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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美丽
来源: | 作者:姜树杰  时间: 2019-12-03
  声明一:此王美丽非郭冬临小品中的彼王美丽。同时,此王美丽本人保留彼王美丽侵犯此王美丽名誉权的权力。
  声明二:此王美丽的长相与名字稍稍有点距离,如有受到惊吓和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概不负责。
  其实,声明二有点玩笑意味。因为不能说王美丽长的不美丽,说她人长的一点都不像她名字的人吧,大都是先闻其名再见其人的,有点先入为主味道。当然,背地里也有人说她可惜了这个名字的,这也只是相对于这个名字而言,况且是指她生孩子之后、特别是最近这几年。你就说不久前吧?各个媒体都在晒着笑星贾玲的对比照片,人们都惊叹出道前的贾玲同现在判若两人。公正地说,当王美丽还是小王美丽的时候,也还是满漂亮可爱的,两只眼睛毛嘟嘟的,好像只是身体略比别的同龄孩子壮一些罢了。
  这么说吧,王美丽十八变之后没按正常的轨迹运行。按说她生的也不是鞋拔子脸,只是挺丰腴的,用老乡的话说粗腿大棒的。这在农村绝对是挣工分、过日子的好手。可王美丽可不想一辈子生活在农村,而且一天都不想多呆,她的最大梦想是当一名国工。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也可以说是长期潜移默化的。上学时,听老师讲的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他没概念。但听了爸爸描绘的,就具体多了。因为一当上国工,那就属于国家的人了,每月到了九号就开工资,哪象老农民一年就分一回钱,弄不好还得倒欠生产队的……不光这些,当工人好像除了媳妇和裤衩不发啥都发,比如穿的冬管发棉、夏发单,吃的冬有取暖费,夏发白糖和保健茶,对了,女职工还发卫生纸呢,不像家里买不起卫生纸,妈竟让用秫秸棍刮……等到了结婚时不光分房子,连床、椅子、凳子都管……一直到退休了还发退休金,等到了死了那天,还有一笔丧葬费呢…… 
  可惜王美丽生不逢时。尽管她学习很努力,可等她上了中学,十年开始了,她的读书梦还没等到毕业就提前破灭了。因为那个年代学习好再也没有用,连城里的都得来接受再教育呢,就别说她这个早晚得“还”乡的呢……但应了那句谁说的非“名言”叫什么来着?野百合也有春天,你不能连梦都不让人梦吧?
  谁问王美丽多大岁数?不知道女人的年龄是秘密吗?况且对王美丽而言。
  但这个秘密我知道,我告诉你了可别往外说啊!美丽身份证上是六O年的,但其实她是五五年生的。所以说呢,你刚才这句话说的非常在理,即使你就是有身份证的人也不一定就准。
  话扯远了。当年,他们家是“两地生活”:爸爸在本溪上班,她随妈妈是农村户口,当年城里人管他们家这种称作“一头沉”;而农村人管他们又叫“非家户”或“工友户”。
  话虽这么说,但由于生产队没人,实际上除了借钱的时候想着你外,其他好处很难抢得到。因家里劳力少,一年到头挣的工分还不够领吃烧的,需爸爸为每人上交够一年50元的基本“吃烧钱”。这种情况在当年是很普遍的。
  尽管王美丽的青年时代正值工农兵吃香的年代。但身为女孩、又生在农村注定当不了兵;而农她早就当够了……这其中的苦处,她不能提,一提眼泪就哗哗的……
  你就拿打苞米(给玉米脱粒)这件事说起吧!到了秋天,生产队收获的庄稼,一般统一放在旷野中临时平整出来的一块场院里。到给玉米脱粒时,所采取的由社员个人自带木棒等工具将玉米粒敲下,不记工分,剩下玉米棒归已(一般冬天烧炉子取暖用)的办法。
  开苞米篓子的时间(即将从地里收获回的苞米先剥去皮,然后将穗子先装一个个用秫秸扎成的篓子里,脱完粒再装入一袋袋的麻袋里),大都是采取半夜统一时间、全家出动的方式进行。美丽现在常常一闭眼睛,就能回想起那相当“壮观”的场面。因队里没人,你也不知先开哪篓子,等你去时,基本上都让劳力多的人家抢光了。到收棒子(将脱粒后空棒子装回家)时,人家劳力多的,常常一簸萁下去就可连棒带粒收回去不少。可美丽家老妇弱小占全了,即使能偷偷收点粒,也弄不回家啊……
  还有,那时养猪还兼造粪功能,也就是猪圈内除了猪粪尿,还需加水,不时再加些土及青草之类。到了冬天上冻时,猪也要杀了,就要将粪一锹锹起出来再堆好,生产队会派来人量体积,这也是顶工分的。我们小时候算术课学的梯形,其实就是从量粪堆开始的。
  “起粪”一般是要等到上“大冻”时,用工具刨出一个个大块,正面不冻的再甩出“圈”外……“块”大不但占体积,拉粪的社员也爱干,因为拉粪需要算车数,块大不用费大力气就能多挣工分……可到了王美丽姐弟那就不同了。对忘记介绍了,美丽下边还有一小弟,叫家乐。俩人因力气小,连将粪能扔出圈外都费劲,就更别提能起出大块了……等一土篮一土篮将粪堆好,那粪几乎都不用捣(将大块捣碎)直接上地就行了。问题是,美丽吃亏的同时还不讨好:因为拉粪的人也都不愿意拉,不单单是不好刨,还因拉的粪不占堆、当然就不占车数,导致工分也就低了……估计美丽的好身板,也是那时的劳作中锻炼出来的。
  还有,就是童年记忆中大跃进年代吃食堂的经历,更让王美丽刻骨铭心:按当年规定,“上至九十九,下到刚会走”,都得去食堂吃饭。妈妈活多,常常由她领弟弟去。但当去早了,那个管食堂的恶婆婆就说,干什么不着急,就吃饭着急;可去晚了则又会变成,干活不赶趟,吃饭也不赶趟……
  “当家的”!这是妈妈对爸爸的称呼。以至今她都不爱看大伙都说好的《甄嬛传》,因为一看到上面那些妃子见到皇帝,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妈妈。妈妈见到爸爸,永远是像过去小媳妇那种低三下四,就像恭敬爷爷奶奶那样。
  自她打记事起,就听常妈说过她小时候特别想上学,可不管怎样哀求,守旧的姥爷楞是不同意……而爸爸则是身边最好的例子,是通过上学才跳出了“农门”……为此,美丽从小就听话知道学习用功。大人给她放在笸箩里,能在那里呆半天。上学了听话用功。因为从小懂事的她,知道改变命运只能靠好好学习,尽管她人太小不懂其深刻含义,但不然她还得重复过妈妈的生活。
  因而,美丽非常珍惜能上学的宝贵时光。不仅如此,懂事的她每当放学后,总是先帮妈妈干完活才写作业,只是这时天已经黑了……没课桌,美丽便搬个板凳坐炕沿上写。有碰到有不会的字或题,她想问问妈妈,妈妈此时总会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叹口气说,谁让你摊上个“睁眼瞎”的妈……
  那时还没通电家里没电灯,蜡烛又点不起,只能点“洋油灯”,也就是学名叫煤油灯的。其实那东西烟也挺大,家家过年新换的棚顶,过不了多长时间就都熏的黑趨趨的……即便如此,爸开那点钱油也买不起。无奈,妈妈只好舍脸回娘家求姥姥。而当不了家的姥姥只好常常得背着姥爷给偷偷倒点回来,姥爷那边常常为姥姥点灯费油而拌嘴。
  这边,隔壁的叔叔又常常为没灯点而抱怨妈妈偏心,不给那屋点灯。吵嘴升级后,又常常会导致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全翻出来,整个家也不得消停。每每这些时候,美丽宁可作业不做,也会主动吹灭油灯为息事宁人。
  漫漫秋夜,本来屋就冷,但写作业时并不觉得,可钻进被窝美丽反而感觉更冷了:不知是做被的都是旧棉花,还是心冷。望着窗外满天的星斗,美丽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她心里一次又一次打腹稿为爸爸写信,盼望着哪一天能早点挣脱这牢笼,这个破家,她是一时一刻也不想呆了……
  而弟弟却一点也没有这些烦恼。小时候大人常将他放鸡罩里,可等妈妈干完活想起来再找,人家早爬没影了……等到上中学时,学校已开始不正经上课了,弟弟更是连书包都不用了。等放学掏出一卷书,妈妈总说就像一卷干豆腐。
  一天,妈妈生病了,而且还很厉害,没出工。课间操时,同学栓柱从外面回来告美丽她一个喜讯:我看见你爸回来了!
  听说爸回来了,王美丽逃课回到了家,却见大门紧闭。要知道,在农村一般是没有关门的,难道串门去了?当她轻松进了院,又来到窗下,只听到妈妈不同平常的说话声,好像说的是什么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她赶紧喊妈,妈,妈,你怎么大白天说梦话了?天一点都没旱……
  这时,只听屋里妈妈没好气地说话,你不上学,欠儿登地回来干啥?恁大姑娘风风火火一点也不注意身份……
  这边美丽根本没听妈说什么,只是使劲敲门,妈你干啥呢?大白天关啥门啊?听栓柱说爸爸回来了,你知道吗?
