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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衣
来源: | 作者:吕 萍  时间: 2019-12-03
  李亚男坐在操场边的石凳上,百无聊赖的听着广播里循环往复地播着的那几首歌曲,不时的瞥一眼通往校门口的那条路,那唱歌的女声很柔软,撩拨着人的心弦。天渐渐的晚了,操场上那群打篮球的男生已不知何时散去,只剩下不知从哪儿飞来的成群的蜻蜓,在夕阳的余晖里振动着翅膀,那翅膀就闪闪烁烁的反着光。打预备铃了,马上就该上晚自习了,李亚男已是彻底失望,只好迟疑的站起身来,最后一次望了望通往校门口的甬路,似乎还有点不甘心,却又不得不向教学楼走去。
  李亚男今天打扮得很别致,不似往常的那般不修边幅。她穿了一套粉色的衣裙,长发飘逸的披在肩上,头顶上用一条藉荷色的绫子扎了一个小巧的蝴蝶结,结尾长长的与长发一起随着她迈开步子而轻轻的飘拂着,显得很有风致。看来是用了一番心思。
  今天,李亚男的确是很用心的为自己打扮了一次,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的头一遭。她一向是一个比较随意的女孩子,不太注重自己的外表,的确,她长得不够漂亮,所以,她一直认为细心打扮是漂亮女孩儿的专利,对于并不漂亮的自己,如果太过于注重自己的外表,似乎便是东施效颦只能招人取笑。长到二十三岁了,可以说,她一直是一个名符其实的灰姑娘。
  是的,李亚男虚岁二十三岁了,但她还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若说动心,倒是有过,却不过是她自己的一场单向暗恋罢了。那时,她正在读初二,年龄也还小,刚刚十六毛岁,偷偷的喜欢上了同班的一个男生。那男生是要长相没什么长相,要个头也没个头,脸色苍白,还有点邋里邋遢的,但就一样赢人,他是他们班里,不,是全年级学习最好的那一个,上课从来不认真听讲,语文课上他看数学,数学课上他看英语,英语课上他又看语文……老师们对此却是视而不见,谁叫人家一考试便总是科科优异名列前茅呢!那时的女孩可不像现在这么现实,眼里总是瞄着什么富二代、官二代的。那时的女孩子单纯的崇拜着英雄,而在班级里,自然是谁学习好谁最英雄了!于是那男生就不乏女生的崇拜,因而有点趾高气扬的,从未把李亚男——那时她还叫李萍,放在眼里。也是,李萍同学长得既不漂亮,学习也不怎么样,总是在中游那儿转悠着,一直以来都是不上不下的,而且做事拖拖拉拉的,经常的交不上作业,也不知被老师批评过多少回,后来老师都干脆不去理会她了,你爱交不交吧!权当没有这个学生。存在感这么低的一个人,又怎么能引人注目呢!
  还真就有那么一阵子,李萍惊奇的发现,那男生在上下课经过她的坐位时,总要刻意的瞄上一两眼,在她一抬头遇上他的目光时,他就赶紧避过。这让李萍暗暗的心跳并心喜了好一阵子,可不久她却悲哀的发现,原来是自己自做多情,那男同学其实并不是在瞄她,而是在瞄她的同桌——那个胖乎乎的矮个子女生。那女生若论长相什么的,倒也并不比李萍出色多少,但是人家也是学习好啊!李萍只能是自甘不如,她既有点自卑,又不执着,当发现那男生并非瞩目自己后,便也就一点点放下了对那男生的心意,没过几天也就忘记了。
  李亚男这个名字是她自己给自己取的。
