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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作者:王国华  时间: 2019-12-03
  癸巳年除夕夜,山南村村前公路上,麦子和郭曦在摸黑散步……
  当年,二人为同班战友,如今,妻子同因生意挫败而欠下许多外债,想到单靠丈夫工资还清债务已不可能,便各自弃夫而去。郭曦因刚离婚不久,一时还缓不过劲儿来,整天唉声叹气,说日子没法过了,这辈子算完了。眼看春节将至,郭羲对麦子说:“在城里独自或二人一起过年,肯定没什么意思,不如回你老家过,全当散散心。”二人纠结了一周,终于下定决心,买了烟酒、鲜鱼和水果等,于年三十下午三点之前,匆匆赶到了麦子老家。
  山村热闹的鞭炮声,麦子弟家热情的接待,亲人团聚的欢声笑语,丰盛的年夜饭,都似乎冲淡了二人心中的郁闷。午夜,二人仍无睡意,悄悄推门出了院落,走在村巷中。透过窗户,能看到有的人家聚了许多人在打麻将,打扑克。家家门窗都悬挂了网状霓虹灯,变幻的色彩,映照了门上的福字和春联,渲染出了年夜独有的气氛。
  二人走出村子,来到村前公路上,边走边仰望夜空。麦子已有好多年不见家乡的夜空了,此时见到的,似乎同小时一样清晰真切,蓝缎般天幕上,缀满无数钻石样闪烁的星星。有人说,每个人都头顶一颗星,那么究竟哪一颗是属于自己的呢,麦子想,他与郭曦怏怏如受害后流浪的丧家之犬,可别是丧门星便好。他将目光慢慢下移,一个高耸入天的黑色山峰,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意识到这是村东最高的山。读初中时,他每天都要从山下走过,山半腰有个洞,村民叫它仙人洞,放学后,有好奇的同学曾爬到洞口向里张望过,却从没人敢进去。这时他想起前几年回来时,听弟弟说过的一件怪事,便对郭曦说:“咱别往前走了,山上有个仙人洞,挺吓人的,这时鬼神都会出来的。”郭曦说:“你还挺迷信的。”麦子说,他从不迷信,可有些怪事也让他疑惑,就将弟弟说的怪事说给郭曦听:几年前一个阴雨天,村里几个年轻人聚到一起喝酒,酒至酣时,便相互打趣逗笑,揭对方的短儿,这时二友子指着小德子说:“小德子你也甭说别人,你也不像话,你整天放羊打我门前过,也不给我送点吃的喝的,有时还踩我房顶,你再这样下去,我非找你算账不可,我现在东砬板仙人洞里当司仪,以后你们谁有事,还可以去找我。”全桌人听了,立刻毛骨悚然,头发都竖起来了,因二友子的发声和说话口气,全不是他本人的,大家都能听出是村西头过世的老刘头的声音,老刘头活着时会请“大仙”,“文革”时曾以牛鬼蛇神被批斗过,他过世好多年了,今天怎么还能附体说话了?小德子听了更是吓得不行,欲躲欲藏的。大家也都酒醒了。第二天,这事儿就在村中传开了。酒桌上一个人,偷偷去告诉老刘头的大儿子大伟,让他赶紧准备点酒菜,悄悄送到东砬板去,免得他爸挑礼。
  郭曦听了说:“那咱还是回去吧,也甭管迷不迷信了。”
  二人转身回走时,麦子的手机就响了,他先吓一跳,以为什么声呢,赶紧掏出看,是陌生号码,若在平时他是拒接的,可在除夕夜,有哪个陌生人会打电话给他呢,出于好奇,他接听了,是女人声音,问他过年好。麦子疑惑,问她是谁,回说你不记得我啦,我是丁香,你的老同学呀。麦子这才明白,说自己正在老家过年呢。丁香问他哪天走,希望他能来镇里一聚。麦子说初三走,初十还要回来参加亲戚儿子的婚礼,说下次再聚吧。
  通话结束,郭曦问麦子:“谁打来的?”麦子说是高中同学,就住在他俩来时路过的镇子里,去年他回来参加镇里同学李德利儿子婚礼时,在餐桌上见过她。郭曦问人长得怎样,麦子说,高中时是鸭蛋脸,丹凤眼,翘鼻子,薄嘴唇儿,皮肤略黑,却很俏丽,在班里能排二三名,上课时坐在他身后,在操场上作广播体操时,是站在他身前。上次见到时,已没了高中时的俏丽,脸色熏黄,人显得憔悴。郭曦问麦子:“你对她有想法吧?”麦子说:“怎么可能呢。”
