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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恋歌
来源: | 作者:闾凌宜人  时间: 2019-12-03
  一抹晚霞放射出艳丽的光彩。鄢文景离开了喧嚣的长江大街骑着自行车拐向那所他熟悉的大学校园,到了校园门口他停下自行车,人下了车,一只手扶着车把,缓步步入了盛京大学。甬路两旁高大挺拔的银杏树此时也仿佛披上了一袭绚丽的霞衣,一片片叶子如同张开的小扇,在晚霞的映照下泛起一道道金灿灿的波光,随着丝丝晚风吹拂,银杏树的叶子脱离了伸向天空的枝条,轻而缓慢的移动舞步飘落到地上。甬路上人流如织。一对老年人相扶相携,老头右手举起了那根雕刻精美的龙头手杖指点着银杏树,对老伴说,“看,那果子也是黄橙橙的。”老太太挺了挺腰板,“嘿嘿”一笑说,“是怪黄的哦。听说它的果实叫白果,不但有美颜效果,还有药用价值呢。人称银杏树是活化石。”
  “你这老太太知道的还不少呢。”老头微笑着对老伴说。
  一个披散开柔美秀发、穿着短裙的女孩站在那棵粗壮的银杏树下,脸上露着甜美的微笑,右手摆出了一个“V”字形,冲着面前的大个子男孩高声喊道,“快!用抓拍!”男孩子举起了手中长焦镜头相机,“咔,咔”响声不断。鄢文景停住了脚步,看着片片飘落的银杏叶,看着眼前络绎不绝、面带笑容观赏银杏树的人群,他若有所思。
  “喂,这不是鄢工吗?”一个男人的声音将鄢文景在沉思中唤醒。他这才注意到面前站着的男人正是自己的老同事高自然。
  “老高啊,你也来看银杏?”鄢文景与高自然挥着手打起了招呼。
  “是啊,我每年一到这个季节,晚上只要有时间都会来这里看看的。这里的银杏叶是远近闻名的一大风景啊,我这更是近水楼台先赏叶喽。哈哈!”高自然来到了鄢文景的身旁。
  “不错,这里的景色真美。你现在有的是时间观树赏叶,看这一道风景了,羡慕。”鄢文景对高自然说。
  “羡慕啥?老鄢,你也快退了吧?”高自然问鄢文景。
  “可不是吗,我的退休日就在下周的十月二号了。咳!”鄢文景回答着高自然的话,同时流露出些许的无奈。
  “下班还没回家吧?老鄢,景你也赏了,快去回家吧,等你退了休有的是闲工夫来遛弯,看风景了。”高自然看出鄢文景心不在焉,觉得他的心情不是太好,便转过了话头。
  “老高啊,你这一说,我这老肚家还真的提上意见了呢,咕咕做响了。再见了,老高。”鄢文景这才意识到已经晚了,肚子饿了,该回家了。
  “再见!”高自然拍了拍鄢文景的肩膀。
  鄢文景推上了自行车,又回头冲着高自然挥挥手,然后向校门的方向走去。
  鄢文景正式退休的日子说到就到了。他接到那个红色小本本的时候是在他工作多年的车间里,是在那台伴随他许多年的钻床边。手里拿着退休证,鄢文景的心里五味杂陈,他的眼睛模糊了。他含着眼泪轻轻抚摸着那台钻床,深情的看着那台钻床。他拍拍刚刚被他擦过,擦得干干净净的钻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老伙计,我还真的舍不得离开你呢。没办法啊,我到年龄了。不过,我会常常想着你,也会常来看望你的。”围在他身边的徒弟冯阳紧忙递给师傅一叠纸巾,“师傅,别难过,我会接好你的班,照顾好你这个老伙伴的,您老就放心吧。”鄢文景转过身来,接过徒弟递过来的纸巾,擦去了眼角上的泪花。“师傅相信你,你一定能行!”鄢文景按了按徒弟的肩膀,点了点头。
  鄢文景缓步走出了车间,告别了他心爱的钻床,告别了风雨同舟的领导和同事,车间里的师傅徒弟们举着满是油污的手冲他挥舞,鄢文景也朝着他们频频摆手,“你们大家忙!大家忙!”徒弟冯阳放下了手中的活,摘下油污的手套,送师傅出了车间,“你也别送了,手头还有任务呢。”鄢文景阻止着徒弟冯阳。
  “师傅,就让我送您一程吧。任务我会抢回来的。”冯阳边说边陪同师傅走到自行车棚,他从师傅手里接过钥匙,帮师傅取出了自行车。鄢文景回头望着那呆了几十年的车间,恋恋不舍的推着车子走出了工厂大门。徒弟冯阳站在大门口,高高的扬起手,“师傅,常回来看看啊!”
