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作家网原网站入口
高家大哥的故事
来源: | 作者:闾凌宜人  时间: 2019-12-03
  这几天老伴冠心病犯了,又住进了医院,独生子的儿子在外地工作,也就没有时间回家照顾他的母亲,这样只能由我自己日夜为老伴做全程陪护。老伴所住的一号病房里住满了各种各样虽然都被医生诊断为“冠心病”,但有的是心肌缺血,有的是心绞痛,有的是心肌梗死,也有的是心力衰竭等等病情不一,症状各异的患者。
  由于小县城里的“大医院”管理较为“人性化”,每位患者身边都会有诸如我一样至少一个人的夫妻陪护,有的是兄弟照顾哥哥,姐姐陪着妹妹,子女侍奉老人。有的相互间在低声交谈,唯恐破坏了病患静养的环境,有的则是一家几代人轮番上阵。有些老年人孝顺的子孙们对老人更是关爱有加,无微不至,紧紧地依偎在老人身边,嘘寒问暖,笑语殷殷。有的是高音大嗓,夸夸其谈,本来应该非常安静的心脏病患者住院病房,现在却俨然变成了一个浓浓亲情的宣泄场,虽然整个病房内一片嘈杂,但听得出来,每个人所表达出来的感情却是亲切而又真挚的。几天的陪护过程中,我看到了血浓于水的人间真情在病房中展现。也就在这种嘈杂的环境、这样浓烈氛围中听来了几个令我深受触动的人情故事,尤其是那一段关于高家大哥的故事。
  那天,我为老伴办理完住院的相关手续后,便陪着老伴进入到十五楼一号病房,医院安排老伴住在六号病床。与老伴邻床的七号床住着的是一位看上去八十多岁的老头,他是先于我们住进医院的,据说是患有“肺炎”与心绞痛多种疾病的“五保户”老人。他骨瘦如柴,面庞晦暗。一双大眼睛深陷在干枯的眼窝中,眼球中已失去了应有的光芒。他蜷缩在病床上,正在从心底里挣扎着,吃力地呼吸着,气喘吁吁。吊瓶中的药水,一滴滴、一点点,艰难而又缓慢地钻进他干瘪的身躯里。到了晚上他一会双膝跪在床上,喉咙里不住地发出一阵阵“呼噜呼噜”的喘息声,明显的是在艰难的导气,一会又将干瘦的身体倚靠在床头,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好似若有所思。一会又呆呆地在病床上静坐不语。坐卧不宁,咳声叹气,彻夜难以入眠。
  他的老妹子,一个六十岁出头的女人服侍在他的身边。空闲时,她小声地同我聊起了他这个躺在病床上、病入膏肓的哥哥,给我讲述了有关于他这个哥哥的一些故事。
  他们家弟兄姊妹共五个,她是家中唯一的一个女孩,也是最小的宝贝“老疙瘩”,叫高洁,现在她自己的家住在市内,已经退休几年了。患病的老人是他的大哥,名字叫高翔,今年的实际年纪是七十五岁。居住在距离县城四十多公里远的一个叫老鹰咀的偏僻山沟里。
  六十多年前的老鹰咀村,四面环山,山岩陡峭,山上布满了荆棘。一条蜿蜒小河,流水潺潺,给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沟里带来了些许生机,一条坎坎坷坷的乡间土路逶迤着通向大山外面。在这个山沟里东一户、西一户的零散居住着五十几户人家。在这个山沟沟里太阳每天总是要迟到升起,它又会偷懒,总是会提前落山。人们世代居住在这里繁衍生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清贫而又单调的生活。
  沟里靠近北山脚下一幢五间低矮的土平房里住着一户人家,这个家里上有六七十岁的爷爷奶奶,下有四男一女、一差两岁年龄、肩挨着肩的五个孩子,老大也才只有十几岁。依靠爸爸妈妈在生产队辛苦劳动赚来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工分来维持生活,每年等到秋收后一算账,一年到头挣来的那些工分钱还不够领取全家人的口粮。每年都是旧账未还清又增添了新的欠账,欠下生产队一笔又一笔的饥荒钱,高家的家境十分贫困。
  大哥小的时候是个懂事又孝顺的孩子,家里的窘境他都默默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为了能够早点帮助家里多赚些钱,才刚刚要读小学四年级、在学校里品学兼优的他便自动辍学回家了,做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第一件对父母不孝的事情。为此,年幼的哥哥还遭到了爸爸一顿暴打。
  那天是秋季开学的第一天,依照惯例大哥每天都是早早的穿戴整齐,吃过早饭,就会兴高采烈背起书包,带领着二哥、三哥去上学。可是今天早上大哥却出奇地慵懒,脸也不洗,牙也没刷,饭也不吃,耷拉着脑袋坐在炕稍,一张苦瓜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爸爸问他:“老大,你怎么还不赶快吃饭去上学啊?”
