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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草原走向世界的艺术人生
来源: | 作者:付桂秋  时间: 2019-12-02
  中国老一辈电影艺术家曾感叹,中国少数民族影视作品,如能和内地平等交流就好了。但是,2003年,当审查蒙古族导演宁才编导并主演的电影《季风中的马》时,他们拍案而起:这岂止是和国内电影交流啊,这样有思想有内涵的作品,完全可以拿出去和国际交流!中国电影就该关注这样的主题。
  宁才,内蒙古大草原影坛中的一个奇才,集编剧、导演、演员于一身。他主演的电影《天上草原》获得多项国际大奖,凭借影片中“雪日干”的出色塑造,夺得第12届中国电影金鸡奖影帝的桂冠。尤其是2005年11月,由他编导并主演的表现草原生态恶化给牧民们带来痛苦与无奈的影片《季风中的马》,继多次获得国际奖项后,又在第25届夏威夷国际电影节上,获得亚洲电影大奖。不但为中国电影赢得世界荣誉,更反映出电影艺术关注人文的时代精神,再一次验证了他在电影艺术上的杰出才华,被称为内蒙古人的骄傲。
                              
从草原走进大上海  实现双重梦想
  出生于内蒙古科右中旗一个普通牧民家庭的宁才,从小就表现出较强的个性和能力。在同龄孩子里,他有很强的凝聚力,是个地道的孩子王。辽阔的大草原赋予他粗犷的外表、爽朗的性格和博大的胸襟,他从小就仰慕摔跤场上威武彪悍的勇士,喜欢听蒙古族英雄史诗《格斯尔》和关于嘎达梅林的传说。刚上中学他就阅读了《蒙古秘史》和《成吉思汗的两匹骏马》等作品,梦想成为一名草原巴特尔(英雄)。
  16岁那年,读高中的他参加歌舞团考试,主考说他有点驼背没被录取。他这才意识到,表面模仿的东西是没有价值的,一个人必须内心丰富,气质才会自然显露出来。这以后,他开始注重各方面体验和修养,更多的是涉猎书籍。在那偏僻的牧区,只要能借到的书他都去借阅,用来增长自己的知识面。第二年再考顺利过关,成为一名歌舞演员。
  走出牧区的宁才看到了外面的世界。这时的他感到被同学誉为博学多才博古通今的自己,有太多东西需要从头学起了,蒙古族文化必须和汉族文化融会贯通才能有所发展深入学习理解汉族文化势在必行。于是,他开始手不离书,丰富自己的知识面。
  当他第一次看到话剧时,又被话剧舞台表演艺术震撼,他觉得那才是真正的艺术,也是更好地展示自己的舞台,他又梦想成为一名话剧演员。思前想后,他勇敢地找到话剧团自荐。团长萨仁高娃被他的执着深深打动,又见他有很好的表演天赋,便指点他报考上海戏剧学院。
  机遇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这些年被人说成整天看闲书的他,如今有了用武之地。经过认真充分的准备,他过关斩将,顺利考入上海戏剧学院。这个普通牧民的儿子通过不懈努力,从大草原走进国际大都市,实现了读大学演话剧的双重的梦想。
  
成绩斐然  登高望远
  1986年,宁才不但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话剧表演专业,更无可争议地担当了毕业汇报演出《黑骏马》的主演。此话剧在上海和北京均引起轰动,被列入《中国话剧年鉴》。刚出校门的他,表演才华得到公认。
  1991年,宁才被邀请在内蒙古话剧团排演的话剧《旗长,你好》中饰演旗长。这对生长在大草原的宁才来说如鱼得水,他把旗长这一人物的性格和情感以最淳朴的基调淋漓尽致地挥洒出来,无可争议地把第二届话剧金狮奖、第三届文华奖、第九届戏剧梅花奖尽收囊中,成为话剧舞台上一颗璀璨之星。后来,宁才在舞台和荧幕上几乎演遍了英雄、骑士、枪手等硬汉形象,被评为国家一级演员,享受国务院津贴。
  此时的宁才已经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了,但青年得志的他并没有在荣誉面前止步。他觉得,长期以来,反映草原的戏一般都是脸谱化,硬汉型,或是那种碧波万顷,万马奔腾的大场景。人们想到草原,就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那种生机和辽阔。但那不真实,或者说不像、不是。再优秀的演员,也只能是去塑造编剧导演设计好的形象,而他梦想拍出来自己心目中的草原,渴望按照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去诠释生他养他的那片既富饶又贫瘠更多情的土地,把游牧民族的文化展示给世人,把他们表面彪悍内心柔弱的情怀表达出来,并以草原人顽强不息的精神来感动世界。
  为了实现这一梦想,1998年,宁才毅然暂别了如日中天的表演事业,已经三十五岁的他再次转行,考取了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实现了当导演的梦想。
  