  你爸……回来有事又……串,对,是上你老舅爷家串门去了,妈……这会儿……有点事……查钱呢,你先去西院二太姥家借碗酱来--—
  咱家不是有嘛?
  让你去就去,小孩家家的今个怎么这么磨叽……
  可没碗啊,我进屋拿个碗……
  你没完了?先从她家拿一个再还她不就完了……
  到了二太姥家,二太姥听完她的描述,使劲在她脑门上点了一手指头。然后又慢条斯理地找酱爬子,找碗,好易找齐了又进屋找来老花镜,舀一勺一点点往外挑蛆,然后又再舀一勺……
  这边,给美丽急的什么似的,二太姥,又不是您吃,我着急看我爸呢……
  二太姥说,你这没良心的,蛆让你爸吃?
  不,让我妈挑去呗……
  ……
  当美丽终于将酱端回来,门已开了,见正在低头烧火的妈妈的脸,可能是让火烤的红红的,爸爸也“刚”好回来了……
  咋,你舅舅真是的,眼瞅大晌午的也不留你吃顿饭再走?
  我舅他没在家……
  ……
  直到长大了,美丽一直为此事自责自己当年太冒失了……
  美丽上学时,正值“学制要缩短”年代。待九年高中毕业,却只有一条路,去修理地球。
  在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美丽却常常柱着锄头,着着一眼看不到头的“希望的田野”上的垅沟发呆,看不到希望到底在哪里?
  回头再看原来小学毕业早已再不念书的同学,已经开始抱着孩子、加入了那些婆婆妈妈的行列;般般大的也开始谈婚论嫁了,只有美丽还孑然一身。
  多少媒人上门或小伙主动送“秋波”,但她已暗暗下定决心,宁可当一辈子老姑娘,也不在农村找对象。
  这一天,家里突然来个陌生人。这人一进院就不住地东瞅西看。妈妈喂完猪过来,问他你找谁?
  那人不慌不忙地说,我听说你们家要卖“草袋机”,我过来看看。
  我们家没说卖啊?
  那一定是弄错了……能……让我进屋讨口水喝吗?
  可这进屋后,并不着急喝水,而是端着水碗东看西看,还没话找话,并自来熟坐在炕沿同爷爷唠起了家常。问爷爷瘫痪在炕几年了?您老挺干净啊?……
  晚上,二太姥来了,神秘地问妈白天来个讨水喝的吧?
  妈妈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二太姥说,他是前屯钱家的,相中你家美丽了……已经查访好几家了,就想找一个正经过日子人。相中了你家了,说你家家风好,妈好有孝心,还说妈好姑娘也一定错不了,这不托我来提亲……
  我不嫁!美丽斩钉截铁。
  还好,不久爸爸来信说,说厂里有去新疆的指标,美丽锛都没打,我去!
  但到了最后,终因妈嫌离姥姥家太远而作罢。
  又熬过一年,爸爸说有这回一个叫锦城的地方,要建一新厂,可以解决户口,可以带家属。只是那里非常荒凉,有人形容是穷的“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这回,没等妈表态,美丽首先表态,一个字,去,我去。
  但到了上“真张”,美丽却去不了,因已过十八岁,按规定不能随父母迁户口。
  美丽找到好姐妹燕儿一个劲哭,好容易盼到一个打灯笼都难找的机会,没想到刚到门口灯却灭了,你说我咋这命啊? 
  都什么年代了,还信命?老人家不教导我们人定胜天吗?
  那咋胜啊?
  你活人让尿憋死了?让你妈上点礼,那洋字码一动不就不大了?
  美丽破啼为笑,我咋没想到呢!
  燕子这边没等到人家谢一声,这边人早没影了……
  回到家,妈说为难地说,家实在没钱了……
  那东西呢?
  你看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尽管拿……
  美丽无意中抬头见到棚顶挂一纸包。她上前打开一看,一禁喜出望外,原来是爸爸带回的一包毛虾,怕猫给叼了。
  美丽只给了大队书记带去这半斤不到的毛虾,书记,别嫌少,我实在没法子了,只要您老能高抬贵手,我下辈子变牛变马都要报答您老人家,我祝您老人家万寿无疆,永远健康……
  得得,你这丫头还是多让我消停多活几年吧……
  ……
  别说,大队书记心眼挺好,挺顺利给改了户口,并且一下子就给改成了六0后了,同她弟弟只差半年……
  虽说是终于如愿随父母搬到了锦城,也进了工厂,但王美丽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她的户口随妈妈落到了城郊,户口本上依然还是“农业户口”。尽管进了厂却只能同婆婆妈妈们一样,当了一名家属工,可挣到手的钱却还比不上临时工。其实,他们工资表上挣的钱是与临时工是一样的,但同时必须拿出其中的10%作为“管理费”,上交给他们的上级“管理部门”---厂“农副科”。
  这么说吧,当年男临时工标准每天是1.86元。但家属工开到手的工资,男人仅为每天1.68元,女的一天更少,为1.57元。可问题是这些家属、子女都心甘情愿让厂“农副科”“扒”去这层皮。因为,第一起码证明你是有组织的人,而且“保留”着以后也能“转为”正式工的初步“资格”。至于国工又细分为大集体、合同工等等,那是多年以后中国人才一点点“发明”出来的。
  多少年后,美丽回过头又仔细想想,当初要知道还得经过这么多唐僧取经般的“八十一难”,才能当上梦寐以求的国工,她还有没勇气去争取了?而更让美丽没想到的是,好容易脱离开了农村,干的依然还是同农村一样的活。正应了那句粗话咋说的来着,对!叫“离了屎窝又进了尿窝。”
  原来,按当年的政治气候,工人也得学农。故工厂也有一块“五七”田。只是“国工”忙不过来,后来就干脆给这些家属工干了。
  不同于家里大多是旱田,这里的“五七田”里是要种水稻的,而美丽最打憷的是插秧会战的,每每回想起,他的腿总要隐隐作痛。
  当年有一最“著名”的口号叫“大干红五月 ,不插六月秧”。而那会战时的场面,真可以用“红旗招展、钟鼓喧天”来形容。
  好在厂里投产了,可以用化肥,减少了积农家肥的程序。但会战前还需要包括育秧、放水泡田、平整等一系列准备工作。正式插秧开始时,还有挑秧、抛秧等多道工序。当然最累的还是要数插秧。只是一点也没有那首已经重复了千百年的那首 “插秧诗”所描绘的那么浪漫:“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插秧时每插一行,还需要用绳子“划”好一道线,再弯腰按标准掰好每撮稻苗的棵数,最后一撮撮插到水田里……每天无尽的劳累,加上那时节水温还很低,下水穿的那种高筒水靴不保温,还常常有人因不慎而“灌篓”,那就起码得湿上半天了……
  每天重复着同家里甚至比在家时更加繁重的劳作,穿着同农民没什么区别的衣服,但美丽咬牙坚持着。盼望着有一天能向那些招工知青一样,穿上那样好看的工作服……可这活她一干又是两年多,直至将那些农田又还给了农民。
  终于盼到回到了厂里,可所从事的依然还是诸如做预制板、制装产品的铁桶等外围的工作。而且他们一起干活的人中,大都是些已婚妇女,在一块长了便没了顾忌,时不时会“来大槽”冒出点荤腥话(东北土话),丝毫不顾忌旁边还有个大姑娘,还得说沙科长心挺好,让美丽回科里当上了会计兼保管。
  这时,十年动乱已结束,上面很快就决定恢复高考了。按说美丽可以参加高考的。但凭当年学那点东西,经过这多年的风吹雨淋大都又还回了老师。再说,家里的经济状况也不允许她不挣钱还得去花钱的。
  爸爸虽说单位给分了房子,可不同于家里的一家一院。是通常十几间瓦房,一家只分给了两间。其中半间还是将厨房从中间一分为二隔出来的。考虑到美丽大了,爸爸将小屋给她住,而弟弟只能在大屋的柜盖上住,白天再撤下来。时间一长爸妈也觉得不是办法,爸爸又开始张啰在屋前空地再盖个小房子。
  美丽有个闺蜜叫国美,国美还有个哥哥叫国良。只是人家爸相当有能耐,从房产科要来三间房。美丽原来还以为各家都一样,没想到人家是中间开门,厨房两边各有一门一间。爸妈和哥各分一大间,小屋则归了国美。这样,国美便有了间自己的闺房。
  其实,这个闺房里面除了一个小炕,别的也装不了什么。美丽后来就搬来与国美家同住,然后将自己的小屋给了弟弟住。
  沙科长刚刚四十岁,秃顶秃的剩下一圈头发,人们背后叫他沙和尚。对于沙和尚的“热心”,国美时不时提醒美丽“堤防”着点。
  美丽笑着回答,时刻准备着!
  你还别说,这一天很快就来到了。
  原来沙科长有一儿子,脚有点残疾,对象一直不好找。
  一天,沙和尚直接了当地对美丽说,想让她当他的儿媳妇。
  开什么玩笑?我现在不想找对象。美丽说完头也不回径自走了。
  可美丽发现,自打回她绝了之后,沙和尚总是找她的茬。
  那天恰逢月末,沙和尚告诉美丽,整理好出入库帐和成本帐,整不完加班,他晚上要审,总厂明天等检查。
  美丽想咱那点破帐,你不就想整事吗?她说,我现在给你吧!
