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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 殇
来源: | 作者:范静霞  时间: 2019-12-03
  正当午,白大妈挎一筐水灵灵的白萝卜回来,白萝卜随着白大妈脚步的节奏欢快地蹦着,像是要准备跳出来似的,蔡大妈急匆匆地撂下筐子,直接朝她的老伴白大爷奔去,白大爷正在院中编着柳条筐,他编的柳条筐既结实又很精致,拿到集市上卖,顾客专拣他的买并夸赞白大爷的柳条筐如他的为人一样厚道。
  “老头子,我今天见村西头的王寡妇牵一个男人回来,那男的分明是一个傻子,脸黑不溜秋的跟块煤炭似的。”蔡大妈瞪得眼老大,她急切地等待着老伴能够附和着惊叫几声,在她的意识里,这肯定是一条值得咀嚼的“新闻”。
  白大爷看也不看白大妈一眼,瓮声瓮气地说:“我看你还是别管人家的闲事好了,圈里头的两头猪你还没喂呢,你每天都这么东家长西家短的,不累?”
  “哎呦哟!”白大妈对白大爷喊道:“你倒是不稀罕外头的新鲜事,但你一辈子窝窝囊囊的也没整出俩钱来,再让大伙瞅瞅你那张老脸,长的跟一坨晒干的驴粪蛋似的,我这朵鲜花当年咋瞎了眼嫁给你这个窝囊废,半年蹬不出俩屁来,还有当年我受了你妈多少的冷言碎语,嫌我这嫌我那,你的几个姐也恨不得把我剁成碎肉做成饺子馅,成天挤兑我。”白大妈像讲纪录片似的把她从结婚到现在受的所有委屈重新又哭诉了一遍,蔡大妈边讲边流眼泪,泪滴滴嗒嗒地落进她脚边一个蚂蚁洞里。白大爷早已习惯了白大妈的唠叨,他当没听见一样仍专心致志地编着他的柳条筐,那是他的事业,也是他活下来的勇气,他凭这门手艺已供自己的女儿白月上了大学,他感觉知足的很,人生也别无所求了。
  王寡妇的确从地头捡了一个傻子,她在地上看见傻子快饿死了,顿时起了怜悯之心,便把傻子领回来把他喂了个饱,旁人看见傻子便把傻子围成一圈,七嘴八舌地问他几岁了叫什么名字,他只嘻嘻地笑着,像要马上娶媳妇似的,大家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快乐。最后大伙才打听明白傻子名叫喜儿,喜儿已经在相邻的几个村之间流浪近一年了,据说喜儿是因为高考落榜才被气傻的,这理由未免太过蹊跷,但他的画画水平的确很高,这让村里的所有人都很惊讶。喜儿在村里头流浪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嘴很甜,见人就叫爷爷奶奶叔叔大爷,因此从少不了一杯羹吃,有次几个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正好从喜儿身边轻轻飘过,傻子朝她们喊一声:“姐姐!”这几个年轻女子心里便都乐开了花,她们把喜儿围一圈,又从食品店里买来各种好吃的喂给他吃,像观赏动物园里的宠物似的,但不得不承认喜儿人长得不赖,高高的个头加一张稚气未脱的傻脸,简直是人见人爱。
  村西头的王寡妇把喜儿当亲儿子护着,她把家里能吃能喝的都掏出来堆到喜儿面前,任凭他吃得狼吞虎咽,喜儿也叫王寡妇“姐姐”,她每次见王寡妇都像见了亲姐姐似地一下子扑到她跟前,傻愣愣地一句话也不说,一会儿,他便从王寡妇手里抱回来好多好吃的,每当这时候,他就像一个两三岁的孩子,笑的花一样好看。多年前的一个冬天,王寡妇走失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几年前她寻子心切,眼睛都快哭瞎了,但自从她把喜儿领进这个村庄里以来,她见人就说喜儿就是她走丢的儿子,旁人听后表面上只是应付式地笑笑,回到家便赶紧掏出自己的儿子并仔细地端详着儿子的脸,幸好!儿子还在,想想王寡妇的遭际,她们心中升腾起一种莫名的快感。
  喜儿吃饱喝完后也有自己的娱乐活动。他撇一根树枝,坐在王寡妇门前的一棵柳树下,便画起他的画来,那是他自己的“世界”。
  白月大学刚毕业,她已经呆在家几天了,她从喜儿身边心事重重地走过,喜儿马上停止了画画,他高兴地喊一声“姐姐”,声音如铃铛般清脆悦耳,白月早就听说了喜儿,但她第一次见到喜儿还是很新奇惊讶。
  “你会画画?”白月问。
  “姐姐!”
  “你画的猪八戒?”
  “姐姐!”
  “我不是姐姐,我是妹妹。”
  “姐姐!”
