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family’（家）一词之前，我先把 I， love， you，and，mother，father 写在黑板上。然后让孩子们用这些词组成一句话。这些词他们都学过。所以句子很快出来了——Father and mother I love you.（父亲母亲我爱你们） 再让他们用这句话中每个词的首字母组成一个词——family. 接着，我向孩子们示其发音，释其汉意。然后给他们时间思考，畅所欲言。孩子们很兴奋。华剑问：“老师，英语的family包涵着‘父亲母亲我爱你们’。那，汉语的‘家’怎么讲？”我说，“汉字是象形表意文字。甲古文中，‘家’的上部是‘房子’的象形；下部是‘猪’的象形。”一个女孩问：“猪在房子里，怎么是‘家’呢？”一些学生笑。“是啊，你们说说，为什么？”华剑忽地站起来，“老师，是不是以前都是在住人的屋子里养猪啊？”轰堂大笑。“别笑，他说对了。”“屋子里养猪？多脏啊。”一个女孩说。于是我就讲，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先生存条件如何恶劣。饲养的猪要圈在房子里。如果拴在屋子外面就会被虎狼咬死吃掉。这时，我希望孩子中有谁继续提问‘为什么房子里养猪就是‘家’呢？’问题可能难了点，几秒钟过去了无人发问。当然，这些早已被华式教育剪掉了想象翅膀的孩童不可能想出它的答案。为了不耽搁时间我说，“我们祖先造的‘家’字是极具想象力的。屋子里养猪，只是当时环境所逼迫的一种现象。大家想想，地球上哪间房子允许你不梳头不洗脸，甚至光着身子，像猪一样，吃饱了躺下就睡？”“家——”异口同声，伴着嘻嘻哈哈笑声。“是啊，除了家，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会允许你像猪那样自由自在地生活。一个字的结构能展示出它的深刻内涵，地球上的3000多种文字中，只有汉字能做到。大家说，我们的汉字伟大不伟大？”“伟大——”
那是多年前我在讲小学英语课本‘Family Tree ’的时候顺便给孩子们讲的。‘Family Tree’译成中文——家庭之树（或家谱、家系图）。西方人把家庭成员比作一棵树。爷爷奶奶是根；爸爸妈妈是树干；孩子们呢，就是树枝树叶了。生动而形象，我喜欢这个比喻。
我清楚地记得，讲‘Family Tree’那天东子的儿子华剑提了上边两个问题。当时他还是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孩子。在英语课上我经常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他是我家邻居，还粘点亲属关系。日夜更替，四季轮回。转眼间华剑长大了。结婚了。离婚了。离婚不久，进去了。
东子的儿子华剑出狱的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上午10点多，我和妻子来到我家西院东子家进行礼貌性慰问。我和东子家有一点亲属关系。关于华剑的教育问题，五年前我和东子夫妇探讨过一次。当时东子夫妇很神气。说华剑被单位老板相中了，经常带他坐飞机去南方谈生意。孩子说下周四就往家打款27万。我说大哥、嫂子，华剑一个刚步入社会的毛孩子，既没学历也没搞发明创造，怎么会一下挣那么多钱？你给他拿钱了吗？嫂子说拿了三回。总共拿走三万七千元。我说大哥大嫂，三万七千元不是小数目。不能轻易相信孩子。大哥脸色顿然黯淡，生气了。于是，我起身告辞。东子扭头向窗外看。没说话，也没下炕送我。
东子夫妇太相信自己的儿子了。把我的怀疑和忠告当成对他和他儿子的一种莫大侮辱。然而不久，真相大白了：华剑加入了传销组织，那些钱都买了‘产品’。40天后，两手空空溜回来了。
华剑说谎的历史可不短了。传销出事之前有一次我求他替我从电子市场（当时他正在那里打工）买一个卡啦OK用的麦克。晚上他拿来一个很沉的铁家伙，说这是进口货。原价260元。最后他费了好大劲讲到180。我很感激他，给了他200元（20块钱辛苦费）事隔不久我去他所在的电子市场买电风扇，偶然看到了他为我买的那种麦克。一打听，要价80。卖货的小伙子瞪着眼冲我说，“想买不？诚心买40拿走！”
其实，华剑说谎欺骗的行为很大程度源于‘Family Tree’的‘树干’。