   “爸爸,我不饿,这饭我也吃不下去了,我不想去上学念书了。”
  闻听此言,爸爸感到十分的惊异。“你说啥?不想念书了?为啥书念得好好的,说不想念就不念了呢?老大,你小子发的什么神经啊。你给我好好说清楚。”
   “我感觉念书没啥意思,念书也不顶工分花。没有文化可以,没有工分就领不来口粮,就要饿肚子。”大哥低着头,小声回答道。
   “工分不够领口粮,那都怪爸爸没能耐,但是爸爸会想办法让家里的每个人都能吃上饭的,你该去念书就必须还得去念书!”
   “爸爸,我就是不想念了,念书真的没意思,对念书我已经感到实在是厌烦了!”大哥的嗓音稍稍提高了些。
   “你还学会敢顶嘴了,你,你……”爸爸手指着大哥,气得浑身发抖。
   “爸爸,我已经决定了,从打今天开始我就不再去念书了!你也就别再逼我了,逼也没用的,我不想学,你硬让我坐在那里,我也是学不进去,没有用的。”大哥的语气明显的强硬了。
   “你的翅膀还没硬呢,就敢不听我的话了啊,看我打死你!打死你!”爸爸边说边甩起笤帚疙瘩,狠狠地抽打在大哥稚嫩的身上。
  倔强的大哥任凭爸爸手中挥舞的笤帚疙瘩雨点般的落在身上,屁股上出现了青一条紫一条的血印,竟然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妈妈看着心疼,挺身护住大哥孱弱的身体,眼泪刷刷地流下来。“孩子他爸,我求求你别再打老大了,要打你就打我吧!孩子实在不愿意念书了,一定有他的理由,你就随他的便吧。”
  爸爸停下了手,木然呆立在原地,手中的笤帚疙瘩滑落到地上。
  这是大哥第一次,也是从我记事时起,唯一的一次看到大哥挨爸爸痛打。
  这一天,班主任齐新没见到大哥来学校报到上课,天黑前骑着自行车来到我家进行家访。当听到爸爸说大哥说啥也不想再去学校里念书,要去生产队里赚工分时,齐新老师就耐心劝导大哥:“工分固然重要,但是知识比工分更重要啊!你想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就要有知识,知识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你如果真的不再读书了,我真的为你感到惋惜啊。我希望你再认真地想一想,要听爸爸、妈妈和老师的话,发奋读书,争取做个对国家和社会有用的人。”
   “真的对不起,老师,关于辍学这件事我自己已经想过很久了,我真的是不想再去念书了,书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但我还是要谢谢您对我这样的关心。”
   “希望家长再做做孩子的工作,我是会热情等待高翔同学早日回到学校的!”