  这让她那个当小学老师的父亲很有些气恼,“好端端的,乱改什么名字啊?”“班上的同学都改了名字。”好嗫嚅着。“他们改名字,那是因为他们的报考条件有问题,你也没什么问题,你跟着改得哪一份!”“可我毕竟也是第二次复课了。”她依然小声的嗫嚅着,父亲一时语噎,随即又说道:“要改名字也和我商量一下啊,自己个就做主改了,这改得叫什么名啊!”她只低着头没吱声,心里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名字,这名字多时髦多响亮啊,哪像“李萍”那么普通那么没特色。倒是母亲更开通些,“她改都改了,你还说那么多干什么?不就是个名儿吗,叫得出去就行呗!”父亲便也就没再继续与她计较。于是李萍就改名叫李亚男了。
  结果是,李萍以李亚男这个全新的名字终于考入了一所中专——省粮食学校,这让她终于有了一种扬眉吐的感觉,心中顿然生出了些许的骄傲。同班的一名男同学王殿明与他考入了同一所学校,她考入的是新设的饲料专业,王殿明考入的是新设的食品专业,仿佛是一种幽黙。开学那天,他们便结伴而行,一路迤逦奔向省城,全新的生活将在李亚男面前展开,她是向往的,兴奋的,但同时也有点点不安和忐忑。还好有个王殿明,有一个熟悉的人共同去面对,就会感觉比较安慰。
  乘着中考得意的春风,李亚男的性格也变得开朗起来,当然,也是因为她已开始成熟,变得越来越自信,她很快便适应了这全新的生活。中专的生活不似初中那般枯燥,而李亚男也是有点小才华,爱写爱画,爱唱爱跳的,于是很快便在新生中崭露头角,一年下来,便已是小有名气佼佼者了。相反,王殿明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表现平常。时不常的,他会来找李亚男,站在教室门口闲聊一会,以一名老乡的身份,关切下李亚男近况,总是有点戏谑的调侃一下李亚男的表现。也不知为什么,李亚男在王殿明面前就一点也骄傲不起来,仿佛他握着她的底牌,让她感到有点心虚。对于王殿明的这种嘘寒问暖,她是不太领情的,因为这种站在门后的聊天感觉有点暧昧,总会有路过的同学有意无意的向的瞟上他们两眼,让李亚男很是不自在。而王殿明似乎全不为意,这让李亚男莫名的气恼,她倒不是瞧不起更不是讨厌王殿明,只是有点生他的气,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可是,怱然有一天,却听说王殿明处对象了。
  那是同宿舍的陆飞说的。李亚男的宿舍成员比较复杂,来自不同专业的三个班,陆飞就是王殿明他们班的而且和李亚男还来自一个县,所以很觉亲近。每天晚上的临睡前,多嘴多舌的女生们便会将各自班级的琐事拿来八卦一下,这天晚上八的便是王殿明处对像的事,由于都知道李亚男和王殿明是初中的同学,所以这似乎就是特意说给李亚男听的。李亚男果然是很感兴趣,追着问:“谁啊?谁啊?他对像叫什么名?长什么样?哪儿人啊?”“叫韩秀娟,岫岩人,长得吗……你不认识她哈!等哪天,我偷偷指给你看。”然后大家便都笑起来,似乎有着某种密谋的心照不宣。李亚男方觉得是落入了彀中,便有些讪讪的。
  二天,陆飞还真偷偷指给李亚男看了那个叫韩秀娟的女孩。“真是名不符实”,李亚男心下暗暗的不平“王殿明怎么能找这么个女朋友,也太不值了!”不知李亚男心中的标准是什么,但就是觉得这个黑黑瘦瘦的女孩让她看着不顺眼,“她配不上他!”她心里愤愤的说。
  这天,李亚男匆匆的往宿舍楼上跑,却正遇到那个韩秀娟的从楼上款款的下来,李亚男不觉一震,感到一种居高临下般的压力,她刹住脚,站到楼梯的一边让其先下去,那女孩就那么飘然从她身边而过,似乎还不经意的瞟了她一眼,李亚男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有种细切的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轻声的破碎。
  她慢慢地走上楼去,显得有些疲惫。直到此时,她方觉察到,她似乎是错过了什么,可惜,已经错过了。