  太阳光穿过层层柳树叶洒在土地上,地上便落满了一地金子,一粒金色的阳光贴在喜儿黝黑的脸上格外耀眼,一闪一闪的。喜儿笑得很甜,白月看得很醉,一个未经尘世骚扰的孩子,白月想做回孩子,像喜儿一样的孩子。
  喜儿又低头沉入了他的“世界”,他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才显得出奇的安静。他用树枝在地上勾勾画画,唐玄奘,孙悟空,沙和尚,龙,虎,牛,马……不同的人不同的动物出神入化般跃入他的笔底,活龙活现,淋漓尽致,传神逼真……白月读得很醉,原来喜儿不是傻子。
  “喜儿,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你不是傻子,你不是他们口中说的白痴,相信我,你可以告诉我真相。”白月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她疯狂地把喜儿当摇钱树一样摇过来摇过去,盼着从他头上掉下来金子,然后喜儿一定会高兴地把金子捡起来告诉白月:“我不是傻子,我是金子。”
  “喜儿,你是一颗闪闪发光的金子。”
  “姐姐!”喜儿被摇哭了。
  白月像泄了气地皮球一样坐在地上,她看不清这似真似假的现实。喜儿的确是个孩子,只是个爱画画的孩子。
  白月踩着金子踱回家去,一进家门她就一声不吭地倒头躺在松软的床上,她很累,真想要用一铲尘土把自己深深地埋起来,然后沉沉地睡去。
  白大妈见白月回来又唠叨开了,她用力地推开白月的房门,大喊道:“你这丫头片子又去哪疯去了,天天不着家,没看见家里的活多忙?快起来!跟我一块割猪草去,白养你这一身懒肉,我喂头猪都能卖个好价钱呢,你呢?简直一分不值。”
  “妈,我真的很累,我想躺会,等睡醒了我一定割猪草去。”
  “你都在家躺十几天了,还累?你不看你妈累得跟头驴一样。”
  白月心里实在乱透了,她突然腾地一声站到床上,并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妈,我跟你说,我很累,我的心被掏空了,被掏空了你懂吗?就是心被伤得无所依靠,无可奈何,无能为力,你要是再喊我,我就马上从床上跳下去摔死,摔不死也要跳开水锅里烫死,你信不信?”白月的嗓门没她妈大,但这居高临下地姿势也着实把蔡大妈吓了一跳。
  白大妈怒不可竭,她不相信,从小乖巧的如一头小羔羊似的女儿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次毕业回家就如变了个人一样,她听不懂女儿在说些什么,她一直以为供女儿吃供女儿穿,没把她饿死就是做娘的最自豪的事了。心被伤?心被掏空了?“日他娘的,”白大妈在心里骂道,她不会解这道数学难题,活了大半辈子,怎么感觉心从没被伤过,被掏空过,她是黄土地上土生土长的农民,她不懂除了吃喝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白大妈从小吃不饱穿不暖,过怕了穷人生活,等有了女儿,又为女儿的吃穿操劳地白了头发皱了额头驼了腰背。蔡大妈想,只要一辈子能吃饱穿暖就很幸福,她把这奉为亘古不变的真理。然而女儿现在要向她的权威挑战,甚至抹杀她作为合格母亲的自豪感,她愤怒了。白大妈顺手拿把锅铲朝白月不要命地抡过去,她这大半辈子受的所有委屈,承受的所有苦痛一股脑儿全涌进脑门上,并交到手上的这一把锅铲上。
  白月被白大妈打得屁股尿流地滾缩到墙角,像个受惊的老鼠一样,身子还在不停地打着颤。这时白月的父亲刚从集市上回来,他听到了从里屋传来的鬼哭狼嚎般的哭闹声,推开门一看,他顿时火冒三丈,白大爷饿狼扑食般拎起了蔡大妈,狠狠地把她扔向了墙角,白月吓傻了眼。
  家里经过这一场闹剧后,白月变得更沉默寡言了。虽然她仍像往常一样为了生计奔波于田间地头,并显得又老了许多,但白大妈还是没想通自己亲手生产的女儿,一手栽培出来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为什么这样与自己“陌生化”了。
  和母亲开始打“冷战”的这几天,白月经常与喜儿呆在一块,她一挣脱出母亲的视野便做贼般逃出家门去找喜儿,喜儿没有家,但村里的角角落落都藏有喜儿的影子,在最不起眼的地方你都可能会走进一幅画里面。喜儿最擅长画龙,
  涛涛江水里冲出一条富有无限生机与活力的巨龙,长长的胡须上沾有点点银色的水光,顿时天与海交融,风与浪翻腾,喜儿将龙的眼珠再轻轻那么一点,霎时间巨龙如焕发生命里般飞入长空,白月不停地寻找着龙的影子。
  白月每次找到喜儿,手里都带着点吃食,有一次白月寻找喜儿竟花了一下午的功夫,手里攥着的冰棍都化了,但白月很开心,此时此刻,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喜儿对白月总是痴痴地笑着,因为喜儿一见到白月就像见到王寡妇一样,总有吃的。
  “我说白月,你总是来找喜儿玩,跟他影子似的,就不怕别人说闲话?”王寡妇一见到白月和喜儿呆在一块心里就十分的不爽。
  白月笑而不语,她好像没听见一样只是一门心思地研究者喜儿的画。白寡妇是不容许别人与自己一同分享自己的“儿子”的,她见白月不理睬她便死劲把把白月拽向一边,恶狠狠地地向白月训斥道:“你脸皮够厚啊!没听见老娘跟你说话?”