  “我会的,因为工厂,还有你和那些师傅们啊,我会常回来的。”鄢文景示意冯阳回工厂,自己骑上了自行车,缓慢的朝家的方向而去。冯阳眼睛里噙着泪水,咬咬嘴唇没让它滚落下来,他站在厂门外目送着师傅,直到师傅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他才转过身来,走进厂门,向车间走去。
  鄢文景回到家里,放好了自行车,开门进了屋。小他两岁的老伴秀娥见他今天有些不对头,脸色阴沉,闷闷不乐。知道他这个工作狂是因为到了年龄退休离岗了心里不好受,就故意寻找话题逗他开心。“我说老头子,今天是那股风给你吹回来了,回来的这么早。”说完话拿眼睛瞄着他,看他做啥反应。
  “啥风?东南风。”鄢文景没好气的狠狠地回应了老伴一句。
  “吆,看看这老头子,老了老了连风向都弄不清楚了,那叫东南风?去掉个东,那叫南风。哈哈!”还没等老伴的话落地,鄢文景“腾”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口,向窗外张望。老伴一看知道这老头子那股子较真劲又上来了,“怎么样啊,到底是什么风?我的老头子。”
  “啥风,啥风都无所谓。”鄢文景不冷不热的回应着老伴。
  “就是嘛,啥风都无所谓,这就像你到了退休年龄离开岗位退下来是很正常的事儿啊,你是喜欢你的岗位,喜欢你的钻床,这么多年了,你和它有感情,和一锅搅马勺的师傅们有感情,舍不得离开他们,但到岗了就得下来,把岗位交给你徒弟冯阳那样的年轻人不是很好吗?我都退休十年了,在家里做做家务,带带孙子感觉每天忙忙乎乎的是即紧张又充实的,很好。”老伴借着话题开始做开了鄢文景的思想工作。
  “你看看你那同事高自然退休以后活得多滋润,早起人家去快步走,晚饭后溜溜达达去散步,白天到街心公园和那些老头、老太太们聊聊天,侃侃大山,心情舒畅,人也白了,脸也胖了。明儿个你也去找他们,开开心心的过好退休后的每一天,多好啊。嘿嘿。”老伴看着鄢文景的面部表情开始有了变化,阴沉着的脸多云转晴了,便抓住时机发起了进攻。“人啊,就应该想开点,该享受的时候你就得享受。过一段,等咱大孙子放了假,咱带着他也出去走走,到大理啊,九寨沟啊走走,旅旅游,看看外面的世界,潇洒潇洒,哈哈。”
  老伴的一番话对鄢文景还真的就起了作用,不过他想的可不是去旅游,也不是去遛弯,他想到了远在黑山的农村老家,他的脸上有了笑模样。“老伴啊,你的思想工作做得好啊,让我开了窍,我也想通了,人呐,退了休,一身轻了,是该潇洒潇洒了。过两天我准备回趟老家,跟着咱三叔住几天,到大山林里吸吸氧,享受下大山里的田园生活。”
  “啥?你要去黑山老家三叔那儿?”老伴秀娥不解的问道。
  “是的,现在不正是秋收季节吗,我想回乡下走走,看看农村秋收季节的景象,然后再发挥我的业余特长,记点啥,写点啥。”说完他看看老伴,“嘿嘿”一笑。老伴看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又想放下来钻床去拿起笔杆子了?有啥可好写的,莫非你还能成为莫言?就你那歪歪诗,‘豆腐块’也就给我听听、看看还凑合,你可别像小品里那个白云出书似的走火入魔啊,哈哈!”老伴终于放开了喉咙,尽情大笑起来。
  鄢文景看到老伴“哈哈”大笑,自己也跟着笑呵呵的说,“莫言咱倒不敢比,人家那是世界级的人物了。可我想用自己的心去写写农村的事情,抒发抒发感情,权当自娱自乐吧。”
  鄢文景接着和老伴说“我说现在咱家里也没啥事,你也和我一同去黑山吧,也给我做个伴。干活不用你,你就帮着三婶给我们做做饭吧。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秤杆儿离不开秤砣,老头离不开老婆’,老伴老伴,越老了越需要这个伴啊。”
  “你想得倒挺美,也不看看咱家里这一大摊子呢。周六周日儿子们要回家,我那大孙子要来的。愿意去啊,还是你自己先去吧,等我下来了空,就去三叔那里,看看三叔,也看看你,你说好不好,我的老头子。”老伴说出了一大堆理由,并没有把陪他下屯纳入计划之中。听了老伴的话,鄢文景显然是不太高兴,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拉长了嗓门给老伴听,“咳,还是我自己去吧。”
  “你看你又不高兴了不是。你提出的行程太紧张了点,你说这家里外头的我不是要规整规整吗,哪能就这么破破烂齿的说走就走呢,你说对吧。要不然你就等几天再去,反正退休了,往后的时间有的是。”老伴紧忙解释着,唯恐又会惹老头子生气。
  “那好吧,那你就先收拾家里,我自己先去。错过了这黄金般的时间那秋景就看不到了,还得再等上一年呢。”鄢文景已经铁了心要去黑山的三叔家。
  老伴听他的口气知道自己是拗不过他的,一辈子就是这样过来的,最后服从的都是自己,所以也就不和他争辩。“老头子,啥都听你的,行了吧?你先去,我拾掇拾掇随后就去,这回你该满意了吧。”鄢文景眯缝起眼睛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回答道,“这还差不多。”
  当过兵的鄢文景办事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听到老伴给他的答复后心里托了底,很高兴,他忙放下手里的茶杯,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那只没舍得扔的旧木箱子前,打开箱子。“老鄢呐,你就坐那儿歇一会吧,别把箱子里翻腾的乱七八糟的,一会我下来空帮你准备好。“老伴拉过鄢文景,将他按在沙发上坐下。
  “我这待遇提高了哈,成了高干了,啥也不用我伸手,真的要好好休息休息喽。嘿嘿。”他坐在那里眼睛瞅着老伴,开心的笑了。
  转眼这两天的时间就过去了。鄢文景一大早就起来了,说是要去长途客运站买汽车票。老伴也跟着他起了个大早,“不用去这么早买票啊,等一会吃过了饭到那里现买也不迟,这也不是年不是节的,坐车的人不会多。”
  “那怎么行呢,万一到时候买不上票,又要耽误一天。我闲着也是没事,就当晨练去了,还是买好了票心里有底儿。”鄢文景洗漱完以后还是出了家门。他前脚走,老伴后脚就忙活起来了。从冰箱里取出猪肉剁饺馅,剁完了肉馅又忙着和面,包饺子。等她这边也忙乎完了,饺子上了屉,入了锅,鄢文景也兴高采烈哼着小曲推门进了屋,“买到了,还有座呢。”
  “我就说吗,赶趟,你就是‘猴洗孩子不等毛干’,像个小孩子似地可把这个事儿当回事了。好了,快坐下喝口热水,擦擦手,准备吃饺子嘞。”老伴絮絮叨叨的说着去了厨房。鄢文景跟在老伴身后,“这一大早的你就包了饺子?忙忙呵呵的,辛苦了啊。随便吃一口不就得了,还费这事儿干啥。”
  “老话说得好,‘上车饺子下车面’,吃点饺子是给你发发脚,祝你一路顺风,图个吉利。”老伴边说边揭开了锅,捡出了热乎乎的白面饺子,端上了桌。“快吃吧。”边说边递给鄢文景一双筷子。
  鄢文景眼看着老伴忙前忙后的就招呼她,“老婆子,你也一起来吃吧,陪陪我!”