几年前的一个春天，我打算盖四间像样的门房。东子以前在工程队干过，有些建筑经验。所以我想求他帮我管理一下。我们不但是多年的邻居，而且论起来我们还有点亲戚。当我去他家说明来意时，他说：“哎呀——干不了活呀。我现在肠炎犯了，天天拉血呀。已经打十多天滴流了。”当时我有些怀疑，从脸色看他满面红光，怎么都不像有病的样子。于是我谎称出去解溲，去他家院子西南角的茅厕查看，没发现一丝血迹。
后来我想明白了：东子是怕我少给他工钱，占他便宜。这事儿怪我没经验，当时没把话说清楚。
事隔三年，我在镇上买了一套楼房。装修前我去找东子。这次我吸取了前一次教训，开门见山。“大哥，我在镇上买了一套房子，准备装修。你干过建筑，懂装修。不用你跟着干活，帮我张罗张罗就行。工钱每天按木、瓦匠标准给你。”这回他没推脱，而且立刻跟我研究装修的相关事项。然而，当装修接近尾声，新打的家具上油漆时，他的行为让我心堵了。“那什么，你那北屋的地板和柜橱都少上一遍油漆。我家刚打完两个柜橱，还没上油。这些油漆我拿回去。那什么，秋天，我来给你家北屋的地板衣橱再上一遍油。”当时虽然心里不痛快，但我没说什么，相信了他。然而搬进新居住上了才醒过神儿：摆上了床和家具，地板和衣橱还能轻易再上油漆吗？
东子的承诺一直没兑现。10年过去了，北屋的地板和柜橱至今少上一遍油漆。想起这件事我心里就郁闷一阵子。没办法，还不能去找他。无论如何我们曾经是邻居，而且还粘点亲戚关系。
华剑的不诚实的根源找到了。可是，东子呢？
华剑出狱的消息几乎惊动了圈内所有的亲属和街坊四邻。我和妻子来到东子家时，屋子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孩子出来了，大家都高兴。客人们个个面带喜色，高声交谈，笑声连连。
这时候，华剑的爷爷来了。老爷子一露面，屋子里一片哗然。华剑大步迎上去和爷爷拥抱。老人家看着大孙子，嘴唇颤抖，两眼含泪。想要说什么，哽咽了。华剑一脸自信，微笑着说：“爷，你别难过。你孙子我不是好好地出来了吗？不就损失五万块钱嘛，算个屁？（东子酒后和人打架，重伤害。蹲了2年监狱，同时进行了经济赔偿）”我立刻警觉起来：五万？东子说损失三万，东子媳妇说损失两万，究竟谁的话属实呢？
华剑的爷爷今年81岁。现居住在镇子西南5公里远的一家养老院。近10年来，老人家经常写诗，练书法。拿着100多块钱的照相机拍拍夕阳，摄摄秋叶。生活很有情趣。此刻，老爷子坐在我身旁，很精神。接受采访似地回答屋里人大声提出的问题。我问他最近在忙些什么。他说最近要参加两个书画展。头半年有两幅摄影作品在省里获了奖。我听后假装惊讶。心想：就老爷子那个拍摄水平（我见过他拍摄的照片，实在太业余了）能获奖？这时，老爷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抓过身边的蓝色方便兜，在兜里摸索一阵，拿出两个缎面红皮荣誉证书递给我。我接过证书翻开一看，
《中国摄影家十强证书》《中国上海世博会摄影金奖获奖证书》 我假装羡慕地看老爷子的眼睛。老头庄重地对我说：“你想学摄影吗？我给你报名。半个月保你学会。我也能给你搞到这类证书。”我说：“半个月就能学会？！”“很容易。其实，看看名家的摄影作品，然后对着它拍下来。拿到摄影社用电脑处理一下，就变成你的了。这都不重要，关键是内部有人替你说话。摄影界我认识不少人。你要学，我给你办。保你拿大奖。”看着老爷子得意的样子，我似乎明白了。
“爷，赶明儿个给我也弄一个呗。”华剑从我手中拿过大红证书，边看边说。“给你弄一个？行！这回给你弄一个最厉害的证书：中国摄影家5强！”“看着没？还是我爷疼我。”说着，华剑在爷爷额头上吧一声亲了一口。
“爸，爸！”东子一脸兴奋冲老爷子喊，“爸，你有这路子，给我弄一个
施工员证呗？就因为没有证，现在我哪个工地都干不了活儿。”“办证行。你得给我拿钱。”“多少钱？”“两千。”老爷子说完，诡异地看看我。我立刻理明白了。做一个假证，两百元足矣。“行，多少钱都行！你先给我垫上，过后我给你。”东子说完，冲我做个鬼脸。我忽然想起了我家北屋那至今还少上一遍油漆的立柜和地板。
屋子里的气氛十分热烈。人们围绕着祖孙三人展开了不同的话题。看着这棵完整的‘Family Tree’，我惨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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