  “我没听见狗放屁啊!”白月笑得很天真。
  “啪!”王寡妇一巴掌抡过去,白月的鼻子流血了。
  此时白大妈正在地头忙活得热火朝天,邻居小四赶忙来向蔡大妈通风报信道:“大娘,你闺女被王寡妇打得头破血流的,赶紧去看看吧!”白大妈听后脑袋嗡的一下,她二话没说扛起锄头便跑,脚底下不断地飞起一粒粒泥星子。她现在真知道心疼女儿了,“他奶奶的,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岂能让别人狠心地咬上一口。”白大妈越想越不是滋味,不知不觉间已走到王寡妇门前,两个人一见面就像两只斗鸡一样嗖地撕扯到一块,你啃我一耳朵,我蒿你一绺头发,最后双方两败俱伤,王寡妇如一只拔了毛的鸡丧了锐气,白大妈如一头烫了毛的死猪躺在地上,死了一样。
  白月终于明白了母亲对自己的爱:在暴力中保护与疼爱。白月以前以为自己恨透了母亲,母亲不理解自己的内心,从不关心自己的精神生活,在她心里她多么渴望真正的母爱,然而母爱一直就没离开过自己。白月这次肉体上没受大的伤害,但名声可传出去了,即白月喜欢上了喜儿,两个人不干不净地不只干过什么勾当。这些话传到白大妈耳朵里,白大妈顿时感到脸上黯淡无光,怎么自己大半辈子恪守的贞洁在闺女这里却断了去路,自己冰清玉洁的女儿绝不容那些毒妇这样玷污,白大妈于是想了个法,把白月锁了起来。
  但白月每天照样出去,她钻窗户的本领很大,小时候因为偷吃零食钻了不少窗户跳了多次墙,多少积累了点“偷鸡摸狗”的本领。村里的几个长舌妇经常见到白月与喜儿手拉着手在地上写写画画着什么,“不过,两个人还真有点夫妻相,只是,可惜了点,一个傻子……”长舌妇聊得饶有兴味,像品尝一顿美餐似的。
  在村东头有一家豆腐块大的蛋糕坊,蛋糕坊的老板娘姓媚,她因相貌出众,且有一门做蛋糕的手艺,因此村庄里的人都喊她为“蛋糕媚娘”。
  “蛋糕媚娘”是看着白月长大的,她顶喜欢孩子,白月小的时候,她经常抱着哄着,年老了膝下仍无一儿半女,她视白月如己出,把白月当亲女儿看待。这几天白月不时地会来她这买蛋糕,初以为白月喜欢吃蛋糕,后来她才听说了传闻,她问白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月只是无所谓地笑着,像这根本不关她的事儿似的。
  蛋糕坊的老板姓石名魁,他因这几年在外包公发了大财,便在外养起了小三,这是村子里所有人包括“蛋糕媚娘”都知道的。
  “我同意你养她,但只要你不离开我,我甚至都会和你一块供她。”她曾这样跪在地上求过石魁,石魁答应了,“毕竟我不缺钱养两个老婆,何况原配还是一台挣钱的机器。”石魁这样想着。前两年小三如公鸡下蛋一样接连生下两个大胖小子,“蛋糕媚娘”放下自己的骄傲与自尊侍候小三坐月子,如同一个不花钱的老妈子,然而“蛋糕媚娘”也很同情小三,小三刚满十八岁,一个人从云南跑到北京打工,不幸掉进了石魁的狗嘴里,小三还曾一脸幸福地告诉“蛋糕媚娘”道:“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
  “蛋糕媚娘”不骄不躁,她平常的生活很平淡,监管两个员工做工,闲了打扫下蛋糕坊,再盼星星盼月亮般等着丈夫偶尔一次归来,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啊!“蛋糕媚娘”每次都会发这样的感慨,白月不懂,她心疼地问“蛋糕媚娘”道:“干妈,你不感觉委屈吗?我想你应该哭出来,这样会好点。”“蛋糕媚娘”只是说,因为她爱石魁,一个女人一旦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她便把自己埋进了尘埃,其它的世界,都是男人的。
  白月现在终于懂了当年干妈当年对她说的话,特别是当她遇见喜儿的时候。
  喜儿画的画的确很好,究竟是怎么好,好到何种程度,村民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总是用最简明扼要的字来表达内心最复杂的情感。比如说有谁伤了自己的自尊,便会咬牙切齿地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日他娘的”,来表达心中的愤怒已经已经到无以言传的情绪,同样他们见到喜儿的画,也只是大吼一声:“好!”然后拍手拍得震天响。
  白月有次见喜儿在画一个小女孩,白月问喜儿画的这是谁啊,喜儿痴痴的笑着说:“白月!”那时白月感觉整个天都蓝了……
  几个月过后,眼看白月在家呆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找到工作,白大妈慌了,然而这时候白大妈却发现白月不知什么时候怀孕了。