  我现在没功夫。没等话说完,人已没影了。
  天擦黑临去前,美丽故意叫上弟弟一起去。
  弟弟说,我找我哥们削他一顿。
  美丽说,姐一个人对付他超容容的,叫你来主要是给姐壮壮胆。你就在暗地注意沙和尚的一举一动,关键时刻我会给你发信号。
  果然,过了不长时间,电话响了,沙和尚让美丽将帐拿到他屋去。当她出了门,在走廊还与暗地里的弟弟做了个手势。
  等美丽进了屋,沙和尚并没接她递过的帐本,而是先把门反锁了,回身将美丽手中的帐扔一边,然后又一把紧握住美丽的手…… 
  ……丽……丽,你让哥想你好苦啊,你不知道咱家那个黄脸婆,看一眼都难受,你若是答应了哥我,厂快有招工指标了,妹的工作包在叔身上……我宁可不让儿子上,也给你……
  美丽对此早有预防,只见她异常冷静,同时还装出了害羞的表情,沙和叔,别猴急嘛,你以为你还小伙子啊……
  你嫌叔老?你做报表知道,叔其实没大你几岁的……别看叔长相老点,可身子好使,你没瞧见叔叔老练哑铃啊……来,别不好意思,你摸摸哥这块多硬,你婶那个黄脸婆,看我一点都硬不起来……
  说什么呢?别忘人家还是姑娘家呢……
  还不好意思,那哥先做个样子!
  说完,自己开始一件件脱衣服,你也脱啊……
  叔,忘了人家是黄花大闺女呢?你背过去……
  我背过去了……
  你坏,你偷看。
  我没有……
  美丽此时才注意到,沙和尚不知什么时候已将值班床上的被褥都放开了。
  她灵机一动,不行,你得先进被窝去,把脸捂上……
  可就在沙和尚刚进了被窝,美丽这边却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抱起他刚脱下的衣裤,打开防盗锁迅速打开了门,然后给弟弟一个手势,俩人一起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沙没防她这一手,想出门追,却干着急出不了门。
  美丽一直跑到八里河边,将东西全扔河里,看一堆黑呼呼东西逐渐沉没、漂远……
  回家路上,姐俩谁也不说话。直到了家门口的公用水笼头前,美丽顾不上水凉 ,打开水笼头将手脸洗了又洗,委屈的泪水才伴着哗哗的水笼头尽情地流……
  等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下,美丽告诉弟弟回家别跟大人说。
  当然,她的办公室也坐不成了。 
  爸爸的知识分子政策落实了,户口本上加了细粮比例,到后来变成了全是细粮。又过不久,终于盼来了一个大集体指标。
  美丽这几天表现特好,下班就回家不是帮妈献殷勤、干家务,紧拍老妈“马屁”,当然目的很明确,就盼着妈妈在关键时候能替自己美言几句。
  万万没想到,到了上真张妈却第一个表态,说这个指标得给老王家……那是在晚饭饭桌上,妈妈好像刚想起似的,其实是同爸爸商量好的“决定”。
  闻听此言,对美丽来讲不来于晴天霹雳。饭也不吃了,一人钻进弟弟的小屋哭起来没完。
  小弟吃完过来,劝她别哭了,要拣桌子了,快去再吃点……
  不吃了,给老王家省着……
  你还别说,这段美丽抢着拣桌子洗碗洗惯了。妈妈今天收拾桌子还不得劲了。走到外屋她故意隔门说给美丽听---
  妈说话你还别不爱听,你也老大不小了,等再过年你户口都25了,还不找对象就真要成老姑娘了……对了,今天后晌后院你宫姨来介绍一个,就是靠湖边李家的国良。除了是个大集体工哪方面都挺好……而且,如果对象成了,你的工作也能解决了……
  算了,他那么能耐,咋不给儿子整个国工?
  冲你这条件,还想搞国工?你不怕窝家里嫁不出去……
  妈,这大嗓门,不上“五七村”广播站广播广播去……
  不同意你自己找去?然后赶紧搬出去,别挡着弟弟道……
  你有完没完?美丽摔门出去了。
  冷风一吹,美丽清醒许多。望着夜色灯光中的家,美丽感受不到一丝家的温暖。这一时刻,仿佛才认识妈妈,她还是我亲妈吗?
  其实,住国美家在睡前卧谈时,国美或明或暗说过几次,你能做我嫂子,我爸才能帮上你忙……
  尽管心里有太多的不愿意,但经多方撮合,美丽同国良的关系算是订下来了。只是相处一段时间后,美丽并没有感受到书上描写的搞对象时那种甜蜜的感觉,两人仿佛在重复着上辈的生活,已经过几十年了。
  国良爱看书,业余时间仍然紧张自学,准备参加自考。特别是自学财经方面的书,让美丽终于见识了什么叫 “厚砖头”了。
  而约会时,发现国良常常走神。美丽发觉俩人其实都是在奉旨恋爱,她还预感到国良的志向很大,日后一定会有出人头地之时。
  但那一刻,她一点也没有夫贵妻荣的喜悦,却突然想到了妈妈。
  但一切还是在按原计划进行。国良家先后给了美丽自行车、手表、哗达呢料的衣服等,还按老家风俗,互相串了门。
  串门仪式上的酒桌上,国良爸借酒劲,给美丽爸上了一课:别看你大学毕业,我一大老粗,可社会大学我不服你……你看你家里没房就会自己受累自己盖,你不会放下点身价,知道我的三套房怎么来的吗?
  老伴桌下暗暗踹了他一脚,桌上给整他挟一筷子肥肉片,这多好菜堵不住你嘴……
  你踹我干嘛,亲家是知识分子,眼下吃香了,也不是外人……我这回算攀高枝了……对了,刚才说哪了?户口哈……我先把他爷爷奶奶户口转来子,分完房我又……又转了回去……谁总在下面踹我呀……
  什么光彩事,还往外讲。亲家吃菜,别听他的,一喝点猫尿嘴就没把门的了……
  此时,美丽又想起当年在家妈妈一边干活,一边侍候瘫痪在炕爷爷的八年的情景,那时如果有记者给写写,或许妈妈早成名人了,而对眼前这个家,她忽然充满了许多陌生感。
  酒桌上还商定了一件大事,国良和美丽的婚礼定在了国庆节。
  可还没过一星期,国英忽然神秘地告诉美丽一个惊人秘密:油田给了厂二十多个招工指标,还是国工。只是地点不太好,在欢喜沟。
  我跟你说这话,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人家不愿要女的,是爸爸给找的人,我刚报上名就告诉你了……对了,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这回小屋可以归一个人住了。但你们结婚后,小屋可得给我留着,我回家串门时还得住呢……
  美丽先是祝贺她,而后又不动声色的问,这事厂里谁管?
  国美说,这可真是不是怨家不聚头。就是原来管你的沙和尚,他现在到武装部当部长了。你说有意思不?招工这事归武装部管。
  离开国美,美丽径直去敲开了沙和尚的办公室。进门后并没说话,只是眼睛盯着沙和尚,一边一粒粒解开了衣服扣……(待续)
  沙和尚上次是彻底领教了美丽的厉害。至于他如何回家,又将丢衣服的事圆过去,真还是费了好一番周折的。好在美丽这边并未将此事声张出去……而这会儿,一看这阵式,沙和尚早吓的是浑身哪都软了,哪还有一点邪劲啊!
  我的姑奶奶,你这又是唱的哪出啊?快扣上,大白天的一会儿来人我就说不清了……
  怕说不清,把你妹这事办了。
  美丽这边一边说,一边做出似乎还要继续解扣子的样子……可我丑话说前边,我们家没钱了,你想要我的话,我今天可是自己送上门来了,要不要可就是你的事了……可妹妹我不想错过油田招工这最后一次机会了……
  行,行,姑奶奶你赶紧把衣服扣上,我这马上就给你拿一张表……
  别急,还没完呢……
  你还有啥事,能不能一块说?
  这事不大,不许将我这事告诉国良他们家……
  ……
  别说,往后诸如体检、迁户口等关口都挺顺利。但那天体检时,美丽忽然遇见了国美。
  国美吃惊地,你咋来了?
  美丽异常镇静地指着不远处的弟弟,我陪我弟弟……
  直到一切都办妥了,美丽趁他们哥俩不在家,偷偷叫上弟弟推上自行车,将他们家给的东西都送了回去……
  美丽对国良妈、也就是本来就要改口叫妈妈的未来的婆婆说,大姨,对不起,我不想瞎了这个指标……
  王美丽终于如愿当上国工。
  厂里派一辆解放牌卡车,拉着这批人包括数十人的送亲团前往油田报到。
  美丽和国美俩人仿佛不认识一般,一个坐在车后厢的这边,一个坐那边。对了,国良没来送妹妹。
  车离开了家沿西郊一路前行。路越往前走越荒凉,似乎是转眼间,稻田不见了,满眼都是一眼看不见头的茫茫苇海,一辆车就象一叶小舟,飘荡在绿色的海洋里……
  路是在苇塘中生生用矿渣铺就的,并不好走。而此时的美丽少女般眼中装满了好奇与憧憬,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在家时为了过端午节,曾去过坝南不远处的小苇塘打过苇叶,但她真不知道、也没想到仅仅离县城不到一百里,还有这地方。好多种从没见过的鸟儿成群结队,还有洁白的仙鹤或沐浴,或起舞,她情不自禁喊,国美你快来看,那是不是丹顶鹤?
