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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汉的心愿
来源: | 作者:桃源文竹  时间: 2019-12-03
(一)
  将近晌午,天空依然阴着脸,疏落的雪花四下里跌跌撞撞,整个小城在冰天雪地中冻得干巴巴地发抖。
  垃圾箱前的刘老汉,右手拿着自制的木棍,左手提着一个胀鼓鼓的化肥袋子,弯着身子仔细扒拉着眼前的垃圾。划开一个塑料袋子,忽然发现几个空塑料瓶。老汉心下一喜,绝不亚于发现了新大陆,眼睛瞬间眯成一条缝,嘴角弯出一抹喜滋滋的笑容。
  “一、二、三、四……”刘老汉小心翼翼地把塑料瓶夹到袋子里,然后心满意足地直起腰。呼出的哈气,染白了他的眉毛和帽子沿,满是皱纹的脸冻得紧梆梆的,模样有些像街边服装店门口的圣诞老人。老汉摘下手套,伸出粗糙的手掌擤一把快要冻出的鼻涕,搓一搓结霜的胡子,又把头顶的帽子正了一正,准备去附近搜寻另一只垃圾箱。
  吱嘎一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垃圾箱附近,随着咣当一声关车门的声响,走下来一对衣着光鲜的中年夫妇。老汉一眼瞥见,怔了一下,认出是自己的儿子和儿媳,顿时手足无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直僵僵立在那儿。
     “哎呀,爹,这大冷天儿的,您怎么又跑这里来捡垃圾?那一袋子能值几个钱?害得我们好个找。您要是不小心磕着碰着有了闪失,也得不偿失啊?” 儿子小虎一下车就看见爹半佝偻着身子,拖着一口袋瓶子,既心疼又无奈,冒出几句埋怨的话。
     “胡扯,你爹干了一辈子的庄稼活儿,还怕磕着碰着?就俺这身子骨,没那么娇贵。怎么,嫌弃爹给你们丢脸了?”刘老汉听到儿子的话,有些恼火,眼睛瞪着儿子,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半,说完提着口袋扭头就走。
  “爹,儿子可没那意思,只是让邻居和亲朋好友看见,还以为我们不孝敬您,不给您钱花,让我们做儿女的脸往哪儿搁啊?”小虎赶忙追上去,扯着爹的胳膊低声解释,内心也觉着委屈。
  “俺就是不明白,一个老头子捡垃圾换钱能丢啥脸面?又不是偷来抢来的。以后要是嫌弃俺给你们丢脸,你们干脆绕道儿走。”刘老汉一把甩开儿子的手,火气还是一直往上蹿。
  “爹,您老消消气,如果需要钱,儿子及时给,大冷天的别再跑出来。周末了,想特意回来看看您,给您打一路的电话,可无人接听。小妹说您一定出来捡垃圾了,这不,转了好几圈才找到您。”
    “呦,俺忘带电话了。以后别和我提小芳那个死丫头,整天见不到她人影儿,背后就知道使坏心眼儿。要不是她,俺老头子用不着住上这个铁笼子,活得像个鹦鹉似的,整天就知道给吃给喝,没有自由,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见。俺要是留在河湾村,那该多好啊……”
    刘老汉的眼前又浮现出河湾村的老房子,桃树、李子树、牛羊、炊烟、米酒、老旱烟、热乎乎的火炕……,房前屋内样样都亲切,还有老亲古邻熟悉的面孔和爽朗的笑声,仿佛一切都在眼前似的。
   “爹,上车吧,大冷天儿的,咱总不能站在垃圾箱旁边唠家常吧?”刘老汉还没醒过神儿,小虎和儿媳已经把那袋瓶子塞到了车子的后备箱。
  “咋就你们两个?俺的大孙子小东呢?”刘老汉这才记起小东,没看见孙子心里好个失落。
  “小东明年就要高考了,周末安排他去补课,人家孩子都补课,咱家孩子决不能落后,也就是跟风图个心里安稳。”儿媳赶紧解释。
