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年三月，德国开始实施征兵制。那年秋天，同乡的托马斯、迈克尔、卡尔三个二十岁的青年人应征入伍。几年之后，三个人在炮火和子弹的洗礼中成为了三个勇敢的德国战士。然而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幸运的，因为他们没有被分配到任何一个集中营去工作 。在他们脑海里，“宁愿战死在沙场，也不愿屠杀与他们无冤无仇的人民”就是支持他们的信念。尽管他们知道，自己攻打的是别的国家。但自从他们生下来开始，他们就同样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战诞生的凡尔赛-华盛顿体系给他们从小带来的痛苦。饥饿与贫穷，从小就成了他们心中挥不去的阴霾。当他们小时候因通货膨胀而用硬币盖“房子”的时候，他们就希望收复德国原有的土地和地位，过上真正温饱的生活。

　　然而，他们入伍后也在不知不觉中越打越远，一九四四年秋天，他们被上级派到了前往布达佩斯的军队中。他们的长官是一个曾在集中营工作的德国上校，名字叫弗兰克。是在前往军营的车上认识的，弗兰克坐在三个人的对面，不停地翻阅着三个人的档案。“你们都入伍十年了，是吗？”弗兰克用低沉的话音问。“是的，长官。我们都是上等兵！”卡尔抢先回答了弗兰克的问题。弗兰克抬头看了眼卡尔，说：“你觉得很自豪是吗？”卡尔被这一问弄得不知所措，只得默不作声。“我在问你问题！高贵的上等兵，档案上写着你扛过火箭筒，那你现在的力气哪里去了？！”弗兰克抬高了音量再一次问卡尔。“对不起，长官。”卡尔只得这样答道。弗兰克从衣兜里拿出一小瓶威士忌，快速喝了一口，翻了一下衣领，说：“你们都是老兵，而且你们也被祖国培养成了一位位素质过人的战士，给了你们微不足道的军衔。但我要告诉你们，这不能成为你们骄傲的理由。因为你们要知道自己所前往驻守的地方刚受到乌克兰第二方面军的进攻，你们要打退他们，并坚守住布达佩斯。都明白了吗？”“明白！”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在公路尽头逐渐变小……

　　……

　　转眼间，已经是一九四五年一月二十日。这一段时间里，德军战况越来越糟。苏军乌克兰第二、三方面军不仅成功围住了布达佩斯，而且还杀退了德国派来解围的部队。弗兰克所带领的部队在几次殊死突围中伤亡过半，然而苏军的全线进攻却一次比一次猛烈。这天，弗兰克的军队被迫退守到了匈牙利首都西部布达地带。夜里，卡尔问托马斯：“你说还能不能有援军过来了？”“援军？你没看外面到处都是苏联军人吗？上一次的援军都被打退了，我们德国军队在城里的又少，恐怕援军不会再过来了。“”那我们是不是回不了家乡了？“托马斯坐起来，看了看腰间的手枪，迟疑了半天，说：”看运气吧，如果上帝保佑我们，我们一定会冲出去的。”卡尔心里知道，托马斯这话说出来也只是对他和自己的安慰。因为此时，德国驻守部队已经被苏军打得支离破碎，所有小范围的突围都十分无力。求生对他们来说，就好像困在铁笼里的鸟儿想要撞破笼子一样困难。