  那边,国美仿佛没听见一般,但把头赶紧扭到了另一边。
  美丽见状知趣闭嘴,偷偷做了个鬼脸。
  车一直跑了近三个点才到指挥部。一车人先给安置在了招待所,菜虽然不算好,但主食是白生生的馒头,还有白米饭,美丽首先感到比在家时的苞米面和高粮米好吃多了。
  岗前安全教育了三天后,这些人又提着自己的行李和箱子坐上车,沿着来时的路,回到了芦茫茫苇荡中。不时,会拐下道,羊拉粑粑蛋般扔下几个人,车然后又开走了。
  站在这个陌生的“新家”举目四望,美丽首先想到了电影《沙家浜》中的茫茫芦苇荡,只是这里一点也不浪漫。
  这个所谓的“家”不过是大片的芦苇中,用矿渣垫的一块高地而已。一圈犹如列车车箱式的活动板房围成一圈。圈外一般还有一木头搭个架子,上边铺上板,四周再用石棉瓦一圈就是厕所。他想给家写封报平安信,问别人怎么写,人们告诉她这个钻井队是部队番号般的五个阿拉伯数字。
  正在她发呆的时候,一辆苏制吉尔车开进院来。还没等车停稳,车上蹦下一个个浑身油泥的人,如同日本鬼子进村一般,其中有一个人还怪声怪调地欢呼,快来看啊,花姑娘的干活……
  旁边一位干部模样的人,后来才知道他是指导员,马上大声喝住了他。只听他说,我说猪头,这回院里有女人了,你可得处处注意点儿小节啦。记着,以后别再喝点猫尿站院子里掏出来就撒……
  而此时美丽早已被下车的人惊呆吓住了:只见一个个全是满身、满脸的油和泥,难道都掉沟里了?
  你还别说,到了井队办事速度还挺快的:没发工资队里给每人先“借”点饭票和钱票,但说好等9号从开工资里扣。紧接着,又很快办好了各种关系,包括劳保卡片登记等。同时,还拉来了劳保用品。尽管没到冬天,就每人给发了一套同电影《创业》一样的道道服,还有小常宝穿的那种翻毛皮靴。对了,还有一个纯羊毛的皮坎肩呢……美丽想好了,皮坎肩自己不穿了,她细心放好,准备带回家时送给爸爸。
  吃过了晚饭,尽管不是雷打不动的周一安全活动日时间。指导员又让各班长通知在家的,都到院中间大帐蓬里开会。大帐蓬里面其实只有几个简易桌椅,到了冬天中间还得生个炉子。后来换成了大板房,可以在里面放电视。但与会人员需自带板凳,你不愿带就只好在后面站着。
  开会前照例要点名的。也就是从那时起,美丽留下了怕开会的毛病:她由此发现不光是那些油光满面当官的,就连这队里埋了巴汰的小沙了弥,也都有开会爱讲话的瘾---
  开会时,一般都是要从小官讲起,最后到最大官那还要再强调二句,可就这两句往往是啰哩啰嗦没半小时完不了……可你若是想不听他白话,那就等开工资时罚钱吧。
  那是几年后,有一口井搬到了离家很近的地方打。说近其实也十多里路呢,但美丽非常珍惜这一宝贵的机会,带个自行车,下班就想往家跑。但按规定,班后队上开会你必须回去参加,不参加开工资时就扣钱。
  这些人中,尽管有的当时已经二十五六岁了,但按“规定”,不得不还得从三年学徒工干起,期间工资每月只有18.5元。如按天算,还没当年干临时工时挣的多。直到后来美丽从油田调走了,离她盼望中的哪年哪月也能开上一百元目标还没“实现”……
  若说井队像部队,别说真还有点像。比如说,每个队设支部,十几队又组成一个大队,大队设总支,但除了队长、大队长。政工系列不叫书记,而是分别称教导员和指导员。
  那天会上,指导员先讲的,他从简单的欢迎开场白后,讲了一些安全注意事项,算是完成了二级安全教育;然后将几位分了班。要求新人从第二天起跟班上班。
  队长最后讲话。他上井刚回来,穿一件比工人还埋汰的工作服。当他一张口,美丽就想乐。她贴近住同屋的小秦耳朵边悄悄说,如果能让他穿上样板戏装,活脱脱就是一个胡司令。
  小秦诧异地望着她,你刚来就知道他外号?他真姓胡……
  美丽后来了解到,他大老粗一个,转业兵出身,没事爱整两口。在这一亩三分地里,他就是土皇帝一般。好在他对女人要求不高,他有一句名言:晚上灯一闭,都是刘晓庆。
  第二天,分到二班的美丽应上白班。一大早,她就起来开始打扮起来,可以说是穿戴一新,想第一天上班给领导留下个好印象。小秦不认识似地看着她半天,你这是去逛街还是去上班?
  直到当她上了车,在一群泥猴中才发现,自己显得是那样扎眼。站在车箱里,车在苇荡中东拐西折走了近一个多小时,才终于到了井场上。
  而当美丽真正近距离来到了曾令她热血沸腾的井架前,顿时被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惊呆了:当时正值起钻,当三节为一组、每组十几米长的钻杆被从井下拉出,并反扣卸开,里面的泥浆便会在压力的作用下,从开口处喷射出来、喷射到操作的钻工身上,瞬间就会满身的泥浆,可他们早已经习以为常照样操作,把美丽看的一时竟忘记了下车:原来还有这样的工人?
  由于钻井大都在野外,故供电、动力都得自行解决。而一口井开了钻,不到完井是一刻不能停的。同时,整天都是跟铁疙瘩打交道,故司钻、钻工、钳工、架工等工种都由男性来完成,女工则大多是辅助工种,如发电工、泥浆工、地质工等等。
  美丽当的是发电工。其主要工作就是看着两台没轱辘的东方红拖拉机带动的两台发电机。平时没什么事,看着不缺油、水就行,有故障了去找机工师傅,再就是搞搞卫生。
  她上第一个班尚好,可到第二个班就遇到了麻烦:为了迎接指挥部检查团,整个井场都搞卫生。给钻机提供动力的柴油机,放在的是一米左右高的铁架子上。平时柴油机产生的油水均直接排下,有时地面都是一层油污。当她第一次看见,嫩绿的芦苇从黑乎乎的油污里钻出,不由得感叹生命力的顽强。
  而此时,为了让检查团看到高兴,或者说达到他们的“标准”,需要当班人都要钻到机座下,用铁刷子将油污一点点擦干净……美丽也钻进那站不能站、蹲不得蹲的鬼地方,其实,脏点累点在其次,主要那纯属是劳命伤财的勾当:光是铁刷子沾柴油不光是将油漆刷掉了,问题是检查团走了又一切照旧……
  那天下班后,当美丽回到宿舍第一次见到镜中的自己,眼泪“刷”的就止不住流了下来,她就差点把镜子也摔了……当然晚饭也没吃,她将已看不出本色的工作服狠狠扔在一边,一遍遍在清洗被柴油浸泡变形的手,这还是女孩子娇嫩的手?这还是城里有钱的得抹多少化妆品的手?想到这些,他眼泪止不住又流了下来,而到此时,他似乎已理解了那些老工人不在乎的原因了……
  至于那些男青工,仅开始从地下返上的泥浆中捞了半天沙子,便一点点全都顶上去了,没过一星期,俨然也成了成熟老钻,手扶刹把有点“铁人”的味道了。
  一辆苏联产的吉尔成了交通工具。每当到了上班时间车算好点会提前开来,将当班人全付武装拉到井场。下班时,送来上班的,再拉走下班的。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内,中午还需再来一次,拉来食堂炊事员和用保温桶保温的午饭……一次吃饭时提话引话,说起了他们队的光荣队史,其前身竟是局里响当当的 “三八”钻井队,据说还还拍了电影的……一老钻对此不屑一顾,可别听他们吹牛逼了,后面顾问帮忙的比女人都多……
  大约过了一礼拜,当那盖有 “锦河石油勘探局” 大红大印的工作证终于到手了……当梦想终于成真,美丽手捧着这盼望已久的红色塑料皮小本本,心里面早已没有了期待中的激动。
  钻井队几乎是男人的天下。大部分人员是转业兵,知青很少,大都没什么文化,而业余文化生活更是单调。除了一些爱钓鱼的,大都喝酒打发时光……
  她们的生活用水在靠近厨房那有一大铁鑵子。每天指挥部有水罐车定时来给送水,冬天为防冻,罐下面还通一大天然气管子在那成天烧,将罐外面燎的趨黑。有一次,美丽正赶上水罐车送水。司机揭开上面的盖子,忽然发现里面飞出不少蚊子。一次,她打完水,好奇从没盖严的盖往里看一眼,竟发现铁鑵里水上面漂着不少死蚊子,美丽差点吐了,可时间一常,她也只能挣一眼闭一眼入乡随俗了。