  “你们回不回俺不管,小东是俺的宝贝疙瘩,以后小东不回,你们两个也别回来,总是碍事儿。”刘老汉显然有些余气未消。
   小虎听了老爷子的话,哭笑不得,冲着妻子递了一个眼神儿,两个人只好沉默不语。拉着老爷子回家准备午饭。

(二)
  刘老汉今年六十七岁,个子不高,平日里总喜欢绷着个脸,天生的倔脾气。种了一辈子地,身子骨硬朗得很,这是老爷子最觉着骄傲的地方,同龄人到他这个年纪,几乎都离不开药罐子。
  刘老汉这辈子就两个心愿:一是能经常回河湾村,那里才是自己的根;二是希望孩子们不要贪图富贵,平安是福。
  老伴儿去世得早,他一个人泥土里刨食,摸爬滚打几乎累断了腰筋,含辛茹苦带大了三个儿女。大儿子大学毕业留在了省城,娶妻生子,升职到办公室主任,也算事业小成。大女儿小红大学毕业远嫁到南方,只有小女儿小芳没读书,嫁了一个生意人,在小镇做起了服装生意。
  都说闺女是爹娘的小棉袄,小芳更是心疼爹。她怕爹老年孤单,离得远照顾不周,前些年便在小镇给爹买了房子,从河湾村连哄带劝把他接过来住。
  刘老汉不但没领情,反而见到小芳就觉着添堵。整日闷在楼房里瞧哪儿都不顺眼,不是嫌弃卫生间太小,就是嫌弃软床睡着累腰,横竖都不如老家那铺火炕住着舒服。
  小芳不敢惹怒老爷子,每次都顺着说,答应有空陪爹回老家住几天,去看望几房远亲古邻。老头子一等就是五年,气鼓鼓地说了一次又一次。小芳每次都笑嘻嘻解释说自己太忙,等忙过手头儿这份生意就陪着爹回去。就这样一推再推,没有一个准信儿。
  时间久了,刘老汉干脆懒得理小芳,心里认定这孩子不孝顺。现在唯一的乐趣就是出去捡破烂,不但可以在街上看热闹,还有一些收获,总比一个人憋在家里对着冷冰冰的墙壁好过得多。
  “爹,俺回来了,外面的天儿真冷,看俺给您买啥了?一条您最爱吃的新鲜鲤鱼,一件质地上好的羽绒服,您快穿上试一试。”小芳拎着兜子孩子似地一下子蹦到老汉身边。
  “爹不是有两件羽绒服吗?怎么又买?花钱不眨眼,过日子讲得是细水长流。老话说得好:常将有时思无时,莫到无时想有时。富日子穷过,才是道理。俺一个老头子,一大把岁数了,穿啥还不一样,以后别买了,要不你自己留着。”刘老汉紧绷着脸讲了一堆古语告诫小芳,委实是心疼钱。
  刘老汉的眼前又浮现出二十年几前的一幕,小虎读大学,眼见着要开学,家里拿不出一分钱。何况两个妹妹开学也需要钱,亲属能借的早借遍了。当时憋得老汉满地转悠,举着老旱烟袋一口接一口地吸,眉头拧成了黑疙瘩,一整夜未合眼。第二天一大早,红着眼睛咬着牙把家里唯一的一头牛牵到集市上卖了。
  “您那两件不是旧了吗?想给您换件新的。爹说不买就不买,以后保证听您的,绝不买了。” 小芳看出爹的脸色不太好,知道爹的脾气,冲着哥和嫂子吐了一下舌头,拎着鲤鱼跑去厨房帮忙做午饭。
  “小芳,你说咱爹也不缺钱花,有吃有喝又有穿的,咋就偏偏要去拾破烂呢?”让咱们在人前都没面子,想啥办法能让爹不去呢?”小虎溜到厨房低声和妹妹商量着。
  “咱爹年纪大了,干了一辈子活儿,闲不住。何况咱们都忙,他一个人整天呆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孤单吧。可整天跑出去捡破烂真不是办法,要不咱们张罗着帮爹找个老伴儿吧。”小芳略有所思回着。
  “这办法我早就想过,上次也偷着跟爹提过,爹一瞪眼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整天是没事做闲得慌。爹说自己单身大半辈子,凡事都习惯了,压根儿就不想找。”
  “可有一件事咋也想不明白,咱兄妹仨每年都给咱爹一些钱,也不见爹花钱,可咱爹最近咋说自己没钱呢?还整天跑出去捡破烂卖?”