  又放寒假了。每次放假,李亚男与她的同乡们总是搭乘半夜零点十分的火车,这一次的同行中却多了一个韩秀娟,小鸟依人般的偎依在王殿明的身边。在火车上,男同学们往往是聚到一起打扑克;女同学们是要么织毛衣,要么缠毛线,要么凑到男生跟前卖打扑克的呆儿。李亚男便是坐在过道另一边的坐位上,帮着那善织的陆飞缠毛线。二斤毛线缠起来倒也快,只是,最后乘下一桄却乱了套,理不出个头绪来,陆飞早已被打扑克的热闹勾走了心魂,便丢下说:“不缠了,不缠了,回家我再慢慢抖落去,去看他们打扑克去吧!”李亚男却并不想去看打扑克,她不愿看韩秀娟倚在王殿明的身边,帮助他出招时那头卡头的亲密样子,很做作,很讨人厌。“我看不懂打扑克,我替你抖落抖落,看看能不能抖落开。”“实在不行,就扯断它,没关系的!”陆飞交待了一句,便紧忙凑到那边看打扑克去了。这边只乘下李亚男自己,将一团乱线摊在腿上,开始耐心的缕顺起来……李亚男是专心致志的缕着那团乱线,任凭过道的另一边扑克局如何的热火朝天,一会哄堂大笑,一会又激烈的争热。李亚男这边是静静的,心无旁鹜的,把一个又一个的死结打开,仿佛是两个世界里一般。
  当时到深夜两点来钟时,车厢里已是十分寂静了,打扑克的同学们也早已扛不住困意,相互偎依着,东倒西歪的都睡着了,韩秀娟是抱着王殿明的一只胳膊,头靠在王殿明的肩上,睡得格外香甜。火车咣当咣当的飞奔着向前,一路穿过城市、穿过村庄、穿过山峦、穿过河流,穿过夜晚,奔向黎明……李亚男一直没有睡,那团乱线在她的手中一点点的被缕顺,当天亮火车到站时,李亚男也终于缕完了那团乱线,没有扯断一处,完好的缠成一个松软优美的线球。
  转眼就要上三年级了,听说要换班主任,这让李亚男既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忧。好奇的是,不知新换的班主任是个什么样的人,担忧的是,不知新班主任对自己会怎么样。原班主任挺器重李亚男的,这也成了李亚男一直能保持“春风得意”的资本,有老师撑腰,便自是“有恃无恐”,李亚男在班级里是有点泼辣的,还真就是人如其名,像一个假小子,快言快语,豪爽无忌,有意无意间也不知得罪过多少人,其实她也不在乎,这种变化真让她与初中时的那个总好低个头,不言不语的李萍判若两人。如果新的老师看不上她这一套,她该如何面对呢?李亚男的担忧也是有情可原。
  新班主任姓马,很年轻,是刚从某粮食学院毕业分配来的大学生。那天他正在操场上和一群男生在踢足球,左突右奔热火朝天的,李亚男从操场边走过,努力去辨认,却如何也分不清哪个是学生,哪个是老师。她一直偷偷的关注着这个老师,就仿佛关注着自己即将改变的命运。
  不过,李亚男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这个新的班主任小马老师竟比原班主任更器重李亚男。
  新老师上任伊始,自然很想了解一下班级情况,于是便悄悄的找班级干部及一些在班级中表现比较活跃的同学谈心,终于找到了李亚男。李亚男不仅是班干部,她在二年级的时候当选了文娱委员,为此还在王殿明面前好个显摆,王殿明却是笑得十分揶揄,曾让李亚男好不气恼;而且也是班级里表现相当活跃的一个,是校文学社的社员;每个周末都会去参加“共青团活动阵”的活动;为教学楼大厅的黑板报画报头和插画,一天天忙得不亦乐乎。李亚男早就在等着这一刻了,自从发现老师在找同学谈话,她就忐忑的等待着,生怕老师不找她。
  为了讨好老师,自然是有问必答,把班级里她所了解和理解的人和事毫无保留的告诉了这个急于想了解班级情况的小马老师。或许是因为她这种直爽的性格,也或许是缘于一个老师为了更好掌管班级的某种手段,李亚男很快便赢得了小马的信任,成了小马的心腹人。对于这一点,同学们是都有点不以为然,可李亚男却是毫不为意,还沾沾自喜的。那天,她哥哥来看她,她便掩饰不住,欢喜的告诉哥哥说“我们这个老师对我可好了!”
