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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四季度辽宁诗歌述评
来源:宁珍志 | 作者:  时间: 2013-02-07
  面对冬天,我们进入了新一轮的清醒思考阶段,冷抒情或者冷记忆会占据我们思绪的半壁江山,季节对于人的心理暗示总是这样迅疾妥帖,脱口而出的词语难免夹杂朔风雪花味道,严寒暂时栖息于我们的心灵枝头取暖。一年之计在于春,诗歌小结在于冬。第四季度,对于全年来说,肯定带有概述的性质。放任应有的暖色目光,温习本季诗歌给予我们的多方感受,我会尽量避免不能注入太多的水分,哪怕是雀巢、碧螺春或者可口可乐。
 
寻找的尴尬
 
  由谭五昌主编、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的《2012中国诗歌排行榜》,分别收录了宋晓杰、李犁、川美、萨仁图娅、宁明、夏雨、娜仁琪琪格、苏笑嫣、柳沄、李轻松、刘川、林雪、张立群、李皓等14位我省诗人的作品;由杨志学、唐诗主编、新华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年度优秀诗歌2012卷》收录了川美、菁菁、李皓、李见心、李轻松、林雪、刘川、柳沄、娜仁琪琪格、萨仁图娅、双面天使、宋晓杰、苏兰朵、苏浅、苏笑嫣、夏雨、玉上烟等17位我省诗人的作品。由于谭五昌、杨志学、唐诗三人本身的诗创作经历或博士学位,其专业水准及不拘一格的审美定位,这两个选本并不比《诗刊》社、漓江出版社或辽宁人民出版社的年度诗歌选本总体水平差。选家眼光着重开放,美学标准不求唯一,就像蘅塘退士选编的《唐诗三百首》,沈德潜选编的《古诗源》,钱锺书选编的《宋诗选注》。中国新诗或现代诗至今还没有一个令人满意的选本,总是经不起时间的检验。诗歌等文学选本逐年多了起来,百花都放未免庞杂无序,维系公允平衡也许只在序言后记。选编者囿于人情而麻木诗情,青睐名气而忽略朝气,聚焦大刊而冷眼民间。如果说再带有个人视角偏见,充其量是暂时权利的一度释放。因此,被选的和未被选的,都不要过分看重此等选本,它们未必代表年度诗歌的最高成就。对于一个有实力的诗人来说,写自己的最重要,被自己的内心选中最重要。
  《诗选刊》11、12两期合刊,推出“2012中国诗歌年代大展”特别专号,我省1990年代出生的苏笑嫣入选,1970年代出生的宫白云、玉上烟入选,1960年代出生的李见心入选。《诗刊》12月号下半月刊也隆重选刊年度代表之作,我省玉上烟、刘川、宋晓杰、苏浅、苏笑嫣、林雪等六位诗人在册。诗歌的创作记忆首先是诗的、艺术的、时间的,而不是性别的、年龄的、国度的,但综上所述的出镜率影响力女性的优势太明显了,才令我们对我省诗歌创作产生一点忧虑。是女性诗创作过于强势而把男性诗人比较得黯然失色,还是编辑有色镜片后面的重女轻男?抑或诗歌创作进入了“母系社会 ”期?无独有偶,笔者设想在一两年内与某企业合谋,为我省未出过书的诗人出版两辑诗丛,每辑收入男女诗人各十名。可细化开来,女诗人好选,甚至结余,比如,玉上烟、微雨含烟、也想妖娆、红娃、贺颖、黑眼睛、水色烟紫、离原、依米妮子、梅笛等,还有雪倩、小兰、李佳忆、倩儿宝贝、邱梅、高寒、海默、杨梅等等。男诗人则显得数量或分量不足,张立群、于仁海、双面天使、贾玉普、陆兴志、海容、王文军……当然,诗集的出版大多以自费为主,会受到经济实力、个人志趣、朋友赞助等诸多原因制约。没出过诗集的非一定创作实绩不行,出过诗集的非一定创作实绩出众。
  但是我们痴心不改,仍在寻找,寻找男诗人们的重新整合,异军突起,寻找女诗人们鲜亮光环下的探索突破,寻找诗人们对人和世界整体性经验概括的经典传世之作。此时,大师罗丹的名言会响在我们耳边:“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我们寻找好的诗人好的作品,诗人们寻找好的题材好的语言。遗憾的是这个世界戴眼镜的太多,矫正各种视力偏差的眼镜,所以影响发现,影响发现的质量和速度。包括我的扫描评述。然而只要寻找,不可能没有发现,我们和诗人的心思会在一定的时候交接并轨,既提示自己,又提示对方,像是瞬间疑惑后的顿悟:我省诗歌创作显然到了阶段性的惯性时期。思维定势的惯性,表达呈现的惯性,语言意象的惯性,情绪思想的惯性……比如说,一位诗人在几家报刊发表了诗歌,认真拜读之后,会发现题目、意象和词语大同小异,特别是个人经验、思想情境的重复,不断让艺术趋于平庸。风格也是双刃剑,气息、味道、声音、色彩、经验造就了自己的诗歌品牌,他人望上一眼即可辨别作者,似曾相识燕飞来。这难道不是一种新的公式化效应吗?