   小芳低声嘟囔着,小虎表示默认,心里都觉着有些蹊跷。“你离咱爹最近,平日里别只顾生意,也抽空回来陪一陪咱爹,弄清楚咱爹到底是咋想的?”
  是呀,应该多关心爹,那歌里还总唱着“常回家看看”呢,爹这一辈子太苦了,为了我们仨,可以说拼了老命,也真不容易。
  小芳低头摘菜,眼前浮现小时候的一幕:烈日炎炎,苞米苗晒得打蔫,爹在地里锄草,自己坐在地头又饿又渴,蹬着脚直哭。爹听见哭声,赶紧跑回地头儿,擦了满头的汗,把仅剩的一块饼子掰开塞到自己的嘴里。想着这些,小芳眼角不自觉溢出了几滴热泪。
(三)
  小芳和嫂子很快做好了一桌子菜。吃饭时,几个孩子围着刘老汉夹菜倒酒,热情周全,让刘老汉心里一阵暖和。但转念一想,到了晚上又剩下自己孤零零守着几十平米的房子,心里空唠唠的,不免有些失落,刚到嘴边的笑容又一下子收了回去。
  “爹,这五千块钱您老拿着花,千万别出去了,天寒地冻的,我们也不放心。”小虎在饭桌上恭敬地递过来一个信封。
  “加上我这儿还有三千,您老别嫌少,先花着。”小芳嬉皮笑脸把钱塞到爹的手里。
  “按理说爹花不了这么多钱,可你们孝敬俺的,那俺就拿着。”刘老汉接过钱,丝毫没有推辞的意思。
  饭后,小虎和妻子驾车连忙返回省城。小芳拾掇好饭桌,匆匆赶回自己的服装店。
  刘老汉望着空荡荡的房间,百无聊赖打开电视,伴着电视的声音小睡了一会儿,然后烦躁地关掉,莫名的孤单和冷寂环绕着四周。老汉此时,恨不得周围一下子多出几个人来,听自己讲传奇故事,或者随意放开嗓子发发牢骚,只要房间里有说话的声音就好,可家里静得怕人。老汉咳了一下嗓子,小声哼起二人转小调,没哼几声,就感觉不在调上,索性不唱了。
  他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熟悉而又亲切的河湾村。每次下田,都可放开嗓子吼几声东北小调,那声音尽管不是很动听,但可以荡到蓝天白云之上,不必担心惊扰到任何人。心里就像喝了热米酒,一千一万个畅快。露珠滚在小草和野花上,亮晶晶的。潺潺的小溪水,摆着尾巴的老黄牛,一切好似画里那么美。午后,男女老少围在大榆树下乘凉,说说笑笑讲故事,好不热闹。
  老汉这样想着,不敢睁开眼睛,怕这一切瞬间消逝,无法抓住那些自由快乐的时光。他翻了一下身,眼前忽然冒出一个她来,一年前在小城市场上不期而遇。她同样在三年前被小儿子接到城里生活,因为孤单,总在小市场里转着,只有这地方还有些人气和热闹。
  她比自己小十岁,是多年的老邻居——孩子的王婶儿,心灵手巧,心地善良,也和自己一样苦命,老伴前些年去世了,四个孩子,三个女儿,也都各自成家立业。
  老汉记得自己带孩子的那些年,缝缝补补的针线活儿做不好,针脚大得能伸进小手指头。王婶见了,常笑得前仰后合,然后拿过来拆掉,重新缝补。后来浆洗被褥,做孩子过冬的棉衣棉裤,几乎都是王婶一手揽了过去。
  那天看见王婶,她显得很憔悴,花白的头发,眼角细碎的皱纹,微微地驼着背。在这陌生的小城里遇见,倍感亲切,眼泪都留在眼窝里旋着,就差落下来了。老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何况是二三十年的古邻。
  两个人站在那儿,有唠不完的话,河湾村的一草一木都如数家珍。从河湾村的大东头儿说到了大西头儿,挨家挨户,老家人没有记不住的。哪家娶了儿媳添了人丁,哪家儿女有了变故,哪家的同龄人逝去了。两个人一唠就是两个多小时,王婶也提到自己近两年的遭遇,眼泪流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接到电话,才急匆匆走了。