  这可是一个惊天动地的“新闻”,这在村里可炸开了锅,并且全村人都一口咬定孩子一定是喜儿的,喜儿在咱这村里头可有后了,随之一些恶言恶语便如滚滚洪水以势不可挡之势淹了全村,有的说,他亲眼看见白月和喜儿躺在麦秸垛里做爱,有的说,喜儿很有男人的野性,要不怎么这么快就让白月怀孕了,各种污言秽语淹了白大妈一耳朵。然而,喜儿仍全神贯注地在地上画画,白月还是牵着喜儿的手,喜儿每次都过得好开心好幸福,他像白月甜甜地叫着“姐姐”。
  蔡大妈逼问女儿这孩子到底是谁的,白月搓搓衣角,小眼瞟了蔡大妈一眼,便一个嘴角弯上去,她笑了,她的笑容和喜儿惊人的相似:稚气中夹杂有无限的幸福与满足。
  “妈妈,我喜欢喜儿。”白月的声音掷地有声。
  “啪啪……”巴掌如雨点般洒过来,白大妈瞬间把白月的脸打成一个熟透后都裂开皮的紫茄子。
  把白月浑身都打得差不多熟透后,白大妈歇了口气,她一屁股坐到一把掉了漆的木椅上喘气。
  “我要把那个傻子给灭了,不能这么白白便宜了他。”白大妈恨得咬牙切齿,她继续对白月说:“这孩子,必须给打了,要不你这辈子就全都毁了。”
  白月弱弱地应了一句:“嗯。”她隐隐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看着母亲,她深深地感觉到亲情的力量是多么伟大,任何时候,母亲永远是你一生当中最坚强的后盾,无论你是腰缠万贯还是不幸沦为乞丐,母爱绝不会背叛你。
  白大妈在椅子上没坐多大会,突然她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就二话不说掩门而去,白月以为母亲正在气头上想去外头散散心,就没多在意。
  晚上白大妈还没回来,白月在床上静静地躺着,父亲在旁边侍候着,父亲看到白月被打成这个样子,老泪流了一地,他向白月边哭边说:“你妈真是太狠心了,她一回来我就和她离婚,你跟着我过,爸爸养着你,谁都不容许欺负我女儿。”长这么大,白月第一次见父亲在自己面前哭得这么无助,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哭着找妈妈。白月也哭了,哭泣得像一个刚落地的婴儿。正在这时,门呼地一声被冲开了,白大妈像刚杀了人一样 惊慌失措地站在门口不停地哆嗦,白月预感到了不妙,白大爷也站在旁边怔怔地看着。
  “白月,妈……妈杀人了……”白大妈带着哭腔,像在宣布世界末日将要马上到来似的。
  “喜儿?”白月警觉地问道。
  “对……”蔡大妈吓得脸都白了。
  “我把他推进了河里,淹死了。”
  白月一声不吭地坐在床沿上,她现在很害怕很冷,她不停地哆嗦着,父亲紧紧抱着她。
  “我去自首去,我就说人是我杀的。”白大爷开口说话了,他继续对白大妈交代道:“你把白月照顾好,女儿过的好,咱们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白大妈听着老伴发自肺腑的话哭成了一个泪人,房间里空气似乎都凝滞了,白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她现在很委屈也很后悔,她也对自己的未来绝望了,她没勇气面对明天的生活,她的未来,她的梦想,她所有的所有,此时都已坍塌了,化作一堆堆没有生气的废墟。害怕与恐惧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不知过了多久,白月在爸妈没注意的时候猛冲了出去,她跑得飞快,如一阵风儿似的,白大爷在后边拼命地追,白月跑到河边毫不犹豫地猛扎进河里,白大爷随即也跳进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白大爷在河里捞了很长时间也不见女儿的踪影,白大妈顾不了那么多了,她瘦小的身躯在夜色下快速的飞跑,她喊来了左邻右舍救女儿。
  几个小时过去了,白月和喜儿一块被打捞上来,喜儿已断了气,他脸上已脱了稚气,只留一张木然的脸与天地相望像与整个世界告别,他的手上还攥着他画画用的木棒,紧紧地攥着……白月保住了性命但流了产,白大妈被带进了派出所。
  白月舍不得妈妈,她在医院的病房里凄厉地哭着喊妈妈,病房里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蛋糕媚娘”与石魁随后来看白月,在病房里,石魁亲切地安慰着白月,并承诺给白月,他人际关系广,他有办法把白月的妈妈保出来,让白月放心在家养着病,“蛋糕媚娘”看到石魁如此热心,一脸迷惑。
  石魁要娶白月,他一回到家就把他的想法告诉了“蛋糕媚娘”,并斩钉截铁地说:“我必须得娶白月,从我第一眼看见她就喜欢上了她,你绝不能阻挠我。”
  “那她怎么办?”“蛋糕媚娘”指的是小三。
  “她的安排我自有分寸,我会把她送回老家,孩子肯定归我,至于你,你当然可以坐稳你老板娘的位置,但只要你答应我娶白月。”
  “她可是我们的干女儿啊?”