  小马老师经常的找李亚男到办公室去,其实倒也未必都是为了解班级情况或征求什么意见,常常却是东拉西扯的闲聊天。一次,小马巴巴的叫了李亚男去,却是为了兴高采烈的向李亚男描述其参加同学婚礼时是如何闹洞房的;另一次,却是叫李亚男去回答另一个老师出得“脑筋急转弯”,李亚男本来就爱钻研点这玩意,所以得心应手,那几道小题,她是张口就来,全部答对,小马是无比得意的似乎是挑衅一般的望着那个老师说:“怎么样啊!怎么样?”好像他俩刚刚是打过赌。
  入冬了,天渐渐冷起来,李亚男买了一件绿格子的大衣,穿起来倒也颇有风度,王殿明遇到时不由的打趣说:“你就像——列宁在一九一八!”“哼!”李亚男回敬他,心里却是美美的。
  这天晚自习,小马又叫了李亚男去,当李亚男穿着她的新衣敲门进屋,小马的眼睛是为之一亮,“这件衣服,穿起来不错啊!”李亚男有点扭捏的坐到小马让过来的椅子上,小马也坐下,并伸手捏了捏她的衣襟“嗯,这料子挺柔软的哈?”她红了脸笑笑,心下为得到老师的欣赏而倍觉美滋滋的。这一次,小马却问起了班级里谈恋爱的情况,李亚男也就把她所知道的谁和谁谈恋爱,谁对谁有那个意思细数了一遍。谁知,小马却突然问:“你和谁?”李亚男一下子卡住,定定的望着他,不禁有些气急败坏语无伦次“怎么?你——你是在怀疑我吗?”说完便立即低下头去。李亚男是有些羞恼了,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确没有谈恋爱,而是觉得她被老师耍了一道。小马有点讪讪的笑了笑,就转了话题,问起别的来,李亚男却一律是恨恨的回答“不知道!”气氛很不融洽。这时,下晚自习的铃声响了,走廊里立即沸腾起来,李亚男便也起身要走,“等会儿再走吧!”小马止住她说,“等他们走完了再说,省得挤挤擦擦的。”两个人便谁也不说话的静静等着,外面的脚步声逐渐稀落,直至阒静,“那我送你回去吧!”“不用!”李亚男依然是愤愤的。
  回宿舍的路,其实很近,虽说因施工而需稍微绕点远,李亚男快速的向前走着,小马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一直把她送到宿舍楼下,李亚男头也不回的直走进楼去。
  转眼,新年快到了。
  李亚男变得更加忙碌起来,新年自然会有一个新年晚会,作为文娱委员的李亚男,便是晚会的策划、导演兼主持。为了这个晚会,李亚男即要动员文娱骨干准备节目,还要每天与班长、团支部书记碰头研究节目与活动安排,音响上哪借,奖品买什么……是很忙很快乐。
  这时,学校里开始流行学跳交谊舞,对于他们这些几乎都是从农村来的学生来说,交谊舞是既新奇又洋气的,都想学一学,有同学就建议,新年晚会的后半场可否改为舞会,这样每个人都可以参与,而且也更时尚,小马老师采纳了这个建议。可是大家都不会跳啊!那就现学。于是周末的晚上,同学们把教室里的桌椅板凳一归到,腾出地方来开始学跳舞。小马找了两个“舞蹈教练”,各自为政,一个男老师教男同学,一个女老师教女同学,同学们便分做男女两列,各自跟在“教练”的后面,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笨拙的迈着步子,仿佛并不是在学跳舞,而是在操练士兵。小马站在一边,大约是看着着急,也或许是一时技痒,便伸出手去邀请正在他近旁的一个女生“来,我带着你来跳。”那女生却是一扭身,红着脸躲到一边去了,让他杵在那儿,好不尴尬。李亚男看在眼里,很替老师不自在,便做无意似的蹭到他近前,并拿眼睛瞟一两下他,小马于是转向他“那,我来教你跳吧!”她便立即迎上去……他俩这么一跳,自是引得同学们的注目,不过却也无形中打破了男女“各自为政”的僵局,男同学们便瞅准了时机,开始去邀女同学跳,一时间便嘻嘻哈哈的“乱作一团”,不是踩了脚,就是碰了头。转天,小马踅摸到一个较空的器材室,让男同学去归到归到,便做了班级的舞蹈训练室了,每天的晚饭后,同学们便可以去练跳舞了,李亚男自然是每晚必到,小马则是自己承担起教练的职责。李亚男进步迅速,几天下来,已是跳得有模有样,小马会微笑着夸赞她“跳得不错,很轻盈了!”每当他带着她跳过两圈之后。