  麦子回想上次见丁香时,并没与她互留电话,她能知道他的电话号,一定是李德利告诉她的,同时也把他的现状告给了她。因婚礼结束后,李德利送麦子走时,曾向麦子提过丁香,说她丈夫死了,眼下也单身一人,不如二人凑到一块算了,如果有意,他便向丁香提话。麦子当即回说自己条件差,不能拖累别人。没想李德利真向丁香提话了。那么丁香的突然来电,或许说明她有了想法吧。          
  麦子和郭曦回到麦子弟家,悄悄睡下。炕很热,被面却很凉,二人像烙得一面糊,一面生的饼一样。
  次晨早饭后,郭曦要走,麦子说,大年初一没有出门的,初二再走不迟。初二早饭后正说要走,麦子的大姐就过来了,说郭曦好不容易来一回,怎么能不去她家吃饭就走,结果初二又没走成。初三早饭后,麦子和郭曦终于踏上了返城的路。  
  按约定,正月初九下午,麦子与城里同学共九人,分乘两辆轿车,抵达了丁香所在镇的麦子亲戚家。麦子的亲戚叫麦锋,与麦子同村同族,比麦子小一岁,按辈份麦子叫他叔,是后搬到镇里居住的。来的九人中,少数老家是镇里的,后去了城里工作,多数都是麦子村的“下放户”子女。麦锋当晚就以婚宴规格,在饭店款待了这一行九人。饭后又去了KTV厅唱歌,至半夜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嘻嘻哈哈向事先安排好的旅店走去。一进店门,麦子见是丁香在门口迎接,一问才知,旅店是丁香开的。丁香与麦子村的“下放户”同学并不熟悉,麦子就一一向她介绍,丁香便热情地带大家上二楼,指引各个房间让随便住,因旅店已被麦锋包下了。当丁香得空儿与麦子单独面对时,麦子发现,有一瞬间丁香的脸红了。麦子问丁香开旅店很忙累吧,丁香说是,为客人炒菜做饭都由她操持,儿子偶尔才能搭把手。麦子要请她去街里吃烧烤,丁香说太晚了,让麦子赶紧歇息,明天还要参加婚礼呢,说明天她也要随一份礼,因她与麦锋平时也有礼尚往来。丁香说完就下楼了。麦子的同学还没从K歌的兴奋中平息下来,已坐到床上在喊麦子要打扑克了。麦子为她们组了局,说自己头有点晕,便找一房间睡下。
  次晨大家起来洗漱后下楼,麦子并没见到丁香,见厨房有个小伙儿,以为丁香儿子,便对他说:“我们没见到老板,请转告她一声,我们走了,谢谢老板。”
  整个婚庆过程,麦子都没见到丁香身影。婚宴结束后,大家急着返城,便匆匆上了路。麦子为没能与丁香打招呼便离去,而感到过意不去。
  回城后第三天,麦子决定给丁香打个电话,向她解释一下没打招呼的原因。通话后,丁香说她正在外地打工呢,是在麦子他们走后第二天便去了营城,若不是为等能见到麦子,她早就从家里出来了。麦子问做什么活儿呢,回说在同学刘瑛家护理她呢,她得了脑溢血,出院回家后,只能躺在床上。丁香问麦子是否认识刘瑛,麦子问是否同班,丁香说不是,麦子说没印象了。麦子让丁香下次回来路过时,给他打个电话,他请她吃饭。丁香说行,有事再电话联系吧。
  当晚,麦子正在看电视,就收到了丁香的短信,短信类似诗,却不押韵,也有错字,把夕阳的夕写成了东西的西,大意是在夕阳时遇到了麦子,仿佛春天又来了,只等麦子唱响这春天的歌。麦子明白短信含义,却犹豫不知如何回复才好。
  第二天,麦子外出办事,车在桥上因前方路塞而停下,他看到桥下河畔枯老歪斜的柳树,便给丁香回了短信:枯枝老树不盼春,叶落心死根难存;黄莲苦酒独自饮,莫害好友与吾斟。
  此后,二人短信往来不断,丁香劝麦子:没有过不了的沟坎,要对生活充满信心,愁也一天,乐也一天,要保持乐观态度,健健康康好好地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丁香的话,让麦子感到很温暖。  
  周日,郭曦打电话给麦子,说他没事在单位待着呢,已叫了两个战友去他那儿打乒乓球,让麦子也过去。
