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城区创办交响乐队,这可是个新鲜事儿。
为这事儿,石红叶忙的焦头烂额,身心憔悴。
石红叶早年毕业于京城音乐学院,他瘦高个子,颧骨突出,黑色的脸庞。更为奇特的是,一个接近七旬的老头儿,竟然将长长的白发辫成一个小辫子,辫子甩在后背,熟悉他的人,干脆隐去了他的真实姓名,称他为“小辫子”。
“小辫子”退休前是老城区文化馆的一名馆员,这很让人不理解,干了一辈子的“小辫子”,连一个副科都没混上,他没有混上科级干部,也是缘由他的那条“小辫子”,几次区委组织部考核研究干部的时候,领导却说:“男不男女不女的,哪像个干部。”
可“小辫子”却乐得其所,他说:“官,对我来说,就是浮云”。
有人劝他把“小辫子”剪掉,可他却说:“宁可阉割,也不剪辫子。”
“小辫子”一生只专情于音乐,什么大提琴、小提琴、钢琴、二胡、唢呐,等等,“十八般武艺”无所不能。他不但擅长吹拉弹奏各种乐器,而且还是老城区小有名气的乐队指挥,每逢区里举行大型演唱会,他都要登台指挥伴奏。
交响乐是高雅的艺术,顾名思义,交响乐只有在大城市,在上流社会,在高雅的人群中才是时髦的东西,而老城区创办交响乐队,就好比“大老爷们跳天鹅舞”,“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老城区就是老城区,老城区刚刚解决棚户区改造,人们刚刚从平方住进楼房,刚刚过上安居的日子,在露天地上放几场电影,在小歌厅里“嚎几嗓子”,这就够“高雅”的了,而在老城区创办交响乐队,不但上层领导不理解,就是普通老百姓也直“撇嘴”。
什么叫艺术家,艺术家首要的个性就是执着,就是想干的事就要干成,就是“不撞南墙心不死”。
“小辫子”撅腚不服,他想了很久,他不服劲儿,他想啊,老城区怎么了,老城区的人民也不比大城市的人差哪,大城市的人能享受的东西,老城区的人们也该享受,有道是,“深山出俊鸟”,著名歌唱家苏红就出生在老城区,就是咱们老城区飞出的金凤凰。
创办交响乐队首要的问题就是齐全的乐器,什么大提琴,小提琴、钢琴、架子鼓、长笛、琵琶、二胡、手风琴,等等,而这些乐器集中起来就是个“钱”字。好在“小辫子”早年积累点家底儿,他有一台钢琴,还有一个二胡、一个小提琴、一个手风琴、一个小号。可交响乐并不是一个二胡,一个小提琴、一个手风琴、一个小号就能解决了的问题,需要若干个大提琴、小提琴、二胡,或者说,这些乐器都解决了,那架子鼓怎么办,音响怎么办,大鼓怎么办?等等,等等。
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区文化馆馆长“竹筒倒豆子”一溜胡通“倒”了出来。
文化馆长说:“好事儿倒是好事,可乐器咋解决,钱从哪出,咱文化馆穷的叮当响,莫说花上几十万块买乐器,就是举办个书画大赛,还愁没钱呢?”
“小辫子”并不气馁,他找到了老城区知名的铁选企业,可一连几天都没见到厂长,这天,“小辫子”一直等到下午三点多钟,才见到厂长脸红脖子粗,一走三晃地回到厂子里,“小辫子”马上笑呵呵地迎上前去。
“小辫子”还头一次这么笑过,笑得很难看。
厂长瞪着血丝的眼睛,说:“嘛事儿?”
“小辫子”说:“俺想办个交响乐队,厂长不差钱,能不能赞助俺点儿!”
“嘛呀,交响乐,交响乐什么吊嘛?嘛的钱都交税了,你跟政府要嘛!”说完,厂长扭头走进了办公室,“哐铛”一声把门锁上了。
“小辫子”气哼哼地骂道:“大老粗,有钱泡小姐不心疼,搞交响乐却一毛不拔,你母亲的!”
知识分子不会骂人,但骂起人来也很有文化——“你母亲的!”
还别说,经厂长的点拨,“小辫子”“啪”地拍了一下秃脑门,说:“对呀,去找政府去。”
“小辫子”在区里工作了几十年,他还头一次进区政府的大门,也是头一次找政府区长。
找区长必经的程序要先找区政府秘书。
秘书很忙,一会儿收发文件,一会儿下发会议通知,一会儿接待上访的人员,忙得不亦乐乎。“小辫子”从早上八点一直等到快到中午十一点了。秘书总算腾开手。秘书不认得“小辫子”,抬头见到他直勾勾地站在那里,又见得他穿着打扮,用蔑视的眼光瞧了“小辫子”一眼,说:“大奶,你上访什么事儿?”