  刘老汉从那以后,每隔一个月,都要去找王婶,陪她说几句话,心里就踏实。老汉躺在那里胡思乱想了一气,忽然记起又满一个月,该去看望王婶了,想到这一下子坐起来。拿出孩子留给自己的钱,又去自己衣兜里摸出一些钱,小心装到一个信封里,然后塞进自己的羽绒服口袋,这才安心锁门。下楼后给王婶打了电话,然后背着手慢悠悠走了。
  刘老汉打电话约王婶来小市场等他。见到王婶,老汉发现她越发苍老,一月不见,白发又添了好多根,只好低声细语劝慰了一番,然后把那装着钱的信封塞给了王婶。王婶抹着眼泪千恩万谢,老汉这才安心回家。
(四)
  刘老汉今天去市场,并不晓得被小芳撞见。小芳整天忙着服装生意,开车取货时刚好路过小市场,因为堵车,小芳一眼瞥见爹站在路旁正和一位阿姨说话,那位阿姨背对着小芳,没看清楚是谁。过了一会儿,瞧见爹塞给阿姨什么东西,然后爹才独自离开。
  小芳顾虑爹的脾气,也没敢下车,只是满心狐疑想着:难道爹和这位阿姨好上了?哎呀,不好,爹没见过什么世面,爹的钱会不会都被这个女人骗走了?难怪爹的钱总是不够花,这可怎么办?小芳脑子里跳出一大串的疑问,心里有些莫名地紧张。
  晚上小芳回到家,赶紧给哥哥小虎打了电话。“哥,今天我看见咱爹和一个阿姨在一起,好像还给了阿姨什么,距离远,有些没看清,你看怎么办啊?”
  “爹还有这事,不可能吧,咱爹不想找老伴儿啊?爹亲口对我说的。”小虎电话那头委实吃惊不小。
  “找老伴儿咱倒是不怕,怕就怕老伴儿没找着,钱被骗走了。咱爹年龄大,对谁都相信,万一上当了可咋办?现在搞传销的专门上门骗老人,想着各种办法骗钱,就咱爹那实诚劲儿,我看有点儿悬。”
  “那怎么办?记得那年一个上门推销服装的,咱爹被骗走两千多。爹现在又出去捡垃圾,一定是被那个女人迷惑了。你先别急,这周我回家,咱们和爹坐到一起好好谈谈。”
  “爹的性子你也知道,咱们得想好了再问,千万别惹怒了他,要是气出啥病,咱还不后悔死啊。”
  “我好好想想,策略一些说话,应该不会惹怒老爷子。还有,你偷着去看看那位阿姨是谁?家里是啥状况?”小虎略微沉思了一下。
  小芳这两天为爹的事情有些坐卧不安,对爹不敢当面问,对别人又不能说,憋在心里,喉咙被堵住一般,说不出的滋味,做任何事都心不在焉。
  刘老汉每天照常去捡垃圾,只是心里装着王婶的事儿也沉甸甸的,笑容比以前更少了。小芳这几天格外勤快,几乎天天都往家里跑,也看出爹好像有心思。悄悄跟在身后一两回,除了捡垃圾那些事,没瞧见那个女人,也就放弃盯梢的事。
  小芳这里盼星星盼月亮就盼星期天,希望哥哥回来拿主意。周五那天,小芳总觉着心忙意乱,右眼皮跳了一上午。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祸,小芳一想就有些害怕,赶紧寻来一张白纸,撕下一角贴在眼皮上,听人说这样就白跳了,万事都能消灾。
  小芳担心爹有事,去市场买回一兜子菜,都是爹喜欢吃的,早早做好了饭菜等爹回来。眼见着天色渐晚,爹还没回,小芳这才有些着急,打电话给爹,电话那边传来关机的声音。爹怎么了?难道出啥事了?这眼皮跳得厉害,不会真有事吧?这一想不要紧,惊出了一身汗。
  小芳赶紧穿上大衣,跑出去到处寻找一气,也不见爹的人影,这回眼泪都要下来了,赶紧掏出电话。