  麦子到时,先去的两个战友已在打球了。麦子上去打时,手机就响了,是丁香,说下午三点到达麦子所在地,问麦子是否有时间,如果没有,她就转车直接回老家。麦子说,他去接站。
  中午吃完郭曦在楼下买的饺子,另两人要走,郭曦不拦,麦子也要走时,郭曦就说:“你回去不也一个人待着吗,在这儿陪陪我,晚上去我那儿咱俩喝点酒,唠点闲嗑儿多好。”麦子说老家有人要来,他得去接站。郭曦留他不住,只好由他而去,自己反觉很没意思。
  麦子接了丁香,带她去韩国料理店吃烧烤。麦子觉得似乎欠丁香的,一是丁香主动打电话给他拜年,二是在丁香旅店时,他说过要请她吃烧烤的。吃了这顿饭,也就了却了心事。
  料理店生意很火,一楼满员。服务员领上二楼,人依然多,找个空位坐下,麦子一抬头,就见对面不远处,一个同事正朝他点头微笑打招呼呢。麦子觉得城市实在太小,说不定在哪儿就能碰到熟人。菜上来后,麦子举杯敬丁香说:“老同学了,今日从外地归来,不成敬意,就算为你接个风吧。”丁香也豪爽,碰了杯酒就干了。喝着酒,加上碳火的烘烤,脸就红了,话也多了。二人从高中一个班坐前后座说起,丁香说那时麦子虽然个子不高,人却白净,长得也帅。麦子说丁香那时也算美少女了,大概班里有许多男生在暗恋她呢。丁香说班里确有一个家是“下放户”的男生向她表白过,她没答应,她看上的是班里另一个家是“下放户”的男生。便叹气说:“我看上的,人家没看上我,我没看上的,人家却看上了我。”丁香分别说出了那两个男生的名字,麦子都想起来了。丁香接着说,她父母去逝早,她从上小学起,就一直住在大姐家,为减轻姐家负担,高中最后一年她就不上了,她姐夫托关系把她安排在公社粮库上班,后就结婚嫁人,嫁给一个复员兵。嫁到的村子,竟是麦子家对面村,两村隔河相望,只距二里路。麦子记得高中时是三个班,到最后一年合为两个班,他与丁香就被分到了不同班,丁香辍学参加工作和嫁到对面村的事,他并不知道。麦子说他毕业后就当兵走了,他记得走前在公社大院吃午饭时,好像丁香也在场帮忙。丁香想了一下说,确实在场,但却不记得麦子也在当兵之列。麦子说,他那时才18岁,个子不高,并不显眼。麦子问丁香为何出来打工,丁香说,丈夫患肝硬化腹水十年,前年去逝了,为治病花了不少钱,为儿子买楼准备结婚又贷了款,旅店交给儿子打理就算了,她想出来挣一点是一点,恰好刘瑛需要人照顾,她就出来了。麦子忽然想起丁香给他打的第一个电话,问是怎么知道他的电话号的,丁香说有一天,李德利在她家旅店打麻将,就跟她提起了麦子,李德利的手机就放在身边床上,她想手机里一定有麦子的电话号,就趁他不注意拿过手机查到了号码,随后就保存了下来。麦子追问:“李德利跟你提我,你是怎么答复的?”丁香笑了一下说:“我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麦子弄不清丁香到底是怎么想的,便借酒壮胆儿,试探说:“天已黑了,吃完饭去我那儿吧。”丁香并没现出惊讶,只小声说了一句:“不了,随便找个旅店就行。”麦子像放下了心里一块石头,立刻轻松了,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他举杯又敬了丁香,自己却痛快地干了。
  从韩国料理店出来,街灯明亮,有点儿晃眼。麦子考虑应为丁香找哪家旅店。丁香问麦子:“你住得离这儿远吗?”麦子说不远。丁香说:“那就去你那儿看看。”麦子似乎明白了丁香的意思,他招来出租车,二人便去了麦子住处。
  一切都似乎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二人没有过多语言,没有废话,心照不宣似的,洗漱后,便一同睡下了。
  黑暗中,丁香偎在麦子怀中呓语似地说:“李德利跟我提到你时,我就心动了。”问麦子:“如果我俩不是同学,不会这么快就在一起吧?上学时,你对我有没有想法呀?前几天我还算了一命,说我今年犯桃花运……”
