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心灵深处的咀嚼,本季度散文集中凸显了“记忆”这一主题,散文作家们不约而同地回首人生中的峥嵘岁月,纷纷打开记忆的心门,让真情的河水肆意流淌,抚慰坎坷不平的心灵河床。
亲族血液中的精神传承。刘文艳发表在2015年3月23日《文艺报》的散文《一纸情深》是一篇情感温馨、娓娓动人的作品。它以书信为线索,从古代书信的含义写起,引经据典,书写当时家书的弥足珍贵,它是在外漂流的游子与家乡亲人之间互报平安的重要工具。一个经典的体验往往以一当十地网住读者敏感的心绪,作者在这里援引了杜甫在战乱中写下的著名诗句:“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把一封家书在离散苦痛中的人们心目中视若黄金的地位一下子凸显了出来。在现今信息化的时代,作者深切地缅怀书信年代里人们特殊的用语“见字如面”所承载着的情态与意境。作品由表及里,从社会化的描述,逐渐进入到作品叙述的中心环节,向个人的经验深处挖掘。一封封书信牵引出作者对友情、爱情、亲情的回忆与冥想。作者在循序渐进的叙述中总能找到文章的侧重点,在古今之间,以今日之事为重点,在社会与个人之间,以个人体验为重点,在友情、爱情、亲情之间,以亲情为重点。作品用重中之重的笔墨,围绕作者与成人之后的女儿之间的书信交集,描述了一幅母女情深的至真至纯的画面。作者对女儿三十而立的深深祝福,得到了女儿对养育之恩无比珍惜的回应。而我们从这位母亲在母亲节当天收到女儿亲手所制的贺年卡那份抑制不住的喜悦里,看到了一个真实的母亲的形象。文章最后作者由书信过渡到对“人民邮政”标识色彩和字眼的偏爱,细致地传达出人类心灵深处的爱屋及乌的温暖品质。刘文艳发表在《芒种》2015年第一期的散文《外公的尊严》择取外公一生的五个故事,讲述了一个乡村老人屹立不倒的尊严。第一个故事表现的是外公作为中国人的尊严,面对日本侵略者的屠刀,他誓死不做外邦人的走狗;第二个故事表现的是外公作为村干部的尊严,病中的外婆想吃毛豆,身为生产队长的外公宁可用自家的黄豆代替,也不去拿生产队的东西,公私分明的品格是他一生的坚守;第三个故事表现的是外公体贴他人的尊严,他宁可自己步行四十里路,也不愿回头再去麻烦别人;第四个故事表现的是外公顾惜自身的尊严,他偷偷从出嫁的女儿家门路过,不愿两手空空进去,看到女儿的身影后放心离去;第五个故事表现的是外公对身为外孙女的作者的耳提面命的教诲:“人要有自尊心,但不能有虚荣心。”外公的自尊的品格在后人身上传承,凸显了他朴实却又高贵的生命价值,可信而不夸张。李皓发表在《北京文学》2015年第一期的散文《真水无香》咋一看题目,以为作者要下面讲一个什么时尚的故事。直到我们把文章差不多读完,才发现这个题目的隐意其实在他处。文章通篇写的是身为农家妇女的母亲养儿育女的艰辛、操劳和暴躁的脾性。作品的别致之处在于,前面所有对母亲的心狠、心硬的铺垫,都是为了最后作者新的诗意发现,这个诗意的发现是作者人到中年后的突然反思,自己有什么理由要求母亲十全十美?他开始仔细推敲母亲赋予儿女身上的爱的品质:“我的讷于言是否有母亲的基因?我的敏于行是否成于母亲的狠心呢?母亲常常念叨着的‘惯子如杀子’是否是她的信念?只是她诠释得如此教条,甚至冒着让儿子误解的危险。”作者从《道德经》上找到一个词“真水无香”,继而又从明人张源的论茶的文字引申开来,他把自己比喻成茶,把母亲比喻成真水,“一旦妈妈狠下心来,我的人生就有了些许的芬芳”,“真水”并不显示自身价值,但是借助茶的力量,它得以发挥到极致,这里面体现着比绿叶红花更深一层的境界。