  “老公,你把店关了,咱爹不见了,快叫上几个朋友帮忙找一找。”小芳顾不上解释,又赶紧给大哥打电话。
  “大哥,咱爹不见了,电话关机,找也找不到,会不会出事啊?急死人了,你快回来吧。”小芳的声音有些发颤,挂了电话又去接着找。
  “麻烦您一件事,看见一个拾荒老人没有?个头不高,穿着蓝色羽绒服,黑色加厚裤子………”小芳几乎逢人就打听,尤其是街边做生意的。
  对方大都是摇摇头说没注意。小芳觉着双腿有些发软,心里这个后悔啊。平时就知道忙生意赚钱,爹要是不孤单一定不会被人骗。以前怎么就不能多回家陪一陪爹呢?爹唯一的心愿就是回河湾村,可自己就是有时间也不愿意陪爹回去,就怕爹留在那交通闭塞的地方不想回来。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一辈子也心不安啊。小芳边走边自责着,眼泪一对一双的往下掉。
  衣兜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小芳赶紧接听:“咱爹找到了,你别担心了,我和几个朋友分开找的。现在在医院里,你赶快过来。”老公的电话让小芳悬着的心一下子放松了很多,可一听在医院,又没了底,赶紧叫上一辆出租奔向医院。
(五)
  医院里,刘老汉躺在床上,微闭着双眼,有些打不起精神。左手上挂着一瓶点滴,下额缝了两针,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双手蹭破了皮,上了药水,也用纱布缠着。好在是虚惊一场,并无大碍。
  小芳在车上赶紧给哥哥打电话,告诉他不要担心,爹找到了,在医院。等小芳赶到时,看见老公和他的朋友,围在爹身边,嘘长问短,跑前忙后。
  “爹,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受的伤?可急死我了,好在没事就好。”小芳含着泪急急地询问。
  “我拽着口袋刚准备走,突然觉着胸闷,接着两眼一黑啥也不知道了。”刘老汉并不知道自己怎么受的伤,苏醒过来时,已经被送到了医院。
  “是这位好心人把咱爹送到医院的,多亏大哥你出手相救,否则这天寒地冻的,后果还真不好说。”小芳的老公对旁边的一位中年人一再表示感谢。
  “没事儿,举手之劳,应该做的。今天我开车去购物,看见路边围了一圈人,停下车挤进去一看:老爷子倒在马路牙子上,下巴流了很多血,手机摔出了几米远。我只想救人要紧,背起来就送到车上,赶紧到了医院。将心比心,要是我老爹倒在地上没人管,不及时抢救,冻出个好歹,那心里多难受啊。”旁边的中年人真诚地说。
  “话不能这么说,是你心地好,肯出手相救。新闻也没少报道,路边倒老人,真没人敢扶,都怕被讹钱或者招惹是非。你能救我爹,这个恩情我们一辈子不能忘。”小芳说完站起身恭恭敬敬给中年人鞠了一躬。
  “哎呀,快起来,你这是干啥,再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了。你们好好照顾大爷,我还有事,先走了。”这位中年人说完起身离开。
  “大哥,请等一下,给我们留一个电话吧。”小芳赶紧追过去。
  “不用了,我也没做啥,应该的。快回去照顾老人家吧,老人大多孤单,常陪一赔,千万别再出事。”中年人回头说着,快步走出了医院。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爹就是命好,遇见好心人了。小芳望着那个人的背影心里真诚感叹着。