  晨起洗漱后,二人吃过早饭,丁香要回家,说这次回来是取夏天穿的衣服,在家住几天就得赶紧返回营城。麦子说:“如果不嫌弃,就把这儿当驿站,随时可以来歇脚。”丁香欣然答应。
  二人下楼,来到马路边。正是早晨行车高峰期,路过的出租车内,都有乘客,等了好久,麦子才拦下一辆空车,丁香上车后朝麦子摆摆手,车就向长途汽车站驶去。麦子则向单位走去,因为是周一,他要去上班。  
四 
  周五晚,丁香返回麦子住处。给麦子带来了河鱼干,咸鸭蛋,还有刚从老家山上采下的好多种山菜。麦子很受感动。
  饭后漱毕,二人上床,靠着床头,一边看电视,一边说话。丁香问麦子:“我俩能不能长久下去?”麦子答:“我不希望能。”丁香问为什么,麦子说:“我不能给你幸福,所以不愿让你跟我吃苦。”丁香说:“都是苦命人,两个苦命人在一起共同努力,不是很好吗?”麦子说:“我的苦,可能会持续很久。我希望你找个条件好一点的,能给你今后生活带来幸福的人。”丁香沉默不语,她想,毕竟不是谈情说爱的年龄了,现实点儿也好,再过几年,也不亦再忙累了,也该享点清福才对。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我俩属相不合,鸡猴不到头。”麦子这才知道,丁香比他大一岁,说:“你还相信老黄历呀。”丁香说:“老黄历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其实我还是挺信命的,人说命里八尺,难求一丈,人生八字造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麦子想,之前还劝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却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可见劝人的话是多么无力,人又是多么容易自相矛盾呀。他忽然想起什么,便下床去书柜里翻找,找出一本多年前的塑料皮日记本,回到床上,对丁香说:“你这么信命,今天我就好好给你说说命。”他按本中记载简要地说:“其实,先贤圣哲对命早有论断,认为命分定命、宿命、随命、俟命和运命五种:
  ‘定命论’是人类根深蒂固的一种命观,古今中外亦然,认为命运决定人生一切,且无可更改,奋斗与努力只是助成命运的实现;每个人均有其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命运轨道。
  ‘宿命论’和‘定命论’正好相反,认为人生一切均为偶然所支配,人对此种偶然无能无力。
  ‘随命论’认为人之命运好坏,取决于人之行为的善恶,行善者必得福吉,为恶者必遭祸凶。这是多数人心中的一种命观,尤其在中国人心中,此种命运是应然,是正途,故被中国古人视为‘正命’。它希望积善得福、积不善获凶,应成为强有力的共同遵守的准则。行善者都能得到报答,为恶者无一能逃脱惩罚,这样,整个社会方会向着趋善去恶的方向走,方会少一点冤屈,多一些公平。
  行善者必遭殃,不善者必得福,是谓‘遭命论’,‘俟命论’在‘随命论’和‘遭命论’两者间作调和,认定人生有一个终极目的,人当向此终极目的作无限极之努力,而不管命运待他如何;人能管制者只是其行为,他会遭遇何样结局,他管不着,他听候命运安排。‘俟命’即‘听候命运’。
  ‘运命论’相信人的一生不过是前生行为的一个结果,亦不过是来世生活的一个原因,人生贫与富,命运好与坏,均无足轻重,因为它只是生生世世无限轮回之一环,此生不曾拥有,来生会拥有,来生不能拥有,还可寄望于比来生更遥远的将来……”
  丁香打断了麦子:“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听多了糊涂,我不管那么多的命,我只问你,你相信哪种命?”