 
把苦难埋在心窝
 
  惯性写作是一种生态,它们以亲切平和的面貌终日与我们为伍,以至于令诗人自给自足,欲罢不能。轻车熟路,能发表,能出版,能获奖,能开研讨会,干嘛非要改变自己背叛自己?诗歌艺术并无止境,沿袭诗歌习惯与追求诗歌艺术有质的区别。有多少诗人最终没能走远,原因之一是耽于惯性泥潭不情愿自拔。诗歌能成为暮年回望的一段青春往事,虽然幸福,同时又略显悲哀,因为它没有伴随自己生命的始终,或者说个人的创作潜力未被最终发掘。我们说向李瑛学习、向余光中学习、向托马斯•勃朗斯特罗姆学习,就是学习他们至今还葆有的内心激情和创造力,诗的生命之树四季常青。
  本季度几组重要诗歌仍然使我们流连忘返。
  玉上烟在《诗刊》十月号下半月刊发表组诗《在江南》十首,并配发创作随笔《南与北,我诗歌的地理》。这是诗人移居南方后第一次这么集中的大量发表,内心的相对沉静与肃穆,让生命有着静态的姿容,疼痛隐其后,释然亮其身;剧烈稍休憩,从容自然成。河川景物成为诗人的表述中心。作者从北国天高地远的开阔大气中脱身而出,完成着南方山清水秀的细腻温润。改变自己便是丰富自己,地理又一次让诗歌住在了别处。宋晓杰在《作家》第十期发表组诗《山居琐记》十首,时间让艺术有了顺时针方向,一气呵成,口语铺排,深挚独到的哲思于简单明了的朴素中若隐若现,日记体成为诗歌表达的新方式。十天时间十个辟入角度,十天时间十项情绪体验,十天时间十种生命程序,山里山外,恣意洋洒,心游万仞,情遍天下。
  李见心在《诗刊》11月号下半月版发表组诗《香草的天空》八首,也配发了创作随笔《倾听与言说》。诗人的创作或许受到美国后现代主义诗歌“自白派”的影响,她的一些作品明显带有西尔维娅•普拉斯和安妮•塞尔斯顿的气息,灵魂不时地爆发出绝响。可这组诗已不再是“充满绝望和悲痛的歌与梦”,内心伤痛的呻吟呐喊所剩无几,更多地表述了生命的稳定与思索,而希冀的亮色如同一片片绿叶扶摇下的红玫瑰,血色如注。只是敏感、冷峻、奇绝、女巫般的感觉经验犹存,这是诗人自己的专利。宁明在《上海诗人》第五期发表组诗《春天里的荒原》八首,站得高,看得远,也看得小,小中见大,平中出奇,关键还是诗人的联想与想象与众不同,由此及彼,由表入里,言传意会,令读者领略有关品质有关生存的哲学意味。看似漫不经心的陈述,实则需要过细筛选、积淀,才能化蛹为蝶,翻飞出心灵乃至生命的灿烂花卉。于日常生活的若干形态与自然景观中不断地“淘诗”,的确是宁明练就的长项。
  张凡修第四季度创作实力不减。《青海湖》第十期组诗《无尽》六首,《山东文学》第十期下半月版《细节》七首,《星星》12期《规避》外二首,诗中的诉说几乎暗示出当下农村的全部生命细节,特别是关于母亲岁月回顾与观照的诗章,总是隐含些许的痛楚与无奈,乡间命运的竭蹶与挣扎丝丝缕缕,亮丽招摇的“风衣”只能成为血色土地的点缀,是缝隙中的远天颜色,当然也是农民的希望所在。高咏志在《鸭绿江》第十期上半月版发表的组诗《变形记》,翟营文在《诗潮》12期发表的组诗《诗七首》,娜仁琪琪格在《滇池》11期发表组诗《身体中的梨花》十首,都是自己创作进步的新台阶。陈美明的组诗《天地总关情》、仲维平的组诗《最初的风雨》、左岸的组诗《静夜初上》,《中国诗人》第六期的大篇幅,把我省诗人的佳作再次推向前沿。
  可是,排除惯性使自己的诗创作更上层楼——既有量的发表,又有质的提升,仍然是我们孜孜以求的殷切期望。这是个大命题,答案几乎没有,即使相关的导读,也是笼统的,顾忌各人的反应度、表现力、实践性不尽相同,吸取启示只能各取所需。我的陈述也是顾左右而言他。