  小芳给哥哥又打了一个电话,让他不要着急,爹没事。
  第二天早晨,小虎匆忙开车赶回来,推开门就问:“咱爹怎样了?伤得不重吧?不回来看看怎么都不放心。” 
  “没事了,好在只是受点皮外伤。”小芳接下来说了一遍爹受伤的大致经过。
  “给爹做一个彻底检查吧,查清原因。”
  “查过了,大夫说是高血压,心脏也不好。”
  “胡扯,俺身体好着呢,大夫那是胡说。”老汉本来已经半睡,听小芳说自己两样病,极大的不高兴。
  “爹,咱年龄大了,生病也正常,得配合大夫吃药,不能让病情再发展。”小芳一边削苹果一边劝慰。
  刘好汉瞪了小芳一眼没言语,眼角露出几丝蔑视。心想,懒得跟这些孩子争辩,反正买药我也不吃,受点儿皮外伤还算病?就是白白糟蹋钱。一想到钱,老汉这心里就难受,人一到医院,花钱就像流水似的。得想办法早些出院。
  “爹,儿子有一件事想和您商议一下,我们都不在身边,您是不是觉着孤单?要不,咱找一个能照顾您的人,您看行不?”小虎见爹的病暂时无大碍,想起小芳说的那件事,小心翼翼试探着。
  “你说啥?爹大半辈子一个人把你们仨带大,也没让你们哪个冻着饿着,现在翅膀硬了,嫌弃爹了是不是?要想让俺多活几年,就别想提找老伴的事儿,丢不丢人 。”刘老汉听见儿子的话,气不打一处来,一下子从病床上坐起来,提高声音气呼呼回了一通。
  “爹,您看您,快消消火,哥不是和你商量吗?又没说马上给你找。这病不能生气,您别往心里去啊,我们保证以后谁也不提这件事。”小芳一看不好,赶紧过来给哥哥解围。
  “以后你们谁也不许在我面前再提这事儿,还有我没病,别听大夫忽悠你们,自己的身子骨自己还不清楚吗?医院不就是为了多收俩钱花吗?打完这瓶点滴,你们就给我办出院手续,咱不能拿钱打水漂。”老汉语气果断地说。
  “那怎么行,医生叮嘱住院观察一下,着急也得明天出院。”小虎赶紧劝说。
  “你们谁不同意,谁就留在这儿,我打完针就走。”
  “好好好,您说咋样就咋样,我们听您的。”小芳说完,和哥哥对视了一下,显得无可奈何。前几天准备好的那些话,一句也没法再说。
  刘老汉说到做到,两个多小时后,拔了针就往外走。小芳赶紧跟在后面,买菜回家照顾爹。小虎那边办出院手续,买了一些药,给爹送回去。
   
(六) 
  一周后,刘老汉下额的伤口已经愈合,去医院抽了线 ,只留下一些淡淡的痕迹。终于可以出去活动了,老汉的脸上这才露出几丝笑容,心里有说不出的敞亮,走路都觉着轻飘飘的,像天上的云朵,咋看都不像是一个病人。
  日子好似长了翅膀,锁也锁不住,一个月的时间又到了。刘老汉这几天有些坐卧不宁,心里急着要去见王婶儿。
  小芳自从爹住院,天天都往家里跑。几乎每隔两个小时就打一遍电话:“爹,您吃药了吗?别忘了啊。中午想吃啥,一会儿给你买回去。您千万别出去,高血压有危险,可别再有闪失。”
  小芳整天围着自己转,让老汉既觉着幸福,又觉着无奈。幸福的是几个孩子都很孝顺,对自己几乎百依百顺,那么多年的吃苦受累也值了。无奈的是自己没有了自由,想出去都很难,捡垃圾想都别想。
  上次和王婶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五天。刘老汉背着手,在客厅里踱来踱去,时不时长叹一口气。对女儿说吧,要是不理解可咋办?不说吧,王婶儿那边怎么交代?耽误不起啊。
  小芳看出爹好像有心事,试探着问:“爹您这是咋的了?不舒服吗?”