  “你先吃着,我再给你沏杯茶水就来。”老伴抓了一捏毛尖茶放在鄢文景平时用的杯子里,倒上了水。又拿起为鄢文景准备好的背篼检查了一遍,这才放心的坐了下来。伸出筷子夹了一个饺子放在鄢文景的碟子里,“多吃几个。”
  “你呀,我又不是头一次出门,也不是去多远的地方,看把你累的。老婆子,我谢谢你了。”鄢文景看着老伴“嘿嘿”一笑。
  鄢文景和老伴下了楼,招手叫了辆出租车径直奔向长途客运站。等下了车进了候车室,距离检票开车还有一段时间,老伴秀娥对鄢文景说,“瞧我这记性,一大早我还想着来的,说给三叔带的药带上了没有呢,我在你的背篼里好像没看到呢。”
  “老婆子,那药我怕一着急给忘掉了,所以昨天就揣进衣兜里了,喏,这不是在这儿吗。”鄢文景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了“胃得乐”药瓶,在老伴面前晃了晃。
  “这老头子,啥时候还学会粗中有细了呢。”说完瞅着鄢文景抿着嘴乐了。乐完之后她又冲着鄢文景嘱咐道,“到了三叔那里,你可要量力而行,咱可不是去那里忙活秋收的,你能干点就干点,别逞能,记住了啊。”
  “你看看你,我又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我的身体能行,我心里有数,你就只管放心吧。在家里抓紧拾掇,拾掇好了就快点来陪着我,也省得你不放心了,对吧。”鄢文景借机又强调了一回,希望老伴也能早点去乡下。
  “各位旅客,前往黑山方向的旅客请到九号检票口检票上车。”候车室里传来了女播音员甜美的声音。鄢文景背上了背包,老伴跟随在身后。鄢文景回头对老伴说,“回去吧,我这就该上车了,别再送了。”
  老伴默不作声继续跟着他一直走到了检票口,看着鄢文景检过了车票上了车。站在候车室里的老伴扒着窗户目不转睛的向外面张望,直到大客车徐徐启动,驶出了客运站,老伴秀娥这才悻悻的走出候车室。
  听说省城里的老侄子要来,三叔鄢大车一大早就赶着马车来到了村口。他把马缰绳绕着槐树打了个结,温顺的马儿“恢恢”打着“喷声”。他背靠着大槐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杆旱烟袋,在烟口袋里抓出一绺烟丝塞进烟袋锅里,翡翠绿的烟袋嘴叼在嘴角,然后“喷”一声打着了打火机,引燃了烟。“吧嗒,吧嗒”一口,一口抽着。三叔的年纪只比鄢文景大十几岁,但是“萝卜不济长在了埂上”,辈分在,大一天,他也是他的三叔。所以“人心都是朝下长着的”,三叔就惦记着侄子,尤其是这个鄢文景。鄢文景从小就在黑山大虎沟的爷爷家长大,有事没事的总爱朝三叔家里跑。因为三叔那辈子家里穷,一大家子人也没有几床被盖,穿的衣服更是老大穿过后缝缝补补传给老二穿,老二再传给老三穿,三叔在家里是老疙瘩,所以总是拣哥哥们的旧衣服穿,衣服上补丁摞补丁。加上三叔他的身材又瘦小,所以到了鄢文景都记事的时候三叔还是光棍一个,没讨上个老婆。那时候鄢文景总爱往三叔的身边跑,三叔也是对他疼爱有加,逢年过节奶奶分给三叔的好东西,什么糖粘瓜,炒花生,爆米花之类的,三叔分得的那一份他从不舍得自己吃,等到聪明乖巧的鄢文景跑到他的身边,他就逗他,“快叫三叔。”等听到鄢文景甜甜的叫他一声“三叔”的时候,他的眼睛角都乐开了花,赶忙把藏在炕梢枕头底下的吃物拿出来一股脑的都塞给鄢文景。鄢文景从三叔手里接过吃物,喊着,“三叔,蹲下来。”三叔摸了摸他的头,忙蹲下身子,他搂着三叔的脖子将嘴唇贴在三叔的脸上,“喯”一声狠狠地亲上一口。此时的三叔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的甜,站起身来将鄢文景抱在怀里,头顶着头的顶上了“闷儿”,脚底下却是踉踉跄跄,身子直打晃。
  现在听说老侄子也退休了要回家来,他的心里那个乐啊,一边抽着旱烟袋,一边向公路那头张望。
  “嘀!嘀!”随着汽车喇叭声响,一辆大客车在老槐树前停了下来。三叔鄢大车急忙走向大客车的门口,看着车上下来的人,一个女孩,一个老妇,大客车“嘟”一声开走了。拴在树上的马儿有些焦躁,前蹄“踢哒踢哒”刨着地面。三叔狠狠的吸了一口烟,将烟袋锅对着鞋底“啪啪”的敲打几下,然后沮丧的蹲在了老槐树下。
  刚刚蹲下的三叔又站起身来,走到路边,手打阴凉向远处张望。“来了,来了,这回一定真的来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嘀!嘀!”大客车还没有停稳,三叔就靠近了车门。他一眼就看到了倚靠在车门边的鄢文景,顿时脸上现出了笑容。
  鄢文景下了车,三叔张开臂膀。他和三叔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三叔,你老可好?”