“小辫子”说:“我是你爷,我找区长。”“小辫子” 瞪着一双牛眼珠子。
秘书“扑哧”一声笑了,打趣地说:“这清政府推翻上百年了,你怎么还梳个小辫子呢,哈哈哈!”
秘书笑得很开心,紧接着问道:“什么,你找区长,区长忙得很,你有事儿还是跟我说吧!”
“不,我要找区长。”
“小辫子”斩钉截铁地说。
“好吧,我向区长通报一声。”秘书转身走出门去了。
过了一会儿,秘书说:“区长叫你过去。”
区长姓高,此时,高区长正埋头伏案批阅文件。“小辫子”站在区长办公桌的对面。只见桌子上的文件一溜排开。
“小辫子”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用余光浏览了桌子上的文件,只见文件上的请示件,除了是要钱的请示,还是要钱的请示。什么《关于接待上级领导所需资金的请示》,什么《关于组织部分领导干部到外地学习考察所需资金的请示》,什么《关于近期召开表彰大会所需资金的请示》等等、等等。
区长挥毫波墨,把桌子上的那一骡子要钱的文件批完,点燃了一支香烟。就在这时,秘书敲门走了进来,说:“区长,市里的几位客人在等候呢。”
区长恍然大悟,说:“你怎么不早些提醒我,怎么能让客人等着咱们呢?”
眼看区长要离开办公室,“小辫子”急了,忙说:“区长,俺想办个交响乐队,恳请区长高抬贵手,支持一下?”
高区长一边穿风衣,一边不解地说:“什么,办交响乐队,咱们老城区干部开支都困难,哪有钱办交响乐队,何况咱们老城区百废待兴,钱要用在刀刃上,办交响乐队,真是异想天开!”说完,区长转身赴宴去了。
“小辫子”又碰了一鼻子的灰。
但“小辫子”并没有灰心。他想,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他先是背着自己的老伴,把多年的积蓄拿了出来,又跟街旁邻居借了些钱,买了几个小提琴、大提琴。然后,他又组织了老城区内的乐队骨干,有女钢琴弹手王舒,小提琴手张弘炜,大提琴手范长江,等等,虽然他们都是“半路出家”,但经过长期的坚持,演奏起来,也像模像样的。
老城区有个公园,公园里有个天然小湖,叫做柳畔湖,柳畔湖的湖岸上有一株大柳树,初春的四月,大柳树刚刚抽芽吐绿,大柳树倒映在湖水中,一条条吐绿的柳枝,在春风中拂动着湖面。
“小辫子”和几个骨干围坐在一块青石板的四周。他清了清沙哑嗓子,说:“现在老城区的生活如芝麻开花,一天天好起来,老城区的人们不仅要享受物质生活,还要让他们跟城里人一样,享受到高雅艺术。”
王舒虽已年过半百,但她乐观、开朗,依旧保持着青春活力。她说:“老石(小辫子)的话真是说到咱心坎上了,打退休之后我就没闲着,棚户区回迁后,我在社区里组织了个小乐队,还别说,报名的有十几个人,如今的小乐队整天忙得不可开交。”
张弘炜,平时人们都叫他“大娘们”,虽然是个老爷们,说话总是奶声奶气的。他不仅弹奏小提琴是把好手,诗歌创作在老城区也小有名气。。他原是小学音乐教员,退休后办了个小提琴班,招收了几名小孩子,虽挣不了几个钱,但他却乐意把自己的一“艺”之长教给孩子们。
“大娘们”虽心里赞成,但还是顾虑重重。便奶声奶气地说:“在老城区创办交响乐队,这可是件大好事儿,可就凭咱们几个人,要乐器没乐器,要钱没钱,依我看,这就好比湖中的明月,好看不中用啊。”
听了老张的话儿,坐在对面的老范耐不住性子了,说:“大娘们,你别写几首歪诗就自以为是了,你不如说‘水底捞月一场空’得了呗!依我看,老石的想法符合潮流,也非常符合老城区的实际,现在中央不提倡高雅艺术走进民间吗,咱们来个捷足先登,等交响乐队支巴起来了,一定会得到老百姓欢迎的。”
被老范抢白了几句,“大娘们”心里不快,脸上也露出了难堪的表情。
“小辫子”从几个骨干的争执中,看到了一线希望。他摇了摇满是白发的脑袋,后背的“小辫子”也跟着摇摆了起来。他示意人们停止争论,说:“苏轼不是说吗,‘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你们说说,这‘天’是什么?”