  “没,就是在家太憋闷了,真想回河湾村去看看,五年了啊,你说又不远,自己不知还能活多少年,该回去看看了。”刘老汉这句也是真心话,只是没想好怎样说王婶儿的事。
  “就这事啊,等吃完这个疗程的药,女儿一定陪您老回去一趟。”小芳隐隐约约感觉到爹心里有事,一定与那个女人有关。
  “到时候也叫上你哥,咱们给老亲古邻买一些礼物,那里才是咱们的根啊。在城里吃住再好也比不上河湾村,看啥都觉着亲。”
  刘老汉感叹了一番,然后吞吞吐吐说:“小芳,爹、爹想和你借点儿钱,我需要急用。”他这些天更着急的不是回河湾村,而是去看王婶儿。“
  “借钱?急用?爹,俺和哥哥总给您钱啊,您这么快都花完了?爹,一个多月前,我在小市场上看见您和一位阿姨说话,您借钱是不是和她有关?”小芳吃惊不小,肚子里的话再也存不住。
  “爹不就是和你借钱急用一下吗?刨根问底儿,还学会盯梢了!太不像话!不行,我找你哥借去。”刘老汉一听,脸色铁青,倔脾气就上来了。
  小芳一看爹脸色不好,刚想和爹说清楚,手机铃声又急急地响了。
  电话那头传来嫂子沙哑的声音:“小芳,你哥出事了!昨晚被带走了!我猜是与他的顶头上司贪污有关。我哭了一夜,实在没个主心骨,给你打电话。你千万别告诉咱爹,他心脏不好,别急出个好歹来。”
  “啊,这是咋的了?你先别着急,事情总会有个水落石出,不是没贪污吗?”小芳只觉着头嗡的一下,急的眼圈都红了,忘记爹还在一旁。
  “谁的电话?咋地了?发生啥事了?真贪污就活该抓起来,你看新闻最近报道的那些人,贪张枉法,尽是做一些丢人现眼的事。俗话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小芳瞪了爹一眼说:“犯错的要是您儿子,您就不会这样说了。您不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没摊上好上司,跟着倒霉,也真没办法!”
  “啥?俺儿子?叨咕了半天你说的是小虎?是他也活该!整天瞎逛,不知道节俭过日子,穿的用的还讲啥牌子,穷人家长大的孩子还要学着装脸面。为这事俺说多少回了,都当耳旁风,子不教父之过啊!”刘老汉脸色有些发白,心里既生气又心疼,无力瘫坐在沙发上。
  刘老汉僵在那里,眼前晃动着小虎的身影。小虎小时候别说有多乖巧,上学没几天就戴上红领巾,三年级就戴上三道杠,是少先队员大队长。从小学到中学,奖状贴满了墙壁,大学里也出类拔萃。那真是人见人夸:老刘头儿,你哪辈子积来的德?有这样的福分,生个好儿子,比家里有座金山还叫人羡慕呢。
  这么多年,刘老汉就没在小虎身上操过心,而且一直都是他的骄傲,工作后怎么就有些变了?现在怎么就犯错了?以后还怎样有脸回河湾村?怎样在人前抬起头?刘老汉靠在沙发上,眼角溢出几滴冰冷的泪珠。
  小芳吓慌了神儿,害怕爹着急上火,血压和心脏承受不住,那可惹祸了。坐在旁边一个劲儿的安慰爹。
  
(七)
  刘老汉果然卧病在床,为儿子小虎的事,整夜整夜睡不着,他就是想不明白,儿子从啥时候变的?啥时候儿子能回来?这些问题常在半夜里毒蛇一样吞噬着刘老汉的心。
  小虎是刘老汉的心头肉,妻子去世前唯一叮嘱的就是把儿子养大成人,好给老刘家光宗耀祖,不要像老汉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有时就梦见儿子提个兜子笑嘻嘻地站在身边说:“儿子回家来看您了,您别再去捡垃圾了。”
  小芳每天都给嫂子打电话,就怕嫂子撑不住。一星期后,嫂子那边有了哥哥的消息,小虎被放了出来。好在没有涉及到经济问题,但有失职之嫌,被免去了办公室主任的头衔。