  “好着呢,硬实着呢。嘿嘿。快上车。”三叔从鄢文景的肩上取下背篼,提在手里,走到马车旁,将背篼放在车上,解开了马缰绳,牵着马儿,撒开了车闸。“来,老侄子,上车,回家!”
  “哎,三叔,咱们回家!”鄢文景坐在了车辕上。三叔大鞭子一甩“啪!啪!”
  马儿“哒!哒!”扬起四蹄,飞奔起来。
  “三叔,您老不减当年啊,马车赶起来还是那么爽。”鄢文景看着年过七十的三叔赶起车来神采飞扬的样子就想起了小的时候。那时候农村孩子没进过城,别说是坐汽车,坐火车,就连看都没看过那些车是啥摸样,直到懂事以后跟着大人坐在露天地上看电影时,才知道四个轮子的汽车,“呜呜”鸣叫的火车是啥样。鄢文景那个时候在村里还是挺牛气的,因为他小个子的三叔在生产队里赶大车,他就有机会坐在三叔赶着的马车上,冲着羡慕他的小朋友们挤鼻子弄眼,很是自豪,很是骄傲。他喜欢听三叔甩大鞭子发出的清脆声音,那声音划破静谧的天空。他喜欢听三叔那“驾!”一声洪亮的吼声,那声音令马匹撒开四蹄狂奔。
  “吁。”马儿停住了脚步。“到家了,老侄子。”三叔的话打断了鄢文景的思绪,他跳下车来,拎起背篼跟在三叔身旁朝院子里走去。“我说老太婆,你怎么还不快点出来啊,咱老侄子都到家了!”三叔进了院子就敞开了嗓门,高声喊着。“呦,老侄子都到了?你看看我,还是晚了。”随着话音三婶一瘸一拐颤巍巍的迎了出来。
  “三婶子,您老好啊!”鄢文景大步走上前去,一手扶住三婶进了屋。三婶满头银发,双眼也没有了光泽,腿脚越加不利落了。三婶本身就比三叔大了八岁,是那年因老家闹灾荒,一路乞讨从河南来到了东北,来到了黑山大虎沟。三叔见这女人敲门讨饭,就将米缸里剩下的两舀多高粱米都舀进了女人背着的口袋里,女人吃惊地看着三叔,接着“噗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给三叔磕头,嘴里不住的说,“谢谢!谢谢!恩人,救命恩人啊。”眼泪也顺着脏兮兮的脸颊流了下来。三叔忙将女人扶起,“你是从哪里来的?家里还都有什么人啊?”
  “我是从河南来的,家乡闹饥荒,家家户户都出来讨饭吃。家里现在只剩我孤身一人。”三叔看这女人虽说一条腿短了点,走起路来一左一右来回摇摆,但女人的摸样倒也算俊俏,就动了恻隐之心。恰在这时被邻居家的张嫂看到了。“大车,看啥呢?哈哈”张嫂在屯中是个热心肠的人,平时也爱保个媒拉个线。听说三婶是孤身一人来东北,就有意想给三叔他们俩撮合,没想到三婶一听,当即就答应下来了。三叔站在一旁两只手来回的搓着,头也没好意思抬,只顾不住的“嘿嘿”笑。三婶的脸此时“腾”的一下红到了耳朵根,羞怯的低下了头。
  “如果你们俩都愿意,今天你就住在我家,赶明个儿去公社登个记。噢,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呢?多大了?”张嫂问三婶。
  “我叫金翠华,今年三十四岁了。因为打小腿脚不好使,爹娘又离开得早,我自己的心又高就耽误了。”说完三婶掉下了眼泪,“嘤嘤”啜泣起来。
  “大车啊,虽说翠花比你大了几岁,但是俗话说‘女大一,抱金鸡’,大点好啊,大点有带领。”张嫂说完转身又对三婶说“他叫鄢锁柱,因为赶大车赶得好,屯里人都管他叫‘鄢大车’,今年二十六岁,虽说他人的个头是矮了点,但他的人心眼可好使呢。”
  “是啊,我就见他人好。”三婶说。“还有,大嫂,我不叫翠花,是翠华。嘻嘻。”
  “翠花比翠华好,看你脸蛋长得就像朵花。哈哈!”张嫂爽朗的笑着。
  就这样三叔娶进了三婶。三婶刚过门的时候,屯里的贾二曾经在背后偷偷的问过三叔,“你娶来的翠花是不是有啥毛病?”三叔“嘿嘿”一笑,“好着咧。”贾二紧追不舍继续说“我是说她的脑子有没有病?就是精神上有没有病。”三叔听到这儿急了,“你小子脑子才有病呢,你精神上才有病呢!什么意思嘛,你个贾二。”
  贾二不服气的冲着三叔喊“她脑子没病,精神没病,咋就一下子就看上了你,就嫁给了你?要钱你没有,论长相你矮小的个子也不出众。”
  “她就看中我了,咋地,他说我人好,心肠好,说我就是她的依靠。”三叔自豪的笑着。
  过门的三婶能干,肯吃苦。她和三叔在队里摽着劲的干,在队里他们俩的出勤最高,虽说到了年终分红的时候队里分值低,揣进兜里的钱没有几个,但在队里也算是个富户了。
  鄢文景记得那年他从部队复员后来看望三叔,三婶拉着他仔细的端详,看得他心里直发慌。三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今天,鄢文景看到三婶真的老了,老成一个步履蹒跚,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了。
  三婶说“老侄子,快炕上坐,炕上坐。”
  “三婶,都是自家人,我随便。”鄢文景冲着三婶微微一笑,接着说,“三婶,你老的身体还好吧?”
