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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硝烟的战场
来源: | 作者:于永铎  时间: 2019-12-02
  9月28日,寒风袭来,洛古河的冬天就到了。江面即将结冰,艇队要撤了。战士们都来向贾晨翔告别,明年开春,开江以后,艇队才能回来,随队而来的还会是他们吗?每年,贾晨翔都会接送艇队的兄弟们,没处几天,小伙子们都会把贾晨翔当成大哥,当成知己。无论是谁,有了困难,找到贾晨翔,贾晨翔都会尽力帮忙,从不敷衍。说起艇队,就让人联想起每年春天的开江冰排。这期间,也是贾晨翔一年中最紧张的时刻。可以说,是千钧一发的时刻。所谓的开江冰排,就是冰块顺流而下,看起来就像是跑冰排。跑冰排很有可能演化成极度危险的“倒江开”。一旦“倒江开”形成,轻则溃坝,重则酿成毁灭性的洪灾。     
  5月,暖风吹来,一夜之间,雪就融化了。贾晨翔就寝食不安了。从这时开始,他就组织联防队员昼夜巡视江堤,观察水位,随时随地汇报水情。开江后,整个洛古河村是不眠的,夜里,村子里灯火通明。所有的车辆都要有秩序地停在街上,紧急时刻,机动车都要发动起来,不得熄火。年岁大的老人都分配给年轻人,一旦险情出现,必须有专人负责转移。妇女们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尽量往车上装,整个洛古河村都动起来了,像大搬家一样。因为指挥得当,老乡们总是慌而不乱。贾晨翔和村委会成员早已制定好了撤退路线。为了万无一失,最大程度地避免群众生命财产的损失,贾晨翔多次运算疏散的时间和地点。安全点儿不能设的太远,设的太远,洪水灌上来,就来不及了。又不能设的太近,近处没有高点,一旦洪水超过预期,就不堪设想了。贾晨翔让李志宏开着车,拉着他,几个点儿来回地跑,终于,确定了一个最佳的避难点。
  开江了,冰块慢吞吞地朝下游涌着。后边的巨冰撞上前面的巨冰,发出闷雷般的响声,撞击后,运行更慢,冰块就朝周边挤压、堆积,大江上就出现了一道危险的冰堤。冰堤的上游,水位迅速抬高,犹如一座堰塞湖。顺流而下的巨冰撞击着冰堤,反作用力后,又撞击着岸边的大堤,撞得地动山摇。冰堤越来越高,形成了堰塞湖,水位随之抬高。情况万分紧急。一旦漫过大堤,汹涌的江水瞬间就会淹没洛古河村。
  真有这么严重吗?我采访过一位87岁高龄的老太太,在老人家的记忆中,上个世纪50年代末期,洛古河村就发生了一次惨烈的“倒开江”,当时,整个村子都毁掉了。老人家说:
  “好几家都被灭门了。”老人家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浑浊的眼瞳里突然就有了泪光,“那水呀,从天上下来了,孩子们都没来得及喊声娘,就被卷走了。”
  说到这儿,老人家的眼瞳就定格了。似乎眼前正浮现着悲痛的一幕。李志宏的父亲回忆说,1994年,洛古河也有过一次“倒开江”。当时,几分钟的时间,洪水就冲进了村里,不到10分钟,就冲垮了洛古河村。据他的回忆,我四处查找资料,还真的找到了一份。史料记载:
  “1994 年 5 月 5 日 12 时,洛古河 878 航标处形成冰坝,出现解冻(倒开江),沿江兴安镇大河西村和古城村,漠河乡(北极村)洛古河村发生自 1958 年以来最为严重的冰凌。洛古河村最高水位 101.95 米,超过警戒水位 4.45 米,江水出槽,造成洛古河村 46 户 189 人全部受灾。冲毁房屋 138 间,冲毁耕地 184.13 公顷,村道 5.5 千米,桥梁 1 座,防洪堤 l 千米,兴安镇、 漠河乡(北极村)经济损失 257.5 万元。”这个数据是官方的,和李志宏父亲的说法极其吻合。李志宏的父亲告诉我,灾前,有关部门向空军提出求援,希望能派轰炸机炸毁冰坝,解救百姓。因为是界江,在此动用轰炸机,事关两国军方,需要协商。结果,没等协商成功,洪水就下来了。灾后,洛古河村的老百姓都被政府接到县城,住了起码有20天。直到完全开江,洪水退了以后,他们才返回家园。老李跟我比划着,“那水是从两边拢过来的,等村民们反应过来,就跑不了了。没几分钟,水就齐腰深了。”老李说,“真是好险,水位再涨半米,整个村子就没有活口了。”
  当地人有句谚语,不怕“文开江”,就怕“武开江”。这“武开江”也叫“倒开江”,通俗地说,就是上游突然气温回升,江冰融化了,下游的气温却依然很低,江面依然结冰,阻挡着水流。结果,冰挤冰,就堵塞了通道,形成了冰堤,造成堰塞湖。每年开江,就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吊在沿江老百姓的脖子上,让人胆战心惊。如果是“文开江”,就皆大欢喜,全村放鞭庆贺。如果是“武开江”,全村上下就得扒层皮,睡也不敢睡,吃也不敢吃,一天到晚就那么守着,随时做着撤离的准备。贾晨翔能不紧张吗?