  刚开始时还没配电视,有一天,听说隔壁井队要放电影令这帮新工人兴奋不已。只是当材料员为每名新职工发像惠安女那样防蚊帽,令美丽新奇不已。她带上试试,眼前加一层纱窗那样的网,看什么都能蒙层纱。
  等到了电影场,她终于领教了苇塘里蚊子的厉害:不单单是大、多,而且还精。其实,美丽也按老职工教的,穿起了长袖衣裤并将袖口裤口扎紧,并戴好防蚊帽,尽管不得劲也得挺着。但不一会儿,她忽然觉得脚刺挠。原来,她没像别人穿靴子,而蚊子而专门咬她的脚指头,令她烦闷不已,只好悻悻而归。
  好在不久指挥部为各队配了电视机,只是那时电视刚闪起,不仅台少节目还分一三五播,十点多钟人家就再见下班了。那些半夜回来不想睡觉的夜猫子,想看除了雪花点啥也没有了。
  还远不止这些。刚开始不觉得,队上食堂的炊事员都是上不了井的,做的东西眼不见为净吃得了。新年会餐,美丽和几个女的到食堂帮厨。有一个菜是市场买回的驴板肠。美丽发现炊事员并没怎么洗就开始炒,这中间,炊事员还从中挑出点什么扔了,无事一般继续炒。到了开饭铃响,各班脸盆、脚盆好像都用上了……吃饭时,美丽一直盯着那个菜不敢动筷,但瞧大伙却吃的杠香……
  更夸张的是有一次队里改善生活,食堂做包子。正值入伏季节,那苍蝇多少不说,当炊事员端出刚出锅的包子,再屁股对屁股往保温筒里装时,一旁的队长紧喊,小心点,别把苍蝇夹住了……
  终于盼来了9日开工资的日子。令美丽没想到的是,装钱的信封里还有夹一张扣钱的纸条,也就是打那起,美丽落下毛病了:她最盼同时也怕这个日子,因为队长说扣谁点就扣谁点。都说虱子多不咬,她慢慢也习惯了。
  那时,莫言连同《红高粱》还没名。但美丽那时就领教了高密的男人和女人。
  队中有七八个都是老家在高密的复员兵,他们几乎全部是从农村老家领回的媳妇,有的一家还有好几个孩子。直到今天那些见识过高密女人的老井队人,在评价新播出的电视剧《红高粱》周迅演的九儿时,都异口同声评价太假了。而高密的男人好象也没电影电视里那么有骨气。他们很会讨队长的喜欢,不时会邀请队长到家“整”两口。但这整两口大多时并不是特意多整几个菜,但即使是多点蘸酱菜也比食堂的菜好吃多了,队长一般也来者不拒,有时甚至会端碗上门的……
  当然,她们是些没有工作的“一头沉”,模样更可以忽略不计。故开始说的井队没女人其实是不对的,只不过他们都是不在册的,而有些人似乎打根上也没把他们列入女人的行列。
  正式工每年带家属落户是有指标的,得按工作年头排。但这个落户并不是转为城市户口,而是要落户到离住地还有五十华里的农场落户。当然,这样的职工下班后还需再倒车再去农场,当然上班时还得留出这段时间。而在此之前她们也就成了“真空户”,计划生育也找不着他们。所以一般家都有俩仨个孩子,孩子当然也没户口。谁问住哪?没事的,我们的住地不受限制,只要队长同意,材料员领回料,铁架子一支,罩上矾布,里面垫高点,摆上点锅碗,齐了。夏天天热,有人还将帐蓬四周掀起,别说还真有螃蟹爬进锅里的……
  这些家属女人可能在男人堆呆久了,似乎也忘记了性别,也很少看见她们梳洗打扮,因为好衣服没地方穿去。那些孩子妈更是撩衣就能喂奶,炒完下酒菜,性起时跟男人一起也能整两口,一些光棍常开些荤嗑玩笑,她们也不生气……
  但这只是临时生活基地,后来在指挥部建起了漂亮的钻井公寓,可惜美丽没住着。但注定的是工作地点固定不了,打完了一口井,下一口井就不知又搬到哪里。而不管在哪儿,离人近的地方却很少。
  当然也有油田子女在井队上班的,如前文提到的小秦。但他们都在混年头等调二线,一般都不在井队找对象。因此,有工作的女人在井队里,就尤如熊猫般珍贵。而美丽同那些农村妇女比起来,简直就成了鸡窝里的凤凰了……
  但同时,他们又似狼群中的绵羊。因为,没有个靠山想在这里平安生存下去是不可想象的。对了,外人可能不知道,井队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不管你已婚或是女朋友来探亲或串门了,其他三个人都得自觉出去“找宿”去,给倒地方……
  在井队中,几大员活都挺俏,但相比于炊事、食堂管理员等,要数材料员最吃得开。当然也是跟队长整明白了,除了开钻时上上井送材料,平时接送上下班的司机几乎成了他的专职司机,当然理由也非常“充分”:领材料。
  国祥是本队的材料员,江苏农村来的转业兵,他一直没找对象,因为他不想找老家的。自从发现了美丽后便一路狂追不已,不时送上些甜言蜜语再加上些小恩小惠,美丽经过比较,其实是架不住他的软磨硬泡,最后就是想不答应也得答应了……过了半年,两人结婚了。不久,又生了一大胖儿子。
  到了要做月子时,美丽本想回家生,但妈妈囿于女儿不能回家坐月子的老令,楞不让回,国祥只得求车将老人家接来侍候月子。可当老太太听到姑爷子说到家了,还没下车就哭了,她环顾四周久久不愿迈步,这地方哪是人住的地方?
  亲家母也来了,当两个都想说上句的老太太同住在一顶帐篷下,矛盾不可避免,可又谁都不服谁。美丽的妈妈赌气仅住了两天就回去子,其实也是家里的孙子离不开奶奶,临走她宽慰自己:反正也是你家生孙子…… 
  婆婆本是苏北的,但却处处要显示出苏南的高贵。由于饮食习惯上的差异,不但口味不对美丽的胃口,量还不足,一小碗、一小勺的,令她这个东北女人月子做的一点也不爽。
  该给孩子起名了,国祥为讨队长的好,想叫苇生。婆婆按家里排行起名叫国柱。而美丽最喜欢《上海滩》,就想起名叫文强……最后,户口是国祥办的,还是叫的苇生。美丽跟他吵了一架,到后来就各叫各的,故孩子有好几个名。
  好容易到了满月该“挪骚窝”了,美丽抱孩子回家了。由于回来没幼儿园也不能上班,这一呆就有小半年。
  其实,还是自打怀孕时起,美丽就听妈妈的话,不让国祥再碰她。而国祥由于闲功夫多,开始爱上了打麻将,一来二去跟一起打麻将的一个叫英环的好上了。美丽不在家时,她还同国祥一起坐车来过帐蓬过夜,众人都是见怪不怪。
  其实自打怀孕不长时间美丽就变了,而一变就再也没变回来。但她一心将心放孩子身上,并不觉得变型了。
  那天吃饭,美丽还想让他帮盛一碗,国祥一旁冷冷地说,你咋还吃啊?
  不吃能有奶吗?
  吃吧!吃吧!吃成一头猪得了!国祥端碗要出门。
  你给老娘我回来,今个咱好好掰扯掰扯,你怨我我还没怨你呢?我不是为你生儿子才变成这样的……
  别人不生孩子了,都这样?
  美丽赌气地说,嫌我丑你走吧,爱找谁找谁去……
  走就走……
  别说,国祥还真走了,而这一走竟好几天没露面……
  那一天,国祥回来了。而美丽哄睡了孩子,忽然来了情绪想让他碰的时候,却敏感感到他是在应付差事……最后竟然发展到想求人家碰都不愿碰她一下了……
  也别说有一回是国祥主动的。那天他喝多了,睡一觉醒忽然主动挑逗美丽,而美丽也动了情。然而,就在快到巅峰时,国祥突然喊了一声“环”,令美丽一下子没了情绪。
  她一脚将国祥踹下铁床,你说什么?
  国祥一下子酒醒了一半,他也知道说漏嘴了,但强装镇静,败家娘们没轻没重的,就差这一下了发什么神经?弄折了让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别打岔,你刚才叫什么来着?
  我说啥了?
  还有老娘提醒你,快老实交待环是谁?
  那么心惊干什么?我是说……你应该带环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
  美丽声太大,将一旁的孩子弄醒了。美丽马上抱起孩子哄
  起来,一边哄一边暗自垂泪……
  等孩子睡着了,再见国祥也像死猪一样翻身又睡过去了……
  国祥是半夜渴醒的,等他一睁眼,看见眼前的情形,酒也全醒了,只见自己命根子周围的头发已没了,再看一旁披头散发呆坐着的美丽,手里正拿一把银光闪闪的锃亮的剪刀……
  国祥一下子跳下床,败家娘们你要来真的?
