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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朝晖:巨变时代,我们如何重建文学批评的尊严
来源:辽宁作家网 | 作者:  时间: 2014-08-06
  每一个时代的特征都会遇到如何命名的问题,小而言之,名正则言顺,大而言之,恰切的命名,是一个时代物质与精神状况的浓缩与概括。尽管一些命名受到质疑和有待证伪,但它的符号意义却产生了作用和影响,比如全球化。看了许多关于“全球化”命名的阐释和引伸,但世纪老人周有光先生的“一家之言”,给了我感悟什么是高屋建瓴的震撼:“全球化时代的世界观,跟过去不同,主要是:过去从国家看世界,现在从世界看国家。过去的世界观没有看到整个世界,现在的世界观看到了整个世界。在全球化时代,由于看到了整个世界,一切事物都要重新估价。”
  因为有了全球化的时空背景,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产生了“转型期”的命名,在转型期“万类霜天竞自由”的格局中,面对“文学和人文精神的危机”,上海的批评家王晓明、陈思和、张汝伦、朱学勤等人,以《读书》为平台,发起了“人文精神大讨论”,而作家张承志和张炜也用“以笔为旗”的呐喊和“融入野地”的跋涉,进行着对“危机”的反抗……转型期的浪潮此起彼伏,在满眼“多元化”的海滩上,“文学与批评”的足迹,时浅时深的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当时光之箭指向21世纪后,当代中国人的个体和群体遭遇了更加“轰轰烈烈”的“巨变时代”。世事与世象的迅疾变幻,让一部分人成了“娱乐年代”的被娱乐者,让一部分人成了四顾茫然的无助与无力感的边缘人,让一部分人摇身一变成了“成功人士”。在贫与富的两极的扩大之中,让我们“真正可惊异的是,我们时代的价值观竟然变得如此单一,大家说着做着的都是一个字:钱!钱!钱!”(周国平语)仅就文学领域而言,这个时代的缩影也渗透在文坛之中。没有一个“岛屿”是遗世独立的,我们因关联而存在,我们被四面八方的“背景和结构”所制约。在网络的便捷和商业利益的双重驱动下,中国文学呈现了前所未有的新景象:以长篇小说为例,其速度是“每年出版都在千部以上”,但被读者广泛认同的作品却屈指可数;以青春文学为例,郭敬明们的“幻城”吸引了众多的眼球,但其“无根状态”也令人堪忧;以网络文学为例,数以千万计的博客、微博,造就了“一切皆有可能”的“网络写手”,但其泡沫般的速生苏灭也让人叹息。
  鉴于中国当代文学这并不让人乐观的文学生态,作为一名偏居辽西朝阳的文学衷爱者,对于《辽宁日报》自2009年末开始推出的“重估中国当代文学价值”和“重估中国当代文学批评”活动,它不仅为我打开了伫望当代文坛的窗口,也让我看见了一个巨变时代的“文坛论剑”的“刀光剑影”。在我看来,时至今日,《辽宁日报》历时两年的“重估”策划,不仅仅是做出了对“1993——1995年全国人文精神大讨论”的跨世纪的延续,更为重要的是,通过对“当代文学的文学批评”的“重估”,还使“人文精神的两度追问”的“命题”,引起了广泛的回响和关注。这样的“重估”,为“中国人文精神的重建”,注入了“文学与批评”的“活水”。
  在对“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的“重估”中,从雷达的《当下的文学批评并非真的多元》、郜元宝的《很多批评不是为学术只是想投机》,到南帆的《中国批评家为什么不敢大声说“不”》、孙郁的《今天的批评缺乏生命的体温》,从张光芒的《批评家比作家更远离生活》、《批评家不应该为了名利而争吵》,到肖鹰的《今天的批评界是欲望太多思想太少》、王彬彬的《胡乱吹捧最终伤害的是文学本身》……透过这些活跃在中国批判界的知名批评家的“判断”,我发现,批评家对中国当下文学批评现状的“不满之声”,构成了这次“重估”的“主基调”。我认为,这样的群体性“不满之声”,可以看做是参与了这次“重估”的批评家们所收获的“底线共识”,而这样的“底线共识”,却是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由“重估”到“重建”的必经之路。因为,这样的“底线共识”,它所表达的“并不是少数几个批评家的事,它基本上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精神生活,或者说,是一个社会中所有的成员共同关心的东西。”(康德语)我认为,支撑“不满之声”的弦外之音,不是失望和冷嘲,而是对文学批评的希望与信心。可以说,这希望与信心所表明的是,中国批评家对“对崇高的事物所有的毫不动摇的信念”。进而言之,在一个“寰球同此凉热”年代,这次所开展的“重估之旅”,也是“重建批评的尊严”的“信心之旅”,也是一次批评家、媒体、读者,共同迈出的“高扬人文理想、弘扬人文精神”的“信念之旅”。