  贾晨翔已经有几天没有回家了,没有睡一个囫囵觉了。他就在大堤上转,累了,就坐在石头上歇一歇。饿了,就胡乱吃两口。老乡们不忍心他这么熬着,担心他熬坏了身体,都劝他回家睡一觉,歇一歇。贾晨翔没有听劝,虽然警务室离大堤只有四十多米,可是,他不能回去。他知道自己是老少爷们儿的主心骨,他在大堤上,老乡们就能稳得住。
  关键时刻,洛古河村的联防队员站住了,他们都是好样的。几天下来,每个人都已筋疲力尽,有的胡子拉碴的,有的迷迷瞪瞪的。他们和贾晨翔一样,坚守着,绝不退后半步。他们心中,有贾哥在,就有信心。父老乡亲们也没闲着,人们有条不紊地准备着,互相劝告,不能慌,不能乱。有的坐在屋里,穿得整整齐齐,就等着贾晨翔一声令下,就赶紧撤退。有的,在街上走来走去,伸着脑袋朝大堤那边望,伸着耳朵听。
  贾晨翔站在堤上,看着冰堤一层层加高,看着比人还高的巨冰朝岸边挤来,看着水位已经越过警戒线了。他的心里头翻江倒海,他在紧张地计算着,核实着。老乡们都在看他,等着他作最后的决断。撤还是不撤?这个决断可不好下,命令下早了,一旦转危为安,老百姓的恐慌式避难,将会带来无法弥补的混乱和损失。命令下晚了?他都不敢去想,那可是几百口子性命啊。贾晨翔死死地盯着水位线,他心里头有个底线,只要水位涨到了那个底线位置,他将毫不犹豫地发出撤退的命令。
  “不好!”有人尖叫着,“贾哥,你快看!”
  贾晨翔扭头看去,上游涌来一块巨冰,露出头来的能有卡车车头那么大,正轰隆隆地挤压下来。贾晨翔的手里捏了一把汗,这么大的冰块,一旦撞向冰堤,将会产生石破天惊的能量,可能会加剧堰塞湖的威胁。一旦形成合力,就会溃坝,整个洛古河村就会遭受灭顶之灾。贾晨翔举起了胳膊,制止了惊慌的人们,他又迅速地算计了几回,心里有底了。这是一块来得正是时候的巨冰。这是一块救命的巨冰。洛古河村的安危就靠这块巨冰了。只见巨冰轰隆隆地朝下而去,携着万钧之势,撞向冰坝。随着一声巨响,冰坝被撞开了一个豁口。江水急速而下,一袋烟的工夫,水位降了下来。老乡们喜极而泣,情不自禁地在大堤上欢呼起来,今年的“倒开江”又过去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结束了。
  贾晨翔站立不住,摔倒了,他浑身酸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这时,一轮朝阳升起来,顿时,霞光满江。
  (节选长篇报告文学《洛古河畔红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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