  天是越来越冷了,而李亚男的那件大衣又很单薄,加之每天都在为新年晚会忙碌,还天天的去学跳舞……李亚男于新年前夕却病倒了。
  李亚男的身体是比较柔弱的,又有痼疾。她在四岁时得了支气管炎,一直未得到彻底的治疗,一到冬天就会旧病复发,咳喘上好一阵子。这一年算是不错了,一直没有复发,可是却于这关键时刻因感冒而复发了。病情是来势汹汹,又喘又咳的令她无法招架,课也上不了了,只好托同学请了假。白天的宿舍楼仿佛是没有灵魂的一个空洞,静悄悄的,显得很落寞。李亚男正朦朦胧胧的半睡不睡间,却听得有人敲门,她有点警觉得问:“谁啊?”“是我!”李亚男听出来了,赶紧爬起来去开了门,正是小马老师含笑进来,将手里提着的一个防雨绸的方便袋子递给李亚男,是半袋子的苹果,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说:“这是我们发的苹果,拿几个给你吃。”说着,又从兜里掏出了两盒药,一盒是土霉素,一盒是咳快好,“我上医务室给你开了点药,你吃吃试试……”李亚男是手足无措的接了,心里十分感激,却是连句感谢的话都不知该怎么说。小马只略坐了一会,有些担忧的问李亚男新年时病能不能好,不然,新年晚会的主持人可有谁来担当之类。临新年还有一周,李亚男自知是好不利索的,但却还是逞强说“放心吧,我想,应该没问题。”
  第二天,李亚男便强打精神去上课了,不仅仅是因为新年晚会的原因,她也不想太耽误课,毕竟已是期末,考试在即。意外的是,竟有两位科任老师给李亚男送来了挺金贵的消炎药——螺旋霉素,说是小马老师给她要的,让李亚男有点受宠若惊,除了父母,还是头一次有人为她的病如此上心。
  晚饭后,王殿明也来宿舍看望李亚男,并为她买了一串香蕉几只白梨。同寝室的几个女生便嘻嘻哈哈的和他打趣,“这老乡是怎么当的,人都病了这久才来看!”“咋也不给买点药呢?”“咋那么不关心呢?都关心谁去了呢?”……让他无法招架,只呆了一小会,都没怎么和李亚男说上几句话,便落荒逃了。
  临睡前,李亚男因为口中干干的,看看放在床头的两份水果,便从防雨绸袋子里掏了苹果来吃,酸甜爽脆的苹果很可口,她便接二连三的一口气吃了四个,却不想因此而吃伤了,从此竟再不喜吃苹果。
  到了新年,李亚男的病的确也好得差不多了,再加上精神比较亢奋,看起来就似已全好了。新年晚会便是照常主持,而且主持的很精彩,很圆满面。那大约是她这一生中最出彩的时刻了,虽然,四年级时的新年晚会依然是由她来主持,但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同学们的情绪也不似这年高涨和投入,而且晚会开到一半,她又被小马老师拉着到其它班级去串场拜年,自己班的晚会便那么有始无终的不欢而散。而这一年,李亚男可说是表现得机智灵活、妙语连珠、风趣幽默,整个晚会没有冷场的现象,高潮是后半场的舞会环节,不仅自己班的同学表现踊跃,还吸引了一些年青老师和外班同学加入,可谓是十分圆满。李亚男对自己的表现颇感骄傲,很希望得到老师的认可与肯定,可遗憾的是,小马却因在晚会前的会餐上喝多了酒,整个晚会上都是迷迷登登的,还没等到舞会的环节,便被班长安排了两个男生护送回宿舍休息去了。这让李亚男感到有些失落。
  随着又一个新学期的开始,由于自觉与老师的关系别样密切,让李亚男便有些忘形,因此有时却也会招惹得小马老师不快。一次劳动,小马对一个拿着铁锹的同学说:“那谁,你执一锨土把那个坑填上。”那同学愣愣的不知所以然,“老师是叫你铲锹土呢!”李亚男笑着解释道。“执一锨土”是小马老师的方言,只有李亚男听得懂,同学们便开始拿来打趣,李亚男有些尴尬了,便忙忙辨道:“其实老师的方言,我也不是都听得懂的。”同学们便都笑起来,原来小马正站在她身后,毕竟也是年轻皮薄,脸便挂不住了,气呼呼的说:“听不懂,就不要说!”李亚男方知失言,心下一凛然,很是懊恼。