  “老侄子,婶的身体倒是很好,可就是年岁太大了,手脚都不那么听使唤了。家里的活计都靠你三叔忙乎了,咳,也是没办法啊,谁让我这肚子不争气,没给你三叔生下个一儿半女呢。唉。”三婶重重的叹了口气。
  “三婶,现在我来了,我可以帮助三叔干点啥的。”鄢文景笑呵呵的对三婶说。
  “你呀,虽说是晚辈,但你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特别是从小就离开了农村,那儿干过咱这庄稼活。你就在家里陪着你三婶,和她打打唠儿,你三婶就会高兴了。”三叔接过了鄢文景的话茬说道。
  “看我,净顾着说话了。你们爷儿俩先唠着,我得去给老侄子做饭了。”三婶说完话起身去了外屋地(厨房),忙着做饭去了。鄢文景跟着三婶也走进了外屋地,“三婶,您老都这么大年纪了,就别再忙乎了,家里有啥就吃口啥,我又不是外人。”
  “咋说三婶也得给你做点新鲜饭菜啊,大老远的起早来的,肚子早就饿了吧。”三婶边说边朝大铁锅里舀水,接着又从米缸里舀出两小缸大米,开始淘米做饭。鄢文景蹲在灶坑前往灶膛里凑柴禾。三婶说,“老侄子,快屋里坐着吧,三婶自己来。”
  “我闲着也是闲着,我帮您老答对灶膛里的火,您老做灶台上的活,咱一起来。”鄢文景继续烧着火。
  “快起来吧,别整埋汰了衣裳。三叔来烧火。”三叔伸手拉起了鄢文景。“你住在城里的楼房里,哪儿干过这样的活,快洗洗手,回屋里坐着。”
  鄢文景并没有回到屋里,他接过三婶手里的鸡蛋,取来饭碗磕打开蛋壳,用筷子“啪啪”搅拌着。
  三婶做好了饭,炒好了菜,三叔摆好了碗筷,三个人围着桌子边说边吃着饭。“三叔,今年的年景怎么样?”鄢文景问道。
  “总的来说,还算不错。苞米我们雇人劈完了,也拉进来了。花生还没起,我准备吃完饭,下午就去起花生。”三叔先是指了指院子里堆着的苞米堆让鄢文景看,又说出了自己下午的打算。
  “起花生,我和您一起去。”鄢文景当即自报奋勇。
  “那活计你可干不了,农活可不比你们当工人,开机器。这活是看着轻松实则挨累,时间一长就会腰酸腿疼了。你就在家里休息吧。”三叔说。
  “是呀,老侄子,你就在家里好好歇歇,我陪着你三叔去拔花生。”三婶接过三叔的话说道。
  “老太婆,你可不能去啊,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在花生地里绊绊磕磕的我怕摔着你,你就在家里老老实实地陪我老侄子,等我去收获吧。”三叔脸一黑,对三婶下达了命令。
  “你三叔就这样,地里的活计是这个也不让我干,那个也不许我伸手,你看他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自己还当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呢,啥都是自己干,我说花俩钱雇人吧,他一听就生气,他说‘我的身子骨邦邦硬,养个好身板不就是为了干活吗?活着,就得干活。’我说那我也得干活啊,可你听他说啥,‘女主内,男主外,老娘们家家的照顾好家就行了。’瞧瞧你三叔,就是这样个人,大男子主义。”三婶絮絮叨叨,嗔怪着对鄢文景述说着。
  “三婶,明摆着这是三叔心疼你,他嘴笨不会那么说。您老就在家里吧,我跟三叔一起去,一来帮助三叔干点活,二来我也看看农忙的情景。”鄢文景安慰着三婶,也先给三叔下了个毛毛雨,免得三叔再找出理由不让他去。
  “好吧,老侄子,吃晚饭,歇一会三叔就去套车,咱爷俩再走。不过可先说好了,你可要量力而行,累了就歇着。”三叔不忘叮嘱几句。
  “我记住了,三叔。”鄢文景给三叔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像个孩子似地对三叔下了保证。
  马儿 “踢哒踢哒”走在山路上,马铃随着它的脚步“叮当叮当”响着,三叔手中的鞭子没再挥动,他怕影响他老侄子专心看大地里的风景。马车走到了花生地,三叔从车上取下草料袋子,放在马儿的头前,任由它自由自在的慢慢咀嚼。鄢文景下了车跟在三叔身旁,观察着三叔是怎么干的。三叔弯下腰,蹲在了地上,两只手麻利的从地里朝起拔花生,“刷刷”一缕缕的顺次放在垅台上。鄢文景也蹲下身子,伸手薅住一把花生秧,只轻轻朝上一提,“滴沥嘟噜”的花生果就跳出了土地,再慢慢一抖落,附着在花生果上的沙土散落下去。“三叔,这个活不累啊,挺轻松的。”
  “老侄子,时间短你不会觉得累,一会干的时间长了,猫腰躬脊的就会腰酸腿麻的了。”已经与鄢文景拉开了一段距离的三叔回头对他说。