  齐新老师很是失望地离开我家,爸爸妈妈送齐新老师走出了我家大门外。此时此刻,望着齐新老师渐渐远去的背影,大哥一双闪亮的大眼睛模糊了,眼睛里流下了两行苦涩的泪水,他在小声哭泣。刚刚记事的我,那时候说啥也无法弄明白,学习成绩在学校始终名列前茅的大哥为啥就这样放弃了他心爱的学业。
  辍学后的大哥刚开始留在家,只是侍弄侍弄房前屋后的菜园子,帮助爸爸妈妈做些诸如喂鸡喂猪、烧火做饭等等一些力所能及的零星家务活。他像个小大人,替爸爸妈妈把家里的琐碎小事处理的井井有条,村里的左邻右舍都夸大哥“像个懂事的小姑娘”。等他长到了十五、六岁的年纪,大哥便自己去了生产队,找人家生产队长去软磨硬泡,好话说了三千六百句,终于打动了队长那颗铁石心肠,答应安排大哥做些队里的零活,从此老鹰咀生产队里就又新增加了一个劳动力。因为大哥的年纪小,所以队长只能给他分派比大人们要轻巧些的活计。活计是稍稍轻一些,干活的时间长短也与壮劳力是一样的,但是每天在生产队的记工簿上记载的大哥工分却总会是半个工分。
  六十年代初的那个冬天,天气格外的寒冷。横跨在天空中的铁丝电话线,在呼号的北风中“嗡嗡”作响,站在上面的麻雀被冻得“叽叽喳喳”不停地叫喊着,来回跳跃着。出行在外的男人们将长毛的狗皮帽子戴在头上,还要将帽带系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刮来的北风吹到脸上竟像刀割一样疼,呼出一口气以后,立刻就在眼睫毛上、胡子上挂上霜花。在这个极其寒冷的季节,老人们或围坐在“火盆”旁谈天说地,或在热炕头上逗小孙子乐,尽情享受着天伦之乐。妇女们有的在家里忙着纳鞋底,做针线活,有的忙着侍弄猪狗,饲养一群群鸡、鸭、鹅。人们在尽情的享受着这一年中难得的“猫冬”所带来的休息机会和快乐时光。
  已经步入成年人行列的大哥这时仍然没有闲着,早晨刚刚吃过早饭,他就准时同其他几个壮劳动力一起到生产队堆积如山的那处粪堆去刨粪、往大地里运粪。到了劳动现场,大哥他甩开膀子,抡圆了尖镐,用力向粪堆刨了下去。然而,这粪堆比那顽固的石头还要坚硬许多,这一镐刨下去,犹如用手指在人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脑瓜嘣,只是在冻得异常结实的粪堆表面留下一点尖镐磕碰过的痕迹。见此情况,大哥和大家商量,按照这样速度干下去,这一天下来也不会有多大进展,这工分今天恐怕是难以赚到手了。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你一言他一语,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人多智慧多,果然有人就提出了一个好办法,说是这粪堆这么高,它的里面不一定会冻得很严,不如在粪堆的一侧先掏出个小洞来,然后再在它的周围用镐刨,就像切蛋糕似的整块地刨下来。大家想这也许是个好办法,不妨试一试。张家强第一个开头用这种办法刨粪,试验的结果还真的不错,一大块、一大块的冻粪块被刨下来,劳动效率是大大地提高了,几个人的干劲也就更足了。
  几个人轮番替换着,或者你去刨粪,他去装车,或者他去装车,你来刨粪。又轮到了该大哥去刨粪的时候,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一块坚硬的如同石头的粪块,随着大哥镐头震动从粪堆上掉落下来,恰好正狠狠地砸在了大哥的脚上,只听大哥“啊”的一声惨叫便瘫坐在地上,一起忙着干活的几个人赶紧放下手里的锹镐,迅速来聚拢到大哥的身旁。有人问大哥:“砸到哪儿了?严重不?”这时,只见大哥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这真印证了那句话“十指连心啊。”大哥告诉大家“怪我没注意,让它砸中了我的右脚。”然后他咬紧牙关,试图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但钻心的疼痛让他不得不败下阵来。在场的众人见此情景,便七手八脚地将马车上已经装着的粪卸下来,把大哥搀扶到马车上。几个人兵分几路,有人负责赶车,有人赶紧跑回村部向队长报告情况,有的人急着奔向我家通风报信,让家里给大哥准备行李、衣物,更主要的是要张罗看病的钱。
  等大家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爸爸妈妈和队长等一行六人,乘坐上本来用于拉粪的那挂马车,便匆匆上路了。马车顶着凛冽的北风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吱吱呀呀”颠簸着、奔跑着。两匹老马已是通身大汗淋漓,鼻孔中“吩吩”的不住地喷着鼻息。大哥倚在爸爸身上,紧咬着牙,忍着剧痛,在马车上痛苦地坚持着。汗水湿透了他那身单薄的棉衣,头上也已是热气腾腾。