  自此,李亚男自觉与小马那种密切的师生关系渐渐冷却了,变得有些疏离。李亚男觉得老师大约是有意在疏远自己,她可不愿让老师觉得自己不知趣,所以也不对老师显出格外的热络。虽然,听到别的同学总在背后不太尊重的称老师为“咱们的马儿”时,心中依然很觉别扭,却也一样打哈哈,不想被别人觉得她过于敏感的在维护小马老师。其间,上一届的同学要毕业了,开始有毕业纪念册在班级间传递,同时也传递着一份淡淡的伤感与离愁。一位学长,在请李亚男在毕业纪念册上留言时,与李亚男闲聊了几句,无意间却提起了小马老师,原来他们是同乡,他说:“你们老师对你的印象相当不错啊!经常在我们面前提起……”李亚男听了,眼睛一亮,脱口问道:“现在还是一样吗?”“嗯——什么?”那学长未听清她说什么,李亚男已是自悔问得唐突,便赶紧又岔开话去,心下却是不由的暗生欢喜。
  四年级一开始便是到工厂实习,在入冬时才收队回校,小马在这期间也到外地学习去了,回校却是更晚些。小马老师不在的日子,李亚男心中空落落的,总有种没有依靠般的感觉。小马回校后,就立即叫了李亚男去,却是送给她两盒梨膏糖,“听说这东西能治疗气管炎,你不妨也试试,这在咱们这儿可是买不到的。”竟是有点居功一般。李亚男其实并不相信这两小盒的梨膏糖会有什么疗效,她曾经用了很多方法治疗过,却一直没有根除,因此她便觉得自己的这病是不可能治愈的。不过,心里满满的都是感激。小马又问起她这病是怎么得的,得多长时间了之类,又问:“你这病会传染吗?”“不会传染。”“那么,你这病会不会遗传呢?”“应该也不会,说是肺结核会遗传,没听说气管炎也遗传,况且,我也是后天得的,并不是先天就有。”“唉!不遗传就好!”小马有点莫名的感叹着。
  “王殿明提出与韩秀娟分手了,韩这两天正伤心着呢!”又是晚上临睡前,来自陆飞的八卦,“为——为什么呀?”李亚男很是吃惊,“谁知道呢?大约是觉得毕业也分不到一起去,不如早点分手,省得到时候更难肠吧……”陆飞是轻描淡写。李亚男自是沉吟不语,心里其实是有点幸灾乐祸的,可是一转念却是想到了小马老师,不由得叹气,一时竟也是辗转难眠。
  转眼毕业在际,经过两个多月的毕业实习,最后是回到学校进行毕业设计。这时也听得一个准确消息,小马有对象了,而且,已经开始谈婚论嫁。
  那天,小马领了一个小女孩闲来宿舍坐坐,那小女孩就是他对象的侄女了。女同学们便聚拢过来,嘻嘻哈哈、七嘴八舌的问老师什么时候结婚啊,怎么还不请大家吃喜糖啊……半开玩笑半起哄的。李亚男趴在上铺她的床位上,只静静的听着,却并没有参与,她觉得这样拿老师的隐私开玩笑是很不礼貌的。那小女孩却不是个文静的,简直就是一个人来疯的熊孩子,一听大家扯起这个话题,便也立即跟着乱起哄,很不礼貌的跳着脚说:“小马、小马,你可不许黄!你们都领证了!”小马本来就已是难以招架同学们的“轰炸”,这女孩的爆料便让他有些抓狂了,“不许乱说!不许乱说!你好讨厌……”大家却是哄笑起来,还偏偏逗那小女孩多说。李亚男听着那小女孩如唱歌般越不让说越说的“你们都领证了,你可不许黄……”便把脸埋在枕头里吃吃的偷笑,这话让她感到很刺耳,很难为情。
  毕业设计是三人一组的分工合作,还蛮紧张的,李亚男负责制图,每天趴在图板上,基本上是心无旁骛,还好,眼见着就快完成了。前一天的晚自习时,小马老师则是托了一个低年级的同学来叫了李亚男去,李亚男便放下手头的笔与尺,忙忙的来到二楼他的办公室。“找你来,其实并没什么事,只是想和你聊聊天,马上就要毕业了,再想和你聊天也就没机会了。”这话说得有点伤感,叫李亚男更是徒生慨然,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两下里虽是有一搭无一搭的聊起来,却又都有些言不由衷,很怕沉默,其实还不如沉默。小马忽然就突兀的问:“你去过辽大的舞厅跳过舞吗?”“当然没有啊!”李亚男有点讪然,那可是学校明令禁止的,对于一向遵守纪律的李亚男来说,那怎么可能呢!“那么——我带你去跳一次,好不好?”李亚男一愣,心里的第一反应是“这怎么行?”可随即便想道:“反正我就要毕业了,就放纵一次自己,就违返一次学校纪律了,又能怎样?”于是定定看着小马说:“你若带我去,我就去!”那心态有些决绝,就仿佛三毛在《倾城》中所表现的:“逃学好了,冻死也没什么大不了,死好了!死好了!”那般豁出去了的感觉。小马沉吟了一下:“那——就这个周六的晚上吧,六点钟,在校门口等我。”