  鄢文景看着拔出地面的花生,突然想起了曾经读过著名散文家许地山写过的一篇散文,题目就叫《落花生》,短短的五百多字,却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记忆中。那篇散文里“爸爸”通过对花生好处的谈论,向他的孩子们揭示了花生不图虚名,默默奉献的品格。说来也巧了,前几天省散文学会也出了个同题征文,题目就叫《又见落花生》,虽说自己也在农村生活过,但过去还真就没注意观察过玉米啊、大豆啊、高粱啊以及花生的种植,生长,收获过程,今天跟着三叔儿到地里起花生,其实不用什么工具,而是用两只手拔,而且拔得那么轻松,不费啥力气。再仔细看看那一嘟噜一嘟噜的花生果,真个是“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个白胖子”,剥开一颗花生果,取一粒花生粒放进嘴里咀嚼,一股特别的清新香味钻进喉咙,鄢文景脸上绽放着笑容,“此同题内容有了,我真的不虚此行啊。”
  等他从陷入的深思中回过神来,再放眼望去,三叔已经远远的将他抛在了后面,垅台上的花生一堆堆排成了长蛇阵。他开始双手并用,脚下的步子移动速度也在加快,花生堆也在加高。他瞄着三叔,他想追赶上三叔。然而毕竟长期没有干过农活,看花容易绣花难,他的两条腿开始发软,发麻,索性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往前蹭着拔,腿脚倒是不软不麻了,可那腰却开始渐渐疼了起来。三叔回头看到鄢文景已经坐到了地上,忙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鄢文景身边,“老侄子,不行,就别干了。歇会吧。”鄢文景不好意思的冲三叔笑了笑,“三叔,这起花生也不是件轻巧活啊,我还真不行,干不过您老人家啊。”
  “我土生土长的农民,成年累月的和这土地、庄稼打交道,一晃都六七十年了,早就练出来了,这点活对我来说不算啥。”三叔话说得很轻松,说的鄢文景觉得很惭愧。他看着年迈的三叔,却不知道该对三叔说点啥好了。他突然感悟到,三叔不就是那颗可爱的落花生吗?从小到老他默默的坚守着。小时候不与哥哥们争穿好衣服,不怨恨家里的贫穷而让他等大了年龄才“捡了个媳妇”,成了个家,他从不抱怨三婶的肚子不争气,如果有了自己的后人也许他就不会挨这个累了。三叔没有,他像埋在土地里的花生一样,默默无闻,深爱他的土地,深爱他的老伴。
  看看天色已近黄昏,三叔停下了手,不再拔花生,他开始拧柳条腰子捆花生,鄢文景也顾不得花生上的泥土,一抱抱的抱花生,帮着三叔攒堆,又帮着三叔将捆好的花生捆垛到马车上,一阵紧张忙碌后,三叔高兴地扬起了鞭子,“驾!”马车满载着花生离开花生地,朝三叔家跑去。
  晚饭后,鄢文景从背篼里掏出纸和笔,戴上老花镜,伏在桌子上写起了同题《又见落花生》。三叔笑笑说,“老侄子,才来一天就给侄儿媳妇写信呢?”说完,三叔冲着三婶眨巴眨巴眼睛,递了个眼色,又努努嘴。三婶理会三叔的意思,抿着嘴乐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三叔,我这不是给你侄儿媳妇写信,都老夫老妻的了,几十年了,没有那么情意缠绵了。我是在完成一个作业。”鄢文景摘下老花镜,看着三叔三婶笑呵呵的说道。
  “你来我这里还带着作业?都退休了还要交啥作业?”三叔惊愕不解的问。三婶也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鄢文景。
  “是的,三叔三婶,你们也都知道我在部队当兵的时候就爱写写东西,爬爬格子,偶尔发表点豆腐块的东西,复员后有时间也写点。这几天散文学会出了个题目叫《又见落花生》,今天我就正好和三叔去起花生,多么凑巧,所以就将我心中的落花生用散文形式描写出来。这才开了个头,我念给你们听听。‘只轻轻一拔,丰满的花生角儿就好像一串串珍珠呈现在我的眼前。我急不可耐的剥开一颗,“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了个白胖子”, 儿时谜语中梦幻般的情景就真真切切的展现在眼前。
  我好生惊奇,吃过,看过,从视若珍馐到习以为常的落花生竟然会是这么活泼,这么可爱,这么有灵性。有人欣赏牡丹,是因为它国色天香。没有人欣赏花生的花,因为它不艳丽,更不芬芳。它在平凡中生存,在沉静的沃土中生长。花落了,它降生了。在秋的这一刻,俊美的‘麻脸,’只待人们去品味。三叔说……”