  麦子放下本子,说:“你相信的是‘定命论’,认为富贵贫贱都是命中注定,命里有的,推脱不掉,命里没的,追求不到;‘命’改变不了,‘时’追求不到。我相信的是‘随命论’,正如墨子所说:人们不能有所作为,是因为太相信‘定命’,‘定命论’给百姓带来痛苦;贫穷不是命中注定,亡国也不是命中注定;君子之所为在治国家;强必治,必宁,不强必乱,必危;强必贵,必荣,不强必贱,必辱;强必富,必饱,不强必贫,必饥;强必暖,不强必寒;若相信‘定命’,官员必懒于政,农夫必懒于耕,终将一事无成;天希望生、富、治,而厌恶死、贫、乱;顺天意必将得天之赏,反天意必将得天之罚;顺天意是强不劫弱,贵不傲贱,诈不欺愚;人之命运是自己行为造成的,但却由天来实施;好命是可以求得的,不是注定的。所以我们当取积极的人生态度。”麦子一口气说下来,如背诵一般,最后问丁香:“你满意了吧?”丁香大声说:“我不满意。”随即骑到了麦子身上:“我早就等不及了。”  
五 
  次晨,丁香乘车去了营城。晚上打电话告知麦子,已安全到达。
  空闲时,丁香便想念麦子。忍不住要打电话时,一想是白天,麦子在上班,便只好等到晚上、麦子下班回家了再打。于是隔三五天,待晚饭后一切收拾停当了,就给麦子打一个电话。
  今晚又给麦子打了电话,问吃饭了没有,吃了什么,叮嘱一个人也要按时吃饭,不能糊弄。麦子一一答应,问丁香活儿累不,刘瑛家怎样,丁香就说,刘瑛家四人,刘瑛丈夫、儿子和儿媳。儿子和儿媳经营一个化妆品小店,早出晚归。她每日除做三顿饭外,主要是照顾卧在床上的刘瑛,饭好做,照顾刘瑛最难,尤其给刘瑛喂饭,是最费时的活儿,刘瑛嚼得慢,咽得慢,吃了吐,吐了再喂,要有很大耐心才行;再就是为刘瑛擦洗身子,经常翻她的身,免生褥疮;再陪她说话,看电视,她说话不清,只吐单字,很让人费解。她丈夫患脑血栓后遗症,行动不便,就要求丁香要对刘瑛照顾备至,单是吃饭,就要求丁香不厌其烦地喂,因只吃不动,刘瑛吃得老胖,为她翻身要费老大的劲儿。丁香说:“要不是和刘瑛从小是邻居一起长大,换是别人,我早就不干了,又想,她每月能给我开四千元呢,现在干别的活儿也不容易,就凑合干吧。只是……我心里老放不下你,总想回去。”麦子笑了说:“不要因我而误了你的工作。”丁香说:“我想好了,等八月十五我再回去,到时你欢迎吗?”麦子说:“我早说过了,你随时可以来歇脚的。”二人互道了保重,挂了电话。
  中秋节终于到了,丁香果然回来了,同麦子住了一晚,次日便回了老家。
  五天后丁香返回时,打电话让麦子到某路口接她。麦子在路口等得差不多时,打电话问丁香到了哪儿,回说在出租车上,马上就到了。麦子又等得差不多时,还不见丁香身影,就又打电话给丁香,却提示电话已关机。麦子纳闷,却猜不出为何。他迎着丁香来的方向走,走远了,又怕丁香来到路口找不见他,就又返回原地。他这样来回走了好几趟,终于看到丁香从一辆出租车里下来了。他迎上前问电话为何关机,丁香说,她在隔街路口下车后,发现手机落在出租车里了,急忙返回找时,出租车早没影了。她问路人得知了卖手机的地方,就坐出租车去买了手机和卡号,这才回来。丁香连急带累,脸上已流了汗水。麦子很为她丢了手机而惋惜,问她想吃什么,丁香说:“就吃冷面吧,我心里觉得好热。”麦子记起前边不远处,就有一家新开的冷面店,便带丁香前往。