　　帐篷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卡尔和托马斯立即走出帐篷，原来是从城东拼死杀出来的军队和伤员坐车赶了过来。迈克尔下车就看见他们两个，立即上去和他们拥抱在一起，流下了眼泪。随即对他们说：“上帝保佑，真没想到还能看见你们!”卡尔和托马斯一听就知道战况恶化了。迈克尔用满是炮灰的衣袖擦了下眼睛，尽管眼睛一样不如之前明亮，说：“过来，我们上这边。”他们搬来一张瘸腿的桌子，又把一个箱子垫在了下面，迈克尔疲劳地趴在桌上，肩膀也在不住地颤抖。抬头说：“你们俩是第一队撤离的战士，你们很难想到我们经历了一场多么残酷的战斗。就在我们最后一批人撤离的时候，苏军的炮弹便往城东打了过来，城里面也涌进了大量的苏军。刚刚得到的消息说，那些苏联人抓到我们的人后，直接枪毙。而且他们洗劫了匈牙利首都的平民，甚至屠杀了匈牙利人！伙计们，当年我们出来参军，只以为是过上和法国人一样平等的日子。谁想我们三个是被迫来到匈牙利，被他们当成了和希特勒一样的战争狂热者！连那些匈牙利百姓都和我们一样成了替罪羊”“那我们怎么办？我们要当逃兵吗？那样做，回了家不是一样要被枪毙！我们上了贼船，是下不来的！”卡尔激动地说。“小声点，卡尔，弗兰克听到你说的话就完了！”托马斯说。“那又怎样，毙了我，我也好就解脱了！”卡尔虽然这样说着，声音还是放小了些。迈克尔看着两人安静了之后说：“明天弗兰克会带着我们突围一次，今天晚上把弹药能用的都带上，武装亲卫队的军火已经被苏联人给抢空了。现在，弹药和干粮都成了我们的问题。要记住，能用的子弹就是我们的生命，快去吧！“卡尔回到了军帐中，而托马斯却没有动，他看着东边的翻滚着的乌黑的烟火，无奈地皱了皱眉头，他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早上的号声几乎是和苏联人的火炮同时炸开的，弗兰克手下仅有的三十多人集合在一起。“一会我们就要突围了！听着，这是你们活着的最后机会。不管苏联人进攻怎么凶猛，你们杀开他们要像枪毙犹太人一样自然，明白吗？”迈克尔一扭头，对托马斯说：“又是一个德国的败类！”“迈克尔！你回头说了些什么！”弗兰克几乎发怒地质问迈克尔。“明白！长官！”“明白就出发！”

　　这支站在死神刀下的德国小队从佩斯向外面冲杀了一路，倒下了十多个战士。所幸的是，天黑前就突围到了郊区。十几个人靠在一个小房间里，每个人把自己剩下的弹药都摆在了地上。弗兰克清点了一下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只剩下三十发子弹了。而手榴弹一颗都不剩。弗兰克微眯着眼，狠握了一下拳头，发出”咔“的声响，又无奈地抓了抓脸颊上蓬乱的胡须。说：”我们的子弹已经不够了，只能把子弹发给枪法好的士兵。我是队长，我留下七发，托马斯是狙击手出身，你也拿七发去。剩下的子弹这样分……”

　　托马斯是幸运的，他分到了和弗兰克一样多的子弹。迈克尔也还好，分到了五发。而卡尔却只能和苏军拼刺刀了。天刚亮，十几个人便出发了。他们小心地绕过一座座哨所，在一村口休息了下来。托马斯坐在一面满是弹孔和血迹墙下，他知道，是苏联军队来过这里了。因为苏联人痛恨匈牙利成为了德国的卫星国，所以他们血洗了整个村庄。在枪炮面前的生命，有时十分伟大，有时十分渺小。托马斯不忍再看这面墙，他只想静静地歇息，哪怕歇息时被一枪打倒，他也不会后悔，因为他实在太累了。

　　“砰！”地一声枪响，站在村口的瞭望兵应声倒下，所有的德国士兵惊恐地站起身来。原来有一队苏军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前来歼灭他们。“跑！”弗兰克一边向苏军开火一边大喊。有子弹的士兵还好，能及时杀掉瞄准他们的苏军来争取逃跑的时间。而没有子弹的士兵却只能当活靶子，卡尔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苏联人立刻把他按倒在地。“卡尔！”托马斯和迈克尔几乎同时喊着。“救我！”卡尔向他们呼救。然而正当托马斯和迈克尔想要冲上去营救时，又是“砰”地一声，卡尔的头再也没抬起来。可这一次不一样，开枪的不是苏军，而是弗兰克！“弗兰克！你做了些什么！”托马斯向弗兰克大喊，迈克尔也瞪大了眼睛盯着弗兰克。弗兰克一边跑一边嚷：“我是为了保持我们的有生力量，你就是去了也是白白送死！我是在阻止你们的愚蠢行为明白吗！快往山上跑！”

托马斯被这话惹火了，尽管他仍在奋力逃开苏军的炮弹，但他已经对弗兰克，这个狂热的纳粹主义战斗者产生了无比的憎恨……

　　晚上，士兵们不敢点起火把，只是在山上紧紧地靠在一起御寒。冬寒未过，衣着单薄的德国士兵紧闭双眼，瑟瑟发抖。而托马斯却不同，他瞪着眼睛，发抖更像是座火山爆发的前兆。突然，他拽起弗兰克的衣领，一拳头将他打倒在地，大声喊道：“你不知道他是我们的战友吗？！杀了战友就是砍掉了手足！难道你的人性都在集中营磨没了吗？！”弗兰克一翻身爬起来，推倒了托马斯，并掏出手枪指向他的眉心，喊道：“你给我听着，我是为了你的性命着想！那些犹太人天生就是该死的！而我，可以随时枪毙了你！”说完，枪口还颤抖了两下。两个人、四只眼、一把勃朗宁手枪，在漆黑的夜里对峙着。整支队伍剩下的几个人都知道，这两人今晚谁也不会动手。但人人都知道，不管他们是否参与了德国某些纳粹军队的暴行，最终都将成为这场战役的祭品……