  越过了一山又一山,翻过了一梁又一梁,二十多公里的路程马车跑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在中午时分抵达了公社卫生院。张大夫简单询问了事情发生的时间和过程,仔细看了大哥被砸中的那只脚。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注意到,大哥的右脚紫青紫青的,正在迅速发酵,肿的像个发面馒头。张大夫看过大哥的伤情以后,迅速给大哥做了下简单处理,告诉爸爸:“他的脚伤得很严重,咱这小医院里既不能透视也不能照相,医疗条件实在是不行啊,你们要马上去县里医院就医,可不能耽误啊!一旦耽误了可能要面临截肢和终身残疾的危险。”
  听张大夫说完,爸爸他们这一行人又马上扶大哥上车,乘着这挂马车,“风驰电掣”般朝着县医院奔去。
  夕阳西下的时候,马车总算跑进了县城,跑进了县人民医院。在这里挂过号,经过大夫检查,人家告诉要做拍片照相,等片子结果出来后再做进一步诊断治疗。毕竟是人家“大医院”,这里的医疗设备也很齐全,拍个片子是小事一桩。等到给大哥拍过了片子,洗出来以后拿给医生看。“你的右脚脚背和两个脚趾都是粉碎性骨折,粉碎性骨折不同于骨裂和错骨缝,只要固定好以后不乱动弹,基本都能恢复到同原来一样。你的脚伤就不一样了,骨头碎的很严重,尤其是两个脚趾。想完全达到和原来那样有很大的困难,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将尽最大努力为你治疗,争取达到最好的效果。”治疗骨伤经验非常丰富、医术高超的李大夫热心的给大哥和陪同大哥的爸爸妈妈介绍着。紧接着就是把大哥推进手术室,麻醉师给大哥注射了麻药,一群医生、护士围绕在李大夫的身边,传递着各种手术用具。由李大夫亲自主刀,为大哥受伤的右脚做了手术,然后给他的右脚打上石膏,缠上绷带,固定好患处。经过一个月的住院治疗,大哥的右脚已经拆掉了石膏,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大哥,终于要下地走路了,他的心情很高兴。大哥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将双腿挪下病床,准备开始练习走路。这一下地不要紧,大哥发现自己的右腿好像比左腿短了一截,右脚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走路不再像从前那样顺利,不免感到失落。李大夫告诉大哥:“你的右脚属于粉碎性骨折,就是说骨质已经碎裂成几小块,尤其是大脚趾也被砸碎了,所以走起路来就会有‘踮脚’的现象,你能恢复到这样就是较理想的效果,已经相当不错了。以后你还需要慢慢地加强脚部锻炼,时间长了就会习惯,就会适应了。”
  当大哥出院回到村里,看到大哥走路的姿势发生了变化,背地里就有人给大哥起了个绰号:“高拐子。”
   “高拐子”的绰号传到了大哥的耳朵里,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本来爸爸给自己起的名字叫高翔,是期望我长大成人后能够像雄鹰一样展翅飞翔,成就一番事业,没想到一次小小的意外竟然让我弄折了翅膀,再也飞不起来了,再也不能干什么大事了。”一想到自己就这样由一个强壮的汉子变成了一个残疾人,大哥的情绪也就低落下来,每天忧心忡忡。吃饭也不香,夜晚还经常性的失眠。“难道我真的就这样要成为拐子吗?成为了废人吗?”大哥暗自思忖。“不,我还要回到队里继续参加劳动,替爸爸妈妈分担些我应该承担的责任。”
  时间如梭,一晃又一年的春天来到了。大哥也已经二十五岁了。村里热心的“王大脚”来到家里,告诉妈妈她想为大哥保媒拉线做个红人,说的人是邻村——杏花村的徐家老二。提起这个二姑娘,人品那是没说的。南北二屯的人谁都听说过这个徐二姑娘年轻貌美,心灵手巧,既会做家务、也会干农活,将来谁家能把她娶进门来,那就是一种福气,这个二姑娘将来自己挑门过日子,一定是把好手。唯一的毛病就是从小因为受到过惊吓,偶尔会抽“羊角风”(癫痫)。据说犯病的时候会突然抽搐倒地,人事不省,口吐白沫,听着倒也是挺吓人的。
  妈妈听过了“王大脚”的一番介绍,心想:“咱家‘高老大’也真的已经老大不小了,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只是如果不差右脚骨折造成了终身残疾,说啥也不会娶徐家老二做媳妇的。事到如今,我们老大也就只能将就点吧。”想到这里,妈妈告诉“王大脚”:“大脚啊,谢谢你能想着我们老大的婚姻大事,肯于帮助我们做红人,这门婚事我是感觉满意的,但不知道我们家高老大是啥心情,是怎么想的,等我一会去问问他。你先回去,等我和高翔、高翔爸商量后就尽快的给你回信。”
   “那好吧,我这就回去了,静候你们的佳音啊。哈哈。”王大脚春风得意地离开了高家。
  送走了媒人“王大脚”,妈妈就急忙来到哥哥独居的那间小屋,想听一听大哥对这门婚事是啥想法。