  “呦,这还把三叔写进来了啊,哈哈!”听到这里三叔笑了,三婶也笑了。三婶说,“就这半天,我家老头子还进了老侄子的文章咧。”
  “我们不捣乱了,让老侄子静下心来写,写完了泡泡脚,早点睡觉。”三叔心疼的说,然后摆了摆手,示意老伴不要再大声说话了。
  第二天一大早,吃过了早饭,三叔从马厩里拉出了马,套上了马车。鄢文景穿好了迷彩服,笑呵呵的跟着三叔走出了屋门。“老侄子,今天你就不要再跟着我去了,你就在家里好好写你的作业。”
  “三叔,作业我已经写完了。今天的作业就是跟着你老继续拔花生,嘻嘻。”鄢文景跟在三叔的身后,出了院门,坐上了马车。马车路过一片苹果园,红彤彤的苹果挂满了枝头,金灿灿的树叶轻轻飘落,树上树下的人们忙碌着,看得到人们的脸上洋溢着采摘丰收果实的喜悦。
  “三叔!又下地了啊!”果园边一个中年男子向三叔挥着手,打着招呼。
  “嘎子,三叔去起花生!”三叔甩了一下手中的鞭子,鞭子声“啪啪”脆响。
  三叔告诉鄢文景,“这嘎子有头脑,心眼活,过去在城里打过工。头两年从城里回来了,承包了大片果园,又整了个什么‘休闲采摘’,把城里人都吸引过来了,他赚了钱,城里人也开了心,方才那山上就有很多城里来的游人,今年他又赚大发了。
  如今咱这乡下可不是从前了,国家啥费税都不要了,还反倒给咱种地人补贴,这可是中国几千年都没有过的事情。三叔悔恨自己老了,不然我不也就甩开膀子好好干他一场子?唉,老喽,老喽。”
  迎面来了一辆马车,车斗里装着满满的金黄色玉米棒,枣红马一路打着响鼻。赶车的年轻人站在车辕上,朝着空中先甩了三下鞭子,“啪!啪!啪!”接着冲着三叔喊了一声“三爷哦,早!”
  “三叔没你早啊,小兔崽子,甩鞭子和三爷较劲?”三叔喊完话,跳下了车,举起鞭子,高高一扬,“啪!啪啪!”三声清脆的鞭声,响彻在天空,在山谷间回荡。三叔回过头来对坐在车上的鄢文景狡黠的眨巴眨巴眼睛,“老侄子,你说,谁甩的鞭子更响。”
  鄢文景哈哈大笑着说,“当然是三叔您甩的响啊!”
  三叔满意的笑了。
  过了晌,三叔和鄢文景终于把那一片花生地起完了。装好了车,三叔和鄢文景往回返。马车刚一进院,三婶和鄢文景的老伴秀娥同时把手伸向了炕头放着的那把笤帚,三婶笑一笑,抽回了手。秀娥右手拎着笤帚左手搀扶着三婶,一起出了屋。
  三叔看到秀娥,“侄儿媳妇啥时到的?”
  “三叔,十点多就到了,坐的是和文景一个班次的车。”秀娥回答说。
  “老太婆,怎么提前就过来了?”鄢文景笑着问老伴。
  “我这不是想三叔三婶了吗,所以就来了。”老伴秀娥微微笑着,脸上泛起了红晕。三婶冲三叔递了个眼色,三叔会意的笑了。“老太婆,走,快生火做饭!”说着,三叔拉着三婶两个人进了屋。
  “今天就先不打扫你身上的土了,等孩子们打扫完了再说。”三婶对三叔说。
  “来得及,来得及。不差这一会。”三叔回应道。
  屋外,老伴秀娥抬手用笤帚打扫鄢文景身上的尘土,嗔怪的说,“瞧你,土里炼火的。”鄢文景“嘿嘿”一笑,“是埋汰点,但这土里可真有生活呢。”
  打扫完身上的尘土,鄢文景两口子走进屋。老伴秀娥忙挽起袖子,帮助三婶烧火做饭,鄢文景又凑在灶坑前凑着柴禾。三婶对秀娥说“老侄媳妇,咱这农村大灶坑你接触的少,别弄埋汰了衣服。”
  “没关系的,三婶,你看文景都可以跟着三叔下地,我有啥不可以跟着你老围着锅台转呢。”秀娥捋了下额头前掉下来的头发,笑着和三婶聊着。三婶说“你在城里住惯了,挨不着大锅台,更没摸过烧火柴,不像三婶我天天和它搅在一起,早就习惯了山里的生活。”
  “我们家文景这不是刚退了休,说啥也不愿意在家里呆着,火急火燎的就往三叔这里跑。”老伴秀娥的话音还没落,鄢文景马上接过了她的话茬,“一会吃完饭我带着你也到处走走,让你也开开眼界。看看老家大山里的秋日风景,看看家家户户金灿灿的谷子,玉米,看看果园里的累累硕果,看看喜获丰收老百姓的笑脸,保证你也会被眼前的情景所感动,所喜爱。昨天晚上我写了个小散文,今天又有了新感触,我真爱上了这山村美景,爱上了这里的一切。我从三叔三婶的言行中看到了新农村里人们思想观念的新变化,为我的写作提供了取之不竭的新鲜素材。”
  站在一旁的三叔说,“老侄子,你爱写点啥,如果不嫌乎咱家的吃住寒酸点就多呆些日子,多走走看看,现时的农村有的是你写的。”
  午后,鄢文景同老伴秀娥出了三叔家,漫步走在村子中,眼前的大虎沟再也不见了土坯房的踪影,北京平都显得落伍了,新建成的瓷砖贴面大挑檐房子比比皆是。寻觅不到了古色古香的木窗棱,新房上安装的是白钢门,塑钢窗。随便看看哪家的院子,囤子里都装满了籽粒饱满的玉米棒,房顶上撮着花生捆。鄢文景欣喜地对老伴说“你看现在的农村生活还差啥?”