  美丽将剪刀一下子扔到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我试了半天,还是下不了手……
  国祥气的一跺脚,大半夜的你还嫌丢人没丢够啊……话没说完,起身胡乱登上条裤子,衣服扣都没扣,刚要出门又转身回来抱上一床被子,够撵一般冲出了帐蓬,而此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那日,小秦来看孩子,临走时忍不住悄悄往孩子被里塞了张纸条。
  第二天早班下班车回来,美丽母子和众人一起回指挥部基地。确切地说,指挥部现在已经改名叫钻井三公司了。
  别人都是逛商场、市场,美丽按照纸条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楼的门牌号。站在楼下美丽那个恨啊,这个挨千刀的在指挥部他又弄了一套房子。
  当衣衫不整的英环架不住外面人一个劲敲,一边嘟囔着,一边睡眼腥松不情愿地开开了门,谁大清早就来叫丧啊,也不让人睡好觉……
  可当她发现门外站的是怒火熊熊的美丽后,一下子清醒了,刚想转身关上门,可她哪是美丽的对手,一下子被美丽挤到了一边……
  进屋后,美丽一点也不客气。她将孩子放小屋床上,回身又四处打量这个“家”,她忽然发现英环正穿衣服要逃,上去一把将她薅了回来,两个女人一下子就撕挠在了一起……几个回合下来,娇小的英环哪里是膀大腰圆美丽的对手。这时,就听英环大声音喊,国祥,你死人啊,你个大男人就站那干看她欺负老娘我?
  忘介绍了,国祥也算南方人,长的其实挺单薄也挺袖珍的。刚才见是美丽找上门来了,早就“猫”厕所里了。这时听英环喊他,他也不好再藏只好出来了。可他因领教过美丽的厉害,断不敢冒然上前。但他脑袋还算好使。出了厕所门,他并没有上前拉架,而是转身冲进了里屋……
  美丽这边激战正酣,猛听到孩子这边忽然“咔啦”一声不是好哭,美丽并不知道也不相信会是国祥这边搂儿子屁股上给狠狠掐上一把,她还以为孩子出现了什么意外呢……马上放下英环冲进里屋抱起孩子,而等她再出来找人家,那俩人早趁机下楼跑远了……
  美丽气没处撒,回身将屋的陈设砸个稀巴烂……可虽然是人痛快了、也解了气,可到头来,她也是有家难回了……
  美丽为此找过大队、也找过工会,可都没啥效果,倔脾气的美丽无奈选择了离婚……
  由于他们房子是分配的,也没啥存款,法院只是判孩子归美丽抚养,在十八岁前,由国祥每月给80元抚养费……
  离了婚又带个孩子,美丽顿时如同农村的“开圈”地一般。“开圈”是指当年生产时,“公家”的地收获后,当看守社员撤离了,不用号令,“圈”外早已等候多时的全村人乃至外村人会疯狂进入再找点“剩”,而这里是指多少人都来想拣便宜。
  国美此时已调回厂里了,美丽想到在这荒凉之地举目无亲,特别是那帐蓬门根本就不管用……原来有国祥在没觉得,剩下娘俩住只剩下害怕,尽管她晚上将能堵的都堵上了。尤其一到晚上,野外的风一吹,她总觉得有狼嗥声……别说,真还有人还神秘地冲她说,这一带最近发现狼了,还吃了一个二岁孩子的一条胳膊……
  看来只有调回去一条路了。
  美丽拿了四瓶凤城老窖去找队长。队长可怜她并没有难为她,在病退申请表上签了字。到了一大队劳资科,负责的也挺好,给签了字。可还剩下有钻井公司人事处的一关。
  美丽将孩子交给了小秦带,然后去人事处长门口等。第一次去没有人,旁屋人说开会去了;第二次人家又出差了,再去好容易有人了,可门口等好多人。美丽又好容易等人没了,进去小心翼翼递上申请,可这个胖头处长只是简单描上一眼就给扔回来了,今年没指标了,等明年吧!
  其实,小秦早告诉她,这家伙是个吃“炮”的主。美丽打听着胖头处长所住的平房号,这次专门拣的是下班人多的时候抱孩子就去了。到了他家大门前,美丽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使用女人最有力的武器,一把鼻涕一把的泪“表演”起来,我可没法活啦,这个胖猪头、死猪头、烂猪头、挨千刀的臭猪头,你说话不算数哇,提上裤子就不认帐,你王八蛋给我出来,这时候当缩头乌龟了……你敢不出来,我就天天来,你不让我活……我也不能让你好……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听有人叫,哎,你起来吧,有事说事。美丽止住哭,抬头见是位穿戴挺不一般的胖女人。她坐在那里,顿时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山大。一时忘了哭诉。而那个胖女人此恰如打了雄激素、又在斗鸡中胜利的一方,满面红光四射,我说你也不搬块豆饼照照,瞧瞧就你那模样,我家老头子看上你?算了,大过年的,看见你我还嫌晦气呢,得了,这事我见多了,交给姐了。
  美丽走出好远了,听那胖女人又喊她,回来,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呢?
  ……
    当年的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有一句经典台词:“八年了,别提它了”。当事隔八年,美丽又回到曾经温暖的、回到了那个曾经梦里回来过千百回的家,却感觉什么都变了。
  爸爸此时已落实了知识分子政策,优先从平房搬进了三室楼房。
  由于这次娘俩回来是要“长住沙家滨”,美丽明显感到大家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尽管她带回了粮票、也交了伙食费,但看弟妹那张每天都能挂油瓶的脸,时不时的还摔盆摔碗,就像回来要跟她抢家产一般。
  美丽虽然手里拿着“调令”,但还得这边接收才行。可她找了几次,有关部门一致称,当年的接收指标已用完,需等来年再说。
  别人等得了,美丽等不了。无奈之下,她妈妈经旁人“点步”,让美丽舍下脸,去求求已在一分公司任副总经理的国良。“消息灵通”人士称,国良同大公司副“老板”是“铁哥们”,他就是人家“不拘一格”,从“大集体”一手提拔起来的。
  美丽想了想,也没啥。大不了白去一趟,这年头,脸皮才值几个钱。
  第二天,她问明了地方,闹了半天原来就是农副科升格了。有一段还叫三产公司来着,后又改成现在这个名了。
  分公司一共三层的办公楼,尽管楼外观不怎么时髦,只是挺俗的水刷石加一些装饰线条罩的面,但里面挺气派的。听说厂里并没拿多少钱,原来大部分都是用当年扣他们家属工的10%管理费盖的。
  国良的办公室啥标志也没有,美丽直到第三次去,才终于听到里面有人打电话声音。她想求人的事,一直没敢敲门,直到等人家里面没声了,她才敢颤抖着手、又不敢使劲地敲了三下门。
  半晌,听到里面有“请进”的声音,美丽才敢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这是她多少年后再见到国良,第一感觉再宽大的老板台也挡不住这家伙明显发福的躯体,这哪还有当年那个穷小子的模样?
  再看他身后两排书柜里装满精装书,书柜旁边还有个里屋。透过对面墙的镜子,半开的门里面反射出露出床的一角……这一刻,美丽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了,那个早已经从记忆中删除和沙和尚、想起了当年他们那时候简陋的如同学生课桌般的办公桌椅…… 
  你找谁? 国良话语间明显对这位进屋后不停东张西望的不速之客的不满。
  美丽回身关上门,嗫嚅半天才鼓足勇气说,我就找你……
  找我?那你是……
  才八年,难道你真把我王美丽忘的这么一干二净?
  话说到这,不知是委屈还是失落,眼泪不由自主、又不早不晚地流了下来……
  国良这边脸上忽然一下子阴转晴了起来,不知是为了当年的婚姻未成而庆幸,还是为了显示他的成就感,再不就是今天心情好,反正热情地起身让座,又叫来办公室漂亮的女办事员给美丽倒了杯茶水。
  美丽多少年了没受过这待遇了,而国良也颇有耐心听完她的诉求。
  行,我给你打个电话……说完还真拔起了电话。
  电话拔通后,国良首先问一下对方昨晚战况如何,又订下了周日一起钓鱼的计划,最后才顺便说一下美丽调转的事。
  美丽隐约听到那边一句,哥的事就是老弟的事……接着俩人又开始为下班聚餐去哪家好争论半天。又听那边说国良中意这家是因为服务员好看之类的话,国良无意中抬头,好象才想起屋里还有外人,忙说一句,不跟你扯犊子了,才意犹未尽地撂下了电话。
  国良抬头对正掰指头的美丽说,这样,周一你拿调令,到人事处找姓王科长就行了。
  调转别说还真挺顺利,但按规定,油田回地方工资得降二级。其实,规定是规定,执行不执行是具体办事人员的事。但由于美丽以为国良给说了,就没给这个“小鬼”上礼,结果按“正常”程序给扣了二级。
  工作是落实了,但还没地方住。美丽原来住的是帐篷并不知道,回来感到非常新奇,有些人每回分房都能住新房,回回能倒下旧房。她想去要个旧房,可没想到房产处的人可牛了,你刚调来就想分房?想啥呢?按“规定”,想要房,要等三年后按工龄一分、厂龄三分排大队吧。
  可在家只几天功夫,美丽就感觉到爸爸脸色不好看。一会儿嫌孩子闹腾,一会儿又嫌电视调台不合意。无奈,又去找国良。国良这次有点不耐烦,你还没完没了啦?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西天,保证紧后一次麻烦你……美丽过后回想当时的情景,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多少年后还会撒娇了。
  真拿你没办法,国良无奈又操起电话……
  终于盼到了人家放下电话,美丽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咋样?