记忆中的无尽乡愁。王本道发表在2015年1月10日《人民日报》的散文《渐行渐远的炊烟》是一篇寄托游子怀乡之情的作品。作品意象集中,将所有笔墨都聚焦在“炊烟”这个中心意象上。无论是作为引子而存在的以炊烟为内容的油画作品,还是让孤苦无依的下乡知青找到家一般归属感的那缕乡村的炊烟记忆,都紧扣在一条线索上。作品感受充实,描述精确,将炊烟像“接到号令”般升起在高低错落的村庄时的视觉体验形容为“水墨丹青般美妙”。叙事简洁,细节传神。用“如纱似雾的炊烟,陪伴着我们在乡下的插队生活”一句直接过渡到晨昏时刻从田间归来的人们目睹“炊烟”所唤起的温暖感受。“锅里吃的、锅底下烧的是一样的价钱”——扎实的民间语言,掷地有声,气息浓郁;凭借炊烟的味道,就能识别出哪家做饭用的是什么柴火,具有从生活中提炼出来的强烈的心理印记。作品叙述空间饱满,过去与现在互动的格局,为作者的主体情绪的抒发留出了可信的通道。往日喧闹的乡村如今已经沉寂,“见不到孩子们的戏耍,听不到鸡鸣狗叫。一些院子“铁将军”把门,终年不开,另一些开着门的院子里,只能见到沉默的老人”。作品为我们用文学的方式婉转地表达今天的问题,提供了生动的范本,作者没有直接反对今天城市化建设和教育方面的某些政策,但是通过农村困境场景的勾勒,我们已经能够感受到作者的忧虑。作品始终是在文学化的表达中推进自己的叙述节奏,作者在结尾用不经意发现油画作品的名字“呼唤”的细节,隐喻地替代了主体对传统和自然的农村场景肯定的情感和价值立场。发表在《鸭绿江》2015年第一期的《王本道随笔两篇》第一篇《冬夜静思》描写了母亲从小清白的道德教育对子女持久的影响力。第二篇《倾听老唱片》描写在苦难岁月中,父母宁可舍弃其他家具,也要把老唱机和唱片买回家中,用文化的滋养来抵御生命的寂寞。少年的记忆是顽强的,其苦中带甜的记忆深深地镌刻在一个人的心壁上。李皓的《一个人的词典》从他少年的记忆中择取出三个关键词,这三个关键词体现在题目上很是别致,它们分别是“大米里的沙子”、“外甥狗”和“棉花灰”。这里,每一个命名里都包含着一个与作者经历有关的小叙事。“大米里的沙子”记述的是儿时在乡下每逢吃大米,都要经过淘米这一环节。作者不厌其烦地复述了整个淘米的过程,用什么材料、使用什么方法,作者通过这种细致的描写,进一步用文字加固记忆。为了映衬童年对米饭的记忆,作者还追记了一段到南方当兵时吃过的南方白米的经历,即使是掺了沙子的东北大米也似乎比南方白米香甜,因为这是来自家乡的味道记忆。“外甥狗”描写的是作者第一次单独到姥姥家做客的经历,“外甥狗,外甥狗,吃完了就走”——这句故乡的谚语,成为作者记忆中的一个定格的画面。棉花有着很高的医用价值,但没听说过“棉花灰”却能医治疮口,“棉花灰”把我们带回到对母亲的传奇般的记忆中。作者回忆过去的视角里,不时闪现出一丝淡淡的幽默的味道,使通篇的文字显得从容而闲适。
文化情怀的纪念。初国卿是一位有着深切的文化情怀的散文作者,他的许多文章都传达出对文化逝去的背影的扼腕与兴叹。《文化名城怎能让文化老人寂寞》历数一座文化名城对那些曾经有影响的文化老人的遗忘与亏欠。东北沦陷时期著名女作家朱女 ,在沈阳生活50多年,低调无闻,直到2013年她82岁去世时社会和文学界才知道朱女还活着;其丈夫李正中在当年与朱女被称为“东北四大知名夫妇作家”之一,并曾出任《东北文学》主编,是沦陷时期笔名最多的作家,同时又是著名书法家。崔永元在中国传媒大学的口述历史研究中心,从东北选中的唯一一位口述历史的人就是李正中。著名文字学家、画家王弘力的《古篆释源》是文字学上的扛鼎之作,像这样的人物,在所在城市居然寂寂无闻。作者呼吁政府和媒体大力倡导关注和关爱文化老人,安慰他们寂寞的晚年。文章表达出一种对文化走失的锥心之痛和忧患意识。李宏林回忆当年文学讲习所的文章《丁玲曾说郑振铎是读书人》显示了老作家飘逸的文字和刻画人物的功夫。