  冷面店外,搭了凉棚,棚下支了两张圆桌,供不愿进屋的客人用,桌边坐着两个女孩,像在做作业。走进店内,空无一人,许是没到吃晚饭时间吧,麦子喊有人吗,从后厨走出一个年轻女老板,问二位吃什么,麦子要了两碗冷面,两个凉拌菜。二人吃完,便去了麦子住处。
  夜里,丁香枕着麦子肩头温情地说:“我想为你付出一切,可又担心我的付出最终会化为泡影,你知道为什么吗,有一天我去市场买菜,回来时见路边有个老头摆摊算命,我问多少钱,说三十,问二十给算不,他就给算了。你猜结果什么,说你前妻以后还会回来找你的。我一听心就凉了。”麦子说:“覆水难收,破镜难以重圆。但你还是要多为自己考虑,找个条件好的人一起生活。”
  次晨,丁香又乘车去了营城。下午,麦子去市场买菜,需经过冷面店门口,女老板眼睛尖,老远就看见了麦子,待麦子近前,女老板拦住说:“大哥,进屋吃碗面吧。”麦子说有事,改日再来。女老板说:“大哥你进屋,我有事跟你说。”麦子问:“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女老板说,昨天同他一起来的女人,拿了她女儿手机。麦子一愣,说怎么可能。女老板说有监控录像,让麦子进屋一看便知。麦子跟进屋,女老板打开柜台下监控录像画面给麦子看,果然,麦子两手提着丁香的兜子出了门,跟在后边的丁香,经过圆桌边时,随手就拿了桌上的一部手机。证据确凿,麦子无话可说。女老板让麦子给丁香打电话,麦子犹豫一下,还是打了,电话通了,丁香没有接,再打,还是不接。麦子说自己还有事,让女老板给他留个电话号,等他与丁香联系上了,问清情况,让她给送回来。女老板拦住麦子不让走。这时急匆匆来了个粗胖男子,一下就搂住了麦子肩颈。麦子说,你有事儿说事儿,干嘛搂我。女老板喊:“不是他。”粗胖男子才放下了胳膊,同时掏出烟让麦子吸。麦子瞬间感到受了羞辱。大概是女老板报的警,110来了,其中一个警察看着麦子说:“你把手机还给人家不就完了。”麦子说:“我没拿人家手机。”问谁拿的,女老板说是和麦子一起来的女人,问麦子人呢,麦子说已去了外地。警察就让麦子去派出所作个笔录。女老板也跟了去。
  作笔录的警察,问知了丁香姓名和住址,就从电脑里调出了丁香的身份证,让麦子确认后,给丁香打电话,电话通了,丁香还是不接,再反复打,仍是不接。警察就让麦子把事情经过说一遍。这时麦子的手机响了,是丁香打来的。警察让麦子转告丁香,若是她拿了手机,把手机送回来就没事了。麦子问丁香是否拿了人家手机,丁香说是,麦子说那就送回来吧。丁香说,明天她托大巴车售票员给带过去,让麦子按时去站点接一下,售票员电话号和大巴车牌号,等她明天托付完,再发短信告诉麦子,让麦子接车前与售票员联系。
  麦子出了派出所,女老板随后跟了出来。麦子将明天如何接到手机并交还时间说给女老板,女老板高兴了,问麦子在哪儿上班,麦子说了,又问认识某某吗,麦子说以前常在一起吃饭,女老板更高兴了,说冷面店就有某某的份儿,便拉麦子让去冷面店吃饭,说她请客。麦子说谢谢了,如果要请,也该他请才对,手机的事儿对不住了,他代那人向女老板道歉,说明天再见。二人便分道而去。
  天已黑了,路灯昏黄。麦子空着两手,在人行道上踽踽独行。