  你明天到房产处找于科长,算借。
  借?那借到什么时候?美丽没明白。
  我说这些年你在野外呆的只剩下一个心眼了?共产党的事,
  借就借呗,你若是不想分房子就一直住着呗!要房时还算无房户,完了还不花水电气钱,不挺好?!
  那行!可老麻烦你,让我……怎么感谢你呢?
  你想怎么感谢我呢……
  我现在穷的只剩下我这个人了……
  行,别的我还不要呢……美丽分明看见国良一脸坏笑。
  美丽思忖片刻,牙一咬,眼一闭,这个好说,你说咋地吧!
  国良没想到美丽来真的了,脸色一下子“正经”了起来,跟你开玩笑呢,快回家去吧……回来,记着这回再别空俩手爪去!
  那我拿点什么?
  嗯,看着办。不过她是女的,对了,她名字也叫美丽,于美丽,还有点小心眼……记住,可别叫人家名字,也别套近乎……
  回到家,美丽娘俩商量半天,最后又翻箱底,找到一块妈攒的料子。
  美丽说,得了,就它了。完了,妈,算我借的。
  得带利息啊。
  好说,为此,娘俩还来句“俏口”:咱买个猪膀蹄,“腚”下来了……
  到了周一等没人了,美丽自报家门又递上“小礼物”,别嫌少,一点“小意思”。
  没想到于科长打开报纸包后,脸一下子就阴转多云了,然后给她来个烧鸡大窝脖,净给我出难题,比你困难的多了,说完扬了扬抽屉里的申请。
  美丽听罢一下子就泪如泉涌,于姐,我就不叫你科长了,你说你也叫美丽,我也叫美丽,你就好比我的亲姐姐,你就看我孤儿寡母的份上,可怜可怜我,等我日子好了,一辈子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于科长是这多年来第一次听到有人当面称呼她的名字。起初非常生气,但当看到眼前的另外一个自己,在自己面前低三下四,忽然内心感到了极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就差说上我们过年去吧。
  算了,算了,起来吧,看你一个人也不容易,还有王总关照,可我这也实在为难,这样,俱乐部边上刚倒下个一楼,你用不用去看看去?
  不用不用,有个窝就行啊……
  你还别说,这个一楼最后还真救了她,当然这是后话。
  要上班了,可幼儿园不愿接,美丽最后将这块料子给了园长,好在人家没嫌蚂蚱腿肉少。
  可人事处往下再分时为了难:美丽是要特长没特长、要文凭没凭、要技术没技术、年龄还没优势,最后给分到了生活服务公司。
  美丽又拿着总公司的报到介绍信去单位报到。
  美丽到了那转半天找不到人事处办公室在哪,见二楼一门开
  着就敲了一下门,请问人……
  话音未落,当那人抬起头,国美一下子惊叫起来:国美,怎么是你----
  俩人多年好朋友重逢快乐地拥抱在一起,那一刻早已冰释前嫌。
  回到家,当美丽跟妈妈回放当天的情景,老人家嘴一撇,还不是人家摊上个好弟弟,在那当工会主席呢,是吧!
  美丽说,我当时哪知道啊,还问人家,你也来这办事?
  人家说,我在这上班。哎呀,快来坐会儿,你说咱姐俩有几年没见面了……
  后来,国美打电话叫来人事处长。然后说话腔调立马与刚才判若俩人。只听她说,这是我的好朋友,给好好安排安排,我就不远送了,美丽以后有空常来玩啊……
  来到人事处,那人坐下端详美丽半天,你俩熟悉?
  我们原来一起在油田呆过
  噢,那你到二食堂,做白案吧!
  处长,我腰脱,站时间长了受不了……
  那你到绿化队、清扫队行吧?
  我可是国工啊,那活多丢人啊!
  你咋还挑肥减瘦上了?告诉你,这是看在王主席的面子,别人可都是分啥活是啥活。
   处长,照顾一下呗,我孩子小,还一个人,能不能让我当个办事员啥的,不绑人的活……
  我说你寻思啥呢?办事员慢说王主席说话,就是她哥王总说话都不见得好使,我这么跟你说吧,办事员不光得年轻,还得上边有人,光有人吧不动还不行……这家伙正说在兴头上,才发觉听众是初次见面的美丽,有点不合适,但小子脑瓜转的挺快,这么说吧,上次二分公司办事员有个空缺,市里领导都来打招呼了……得了,我看你实在不行看澡堂子得了。
  可我夜班咋办?
  看来你还真不好侍候,要说你呢也挺厉害的,今年不早就调完了吗?
  求领导帮了点忙。
  不说我也知道,王总挺有能量的……别说,以后我若有事求王总,说不定得求大姐你帮我多美言几句呢。
  美丽见状,当即夸下海口,包在姐身上,小菜一碟。
  没想到,无意间的一句话,美丽最后竟得到一个烧茶炉的活,就是到时把天然气点着,不烧干了就行,还不卡点。忙不过来时,弟弟帮照看点也行,还不耽误照顾孩子。
  哪知好日子没过两年,先是用工改革,厂里正式工也就是国工、合同工、大集体一并都成了企业职工。完了,又工资改革,实行定岗定员,他们这些附属企业工资系数低只有0.8。
  接着房改,美丽用手里仅有的万把千块钱,加上妈偷偷补点,不但买了一套房,最后也没花多少钱连这个一楼也买了下来。
  妈妈退休了,常常念叨美丽没调回那几年,厂里效益真好,那时厂里的国工除了媳妇不发啥都发,对象可好找了……可自打美丽调回来,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一会儿砸铁饭碗,一会儿又搞什么四五、五五,后来又发展到四零五零……
  过去有句老话,叫穷挪坟,富挪门,可这企业没事爱改名,今天叫股份、明天改集团,这不,前不久又改名了叫锦绣集团了,公章废止一大堆,成捆的文件头、文件盒贱卖给收破烂的,可结果是:当官的越来越多,今天发车补,明天发年终奖,轮到普通工人那发工资都困难……
  这年头,连卖菜、拣破烂的都有手机,可美丽一直没舍得花钱买。那日,弟弟将淘汰的手机给了她。退休后她已没啥朋友了,美丽想起小秦并很快同她联系上了。 
  交谈中,美丽得知锦河石油局几经分合,分归了中石油、中海油,还有什么公司,但人家石油子女还能给分配工作。
  还是你们那好啊!你看我们这,当官的自己瞎折腾也行,可好事跟你没一毛钱关系,好事却一点点都没了,你就说年终奖吧,原来多少还有几百块,现在边都沾不着了……
  还真让美丽说中了。她原来说过,工人只管干活挣工资。哪曾想,她的茶炉不久就给撤了,当然饭碗也没了。
  根据厂里新政策,没岗位的可办内退,给开基本工资。离线差一年半载的,也可选择到职工培训中心待岗,培训合格按考试成绩竞争上岗,待岗期间发基本生活费。多少年了,除了领工资美丽已经告别笔了,一提念书头都大,经过左右权衡,最后选择了内退,每月开不到一千块钱。
  可儿子天天长大,每天一睁眼睛就要钱,都快赶上出租车了。美丽想出去再打一份工,孩子三顿饭又离不开,最后选择在不远的小区扫卫生,每个月还能挣一千多块钱。细算下来,倒是比上班能多挣几百块钱,可干了一段她才切身体会到,给公家和给私人干真是天壤之别啊:查岗不在扣钱,迟到扣钱,检查未达标还要扣钱……
  好在那个一楼把道边,各家都改成了商业网点,美丽租给一家卖药,后开个麻将馆,一年一万多元,救了不少急。
  但美丽一个人带孩子,依然难。这期间,不少热心大妈和姐妹帮着撮合几次,但结果均是不了了之。其实他想找也难:活头的她不想找,而她相中人家的人家均未相中她,年纪相仿的人吧想找小的,到后来给她提的几个都已六七十岁年纪了……
  为给姥姥烧三周年,美丽同妈妈一起回了一趟老家。
  娘俩坐在火车上,看到窗外不少收获后的庄稼立在瑟瑟秋风里。不禁感慨万千。
  妈妈说,看来是都好过了,这东西都没人要了。
  美丽忽然对妈说,妈您知道吗?我小时候最喜欢这天了!
  拉倒吧,穿那露脚指头鞋,衣服没棉都能穿透心,还喜欢这天?
  我今天才告诉您,我和弟弟这天了,是因为这天在窝风地方能搂着好多柴禾和树叶,不用上大地用爬子半天搂不点……
  ……
  家乡新建了火车站,原来的庄稼地都盖起了房子,而且一家比一家气派。
  娘俩半天才辨出舅舅家的方向。在舅舅家集合后,众人去上坟,又转战到了饭店。
  娘俩刚坐下不一会儿,过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
  老汉在妈妈旁边座位不客气地坐下,然后开口对妈妈说,老姑奶奶,还认识我吗?