文章不装腔作势,不忸怩作态,行文自然朴实,对人物的描摹能迅速捕捉到个性化的特质,在作者笔下新中国的文化部副部长郑振铎的形象,“身材高大,头发后梳,前额饱满,戴一副宽边眼镜,腋窝里总夹个大皮包,一身官员气质。”郑振铎在民国时期既编辑过新派的《小说月报》,又曾独立撰写过《中国文学史》,是一位痴迷文化的读书人。作者记述了郑振铎的一段典型轶事:“他不时地说他在书摊上发现了什么古杂书,每部书都在几十册上下,他用几天时间都一一地看完了。”这绝对是郑振铎而不是其他人的一个显著特点。新中国版的《中国文学史》的编著者游国恩的出场则带有老学究的特质,作者描写他“每次总有几个年轻的助手陪在他身后助他讲课”。作者注意到人物的声音特点,“如铜钟一样洪亮”,“朗朗地背诵一段《楚辞》,眼神即刻明亮,他开始进入屈原营造的诗辞气氛中”,把老学究那种物我两忘的振奋与投入精神,刻画得入骨三分,在这里,作者用感觉的方式,把中国旧式知识分子的生动的情态活化了出来——“一时他就变成了屈原,好像是他写作的《离骚》、《天问》,是他投进了汨罗江。”
人与时光的对弈。一般成组的精短散文通常是互不相干的汇集,它们勉强凑在一起,或者它们之间保持着思想或内容上的微弱的联系。张大威的散文《强挽时光》乍一看也似乎给人造成这样的印象,但当你把三章内容看完后,你会发现这三章之间环环紧扣,是一个上中下紧密衔接的思绪变奏曲。作品以“强挽时光”的人为努力为中心线索,人通过整修“皱纹”,清理“旧物”,怀想“逝者”的方式,极力想达到挽留生命的目的。可是,作者逐渐意识到,化妆品在脸上所起的作用,“其实是一个短暂的逃避时间的安慰性快乐游戏”;想跟“旧物”之间做一个了断,其实是跟“旧物”之间陷入更深一次的“难舍难分”的纠缠;“逝者”的轨迹越来越“瘦骨嶙峋”,直至被淹没得“无影无踪”,我们才幡然醒悟到,原来生命的真谛不是记忆而是遗忘,“死亡”是最彻底的遗忘,所以,作者得出一个结论:“不是这个世界抛弃了逝者,而是逝者抛弃了这个世界”。那么,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强抓住世界的手不放呢?从第一章“皱纹”中,人用美容的办法向自己的身体发出青春常驻的“伪信号”,试图“强挽时光”,到最后一章“逝者”中,人松开“强挽时光”的手指,作者想表达人与时光的对峙关系最终达成的是安然的妥协。张大威在这种漫不经心的思绪漫游中,常常与诗意相交,如她在表现人的影像在“旧物”身上徜徉时,写道:“如此,我们的旧鞋子——那里有我们的脚。我们的旧手套——那里有我们的手。我们的旧眼镜——那里有我们的眼睛,也许不是眼睛,只是几缕狐疑的目光。”这些都是隐藏在散文文体里的诗句。
2014年10月《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苏兰朵音乐随笔集《听歌的人最无情》,将个人生活的感受与面对这个时代内心的种种波澜以音乐为切入口随性点染。她很聪明,音乐本身就具有散文的性质,可以尽情的散开去,而音乐中的魂却一直萦绕不休。她的文字和本书的风格是一致的,和她给人的印象也是一致的,恬淡散适。读者不会觉得作者在“端”着写,她像一个芳邻,一边做着家务,一边与你聊着音乐八卦,一边掺杂进去自己主观的评判趣味。它像精心烧制出来的音乐美食汇——音乐知识、八卦趣闻、自己的和他人的生活故事、有关生命的点滴感悟,不同的读者可以按自己的喜好各取所需。它又像一个心理治疗所,人们来这里清理一下心理垃圾,然后揣着自己喜欢的情绪离开。这本书还像一溪清流,虽浅,却可以让你照见你自己。
本季度散文作品艺术质量相对比较均衡,没有平庸流俗的劣品,都是一些稳定的老面孔,这些作家的新作为本省的散文创作增加了不少亮色,然而,我们还是希望看到英雄辈出,不断有新人新面孔加入到我们的视域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