  次日下午,按丁香告知的时间、站点、售票员电话号和大巴车牌号,麦子接到了手机。他打电话给作笔录的警察,警察让他把手机直接交给主人,让主人写个收条,盖上章,他把收条保存两三年即可。麦子去了冷面店,把手机形状的包裹交给了女老板,女老板取出手机,开机试通一下,一切正常,便写了收条,却找不到名章和印泥。麦子随女老板去附近市场挨家找印泥,也没找到,这时女老板的女儿追来了,拿来一支红墨水水笔,把墨水滴在女老板指肚上,再按到收条上,却不是指印,而是一片红色。女老板不好意思,麦子也不去计较,这事儿就算完结。
  丁香估算麦子该接到了手机,便打来电话询问。麦子告知手机已交还了女老板,让她放心。丁香说:“我给你丢人了,也给你找了麻烦,从此你就把我忘了吧,我再也没脸见你了。”麦子安慰说:“你不要因我而自责,我没事儿,你也是因为丢了手机心情不好,才一时犯了糊涂,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想再提了。”丁香嘱咐麦子要照顾好自己,便挂了电话。  
六 
  又到了周末,麦子正郁闷着,就接到郭曦打来电话,让他过去。
  晚上,二人一边喝酒,一边看电视,仿佛黄莲树下弹琴,苦中作乐一般。十频道正播放科学探秘节目,这是二人最感兴趣的,便从UFO、有无外星人、宇宙大小与主宰、星球运转到地震,天上地下胡聊个遍。
  麦子说:“战友中,能喝的和不能喝的,都不喝了,就咱俩还在喝。”
  郭曦说:“喝吧,喝死拉倒。”又说:“可就这么糊里糊涂死了,又觉得有点遗憾,哪怕早上活明白了,晚上死了也值了。”
  麦子诧异地看着郭曦,说:“想不到你能有这么深刻的感悟,真不简单,你知道吗,你说了和孔子同样说过的话。”
  “真的吗,孔子怎么说的?”
  “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从表面理解,跟你说的意思差不多。”
  郭曦哈哈笑了,说:“我祖籍山东,听父亲讲,我爷爷的爷爷,是哪一辈我不知道了,在孔府里当过佣人,这可是真事儿。”
  麦子说:“难怪你能说出那样的话。”
  郭曦哀叹一声:“人都是命啊,啥也别说了,来,喝酒。”
  麦子想起了荀子的话,说:“‘要命好,就应当有所建树,有所作为’。对了,你以前不是画画吗,在连队时,你画的松鹤延年图,连、排长们疯抢。你就是懒,不坚持画,要是一直画到现在,也许你早成功了。”
  郭曦说:“哪有心情画呀,再说,画了也不一定能成功。”
  “孟子说:尽了努力没成功,是‘正命’,不去努力没成功,是‘非正命’。去不去追求,由我,能不能得到,由命。只要尽了努力,即使没有好的结局,也不遗憾。”麦子的酒劲儿上来了:“你老是想不明白,现在网友不是在问‘谁是谁的谁’吗,说‘天长地久,根本没有,海枯石烂,纯属扯淡’,这话也许不对,但是……”麦子想起了丁香,说:“在历史的长河中,一切人,都只是匆匆过客,就人的一生而言,他所经历的一切,也都是彼此的过客。这么去看,我们还有什么不能放下呢?”说到最后一句时,麦子是挥了手的,酒杯就被他无意打翻了。
  郭曦说:“你喝多了,我也喝多了,咱都别喝了。”
  随即,二人仰倒在沙发上,酐声渐起。茶几上的酒菜,无人收拾。电视里正播放着大型生活类服务节目:非诚勿扰。
  这时,响起了手机铃声,茶几上有两部手机,不知是哪一部在响。沉睡中的麦子和郭曦,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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