  诗人的本色之一是超时代跨世纪的跳跃性,他们可以顺应时代潮流唱赞歌,也可以发现社会和人性中的痼疾并加以针砭,不文过饰非,不趋炎附势,从而让世界在真实的目光中前行,以普世的善良原则让人性的光辉自由伸展。诗人的深刻就在于他们对民族、对国家、对人类的爱不是浅性的浮表的,不是瞬间的善变的,有时可能曲线的、迂回的、逆向的,有着“恨铁不成钢”的家庭日常表现,或以“第二种忠诚”来界定自己的生命立场。诗人内心遭遇的痛苦肯定大于常人,他们与现世的纠葛生生不息。诗人的一生,终究要与疼痛、苦难相伴,甚至生离死别。古米廖夫、阿赫玛托娃、曼德尔施塔姆、茨维塔耶娃、帕斯捷尔纳克、布罗茨基等俄罗斯白银时代的世界性顶尖诗人们的经历,尤其证明了这一点。一旦丧失了疼痛感和苦难情怀,情感流于形式,惯性创作的包围近在咫尺。
  不该忽略的还有道德感意识形态化对诗人内心环境的影响。现实与理想、话语与行为构成的矛盾每时每刻都在诗人创作的阳光历程投下阴影。诗人明了,艺术的可能性永远高于生活的现实性,诗的纯洁度永远大于人的纯洁度。培根在现实生活是卑劣小人,他的随笔格言却影响了世界诸多国家的几代人;兰波放浪形骸,诗的成就举世闻名;萨冈吸毒嗜酒,小说创作才华熠熠生辉。“文品即人品”有它的区域性,我至今都在怀疑布封“风格即人”的翻译是否准确。道德的外衣一经披上,再脱下来很不容易。诗人在两难多难的境地中生存非常正常,向美向善的深层诉求会常常改变诗人的意识,漩涡就是苦难。
  其实,苦难情怀的逐日逐年弱化,与我们现阶段的生活景况有关。现代化的小康让诗人的物质生活与精神状态好了起来,如果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去反叛自己分裂自己的内心,改变愈演愈烈的享乐主义,艺术创造艺术再生真的是有气无力,不陷入惯性才是咄咄怪事。我对诗人坐在陈道明、章子怡、姜昆、郭德纲的豪华别墅里写出击溃人心的生命乐章表示永久怀疑。小说家的内心裂变做的倒比诗人们好,莫言、贾平凹、阎连科、高建群、李锐,祖籍山东、陕西、河南、山西……让文学回家——黄河流域的文化苦难传承古老而又悲壮。苦难是一种意识一种情怀一种观察世界认识生命的态度,需要从心灵的土层埋下它繁殖它,人为的故意难以制造。
  1960年代,与希姆博尔斯卡齐名的另一位波兰女诗人波什维亚托夫斯卡30岁时因心脏病英年早逝,希姆博尔斯卡写了一首名为《自切》的诗纪念她,诗的描述对象是海参。在此不妨引述几句:“在危险中,那海参把自己分割成两半∕它让一个自己被世界吞噬∕第二个自己开始逃逸∕  它暴烈地把自己分成一个末日和一个拯救∕分成一个处罚和一个奖赏,分成曾经和将是∕  在海参的中间裂开一个豁口∕两个边缘立即变成不认识∕  这边缘是死亡,那边缘是生命∕这里是绝望,那里是希望∕……我们,也懂得如何分割自己∕但只是分割一个肉体和一个碎语∕分成肉体和诗歌。”大师的作品就是精湛,意蕴无穷。我们的感受之一,即是诗人必须分割自己,分割成两个自己或无数个自己,现实只能成为半个自己或一个自己。这种分割的频率和力度越强,诗的创造性杀伤力就越强。
  波什维亚托夫斯卡的诗,“有一种尖锐的音调,一种对肉体的必死性的绝望,对完全被封闭在必死的肉体内的绝望,因而对爱情有一种特别强烈的感知,感知到它永远受威胁,处于虚无的边缘。”(米沃什语)悲观厌世的苦难情结与病魔一起,让诗人过早地结束了肉体生命,可她的思想还在,她的精神还在。从这个意义延伸,悲天悯人,我觉得更应该更容易在诗人中间发生。
 
 天上掉下个刘倩儿
 
  刘倩儿,笔名倩儿宝贝,2012年在《诗潮》发表诗歌,在《中国诗人》发表组诗,在《诗刊》11期下半月发表《勿忘草》《忘情的地河》《你把温情给了谁》三首,在《上海诗人》第六期发表组诗《私奔的上海》七首,《诗歌月刊》《绿风》等刊物又留有待发作品,创作初始才认清道路,短短一年时间,仅仅一年,从写诗到投稿,取得如此成绩,不容易。一方面得益于自身努力,一方面得益于盘锦的良好人文环境:有著名诗人李松涛、林雪、柳云的领衔讲座与个别指导,有省内外颇具影响的《香稻诗报》季刊园地,有宋晓杰、阿平等前辈诗人的提携影响,有刁立新、欲凝、刘亚明、海默等诗友共同营造的诗歌现场……近水楼台,近朱者赤。