  “哥哥放回来了,没事了。爹,您老别再担惊受怕了。”小芳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病床上的爹。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大小也是一个教训,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刘老汉说完,几滴浑浊的泪顺着眼角就下来了。
  说来也奇怪,小虎那边没事了,刘老汉的病立刻好了多大半。三天后,病好利索了,又开始惦记起王婶儿的事情。
  经历了儿子这件事,刘老汉决定不再隐瞒孩子,把王婶儿的事说清楚。
  “小芳,你不一直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她就是咱家的老邻居你王婶儿。”
  “是王婶儿?我咋一点儿也没认出来呢?从背影看还有些驼背,做梦也想不到会是王婶儿啊。爹,你看这事儿整的,您咋不早说呢?”小芳大吃一惊,眼前浮现出王婶儿给自己梳头的身影,亲切温馨,那感觉就像记忆里的母亲。
  “你知道你王婶儿为啥老的那么快吗?一个女人,命苦着呢。前几年她也被小儿子接到这里。可好景没几天,儿媳卷走了家里的钱,跟着一个有钱的商人跑了,再就杳无音讯。小儿子受了刺激,神志不清,整日里疯疯癫癫,时好时坏,竟然走丢了,到今天也没有下落。留下一个小孙子东东和你王婶儿相依为命,谁成想去年这孩子患了白血病。你王婶儿哭得啊,眼睛都要看不见了,幸亏那三个女儿寄钱帮衬着,勉强生活下去。小东东住进了医院,化疗需要很多钱,你王婶儿走投无路,把房子也卖了,可这些钱也不够用啊。我知道这事儿,能不帮她吗?她可是咱家以前的恩人啊。”
  刘老汉红着眼睛讲着王婶儿的遭遇,小芳一旁不禁落下了眼泪,开始埋怨爹:“您咋不早说呢?我还以为您被骗了呢?王婶儿的事就是咱家的事,应该帮的。我现在就回家取钱,然后陪你一块儿去找王婶儿。”
  听到小芳支持自己的做法,老汉心里千斤石头落了地,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小芳匆匆忙忙回家取了五万块钱,陪爹一起去找王婶。
  “你看看这是谁?还认识不?”刘老汉指着小芳问王婶儿。
  “认不出来喽,俺的眼睛花得厉害,你闺女?小红还是小芳?”王婶儿搓搓眼睛还是不敢相认。
  “王婶儿,我是小芳啊,您的头发都白了。我听爹说了您的遭遇,特意给你送钱来的。”小芳说着上前抱住了王婶儿,两个人都流下了眼泪。
  “小芳,你们一家人啊就是心肠好,一年多了,你爹出了不少钱,还不知怎样感谢,可、可是小东东还是走了啊,没抢救过来,上个月的事儿。王婶儿现在就一个人,不需要钱了。”王婶流着泪哽咽着。
  “您老千万别哭坏了身子,人死不能复生。您的女儿离得远,以后就把我当作您的亲生女儿吧 ,我以后照顾您。王婶儿,现在就跟我回家,明天我哥哥也回来,咱们一起回一趟河湾村”小芳给王婶儿擦着眼泪说。
  “这,这怎么行?俺一个孤老太太不是添麻烦吗?”王婶儿赶紧推辞 。
  “别推辞了,小芳这么做也是应该的,你对这几个孩子有恩啊。”刘老汉自打进城以来第一次露出开心的微笑。
  第二天,小虎小芳开着车陪着刘老汉和王婶儿赶往河湾村,一路上欢声笑语。刘老汉望着窗外熟悉的风景,乐得嘴都有些合不拢:今晚可以在河湾村听到新年的钟声了,新的一年,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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