  “有差的啊,三婶还没离开大锅台。”老伴秀娥首先就想到了三婶烧火做饭的那个大锅台。
  “不多见了啊,不信咱就到这家去看看。”鄢文景说着就拉着老伴走进了街边的一户人家。屋主人见有客人来,忙迎上前来,“还真不敢认您,快请进,屋里坐。”
  “我是东头老鄢家的老侄子,这个是我家里的,闲着没事出来走走,我们就想随便看看现在咱大虎沟老百姓家里是啥摆设,使用些啥。”鄢文景自报家门,同老伴一起进了屋。
  “你看,没有锅台吧。”鄢文景指着屋主人整洁的外地对老伴说。女主人抢过话头说,“大锅台在咱这里很少见了,现在家家都用上了液化气,电炒锅,电饭煲,大铁锅只有那几户有老人的家庭还在用。实际现在啊,我们农村不比你们城里差,甚至比城里还要好呢。”女主人提高了嗓门,骄傲的说道。
  “给我们说说你的道理。都好在哪儿。”鄢文景觉得女主人话题新鲜,忙不迭的追问道。
  “我先说不差的,电灯、电话、手机、摩托车早就不是稀罕物,年轻人的家里也都安上了电脑,玩起了微信,开上了轿子。你看看我们家,那不是电脑,这不是浴间,不比城里差吧。”女主人指指这里,点点那处,脸上带着自豪与满足。
  “要说我们比城里好呢,也有很多个好处。我们这里山清水秀,不受大烟囱冒黑烟、汽车排尾气的污染。我们吃水不用花钱,城里人上次厕所也要花个毛八角的。我们自产的蔬菜啥时候都有新鲜的,是纯绿色的,还不用花钱去买,城里人吃一颗大葱也要花上元八角钱……”女主人讲起来滔滔不绝,边说边笑。鄢文景连连点头称是,冲着女主人竖起了大拇指,连声说“对!对!对啊!”他瞅瞅老伴,老伴秀娥也在笑。“怎么样,老太婆,这下你服了吧。”
  “服了!服了!”老伴也竖起了大拇指。“真的是眼见为实啊,如今这农村可真的是大变样了。”
  “所以啊,我想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好好体会下今天的大虎沟。老太婆,就在这里多陪我几天吧。”鄢文景眼睛盯着老伴秀娥。
  “依你,都依着你。这回高兴了吧。”老伴拉起了鄢文景的手,像一对初恋的情侣。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一抹晚霞映照在山村。
  三叔搀扶着三婶站在大门前向村口张望。晚霞洒在三婶的银发上,洒在三叔满是皱纹的脸上。鄢文景指着远处的三叔三婶对老伴说,“三叔三婶在等着我们呢。你看,秋日晚霞中的两位老人依偎的身影多美,晚霞中的山村多美。看着这美景谁会舍得走啊。我就要用我手中的笔为三叔他们,为秋日的大虎沟写首歌,抒发我深情依恋的真挚情感。”
  在三叔家住了二十多天的鄢文景背着一袋子花生,绿豆等农产品回到了省城。楼道里遇到了几个退了休的老邻居正在打扑克牌,玩的兴高采烈。老张的脸上贴满了纸条,嘴里还是不服气的吵嚷着,“这把牌背,等下把的。”老满“嘿嘿”笑了笑说,“下把,弄不好还得继续贴纸条。”引得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老满抬头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鄢文景,问道,“鄢工,退了休就没见你的影,这些日子去哪里了?”
  没等鄢文景回话,老伴秀娥接过了话,“我们老鄢啊,退了休就回了老家,还把我也拽了去,在三叔家住了些日子,这不就还带回了花生绿豆农产品。我们老鄢说,不虚此行,接了地气,闻到了山村气息,收获不小呢。”
  “我带的农产品不算啥收获,最大的收获是我进一步了解了农村,了解了农民的新生活,为我的写作提供了最真实可信的素材。”鄢文景接过老伴的话茬,提起写作满心的欢喜都挂在了脸上。
  “看看人家鄢工,爱好和咱们就是不一样啊,咱们是每天忙着打牌娱乐,人家可是在玩高雅艺术啊,佩服,佩服。”老张趁机扯掉了脸上的纸条,站起身来,冲着鄢文景竖起了大拇指。鄢文景不好意思起来,“过奖,过奖。你们继续,继续。”说完拉着老伴上了楼。
  不久,报纸和网上陆续发表了鄢文景写的《老贾头的心事》《飘香的南国梨》《割谷子》等短篇小说和散文,看着自己的文字又上了报纸杂志和网媒,鄢文景惬意的笑了,笑得很开心。
  鄢文景推开窗子向远处望去,秋日的夕阳更红,天边的晚霞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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