  “废话少说,否则的话你也滚蛋。”石魁“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出去了。
  白月救母心切,她答应石魁嫁给他,只要能把母亲救出来。白大爷这几天愁得白发更白更稀了,石魁要娶白月,就是杀了他这条老命他都不愿意,但敌不过女儿哭得死去活来的,女儿要救妈,他又没能力救出来,他只怨自己一辈子无能,奋斗了大半辈子,连妻女都保护不了,终究要把女儿送进火坑里,那个畜生,不定会把女儿折磨成什么样子呢。白大爷越想越伤心,老泪在枯树皮似的脸上横冲直撞,痛却深深地扎进了心里。
  自从石魁宣布要娶白月后,蛋糕坊里照样响着隆隆的机器声,两个面点师正在井然有序地工作着,老板娘从他们身边轻轻飘过,幽灵一样,着实把他们吓了一跳。
  “老板娘,您起的真早。”
  “早!”
  “蛋糕媚娘”一只手的两个指尖捻了一根鸡毛,鸡毛在手指间转来转去,另一只手里晃一把蝇拍,她在蛋糕坊里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电风扇在天花板上无精打采地转着圈,像要急着掉下来似的。
  “蛋糕媚娘”每天晚上呆在蛋糕坊里,她整夜整夜地制作蛋糕,仓库里的几袋面差不多都用完了,她浑身上下沾满了白面,像刚从面缸里爬出来的一样,两个员工被辞了,因为“蛋糕媚娘”揽下了蛋糕坊的全部工作。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人们便会看见蛋糕坊里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隆隆的机器声和阵阵凄凉的哭声,这些声音杂糅在一起,像一个偌大的黑色帐篷,笼罩着整个村庄。
  几天后,石魁把白月娶进家门,按照白月的意思,娶亲那天并没有举行多么隆重的结婚仪式,准确地说,就他们两个人手牵着手就把婚给接了,小孩过家家似的。白月住在楼上,“蛋糕媚娘”住楼下的一个柴房。
  洞房花烛夜,白月在石魁不断抚摸自己身体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想起了喜儿,喜儿被淹死后那张平静肃穆的脸上挂着点点泪珠,突然喜儿的眼睛睁开了,惊哭了沉睡中的白月。
  “怎么了?白月。”石魁霸道地把白月揽进他的身下,手不停地揉捏着白月松软的乳房。
  石魁亲昵地咬着白月的耳朵喃喃地说道:“白月,你的乳房好美,像刚刚熟透了的桃子。”
  白月突然如触电一样,一幅画面在她的脑海里不停地闪耀,在另一张床上,另一个男人对白月说过同石魁一样的话,“你的乳房好美,像刚刚熟透了的桃子。”白月挣脱开石魁的怀抱,大声吼道:“放开我!”
  石魁并不理会,并粗鲁地白月拽回自己身下,像揉捏一块软豆腐似地发泄着他的兽欲。窗外,夜空的星星闪着会说话眼睛,好像在吟一首诗。
  第二天早晨,白月拉起沉睡中的石魁,问他道:“你告诉我的,如果我把身子给你,你就会把我妈妈救出来,你现在得到我了,现在你就跟我去救我妈妈。”
  石魁睁开惺忪的眼,他一把把白月推到床下,并大声呵斥道:“你个丫头片子,救什么救,你妈杀了人就得偿命,再者说了,你妈又不是我妈,她死不死干我屁事,滚开!”
  白月正准备从床下爬起来和石魁同归于尽,突然感觉身子底下粘粘的,她往床底下一看,顿时惊呆了,一双可怕的眼睛同时在直勾勾地注视着她,一具女尸躺在床底下,白月吓得差点晕过去,待石魁从床底下拉出女尸,惊恐地发现是“蛋糕媚娘”,地上结有一层殷红的血,不时发出一股刺鼻的臭味,蚂蚁在旁边欢快地吮吸着,好不热闹。
  石魁找了一张凉席悄悄将“蛋糕媚娘”扔到了野外,并用土埋了起来,最后一铲土盖住媚娘的脸的时候,她的眼还睁开着,石魁永远记住了那只眼,死死地睁开着。石魁对外宣称“蛋糕媚娘”跟外村的男人跑了,从此再没有人问过,包括白月,自从那天白月被吓得尿了裤子,就再也没有打听过媚娘尸体的下落。媚娘的尸体或是埋了,或是烧了,这都与她无关了,她人生当中第一次见到死亡,恍惚间感觉死亡也与她越来越近了。
  石魁最终没有把白月的母亲从牢里救出来,他压根就没有去跑关系,或许他压根就没有什么关系,这可能只有天知道,白月彻底绝望了。
  白月躺在媚娘和石魁躺过的床上,床单上画着一对正在嬉戏的鸳鸯,白月躺在媚娘曾躺过的位置,她吮吸着床单上散发出来的阵阵清香,那肯定是媚娘,她的干妈身上的味道,白月心想。
  白月过起了干妈曾经拥有过的生活,这种生活或给人带来痛苦或给人带来快乐,但拥有过这种生活的女主人都有着同样的命运,那就是被压迫。白月每天都开着灯,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她把楼上楼下的灯都打开,照的房间里亮堂堂的十分可爱,她怕黑夜,因为她没脸面对干妈,白月把床上的床单扯进怀里,并从桌子里拿出那把干妈自杀时用的黑色剪刀,她把床单一小块一小块地往下剪,地上一会就出现一片碎的一团糟的布块,白月一边剪一边笑,纤细的手熟练地挥舞着剪刀,好不开心。