  妈妈迟疑了一下,想不起来了,您老是……
  我是前屯钱家的,说这话儿都有二三十年了,我还到过你讨过水喝……
  妈妈恍然大悟,噢,那你现在应该发了吧?可……你怎么管我叫姑奶?
  前年你们老赵家重印家谱才知道,我爷爷原来是你们老赵家过奉过来的,我现在已认祖归宗了,论辈份正应理管您叫姑奶奶……姑奶啥时有时间到我家坐坐吧,我家不远,看见前边那个楼座没?你还没到大庙旁边我儿子那个比这个气派多了,在你原来的延胡子地,还有我老儿子盖的,他开个厂子……话扯远了,你说当年我们若是能搭成亲家该多好,只可惜我们没福啊……可话说回来,若是真成了这辈份可乱套了……您看半天光听我白话了,姑奶您老还挺硬实啊,您老刚才进院我就想认,不敢叫准 ……您老挺有福啊,还能雇得起保姆,一点都不见老……
  奶奶---一旁的美丽故意加重了语气,奶奶,等会儿再唠,您该吃药了……
  等那人走了,妈妈回过身问美丽,对了,你刚才管我叫什么?
  我都成您保姆了,那么叫还有什么不对吗?
  ……
  儿子在一天天长大,没一米六几的个,由于整天不爱动,都快二百斤了。可还没肉不爱吃饭,外加贼不听话,整天没事就想着上网吧。美丽不止一次地说,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原想学习不好就上厂技校,反正有个工作有挺好。哪想真到了儿子初中毕业了,厂技校却黄了。美丽也是为了争面子,没舍得让她念锦州化校,又口挪肚攒拿钱,供他上的自费线高中。
  哪知离妈远了,这家伙更随便了,高考时只进了三本线,美丽实在拿不起钱了,最后让他读了个专科。三年功夫似乎是眨眼间又毕业回来了,但等他一回来,厂里连工都不招了。
  再看儿子老人家并不着急,还是整天玩游戏,还要好吃的,姥姥说,这也不是个事啊。
  小秦来串门了。原来电话里俩人有事没事总能唠上几句,而这次见面了,俩人更有说不完的话。而话题总少不了互相询问儿子近况。听小秦说,儿子已从沟帮子油校毕业,工作也安排了,正筹钱给准备娶媳妇……
  说话间,俩人又说起文强,小秦支招让美丽去找国祥,他不还有爸吗?并说国祥已自己开公司了。
  而这次她俩的通话恰好让上出来厕所的儿子听到了,等他从厕所出来对美丽说,真是的,人家别人花多少钱想进进不去,你却非要调出来,脑袋是不是进水啦?
  我要知道尿炕还不睡觉了呢!你这个没良心的,知道妈这些年为你受了多少苦,遭……
  又来了,我都能背下来了,你……没钱为什么要生我……
  ……
  中午饭时间了,美丽说,看我这眼睛像俩红桃怎么出门,我在家给你做你爱吃的手擀面。
  吃完饭,小秦提议一起逛街,让美丽参谋给儿子准备的新婚用品,其实是让她散散心。
  路上,小秦对美丽说,我建议你去找国祥,不能便宜他了。临走时,小秦还给美丽手里塞五百钱,美丽忙推辞。
  别撕吧,给孩子的……
  美丽知道,小秦这是让她参加她儿子婚礼时不花钱……
  回家路上,美丽已打定主意要去找国祥。
  别说,并没费多大周折就找到了。见面地点没在他家,也没在欢喜沟。原来,他现在就住在同一市里的另一个区。
  在一小咖啡厅,俩人十几年后又有机会面对面坐到了一起。
  国祥拿过孩子的证件,气的往桌一摔,这哪是我儿子。
  美丽这才想起,当年因为国祥总不给抚养费,她一气之下上派出所,给儿子改名叫王聪。
  是不是,咱用不用去做个亲子鉴定?再不行,你说叫啥咱改过来……
  国祥没词了,人家要应届的、还得二本以上的……
  废话,清华毕业的我找你? 
  那你拿二十万来,不够,办的人还得给五万。
  别忘了,他也是你儿子。你拍良心说说,这些年物价涨多少,可你就连那点抚养费都不肯拿,还有脸说……
  可我哪还有钱啊?
  别骗我了,你不开公司了吗?
  骗你我是你儿子……谁让你不早点来找我……我原来是挣不少钱,可最后都让那败家娘们卷走了……
  不行也得咱俩一人一半,这我还得卖房子呢?
  其实,能见到美丽国祥心中暗喜,感叹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有一点他还真没说假话:他没跟英环过几年又离婚了,又搞到一个据说是现在当老大官、原局老领导的远房侄女,就不说她的名字了,因为如今谁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俩人从合伙做生意开始,不久就做到了一起……可前不久,听说那老领导出事了,这个后老婆便将钱全卷走了…… 
  美丽回家跟妈妈商量,最后将那一楼的房子卖了不到二十万。
  这边,国祥找老关系,其实并未花多少钱,而把儿子安排到了井队。你说这事巧不巧,儿子上班的井队,其实就是美丽两口子呆过的队,只是现在改名叫另一个番号了,当然住地也搬了。
  队里除了调走、退休的,只剩下几个老人还记得美丽娘俩的。
  儿子走了,美丽的心一天到晚总是空涝涝的。十几年来娘俩相依为命,怪了,在家时总嫌他闹,走了总不放心,总是叮嘱完这样,又想起那样,可给人家打电话,刚说了说两句那边就挂了。
  但昨天,儿子第一次主动来了电话。而且,是多少年了娘俩第一次在一起说这么多话。
  妈,我想你了,明天是我上班一百天,工资提前发了……妈,国庆长假您老……打算怎么过啊?
  儿子,你喝酒了?你忘你妈天天都放假啊?
  没喝多少……妈,妈,你听我说话没?都怪儿子我这么多年不懂事,妈你说我昨天看到什么了?我又到我们原先住的地方看了看,那里重新长出芦苇了,我师傅还说起我爸当年骑自行车一百多里路上我姥姥家,我师傅还说你们那会儿过年会餐盆不够,还用洗脚盆盛菜……
  那算啥?妈那会儿一个夏天在食堂帮厨,队里改善包包子,等到出锅时,得屁股对屁股两个一对往保温筒里放,那苍蝇多少不说,队长一个劲喊,别把苍蝇夹中间了……
  还吃的杠香吧……儿子知道你为我受了那多的苦…… 
  你少喝点啊!什么班啊?上班前不能喝酒……
  妈,今天没班,再说这点酒没事……
  那也别总喝酒,妈我给你办完工作就没钱给你娶个媳妇了,你得自己学着攒点了……
  妈,您老等着,等我娶了媳妇,你就等着享福了……
  美丽听出儿子在学电视里广告的腔调,但她心里还是挺受用。
  还享福呢,不娶了媳妇忘了娘就不错了……
  妈,您老放心,儿子绝对不会的……妈,您知道今天为什么喝酒吗?是我队长女儿出门……您不知道吧?我们这快没油了,也就没井打了……据说这口井完了,就搬陕西定边去,离您就更远……队长不想让女儿去,又怕搬走了人请要不回来,他亲家那边也要动迁,所以两家就一起提前办了……妈,您在听吗?我想好了,妈您也苦了这么多年了,我走了剩下您一个人多孤单啊……您再给我找个爹得了!您也该享福了……
  傻儿子,真长大了,妈想找的话也不能等到现在啊?还是你自己先找一个吧!
  妈,那我要走了,您老自己多保重……
  放下电话,美丽呆坐那好久没动,看来这孩子真长大了……而不知为什么,她非常想去看看儿子。
  第二天醒来,她想儿子的念头更加强烈。她先到早市买点东西,回来想到第一次回队给大家留个好印象,她第二次,当然第一次是结婚,舍得花四十元去烫个头。
  正就在美发厅,忽然手机来了个儿子的电话。
  儿子,妈没告诉你,想给你个惊喜,妈准备今天去看看你……可里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您是王聪妈妈吗?
  是……那你是谁,怎么用我儿子电话?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们和王聪是一个队的,您先说您在哪?不要动地方等我们,有点事我们呆会儿派车接您来……
  而来通知美丽时,并未告诉她死信。
  美丽不知道的是,原来,那日正上白班王聪在起钻操作中,因钢丝绳断裂不偏不正恰好抽中了脑袋,受伤住进了局中心医院。
  美丽更不知道的是,事后事故调查组结果认定,这批物资竟然是国祥采购的。
  当国祥接到美丽的二十万块钱觉得少,想再赚一笔。而那些伙伴知道靠山要没了,想赚一笔,给的是廉价产品。
  当国祥供的货这边想不要时,国祥一点都未退缩,只说了一句,你们的乌纱帽想不想要了,我只需花一块二毛钱邮票钱,写上你们招标采购的猫腻,就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果然,当这起事故最后要处理时,因怕牵涉到一些人物,最后给王聪定性为违章操作了事,钱能多赔点不算事。
  只是从此,人们再也没有见到王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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