  李亚男不由的心花怒放,心思也一下子乱了起来,再也不能专心制图了,暗暗的在心里开始盘算起约会的衣着来。可是,这时她却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像样的鞋子,没有化妆品,哪怕是一支廉价的口红……颠来倒去,还就是几天前买得那套坎袖的粉色衣裙免强可以,由于是坎袖,让她觉得有点露肩膀,而一直没好意思穿,陆飞给她用白绒线勾了一小半袖上,鼓励她穿,可她又觉得颜色太艳了,依然没有穿,这次倒可派上用场。
  周六的下午,李亚男洗了澡回来,便开始悄悄的打扮起来,把平日总是草草扎成马尾的头发,学时髦的同学那样披在肩上,又觉不妥,便在头顶用一条藕荷色的绫子扎了一个小巧的蝴蝶结,结尾长长的与长发飘拂在一起;穿起那套粉衣裙,在镜子前照了照,别说,还真的是很不错,那宽大的裙摆上的蕾丝花边让她喜欢;鞋子,只好穿那双平日里穿着的褐色的革凉鞋了,实在是再没别的可穿了。就这样,虽是素面朝天却也是容光焕发的坐在窗前,装模作样的看书,心中却已是急不可耐,盼着时间快点过去。
  可是,这七月的天如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半下午时,怱然就狂风突起,乌云不知从何处奔涌而来,一会便布满了天空,天,一下子就黑了,紧接着,电闪雷鸣,一场暴雨如瓢泼一般席卷而来,窗外的世界一下子变成白茫茫模糊的一片,只有如瀑布般的雨水轰鸣着……李亚男别提有多焦躁,多懊丧了,这一场雨若是不停,自己那美丽的约会岂不是也要付之东流?
  还好,傍晚时分,云开雾散、雨过天晴,空气更是格外的清新,似乎还透了一缕淡淡的清香。李亚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到了校门口,四下张望了一番,却并不见小马的身影,看看时间,却也还不到六点,若就站在校门口等的话,实在是不太自然,于是,李亚男来在操场边,坐在柳阴下一个不显眼的石凳上,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耐心的等待着。广播里播放着黄莺莺那柔软甜美并略显忧伤的不知名的歌曲,操场上有一群健壮的男生在热火朝天的打篮球,李亚男一直偷眼瞄着通往校门口的甬路,只要小马一出现,她就立即能看到。可是,小马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约好的时间过了,她又到校门口悄悄张望了半天,也并没见到,只好再回到操场边的石凳上,依然不甘心的守候着……
  天,渐渐暗下来,操场上已不知何时变得好寂静,打预备铃了,证明已经快到七点了,她清楚,不用再等了。同学们这时都在绘图室里继续忙着毕业设计呢,她也想起自己负责的制图也还没有完成,于是便恋恋的离开那个有些隐蔽的石凳,向教学楼走去。
  制图室的门半掩着,透出一缕柔和的灯光,静静的没有什么声响,看来同学们都很专心。她轻轻推门进来,门声打扰了原有的宁静,同学们不约抬起头望过来,“漂亮啊!李亚男!”一个男生有点夸张的赞叹道,并鼓起掌来,所有的同学也似乎都发出了“呀——”的轻叹,也随着鼓起掌来,仿佛轻风吹过荷塘,引起了众荷的骚动与喧哗,一张张笑脸荡漾开来,静静的绘图室怱然就变得热闹起来,生动起来。李亚男如同一株盛开的新荷,婷婷袅袅的从这众目睽睽中穿过,仿佛走在这青春秀场的T台上,不过,她是在走向后台,因为她的这场青春秀已开始落幕了,身后是一地的落瓣……
  第二天,李亚男的哥哥带了她那未过门的嫂子来看她,李亚男便把昨天仅仅穿过了一次的那套粉衣裙送给了她的准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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