回归草原  感受危机
  在一次外景拍摄时,剧组在一户蒙古包附近住下。一天,他们去找水,然后就在蒙古包里坐下来讨论剧本。主人回来,见家里来了陌生人,他们也没打招呼,进屋拿起东西就默默做自己的事去了。过一会儿,夫妻俩把煮好的奶茶和手抓肉端上来,用手示意他们继续,招待了客人又回身做自己的事。等他们走的时候,对在门外干活的夫妻说“巴雅尔太(再见)”时,他们头都不抬,非常随意地回一句“巴雅尔太”。
  宁才说,这就是纯粹的草原人,他们给你的感觉温暖亲切,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后来他发现,这家墙上贴着奖状,一问才知道,他们的一双儿女都送到城里读书了。马奶节后的一个周末,两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回到家中,他们明显没有当地孩子的腼腆,与剧组交流全都是汉话。问他们还会说蒙语吗?回答能听懂,会说一些,但不会写。问为什么没赶在节日回来?回答说不感兴趣。
  这次的经历对宁才触动非小,这家人父母的传统和孩子的现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也觉得自己蒙语越来越差,汉语却越来越好了。他忽然意识到,蒙古文化这是渐渐在淡化,或者说是远去呀,这样下去,慢慢消亡都是有可能了!想到这里他倍感不安,一个有着悠久文化传统的民族,如果失去了信仰、习俗、文字、语言的传承,其结果会意味着什么?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纵横驰聘的大草原正在退化,马背上的民族已经渐渐失去对马的依赖,这种危机感令他惶恐不安。
  很多人听一首蒙古歌就会感动,去一次草原就会喜欢,但那是瞬间的,表面的,蒙古族文化真正精髓的东西还没有抓到。我们这一代人要做的,应该是对蒙古游牧文化的传承和发扬,并且要有一定理性的提升。他感到,身为一名蒙古族文化工作者,对于传承游牧民族文化责无旁贷。无论外面多么热闹,自己必须坚守这块阵地,虽然会寂寞些,但这是一种使命。
  
肩负使命  一马当先
  1986年,宁才曾去锡林郭勒草原拍电影,当时那里水草丰美景色如画,可十多年后他再次来到这片草原时,发现草原已严重退化。他意识到,不单是保护草原人文文化,保护草原生态环境也已经迫在眉睫。这成了他构思和拍摄电影《季风中的马》的初衷。
  还有一件小事对他触动很大。他偶然看了一篇写英国19世纪传教士托马斯·库克的文章,说在一次海上旅行中,他看到了令人惊骇的一幅场景。有成千上万只海鸟在空中盘旋,然后突然集体向海水中俯冲下去,它们的身体在海面上砸出了一朵骇人的水花。船员们告诉托马斯,这里原来有很多岛屿,是这些鸟儿的栖居地。现在海水淹没了岛屿,它们飞回来找不到自己的家园,又不会寻找新的栖居地,只好选择集体自杀来结束生命。
  小小的鸟儿竟然如此眷恋自己的家园,选择了这般惨烈的结局,那令人唏嘘的场景在宁才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又联想到草原今昔对比,内心总是无法平静。他用很长一段时间斟酌、思考、沉淀,最后决定,要用一匹马贯穿一部电影,因为蒙古族是马背上的民族,马是他们的朋友,也是他们的象征。他要拍一部《季风中的马》,象征游牧文化发展到今天已经在季风中摇曳。
  在选择那匹马上他费了很多心思。后来决定,选一匹白得发了灰的老马,这样会有一种沧桑感。故事讲述由于草原沙化,主人公无可奈何地别离赖以生存的土地,告别祖祖辈辈的游牧生活方式那种无法言喻的不舍。影片中的几个情节尤为打动人心:主人公卖马失去心灵的依靠,内心痛苦就独自饮酒,迷迷糊糊的他想到马自己回来了,他喃喃自语:我知道你会回来看我……当在城里看到自己的马被穿着暴露的歌手骑着演出时,主人公感到那是对马的亵渎,他求对方杀了它。当得到反对时,他冲上台,拼了命去抢自己的老伙计。又带着满身的伤痕庄严地把它放生……离开家园时父子都脱去蒙古长袍换上便服,儿子告诉父亲:进城要靠右边走,见到红灯停一停……
  马对草原的眷恋,人和马的情感,人对游牧生活的不舍,都在这一幕幕触动人心的场景中得以体现,唤起人们对草原生态的关注,对牧民离开家园的担忧。
  为了拍摄需要,剧组曾买过一头牛,它一直很温顺,配合得很好。后来转到水草丰腴的草原腹地时,刚一落地,它就撒欢狂奔,在场的人见了哈哈大笑。宁才说笑着笑着,忽然就有酸酸的想哭的感觉,因为你终于见到了心灵深处的东西。
  置身这极为珍贵的原始草原,一种回归感油然而生。你对大草原所有美的想象都在眸子里呈现,所有的细胞都被眼前的景致陶醉。蓝天高远,绿草丰盈,河水清丽,远山旖旎,马蹄声从远古踏响,马头琴的回音自天边飘来,情怀无边,放纵辽远,思绪腾飞,振奋不已。此时此刻,谁不想策马扬鞭,一声长啸,四蹄生风,融入这广阔原野!
  再次放眼周遭,苍天无语,大地无语,心与天对话,血与地交流,智慧与长风谈情,灵魂与自然恋爱。你对草原所有的想象和情感,都在这蓝蓝的白云天下得以释怀。面对此景,你只想把酒临风,高歌一曲,左手托杯,右手沾酒,虔诚地敬天,敬地,敬祖先,然后一饮而尽。
  为了更贴近真实生活,也是为了更好地传承蒙古文化,宁才决定电影《季风中的马》采用纯蒙语对白,这几乎遭到所有人的反对,尤其是投资方的不满,因为你把观众局限了。电影是讲究票房的,这样做完全是在冒险!但宁才执意要这么做,他苦口婆心地跟人解释:现在草原生态、文化都面临危机,你我都没有能力告诉别人应该怎么活,或者必须怎么做,但我们可以把草原的这种现状原滋原味地展示给观众,观众能感受到什么,那就是什么。用蒙语对白在票房上肯定受挫,但电影艺术首先是一种综合性的文化,要具备时代精神和使命感,不能被市场牵着鼻子走。任何文化都是靠语言文字传承的,我们要以这种方式传递。
  他的真诚打动了所有人,投资方感慨地说,这次投资就算文化赞助了!
  