   “高翔啊,刚才王大脚来家里你也都看到了,这王大脚是来给你提亲的。介绍的是杏花村老徐家二姑娘,今年二十二岁,和你的年龄也算般配的。那个徐家老二你也认识的,听说她除了偶尔会犯那抽风病以外,别的方面都很好。现在的你,也不比以前了,毕竟腿脚也不太利索了,咱们也就放低点门槛吧,你说呢?老大,你对这事是怎么想的,快和妈妈说说。”
   “妈,我对自己的婚姻问题早就有所考虑了,我现在的脚伤还没有彻底好,做点事还很费劲,成家立业,居家过日子还会遇到很多问题,以我现在的能力养活自己都是个问题,还怎么能够支撑起一个家庭呢。所以先不着急,搞对象的事再放一放,等我的脚伤完全彻底的恢复好了以后再说吧。”
   “老大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人家和你同龄的孩子都结婚的结婚,订婚的订婚,早结婚的,人家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咱们家子女多,家里又困难,这几年,已经耽误了你的婚事,现在你的脚又出了问题,妈想差不多就定了吧,如果你成了家,爸爸妈妈的也就算了了一份心愿。”
   “妈,还是刚才我说的那句话,婚姻的事情,我先不打算考虑,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后来又陆续的有王家屯的、黑石岭的、油坊村的几个人来家里,给大哥保媒提亲,都被大哥一一婉言相拒了。所以直到现在大哥仍然是孑然一身,一生没有结秦晋之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终身未婚,这是大哥对父母、对高家祖先所做的第二件不孝之事。
  大哥的右脚最终也没有恢复到以前那样,走路总是一瘸一拐,真的如人家屯中人所送的绰号那样成了真正的一个“拐子”。虽然大哥的脚落下了残疾,但是他每天仍然会照样去生产队出工。当然生产队长每天给大哥分派的活计都要给以特殊照顾的,工分也同样按照正常壮劳动力的出工来记,大哥心里感到很满足。
  大哥虽然只念到小学三年级,文化知识不多,但他却很喜欢看书、听广播,也喜欢写写画画。过去村里没有电灯,晚上天黑的又早,很多人就养成了天一黑就早早上炕睡觉的习惯,大哥则不同,他把这早来的黑天当成最美好的时光,他利用这漫漫的长夜,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在昏暗的油灯下写出了一首首赞美家乡的“诗歌”,抒发着他对家乡这块土地的热爱之情。在他的“诗歌”中,老鹰咀不再是个贫瘠、荒凉的土地,山上是苍松翠柏,松鼠在林间跳跃,山鸡在林中引吭高歌,那条小河里鱼儿在自由自在的游动,河边蛙声一片,老鹰咀在他的诗中充满了新的生命与活力。他用那支铅笔把家乡画得更美,一条宽阔的马路,一座座矗立的高楼,还有一排排明亮的教室,一幅优美的“山居图”道出了大哥对养育他的山村的挚爱深情。
  时光荏苒,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老高家的家里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三哥高麒聪明好学,书念得好,就像当年的大哥一样,每次考试都是名列前茅。早在六十年代初就考上了师范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省城的一所高中,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可谓桃李满天下。
  四哥高鹭初中毕业后就应征入伍,在部队里他吃苦耐劳,刻苦训练,是全团树立的习武标兵。由于表现突出,他在部队入了党,又从一名普通的士兵提升为排长。后来在那场惨烈的对越反击作战中英勇善战,立下战功,被部队破格提拔做了营长。
  头脑灵活的二哥高福,在三十年前农村实行土地承包后,就跳出了农村,开始先是借助于人家的资金,与人家合伙在家乡收购羊毛,然后再亲自押运到江苏常熟,在那里进行洗毛、梳条,最后在那个集散地交易销售。小打小闹,几年下来也就有了一些积蓄。随着资本的增加,后来干脆全家都搬去了常熟,在那里办起了自己的工厂。
  小妹高洁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市内,在银行工作直至退休。
  十几年前父母已先后去世,乡下老家只剩下大哥一个人独居。又因为没结过婚,无儿无女,这几年年岁也大了,就成了村里的“五保户”。虽然父母已经过世,但是每年春节无论家在哪里,几个弟弟妹妹们都要回到老家与大哥相聚。一是为了祭祀父母,更主要的是来看望在他们的心目中有着最崇高形象的大哥。二哥想把大哥接去常熟与他们一起生活,他和大哥说:“大哥,我们在那里生活的很好,企业也正在稳步健康的发展,现在金钱对于我们来说早已不成问题。你从小到大生活、劳动在这里,吃了很多苦,挨了很多累,为了这个大家付出了很多辛苦,现在年纪也大了,身边又没有人陪伴,正好到我们那里去住,顺便看看南方的风景,开阔下眼界,也在晚年享享清福,这是我们一家的心愿,也算是我们对大哥的一点回报吧!”