  白月从楼上走到楼下,她嗅嗅这个,摸摸那个,总感觉每一件物品都带着干妈的血液,这只碗流着干妈的血,那只鞋淌有干妈的眼泪,连杯里的蜂蜜都是干妈的脑浆化成的。
  石魁每次回来都看见白月拿着把剪刀,喀嚓喀嚓在胡乱剪什么东西,有时候她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是机械地剪着,家里已经被白月剪得没一块完整的东西了,石魁一怒之下把白月从阁楼上踢到了楼下的下水道旁,石魁见白月笑得一如既往,气不打一处来,然后又朝白月脸上噼里啪啦地扇去。从此以后,挨打,成了白月的家常便饭,就像女人都要结婚生子一样,挨打受气也是结婚后女人生活的调味品。
  白大爷在女儿出嫁后的几个月后,他来看望白月,发现白月正赤条条地躺在搁板上,白月笑嘻嘻地拿把剪刀把眼前发霉的空气剪成一片又一片白色的雪花,一片片的雪花直接模糊了白大爷的双眼,他又一次哭得泪流满面,白大爷跪在女儿面前,他终于知道了那畜生是怎么折磨女儿的……
  白大爷回来后气不过,他喝口冷水都感觉噎得慌,女儿过得不幸福,他又没能力救女儿,石魁那个恶霸,我要是硬把女儿接回来,他一定会把女儿打死的,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白大爷越想越伤心,他在黑夜涂满整个村庄的时候,投井自杀了,井水很深,打捞者花了半天功夫都没发现白大爷的尸体,但有人说自己亲眼见白大爷投井的,这让全村人不禁打了个寒颤,莫非灵魂出窍,白大爷变成慌神野鬼跑了吗?但尸体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白月在白大爷死后就变成了木头一样的东西,她坐在原地纹丝不动,然后突然大笑一声,她每天都在村里村外四处游逛,鬼一样出没于人的身前身后,她每天都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裤子上的拉链也掉了,几个游手好闲的小流氓不时地把白月拉进死胡同轮奸,来发泄他们的兽欲。
  石魁后来又娶了一房媳妇,娶亲那天,锣鼓喧天,鞭炮声声,好不热闹。
  白月沦为了真正的乞丐,她像当年的喜儿一样,嘴甜得很,所以总少不了一杯羹吃,她每天都笑嘻嘻的像要马上出嫁似的,她跳舞跳得很好,吃饱喝足后,她便在村里的角角落落跳着很美的舞蹈,虽然衣不蔽体,但她脸上幸福的笑容,却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有次迎面走过来几个小年轻人,白月清脆响亮地喊了一声:“哥哥!”几个年轻人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他们从商店买来好多好吃的,看着白月吃的狼吞虎咽,他们像观赏动物园里的宠物似的,不时发出阵阵欢笑声,白月现在过得很快乐,她每天都天真的笑着,像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咿咿呀呀地唱着属于自己的歌,欢快地跳着自己世界里的舞蹈……
  但王寡妇可不待见白月,她想的是自己的儿子,其他的人一概与她无关。王寡妇偶尔碰见过白月,她像躲瘟神一样避开白月,但白月却把王寡妇叫住了,“姐姐!”白月朝王寡妇痴痴地笑着,她的笑容和喜儿的笑惊人的相似,王寡妇听见叫声差点哭出来,她的确又想儿子了,“我的喜儿啊!”王寡妇在心里痛楚地喊道。
  王寡妇凑到白月面前,她端详着眼前的乞丐,曾经的女大学生,不禁扼腕叹息,流了几滴眼泪后,心里反而平静了许多,相比白月,王寡妇感觉自己丢失自己儿子的苦痛已没那么深刻了。
  白月此时已将嘴凑到王寡妇耳朵前悄声说:“姐姐,我怀的不是喜儿的孩子。”
  王寡妇震住了,她惊的是白月是真傻还是假傻,但眼前的白月:嘴里含着块破布,不停地流着哈喇子,身子像不倒翁一样晃来晃去,还不时地哼会谁都听不懂的歌。王寡妇断定白月的确是个傻子。
  “但喜儿死得冤呐!”王寡妇又滴了几滴痛苦的眼泪。
  不久之后又到了农忙的时节,各家各户全都投入到了收割粮食的激战中。金黄的麦子淹盖了整个村庄,好像从天空落下一地黄金,喜的村民们总忍不住放几声嗓子,唱首激情豪迈的歌,来表达他们丰收后的喜悦。然而,就在大伙忙着收割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位陌生女人,走近一看,可把村民们吓了一跳,那不是“蛋糕媚娘”吗?
