贾所长叫出,二人又来到复渡河边。柳二就说,“我给你留四个人,留谁你挑。俩县局刑警大队的,俩你们分局的,我协调,归你指挥。”他现在跟贾所长有点惺惺相惜,但也是为案子考虑。
  “别,别,留谁柳大队你定。不过人都先回去,我这边用时再来。”
  这晚是阴历七月十五,民间俗称的鬼节,河边有人望空烧纸祭奠亲人,又是云遮月,氛围有点凄冷。贾所长抬头看看时隐时出的月亮,加上一点酒精的刺激,他就突然指天发誓,“柳大队,等下回月圆,我就让关尔业归案。”
  五
  贾所长开始试图圈定关尔业的活动范围。
  线索显然不够。但一点点收集、拼对,交汇起来也许就是案件突破的点。1、关尔业从狱中出来后到大连地区打过工,又在旅顺做过案,应留下蛛丝马迹。2、关尔业到硅石矿居住后,跟人基本不来往,只跟邻居张汉波有接触,半年前还用张的手机给大连一工地的老板娘打过电话。听说他跟老板娘的徒弟关系忒好,还给那徒弟胸前刺了一只鹰。3、关尔业到大连打工可能是赵国谋带去的。
  三条线索叠加,可以判断大连地区是关尔业出狱后的一个主要活动区域,并且可能有他的联系人。贾所长就决定,把关尔业在大连打工这一段作为追踪方向,重点查找那带鹰的老板娘的徒弟,以此鹰来寻关尔业这只鹰。此时贾所长,甚至隐隐觉得关尔业就要落网了。为鼓舞自己的士气,贾所长还美其名曰,把自己的行动称为“猎鹰行动”,他的心底还有一丝文人的浪漫。
  线索仿佛是一团乱麻,就得先揪了个头。关尔业到大连打工可能是瓦房店赵屯的赵国谋带去的,那就先查赵国谋。贾所长就跟水泥厂留守处的领导求援:“我说领导,厂里的救护车,连车带司机我还得再用一段,矿区的案子嘛,也是没办法的事。”其实他更看好了那司机,三十多岁的年纪,一米八多的个头,茁壮,机灵,是个极好的帮手。平时两人处得就好,那救护车也就成了贾所长不是专车的工作专车。
  留守处的领导打着哎声:“都说公安破案,丢头牛能吃头驴,这回我算领教了。你们已经吃了我上万元,现在还要连人带车吞下去。可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维护矿区治安稳定,行吧!”
  这样,在辽南,在那一年的夏秋之际的一段时间,有一辆救护车在城乡间转悠,行驶的目的不是救死扶伤,而是除暴安良。贾所长一警一民两人,一救护车,开始涂抹一幅颇具苦涩意味的“猎鹰行动”的形迹图:
  大连瓦房店市赵屯,贾所长转了两天,找赵国谋,未找到。
  营口盖州市黄土岭。贾所长找到老谢,得知赵国谋在大连泉水子建筑工地打工。
  大连泉水子。贾所长查了几万张的外来人员登记卡,没查到赵国谋。
  大连旅顺。贾所长查到关尔业打工时的外来人口登记卡,又找到关尔业给打过电话的老板娘景丽,再查到其徒弟,但徒弟身上没有刺鹰。
  硅石矿附近的打缸寨。贾所长找到当时在工地做饭的一对夫妇,二人提供关尔业可能是归州的吴英明和老陶领去打工的。老陶有一瞎妈。
  归州。贾所长查到吴英明已死在狱中,却没查到叫老陶的人。后通过瞎妈的特征,在临近的仰山村查到小名叫“小桃子”的李国桃,原来此“桃”即彼“陶”,正是要找的老陶。此时李国桃仍在大连打工,贾所长得到他打工老板的手机号码。
  大连。贾所长按老板的手机号码找李国桃,得知李国桃却回了归州。
  归州。贾所长连夜冒雨从大连赶回,找到李国桃。李国桃回忆,关尔业和黑龙江省齐齐哈尔的刘刚关系好,并在其左臂上刺一凤。贾所长就感叹信息传播的衍变,这又前胸变左臂,鹰成了凤。
  大连旅顺。贾所长到公安机关调取刘刚的外来人口登记卡,没找到。贾所长再找老板娘景丽。景丽回忆可能刘刚没办登记卡,公安机关来检查时就躲到了山上,他可能是大连人老张介绍来工地的。
  大连。贾所长费尽周折找到老张。老张提供,刘刚是哪的人不清楚,但黑龙江省讷河的王杰知道刘刚的住址。
  黑龙江省讷河。贾所长和另外的四个侦查员找到王杰。王杰提供,刘刚是哪的人不知道,但他的妻子是讷河人,现夫妻二人在河北唐山市陶瓷厂打工。