  当然,对于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的“重估”,仅仅发出“不满之声”是不够的,它需要站在更加广阔的人文背景中来审视,没有对整体性的把握,重建批评将成为“无根和无土壤”的短视行为。基于这样的认识前提,《辽宁日报》在2011年5月9日的“重估”小结中,对重建批评的“内涵与外延”给出了整合后的判断与定位:“文学批评的重建,是新世纪文学主题之一,也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文化重建这个母题之下的话题。在市场经济和全球化的语境下,一个更加开放的世界呈现在我们面前,在与世界的全面交融和对话面前,‘重建’成为一个迫切的任务。当然,在更大的时间向度里,文化重建是一个世界文化交融中自然淘洗的过程,但是,如果没有知识群体的文化自觉,‘重建’就会成为一个不断延宕的工作,而文学与文学批评仍然会长久处于失语。”如此看来,“重估”其实是一种担当与忧思,这种担当与忧思的原因是担忧批评家的失语与缺席。因为,在批评家的身上,还肩负一个基本的责任——“要坚守人类恒定的价值标准”(丁帆语)。
  体会与领悟辽报“重估”的小结的核心观点,我们不难发现,在重建批评中“文化自觉”的重要性。据我所知,“文化自觉”,是著名社会学家、人类学家费孝通先生在晚年学术反思中提出的经典性人文命题。关于这一命题的重要意义,学者甚至大胆预言:“文化自觉”的思想,是“中国人文精神重建”的先声。在费先生的视野中,文化自觉是一个艰巨的过程,首先要认识自己的文化,理解所接触到的多种文化,才有条件在这个正在形成中的多元文化的世界里确立自觉的位置,经过自主的适应,取长补短,共同建立一个共同认可的基本秩序和一套与各种文化能和平共处、各抒所长、联手发展的共处守则。可以相信,有了文化自觉的文学批评,不仅会拓宽重建批评的空间,还会为批评家找回言之有物、有的放矢的自信。
  记得辽报在“重估中国当代文学价值”的初始阶段,曾刊发过引起热议的日本学者谷川毅的文章《我为什么说中国作家太封闭》,在我看来,较之中国作家的封闭而言,中国当代批评家的封闭状况也是令人堪忧的。自20世纪90年代,当“思想淡出,学术登场”的表述被批评界认同后,躲进“大学”成一统的“稳定”,成了中国批评家的“栖身之地”。在大学功利化和学科量化考核的双重压力下,一大批“博导”、“硕导”批评家和他们的弟子,被挤进了更加单一的“学术”领地,走向“封闭”也就变得在所难免。
  此外,在一个“知识爆炸”的年代,批评家们无可回避地面临扩大视野、更新知识结构的问题,仅仅是人文学科领域,也考验着批评家的“通识”能力。在一个“只有招架之功”的大背景下,批评家们的“还手之力”的局限性也是暴露无疑,因此,大量的“盲人摸象式”的文学批评的产生,变成了“剪不断,理还乱”的不争之实。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的被“狭窄”的境遇,同样考验着批评家们的“突围”能力。
  德国批评家赫伯特·曼纽什说:“批评所能达到的最高成就,不只是促进了理性的扩展,而是它的限制作用——限制和阻止错误的发生。”这是对批评的要求,也是对从事批评这项事业的人的要求。批评的重建,其实也是批评家群体的重建。如果说当代文学批评出现了危机,它最初的危机是来自批评家自身的人文精神的危机。如果说我们的批评事业存在着尊严与希望,那时因为批评家并没有放弃对人文理想的追寻与信仰。批评家是“文化自觉”的守望与传播者,也是一个社会的良知见证者。在这个群体中,它需要的是一群“智力稳定的人”,是一群“像海洋容纳百川之水却依然波平浪静那样,不受无尽的欲望之流干扰的人”,是一群有着像林语堂那样——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的心胸抱负的人,是一群像梁漱溟一样能够发出——认识老中国,建设新中国——的真知灼见的人。
  这是一个需要在“重估中重建”的巨变时代,这是一个“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的年代。这个时代并不缺乏自由的逍遥者,这个时代缺少的是责任承担者;这个时代并不缺乏“弄潮儿”,这个时代更需要的是“灯塔看守人”。不可否认,重估“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的得与失”,是一项艰巨而复杂的“人文工程”,但惟其艰巨而复杂,它的“沙里淘金”的过程,才会凝聚出闪光的“价值”。我相信,“重估”不会结束,重建已经开始;我们也有理由期待,期待一个“文化中国”崛起时代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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