大爱回归  感动你我
  中央电视台一套黄金档曾热播过宁才执导的电视连续剧《静静的艾敏河》,讲述的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内蒙古牧民无私抚养3000名上海孤儿的故事。他在剧组每人手里的剧本上亲笔写下:“爱是人间最温暖的太阳!”
  星光下明亮逶迤静静流淌的艾敏河,晨光中悬在半空中高举套马杆的健美骑士,黄昏里老额吉佝偻着身子背粪筐蹒跚而行的背影,都变成一幅幅剪纸画,定格在观众脑海里,唤起人们对生命的尊重和感恩。这部16集电视连续剧,无可争议地摘得第十届全国少数民族题材电视“骏马奖”一等奖桂冠。
  有人说宁才也拍主旋律了。宁才却说,其实拍这部戏根本动力是对生命的在意和敬畏。那些老牧民们没有豪言壮语,他们也想不到民族团结这样的大主题,他们收养孤儿,纯粹是发自人性的本真。那种对待孩子的方式,是游牧民族广博大爱和善良淳朴母性的体现。但是,如果你站在一定的高度来看,他们做的,确实是在为国家分忧,那就是一种爱国行为。我们讲的主旋律到底是什么?归根到底,不就是为了人民,为了弘扬一种民族精神吗?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也是人类内心最善良最本真的追求。观众是需要打动心灵的故事的,影视剧必须用情来感染人。
  宁才不但是一位拥有如此大爱的艺术家,在家族中,他也同样尽力关心照顾每一位亲人。他的姐夫是十年动乱时期下放到牧区的沈阳某企业干部,在当地和他漂亮的姐姐结为夫妻,养育了三个子女。经历艰苦磨难的夫妻回城后不久就先后去世,他便对姐姐的三个儿女尤为疼爱,即便都已各自成家,他还是以长辈的身份时刻关心他们。每次路过沈阳,他都会停下来和晚辈们团聚,带给他们长辈的关爱。他的以身作则,增加了这三兄妹家庭间的亲情往来,使他们成为一个令人羡慕的幸福大家庭。
  导演宁才,就是这样一位充满爱心的从大草原走出去又走回来的人民艺术家。他宛如一只草原雄鹰,英武地冲向蓝天,以令人惊鸿的身姿展翅翱翔,然后又满怀赤子情怀,张开双臂去拥抱生他养他的那片热土。即便不拍戏,他每年也要去大草原走走看看,做一些民族文化宣传工作。用他的话说,要过接地气的生活,因为自己是大草原的儿子。
  现在,他又着手新的剧目前期准备工作,当问他是什么题材时,他爽朗地大笑说:“我的阵地在草原啊,我愿意把我的毕生精力都用在草原文化的传承上。”
  但愿不久的将来,我们又会欣赏到宁才导演更为精湛的作品,为他的艺术人生,更为伟大的民族复兴,再谱锦绣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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