  河北唐山。唐山警方接熊岳分局的协查通报,控制了刘刚。刘刚供认,关尔业躲藏在吉林省白城市的其父亲刘守忠家里。
  吉林白城。贾所长和另外四个侦查员从黑龙江讷河赶来,关尔业正在剁肉馅准备包饺子过中秋节,当看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时,他才知道什么叫怕,什么是末日,本想反抗的他那手怎么也举不起来,菜刀当的一声掉到地上,乖乖地束手就擒。
  ……
  在协助抓捕的白城警方的警车上突审,关尔业交代:那天他正在家抹炕,阳光正好,心情也好,想法就多了。瞅瞅屋里,心想还得再置办点过日子的家什,手头没钱,就兴冲冲跑去跟“面包”借,因为以前在她身上没少花钱,也许顺便再乐呵乐呵。可这娘们眼里只认钱,不借不说,还挖苦挺大个爷们想在女人身上揩油。他就一时起了杀心,顺手抄起一把锤子砸去。“面包”见状不好,跑到邻居家,他追上将其打倒。接着又打倒了上前劝阻的老年夫妇……他抹去锤把上的手迹,把锤子撇在一边,就跑了。
  贾所长追问:“你两次杀人作案,为什么都是用锤子,又是一样的套路,击打相同的部位?”
  “早年爱听评书《隋唐演义》,根据程咬金的三板斧,自己编的套路,没事时比划锻炼身体,也是为了防身,为了……”
  一位年长些的侦查员就感叹:“善有善源,恶有恶根。”
  等贾所长等押着关尔业回白城时,天已渐黑,那圆圆的月亮就从东面升起来了。贾所长就想给柳二打个电话,说说整整一个月前自己发的誓,再一想叫那个真儿也没什么意思,手里的手机就慢慢地滑落,滑落,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啪”的一下掉到了地上。
  他在车上睡了,带着一种解脱的姿势。这一个月,他的体重掉了十五斤。
  
  案子破了,论功行赏。参战单位多,就大滚包,集体二等功,肉肥汤也肥,这没说的。个人功,有说道了。参加抓捕的兵头将尾的一位,抓住这当警察当一辈子也难遇到的机遇,受“高人”指点,夸大了抓捕的惊险,又把上下左右的人做实了,呈报二等功。而贾所长竟和当初把指纹比对错了的那位刑技侦查员(毕竟人家还有提取指纹的立功点)一样,报个人三等功。
  贾所长不干了。
  基层警察有点想法想进步的,都爱在上级机关交几个朋友,有事时好帮助照应。贾所长就到市局找人。因为立功的权限,三等功以下在市局;二等功以上在省厅,但得市局初步把关呈报。贾所长找到他的一位老乡,小他两届的中学同学,当年也是他的崇拜者,“屌丝”。人家就跟他说,事可以给你办,但别人你不能咬,一咬就砸了,要双赢。贾所长答应了。
  年底,功批下来了,贾所长果然二等功,那一位也是。贾所长心底就泛起一阵酸楚,忙赶到市里,找他的老乡,加上几位帮忙上下其手的,请几人喝了一顿大酒。喝着喝着贾所长就发起了牢骚,“这功立的,窝囊。”
  老乡就把脸沉下来了,“破个案,就没完没了功的功的。没这功,当警察的就不破案了?”
  这一句声不大,却不啻佛家的棒喝。贾所长听了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又猛然站起,端着满满的一杯酒,掏心窝子地说:“这话我信,一有案子,咱就猫见了老鼠似的扑上去了。功不功的,早忘一边去了。”一仰脖酒干了,人就有些手舞足蹈。逆着包间的灯光,老乡看他头部的侧面,呈现出警察的那种粗粝,心中也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感慨。
  多年后,贾所长退休,事情就没了禁忌。于是,那位老乡就把当年的侦破过程写成了这一篇小说,呈现当年的真实,一种有悖于流行的小人物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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