  “蛋糕媚娘”不是跟外村的男人跑了吗?大家纷纷议论着,你一言我一语,全都忘了收割。但陌生女人并没承认她是“蛋糕媚娘”,“我名叫李双,是邻村的,来看望出嫁在这里的妹子。”她步履悠然,不关心别人对她投来的怎样的目光,若无其事地从人群中像鱼儿一样游过去,后来打听,李双的确有一个出嫁在这里的妹妹,好像真有其人,但她和“蛋糕媚娘”长得真是太像了,如同一个人一样,大家慢慢放下心来,但仍心存疑虑。
  石魁刚新婚不久,听到这件怪事后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他断定“蛋糕媚娘”确是已经被埋了的,此时此刻,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惊恐。
  石魁彻夜未眠,他第一次见到李双后几乎晕过去,以后的几天总不吃不喝,人消瘦的如一头瘦驴,后来干脆卧床不起了。李双听别人说她跟石魁的前妻很像后,便特地去登门拜访石魁,来的那天,李双的脚步声从阁楼下慢慢移到楼上,石魁近乎窒息了,他看见李双熟练地从抽屉里掏出一把黑色剪刀,并幽幽地说:“这把剪刀,我是用过的。”一语落地,石魁听后当场暴毙死亡,后来医生鉴定:死因不详。
  大家口中不断念叨着的李双在石魁死后也如空气一样从人间蒸发了,像一片云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大家去找李双的妹妹,妹妹告诉众人,她从来没有什么姐姐,至于以前她说过李双的确是自己的姐姐的话,她说她记不起来了。
  我的故事讲完了。
  
  
  2008年,我高中毕业,重又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我的家乡。
  我的家乡四面群山环绕,处于地势最低处,准确地说是地处盆地。我的家乡是我童年生活的摇篮,在摇篮里,我快乐幸福地长大,我像韭菜一样长得飞快,这多亏了我的外婆。我的外婆把我当宝贝疙瘩一样地疼我,她总怕我吃不饱穿不暖,因此一年四季她的手都没有停过,她的手像变魔术一样,好吃好玩的东西就会神奇般地变出来,我小时候天真的以为外婆的手是聚宝盆,摇钱树,长大了,才懂得我吃的喝的全都是外婆的泪与血酿成的。
  童年的生活千姿多彩,有蓝色的天,白色的云,无限的自由和快乐,清新的空气养育我们长大,个个都如一头活力十足的小鹿。但外婆确是老了,她硬的东西咬不动,只喝粥,一天三顿小米粥,喝得全身上下只剩下皮包骨头,外婆老了,夕阳渐渐西斜了。小时候我问妈妈外公去哪了,妈妈跟我说外公去天堂了,长大后我才得知,外公年轻时在外闯荡,因挣了俩小钱,便在外又娶了媳妇,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有一次,外婆拉着我的小手在大街上溜达,我注意到一个拄着拐杖行乞的老人,她看上去比外婆老了许多,形似一架骷髅,弱不禁风地立在风中,她的眼神空洞的很,谁看见她的眼睛都会不自觉地深陷进去,然后找不着光明与方向。我问外婆这个老乞丐是谁,外婆告诉我说,她是外婆小时候的玩伴,她上过大学,她的名字叫白月。
  外婆每次看见那位老乞丐,就会和她深坐一会,两个老人一句话也不说,都木然地望着渐渐西斜的太阳直至天空全都黑了下来。后来外婆就向我讲了白月的故事,直至外婆临走那天她仍在讲,讲到最后,终于断了气。
  外婆死后,我去找过外婆口中说的白月,那是一位老乞丐,她老的我都怀疑她肯定活不久了,她像没看见我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大桥上,老乞丐居无定所,岁月已经把她雕琢成一架不会说话的雕塑了。
  “奶奶,我的外婆走了,她死了。”我带着哭腔跟老乞丐说。
  老乞丐一声不吭,她静静地坐着,脸朝着滚滚江水,我像外婆一样和老乞丐坐在一起,两个人一句话不说,木然地望着渐渐西斜的太阳,直至天空完全黑了下来。
  长大后我想外婆和老乞丐一定有段故事,这段故事外婆没跟我讲,但一定是属于她们自己的。
  高考毕业后我顺利考入大学,凭着儿时的记忆,我把外婆给我讲的有关白月的故事整理成一篇小说,并把这篇小说带到了大学。
  大学期间,我遇到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他姓薛,他学识渊博,讲课生动,很受全校师生的喜爱,因此七八十岁了仍活跃在学术论坛上,我出于对薛教授的敬重与对文学的喜爱,想当面请教教授,于是将我写的有关白月的小说给薛教授看,几天后,薛教授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我受宠若惊。
  “你们村子里有一个女人叫白月?”薛教授言辞亲切,眼神深邃,对于他的任何提问,我都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我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是的,是真有这个人,她现在还活着。”
  “她现在还在世?”薛教授显得很激动。
  “是……是的教授……”
  “他现在过得可好?”