  刘倩儿的诗温婉而柔软,每一首诗的情绪都很饱满,在理性思维书斋化写作日益充溢诗坛的今天,的确感性,并伴有久违的古典感动,徐徐吹来唐宋的风。同时,作者的切入角度很低,像唱歌,音调定的适度,唱起来不拔高不冒调;像说话,面对自己的倾诉对象,不张扬,意象连缀准确,绝不盲目外延扩张。诗歌初始者的内心姿态、语言表述非常重要,能唱C调咱坚决不唱F调G调。同时,自己不明了或一知半解的字词句坚决不使用,叫得准听摆布的咱再调遣,得心才能应手。
  刘倩儿的诗暂时形成了个人的局部经验,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哲学的高度、对女性自身世界成长经验的准确概括与把握、对人类共享的精神家园财富的开掘和呈现,都会在她面前不断地竖立起一座座新的标杆。光有决心和毅力不行,保持聪颖的天资,保持内心的水分,保持文化的给养,保持技术的磨合,等等,缺一不可。开始写诗的时候,可能不怕诗,写到一定份儿上,在诗歌面前往往望而却步。没有头悬梁锥刺股的艰苦训练,写到一定份儿上,又会重新迈进惯性的埋伏圈。因为,我们面对的诗歌环境并不容乐观,或许,这是个世界性话题。
  米沃什说:“关于诗人不同于其他人,因为他的童年没有结束,他终生在自己身上保存了某种儿童的东西。”儿童是我们发送给一个我们所看不见的时代的活生生的信息,这一点与诗人的内心生活极端吻合。美国著名媒体文化研究者和批评家尼尔•波兹曼在20年前已经开始发现,“一个没有儿童的时代”正在到来,他说,我们“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儿童的天真无邪、可塑性和好奇心逐渐退化,然后扭曲成为伪成人的劣等面目,这是令人痛心和尴尬的,而且尤其可悲”。市场经济环境下的生命的非人性,过于物质化的欲望表达让童年和诗性大打折扣,诗人的生活与创作,就是在此社会形态下的一次次挣脱与解放。
  我们作品出现的的小情调、小家子气、满足于一事一物的近点哲理,缺少大爱博爱的世界性语义的贯穿,缺少深刻性、独到性、整体性的文化景深渗透。这里所说的整体性是经验,是人人心中有人人口上无的生命感受。从文章学诗歌学的表象来说,我省诗人并不落后,字通句顺,章节分明,技术手段趋于圆熟,炼字炼句功力有目可睹。但是,由于境界、地域、思想的文化局限,由于自我分裂的能力不足,由于无力形成史诗经典的远见卓识,我们的诗歌也许还会在惯性轨道上缓行一段时间,这有它的合理性。但是,我们不愿意看到技术向文化投降的诗歌场面过早过多出现。
  仍然是尼尔•波兹曼振聋发聩的提醒:“有两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奥威尔式的——文化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为一场滑稽戏。”诗歌是高贵的,高贵如同文学皇冠上的明珠。满足于作品是心灵史是精神自传的单相解读是非常不够的,诗歌的文化引领,诗歌的思想透析,诗歌的哲学穿越,简略而又精准,伟大而又深邃。我们不能让自己热爱的束缚或者毁掉自己。让诗歌从诗人的俗套和惯性中解放出来,成为世界、成为文化、成为万千人与事、景与物的生命导体。步毛主席语录的语词方式,虽不能放之四海皆准,却可以参照衡量,作为本篇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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