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腊月二十六，张老爷的儿女们都会回家团圆。光是想想，张老爷就有种藏不住的高兴，他已经早早地站在门口望着大马路徘徊多时。

　　小女儿玉琴和女婿景文回来了。

　　“妈，我二哥二嫂呢？”

　　“不知道你二哥又去找什么去了，刚刚还在院子里。你二嫂去赶集了。来，吃橘子。”张奶奶剥了橘子放在玉琴手里，又拿出各类干果。看着衣着朴素的玉琴，满面愁容的张奶奶心快碎了。“唉，命苦啊，我的玉琴。”满肚子的话想对女儿讲，罢了罢了。何必扫今天的兴。

　　看着还在门口等着的张老爷，景文打了电话给张家的小儿子：“快回来，怎么还不到家——啥，你到了？你骗谁？我可就在妈家。赶紧的，你不回来爸都不进屋了！”末了，一屋子的人哄笑起来。

　　屋里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拉家常，一辆黑色的轿车开进院子来。“哟，我大姐夫来了。”景文紧忙站起来出门迎接。

　　车门打开，一个身穿皮夹克一米八几的男人耸了耸肩走了出来，一双黑亮的皮鞋敲打着地面：“这天可真冷啊。”

　　“你乐意穿那么点儿，活该挨冻。”一个身高一米五左右的女人穿着毛茸茸的大衣下了车，高跟鞋随着她摇晃的身体开始发出怪怪的“嗒嗒”声，“丽娜，快去后备箱把那些点心搬出来，小心点儿啊！”

　　“大姑，您就放心吧。”

　　“大姐，你什么时候弄了这么件衣服，好看。”玉琴挽着大姐走进屋。

　　“你姐夫那妹妹淑英买给我的。你要是喜欢就送你。家里还有一件——哎？丽雅小丫头呢？”

　　“啊，大姑，她在屋里看电视。西边的第二个屋子。”

　　嗒嗒的高跟鞋转了个方向径直走向那里：“丽雅？小丫头，你跑这儿藏着！看，大姑带了糖给你！”

　　玉琴朝那屋望了望，还是回到张奶奶屋里，看着搬东西进来的丽娜：“来，坐我旁边。给，这个橘子甜。”

　　“玉琴回来了。”

　　“啊，大哥，你来的真是时候。吃橘子。”

　　“玉琴，你家小燕又找婆家了没啊？”

　　“大嫂，看你怪累的，刚进屋就操心我家小燕的事。吃橘子。”玉琴也不抬眼皮，那大嗓门儿的女人除了大嫂还能有别人？哪个母亲不愿儿女好，纵小燕婚姻不幸也轮不到你来奚落。

　　张奶奶守着玉琴不做声。

　　“老三怎么还不回来，可以凑桌麻将了。”景文递了烟给大姐夫和大哥，憨笑着。

　　“我和你们打！”大嫂抢着说。

　　“我们老爷们儿的麻将桌，你别掺和。还是去做饭吧。”大姐夫吸了口烟。

　　“哎呦呦，你们都到了呀！”闻声，一个棕色短发的女人走了进来，接着进来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高高瘦瘦的小伙子开始恭敬地向屋里的长辈们问好。

　　“东奇，你爸呢？”景文看着小伙子，转而又看向窗外。

　　“爸，你就别去伺候那牲口了，上屋吧。”老三站在院子里把摩托车停放在东奇的摩托车旁边，摘下了头盔看着随自己进院就忙着去筛草的老父。

　　“哎，好好。你先进去，外面冷，快进去。”

　　“我说什么来着，老三你不回来，爸都不进屋了。”景文拍着老三的肩膀，放松的笑着，“你这个比我还先到的，居然最后一个来……”

　　屋里开始热闹起来。

　　“哈，我寻思着你们不能来得太早，就出去转了一圈，你们全到了。”老二拎着两瓶酒走进来。

　　“二哥，地上已经有两箱啤酒了，你怎么又买了白酒。”玉琴看着二哥手里的酒还在为上次景文喝醉的事顾虑着。

　　“放心吧，这次一定不让景文喝多！”老二看出了玉琴的心思，笑着把酒放在柜子上。

　　“老二，丽雅妈怎么还不回来？这都几点了，该做饭了。下午我还有事儿。”大姐夫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拿着打火机单单拿在手里晃着。

　　“快了快了。”老二掏出自己的打火机恭敬地为大姐夫点着烟。

　　“就你事儿多。有手有脚的，饭你都吃不到嘴？”老三媳妇说着围了围裙走向厨房开始忙活起来。玉琴也去帮忙。

　　大嫂正一旁撇嘴笑着，也被老三媳妇喊了去：“你要是不来帮忙，饭桌上没你的份！帮忙打水洗菜。对，还有盘子，摆好。”大嫂一脸憋屈，也得任老三媳妇指挥。

　　丽娜端来盘子，看着老婶儿指挥下的大娘躲到玉琴身后偷笑。

　　“你老婶儿现在是坐镇的将军。”玉琴忍着笑对丽娜小声地说。

　　“老姑，那你是副将吗？”

　　“鬼丫头。”

　　

　　酒过三巡，已经将近下午一点。

　　“丽娜！”

　　“妈，你回来了。”

　　“快，和我去搬东西。有箱苹果，还有点菜。在你王叔的车上。我一个人拿不了。”