  “唉!近乎一块石头了,无声,无色,无气,无味,老的很,简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了,老奶奶实在可怜得很……”
  “哦……”薛教授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分明看见他的眼角湿润了。
  “你先出去吧,改天我再跟你谈这篇小说。”薛教授发现我在观察他,急忙把我支出去,他好像急着要做什么事似的。
  “他一定是被我的小说感动地想大哭一场罢,但又碍于面子,不便在我面前哭。”我心里这样想到,并暗自窃喜,看来,我的小说写成功了。
  学校并不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起一段不小的波浪,在学校呆够半年后,我偶尔听说了一条关于薛教授的新闻,这应该不算什么新闻,因为这是薛教授亲口告诉学生的,每一届学生,他都会跟他们讲,他在大学期间有一段初恋,初恋女友的名字叫白月,并且他和初恋女友白月都喜欢画画。
  我大惊失色。
  在校园里,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迎面走来薛教授的爱人——郜教授,郜教授虽已年老,但风韵犹存,岁月的镰刀并未洗涮郜教授身上的特定的知性气质,她的脸白的像雪,眼神温和得很,从她眼神里我能看出她是深深爱着薛教授的,她架一架金丝边眼镜,步履轻缓地从我身边轻轻移过,我看得入迷。
  我按捺不住内心的重重疑虑,于是去找了薛教授,他看见我时眼神有些慌乱,并时刻在躲避我的眼睛,虽然他表现的仍一脸镇定。
  “教授,我想冒昧地问您一个问题。”
  “哦?你说。”
  “听说你带大学有一个初恋女友,她的名字叫白月?”我感觉我不能再等了,时间不等人,有些人的生命随时会遗憾地离去,即使我会因为得罪薛教授而被学校开除也是值得的。
  “我知道早晚你会再来找我的,没想到来得这么早。”薛教授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他仍是一副教授姿态,深情地望着我说。
  我追问道:“我小说中的白月与您有什么关系,是吗?”
  “是……”薛教授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您是?”
  “我是白月的初恋,你小说中白月在大学期间的恋人”
  “教授,您现在应该去看看白月奶奶好,她现在快不行了。”我近乎哭着说。
  “我先跟你讲讲我和白月的故事吧。”
  薛教授坐在了一把藤椅上,他向我讲起了他和白月的故事。
  “多年前,白月像一只蝴蝶飞入我的视野,她年轻漂亮,稳重大方,我一眼就喜欢上了她,有一天,我花了还几天的时间画了一幅她的肖像给她,画很美,她很高兴,于是,我们成了朋友,渐渐地,又成为了恋人。”
  “你当年喜欢画画并且画画很棒是吧?”
  “可以这么说吧,白月从此也爱上了画画,也爱上了我这个专给她画像的穷小子。当然,她后来可能也喜欢上了会画画的喜儿。”
  “白月真的很爱很爱你,她把喜儿当成了你,在喜儿身上一直寻找着你的影子。”
  “是的,很爱,非常爱,爱到我就是她眼里的整个世界。”
  “您爱她吗?”我好奇地问。
  “我……当时感觉她也是我的全部,但现在想想,我没有白月爱的深刻,从一开始,我就是一个罪人,我欺骗了她的感情。”
  “后来呢?你们怎么分了呢?”
  “后来,我很自私地抛弃了她,因为我遇见一位老教授的女儿,他的女儿就是我现在的妻子——郜教授,我为了自己的前途,娶了老教授的女儿,才得以留校任教,而白月,就痛苦地离开了,她不哭不闹,只是平静地离开了,像个容易被人欺负的羔羊。”
  薛教授讲到深处便流了眼泪,一位八十高龄的老人,在我面前流着无比悔恨的眼泪。
  “你现在想去看望一下白月奶奶吗?”
  “我没脸见她,她一生悲惨的命运都是我引起的,是我给她带来无以弥合的创伤,看到你的小说,我才明白白月的心被伤到什么程度,她心被伤到都不知道痛了,但她毕业回家那天,她跟我笑的很开心,像个孩子一样,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啊。”
  “白月本来就是个孩子啊!”我哭道。
  最后我带薛教授回到了我的家乡,我的家乡四面环山,清水环绕,空气中散发着一阵阵泥土的清香。
  “这就是白月的家乡,我曾向她无数次保证过,大学毕业后,一定会牵着她的手回到她的家乡。”薛教授喃喃地说。
  我在心里想着白月,那个会跳舞唱歌的女孩,她为了忘记一个伤她的人也把自己忘了,而伤她的人只是会在偶尔想起她时才流几滴忏悔的眼泪。
  我和薛教授走了很远的路才终于找到了白月奶奶,她由好心人收留躺在一张破床板上,她已经到奄奄一息的程度了。
  薛教授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去,在白月耳朵前轻轻叫道:“月儿,我是薛峰,那个给你画画的穷小子,我是你的爱人,我来看你了……”
  薛教授把头埋在白月的怀里,哭泣的像个孩子。
  “喜儿……”白月突然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两行热泪从白月的眼睛里翻滚出来,越过那张枯树皮似的脸,再静静地滴到薛教授的耳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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