  三哥和三嫂也都曾几次三番请大哥离开老家,到他们那里居住,三嫂劝大哥说:“大哥啊,你的年纪现在也一天比一天的大了,我们兄弟几个现在又都不在你身边,所以我们就都不放心你啊。我虽然与高麒结婚后每年回家的次数不多,但是大哥拖着残疾的腿脚,为家里赚工分,帮助爸爸妈妈,帮助这个家做的所有事情,高麒过去都跟我多次讲过,我们高麒能有今天,那要感谢大哥啊!可以说没有当年大哥拼命赚钱,供着他去读书,他就不会有今天的工作和家庭生活,所以现在我们照顾大哥就是理所应当的!”
  然而无论兄弟姐妹怎样劝说大哥,大哥就是不肯离开他这个家。
  这次大哥有病还是藏着瞒着,恐怕给几个弟弟妹妹增添麻烦。是村里人看到大哥日见憔悴,才偷偷给小妹高洁打的电话。小妹接到电话后急忙和妹夫赶到老家,见到大哥瘦成这样便痛哭起来,埋怨大哥怎么有病了不早一点吱声。督促大哥带上些随行用品,马上在屯里打了一辆出租车,带着大哥来到县医院。医生为大哥做过CT等详细检查会诊后,告诉小妹和妹夫:“很遗憾地通知你们二位,你的大哥患的是晚期肺癌,癌细胞现在已经扩散,你们发现的太晚了。很难相信这么病重的人他每天是怎么挺过来的呢?现在用什么药也都是无济于事,回天乏力了,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安排后事吧。”为了稳定大哥的情绪,小妹和妹夫请求医生配合,决定不告诉大哥真实的病情。小妹微笑着告诉大哥:“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医生说大哥你得的是急性肺炎,辛亏咱发现得早,只需输几天药水就会好的,所以大哥你不要着急上火。平时我们两个也没机会在你身边,和你在一起,这次正好借这个机会我们两个一起好好照顾一回大哥。”小妹和妹夫就这样双双留下来做大哥的陪护。每天小妹都要为大哥洗脸洗脚,用毛巾为大哥擦洗前胸后背,楼上楼下的带着大哥做检查,取送血检、尿检样本和检验报告。怕引起大哥怀疑,小妹只能偷偷摸摸地背着大哥在病房外的走廊里给远在他乡的另外几个哥哥打电话,哭诉着向他们汇报大哥的病情。电话的这头,小妹痛哭流涕,电话的那头哥哥也是痛哭失声。几个哥哥听到大哥病重的消息后,急着要立即往老家赶,但是小妹说:“大家现在马上就回来,一定会让大哥感到奇怪,会引起他对自己病情的怀疑,那样会让他的精神受到极大的打击,他会马上垮下来。我想你们就都在这个月的八号,也就是老叔过生日这天回来,就说是大家一起回老家给老叔过生日来了,我在这里也告诉大哥说我们都回老家参加老叔的生日聚会,这样他就不会起疑心了。”“也好,离八号也只有那么二三天了,我们明天就动身往老家赶,等我们到了家,大哥也该回来了,我们都在老家等大哥回家。”二哥说。
   “大哥一定要回家吗?为啥不在医院里继续打针用药呢?”四哥问小妹高洁。
   “四哥,你也知道咱家大哥的脾气属性的,如果一旦他老在医院里,他的心是不甘的,他想咱们的家,想咱们早已故去的父母双亲啊!”小妹哽咽着回答四哥。
  小妹这次回来做大哥的陪护,在与大哥聊天时,大哥向她透露了隐藏在他心中多年的“秘密。”为了帮助爸爸妈妈多赚些工分,为了这一家祖孙三代九口人的养家糊口,年幼的他背负着爸爸妈妈的不理解,宁肯挨爸爸的痛打,才不得不放弃继续读书的机会,当着爸爸妈妈的面他表现得很倔强,而实际上他为此自己在背地里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同样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攒下更多的钱供几个兄弟妹妹都能念好书,念大书,都能有出息,做成大事业,他毅然放弃了人生中最应该享有的浪漫恋爱和婚姻家庭。爸爸妈妈去世后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生活,自己要种田,还要做家务。现在年纪也大了,身体又出现了问题,但他依然乐观地面对生活。他说他到现在为止,对他自己所做出的这些选择仍然不后悔。他看到他所有的兄弟妹妹各个优秀,每个家庭都非常幸福美满,心里感到由衷的高兴。