　　天亮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和刚爬上山的苏联人交上了火。只不过这几个德国人的弹药在开战几分钟的时候就已经消耗殆尽，而此时迈克尔和其他战士刚刚被迫击炮弹炸死。

　　整个苏联军队已经爬上来，把弗兰克和托马斯围在了中间。一个苏联翻译走上来，向着弗兰克敬了个礼，用犯着语法错误的德语说：“我知道你是德军的上校，但是你们德军所犯下的滔天罪行难以让我们谅解。如果你愿意投降，并服从我军的要求，我军可能会酌情考虑减免对你处罚，还你一条生路！你已经弹尽粮绝，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弗兰克张大了嘴，掏出证件，扔向那个翻译兵。然而当他大步走向苏联翻译兵时，所有的苏联士兵齐刷刷地把枪口对准了托马斯……

　　“弗兰克，你给我站住！”弗兰克听见了托马斯的声音，立刻站住了，而这时候托马斯的声音却异常的寒冷，和天气是一样的温度。弗兰克看见托马斯举起了手枪，弗兰克说：“闹什么呢？伙计，你已经没有子弹了，难道还要吓唬这些‘哥萨克民族的骑士’吗？”弗兰克用轻蔑的语言回答。托马斯带着微笑而缓缓地说：“弗兰克，我还有一颗能用两次的子弹！只是在我使用它之前，我有话要先告诉你。”弗兰克再一次眯起眼睛，看着托马斯。

　　“好的，上校先生。你以为投降了就可以赎罪了吗？答案是没有！因为你应征的信念和我、以及一些战死的弟兄完全不同。你并不仅仅参加了战争，你还参加了一些有辱我们民族的屠杀行动！以致于今天一些德国战俘的惨死和您脱不了干系！德国人民不喜欢战争，同样也没有一个国家的人民喜欢战争。希特勒是一个极端民族主义的恶魔，你和他一样！但是德国人民和你们这些人不同，我们只愿意获得和他国平等的待遇，脱离饥饿和贫穷，过上幸福的生活。支持德国生存的工业命脉——鲁尔工业区被法国人夺去了，这无异于把多数德国家庭推向了生命的悬崖！而我们夺回来后，你们却拒绝了收复疆土就退役的请求，还让我们走出国门去征战！好吧，也许这是民族间的复仇，但你们的贪心却越来越大！你们可以用绥靖政策来为自己欺压他国的事实辩解，而我的战友们为了这场愈加没有意义的战争而流血。千百万无辜的百姓被屠杀和劫掠，一个个国家被无故地侵略。这不是德国人民想要的！醒醒吧！你难道不懂吗？一个战士最大的荣幸是为正义而战死在敌人枪下！即使不能成功，也坚信能够成仁！比你这样恃强凌弱，关键时刻出卖祖国、忍心杀死自己战友的人要强很多。德意志民族是伟大的！而德意志民族的败类终究要遭人唾骂且受到上帝的审判！”话音刚落，“砰！”地一声枪响，他的双腿像是折断的铁塔，跪在地上，倒了下去……

　　一九四五年五月八日，纳粹德国宣布无条件投降。

　　一九四六年五月八日，纽约堡司法宫600号大厅……

　　法官：“弗兰克，你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帮助建造了多所纳粹集中营，屠杀犹太人民不计其数，而且你反对和平，反对人类。即便你投降后交代了一些纳粹德军的行踪线索，也难逃法庭对你作出公正的判决，你准备好接受判决了吗？”

　　弗兰克：“是的，法官。我也希望您能酌情为我减免处罚。”

　　法官抬眼看了看弗兰克那副罪恶而假装可怜的嘴脸，一阵冷笑。

　　法官：“弗兰克，鉴于你在二战期间种种卑劣无耻的行径，法庭以共同密谋或策划、破坏和平罪、战争罪、和违反人道罪判处绞刑。”

　　“当！”地一声，法槌的声音似乎要震碎弗兰克的耳膜，弗兰克双腿无力支撑他的身体，当场晕死在了法庭上。

　　在这时候，弗兰克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托马斯举起手枪，而枪口对准了托马斯自己。微笑而缓缓地对他说：“我还有一颗能用两次的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