　　“哟，回来了？还是回来早了，你要躲出去吧，就等我们全走了再回来。”大姐夫叼着烟出来透气正碰上搬东西回来的娘俩。

　　“我躲你呀大姐夫？不帮忙就别挡道儿！”一句话堵得大姐夫哑口无言，正想说什么来挽回面子，老二媳妇放下东西喘着气又说：“早上忽然想去买冰虾，听说集市上的活鱼也不错。不是想让你们吃得新鲜点儿嘛，谁知道老王的车在回来的时候会坏在半路，想让大姐夫你开车来接我一趟，你就是不接电话，再打给别人手机就没电了，你说说。再说了，不也没饿着你吗，她老婶儿……”

　　“呀，二嫂回来了！”老三媳妇迎声出来，“他喝点儿酒儿，别和他一般见识。”说着，拉了老二媳妇叫上玉琴和大姐去丽雅的房间拉家常。

　　丽娜洗了苹果端去各屋。

　　“丽娜，大学好吗？”

　　“啊，老伯，好与不好都得耗着，还是说好吧。”

　　“唉，丫头，咱老张家没人啊，总还是照人家差着。”老三一直为丽娜考上大学感到自豪，曾经他也希望东奇像丽娜一样，只是现在的就业形势，是个大学生又如何呢，何况姐妹都在读书，二哥家也并不很富裕，叹了口气，他开始后悔当初支持丽娜读大学了。

　　“嗯，老伯，我知道。车到山前也许会有路吧。”丽娜何尝不知老伯的言外之意——爸爸也不忍心自己辍学吧，我才大一，我才大一，丽娜想着，又端了苹果去另一个房间。

　　“瞧你，回来这么晚，要不是三嫂张罗，我还以为要挨饿了呢。”玉琴笑着抱怨着二嫂。

　　“嗯，你这二嫂可够抠，连饭也不给你吃。”大姐也在旁边笑起来。

　　“哎呀，我也不是有意的。丽娜从前一直念叨她老婶儿做菜好吃，这不就给她老婶儿打电话了吗。我就是没回来晚也得拜托她老婶儿帮忙做菜。”

　　“二嫂，瞧你，你不说我也会帮你张罗，有我你就放心。”老三媳妇摆弄着手机，笑起来的眼角勾起了几条淡淡的鱼尾纹。

　　玉琴和二嫂想看看隔壁喝酒的喝好了没有，好去收拾碗筷，一进门也只剩老二和老三坐在屋里。

　　“彤艳，你今天去集市有把那四百猪肉钱还给人家吗？”老二见玉琴她两个走进来问。

　　“噢，小刘说肉钱先不用急着还他，我给他他不要。”

　　“噢，人家没要你就真没给？”老二的语气忽然带了些怒气，说得二嫂一愣。

　　“呃，二嫂，弟弟我今年回来没挣到钱，常年在外，家里也不归我管，也，也没能帮你还，你别生我气，别多心啊。”老三低着头。

　　“哪有，这怎么会多想呢，总在麻烦你。”

　　“张友，你喝点儿酒，在这儿瞎掰！回家！”那一头棕色的短发忽然闯进屋来，一双冷眼瞪着老三，拉着脸，收拾着衣服就往外面走，众人劝也劝不住。

　　一旁玉琴塞给二嫂五百块说：“咱不能欠人家猪肉钱，还他吧。什么时候给我都好说。”

　　二嫂把钱放到老三手上，老三一愣：“我没用。”拿了头盔耷拉着头就往外面走。

　　东奇的摩托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骑走了，也罢，骑老三的摩托车照样可以把这个醉鬼带回去。——老三系了头盔，晃晃荡荡地坐在摩托车上打着了火：“上来。”老三媳妇不做声只瞪着他。“爱上来不上来。”说完就要走。

　　老二赶忙拦下说：“老三，你喝多了，你骑摩托车我也不放心，非走不可的话还是让她来骑吧。”

　　“二哥，没事，我会小心着点儿的。”说着便把摩托车骑到了院子外。

　　“张友！损的你！等会！”老三媳妇后面喊着，老三却并不停下，没听见一样，众人只得一齐把他喊住，这才停下。老三媳妇愤愤地念着什么，老三又要扔下她，她也只得闭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上摩托车。

　　老二白了二嫂一眼，陪着大姐夫、大哥、和景文回屋去。老二媳妇感到莫名其妙，也不能多说什么。

　　玉琴拉了二嫂在院子里停住，说：“唉，三哥不当家……景文先在屋里来着，三哥说小刘家的老太太为这四百块钱的事去和三哥的岳母说了，肯定是让人家老岳母觉得丢了颜面，晚上回家，把饭桌都掀了……没事，玉琴虽穷，也不少这四百。当初我家小燕惹上冤家的时候全靠二嫂你帮忙渡过难关。也别指望谁家富，谁有钱，还得咱穷人相互帮衬。你也别生二哥气，他也不容易。”老二媳妇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

　　

　　送别了所有亲戚，院子里空荡荡的，屋子里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唉，真累，我去睡一觉。”老二慢悠悠地走进屋，丽娜和丽雅正在扫地拖地。

　　“闺女，你说现在这世道，咱总是照人家差着。你在学校，嗯，看不到希望的时候，也这样觉得吧。”

　　“爸，你说得没错，考上大学，并不代表我的前程。”

　　“好好学吧，就当是去开开眼界。你们俩。”老二真的累极了，说完就睡着了。丽娜和丽雅简单的把屋子收拾了下，小声地出去了。

　　空荡荡的院子，空荡荡的屋子，空荡荡的心。空荡荡的酒瓶，空空的立在空荡荡的酒箱……那么空，之前是装了什么呢？像风吹起的尘，待风静止，那尘又会重新下落，懒懒散散，把那一个个填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