  他说他害怕因为自己的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使,会影响到弟弟妹妹家的正常生活,所以当几个弟弟妹妹每次劝他离开家乡与他们一起生活的时候,他总会找种种理由而谢绝。当他们每次给他打电话,问候他的身体和生活状况的时候,他也总是笑着告诉大家,说他很好,让大家不要惦记他,他会照顾好自己的。他说他习惯了农村的生活,离不开生他养他的这块土地,他愿意每天都闻到这块土地上那种特有的气息,他已经融入到这里的父老乡亲之中,只有这里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
  六月八日这天清晨,天空阴沉得很。大哥很早就自己起床下地去洗漱,枯黄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天来难得一见的笑容。小妹着急的说:“大哥,你怎么自己下地洗漱啊?快回来躺下,还是由我为你洗脸吧。”
   “没事,我感觉今天身上有劲了,多少天没下地了,我也锻炼锻炼,一会好出院回家参加老叔的生日祝寿。”大哥提起精神,微笑着和小妹说。
  洗漱完了,妹夫买来了早饭,大哥今天吃起饭来,看着也很香。这是我们住进同一个病房以来,第一次看到大哥自己端着饭碗吃饭,第一次看到他吃得这么香。
  因为是邻床而住的病友,又在一起渡过了几天的时间,彼此也就熟悉些了,说话也就很随便。大哥临走前还走到我老伴的床前,安慰道:“大妹子,你也不要着急上火,要心情开朗。心脏不好就怕着急、生气和感冒,你要多吃一些好吃的东西,增加营养,好好治疗,你还年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看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才住了半个月院,今天不就出院了吗。”
   “谢谢大哥的关心和鼓励,我会好好治疗的,大哥你回去以后也先不要急着干活,还要继续吃药啊,一定要把病彻底治好!一定要多多保重!”老伴回复到。
  这时,小妹已经办理完大哥的出院手续。大哥与同住一室的病友们一一挥手告别后,缓缓地走出了病房。
  我见大哥住院的东西带了很多,也就忙着帮大哥提着一大包衣物和一些随行的零碎用品,与大哥和她的小妹们一同乘坐电梯下楼。等到我们走出电梯间,来到院里的时候,天竟黑的像个锅底,空中电闪雷鸣,风也刮了起来,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幸亏小妹提前预约了出租车,并且车子早于我们下楼就已经停在了停车场,在等候着大哥他们。我们将所有物品放进了汽车后备箱,我便催着大哥和他的妹子妹夫快点上车,趁着雨还没下,赶快赶路,免得大哥被雨淋着。大哥上车以后又轻轻地摇下了汽车玻璃,探出身子与我们挥手告别。
  出租车发动后快速驶离了县医院,我站在原地,望着出租车里大哥远去的身影,心中突然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酸楚感觉,今天,大哥终于又回到他那个温暖的家了。

上一篇:血刃

下一篇:不信麻子不笑

赞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