几名骨干面面相觑。“小辫子”接着说:“不是有一首歌吗,‘老百姓是天,老百姓是地’,刚才老王(王舒)说的有道理,她一个小乐队就有十几个人,咱们老城区人杰地灵,有那么多的音乐人才,何不把他们发动起来,把他们的乐器集中起来,大事可成矣!”
“小辫子”越说越激动,他起身登上石板凳子,后背的那条“小辫子”,随着他的激情演说,也激动地上下左右甩动了起来。他站在石凳子上的身姿,俨然是演奏大厅里乐队的指挥。
一个有四十多人的老城区交响乐队就这样的组建起来了。这四十多号人的交响乐队,“十八般武器”具备,虽然演奏的水平有高有低,但他们个个精神抖数,信心百倍。
老城区交响乐队组建起来了,可这么大的队伍拉开阵势,需要演练的场地呀。人家北京有大剧院,省城有演奏大厅,而咱们呢?虽然老城区有一个民族文化宫,但自打棚改之后就一直闲置在那里,文化宫的玻璃窗蓬头垢面,两扇被太阳晒爆了皮的红漆大门,横着一条铁棍,铁锁把着大门。
就在“小辫子”六神无主的时候,老范提议说:“咱家的门前有一个自行车大棚子,白天空着,何不借用一用。”
而“大娘们”却说:“还没听说交响乐在自行车棚子里排练呢,这哪是高雅艺术呀,纯属是街头卖唱的!”
“卖唱怎么了,阿炳就是街头卖唱的,并也成为著名的民间音乐家吗?”老王心直口快,抢白着“大娘们”说
“小辫子”一拍大腿,说:“就这么着!”
“可咱得给交响乐队取个名字呀!”“小辫子”提出这个课题,立即引起了七嘴八舌地建议,有的说,“就叫老城区交响乐队”,有的说 “叫柳湖畔交响音乐队”,有的说“干脆叫石红叶交响音乐队”等等。
“小辫子”琢磨了半天,说:“还是叫老城区漫山红叶交响音乐队吧,咱们溪水市到处是红叶,红叶代表着振兴和希望”。一听这个名字,大家齐声叫好。
至此,“老城区漫山红叶交响音乐队”正式挂牌成立了。
牌子就挂在自行车棚子的铁栅栏旁。“小辫子”不仅是音乐家,还是书法家,他在铁栅栏的两侧写上了一副对联:
上联是:老城区鞭炮齐鸣喜迁新居。
下联是:逢盛世漫山红叶载歌载舞。
在举行挂牌仪式前,“小辫子”还给区委、区人大、区政府、区政协,以及乡镇、办事处、社区和部分民营企业家送去了请帖,可正式举行挂牌仪式的那天,仅仅来了几个社区干部。然而,让“小辫子”没有想到的是,随着一挂小鞭“噼里啪啦”的爆响,居民们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他们围拢在自行车棚子的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区领导一个没来,“小辫子”感觉很失落,但他马上又抖起精神,他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制的指挥台上,指挥交响乐队演奏了一曲《没有共产就没有新中国》。这是他们在乐队正式成立之前赶排的一曲合奏曲。随着一声锣鼓的雷响,随着“小辫子”高举的指挥棒用力向下一甩,随着大提琴、小提琴、二胡、小号、架子鼓的奏响,一曲激昂高亢的和弦伴奏便传遍了老城区的各个角落,便在老城区湛蓝的天空回荡着。
挂牌仪式的那天,正赶上《溪水晚报》的记者到老城区采访,记者小盖不失时机地抓住了这条头号新闻。
第三天,《溪水晚报》头题,以《“小辫子”大气魄,自行车棚子里飞出欢乐的歌》的长篇报道,立即在溪水市的上上下下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时任溪水市委副书记的李朝阳,在《溪水晚报》做了批示:老城区解决了安居工程,但这不是唯一的目的,在老城区,不仅要解决他们的安居问题,还要解决他们对文化的需求。
溪水市文化局局长赵双十,接到市委领导的批示之后,立即赶赴老城区进行文化工作调研。紧接着,赵局长还从文化专项经费中拨款十万元,补充老城区交响乐队演出经费紧张的问题。
为了实现老城区交响乐队有一个高雅的演出场所,高区长下令改造老城区民族文化宫。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一个破旧的文化宫改造一新。就在这年的春节,老城区交响乐队从四面透风的自行车棚子里,搬上的大雅之堂,为老城区的人民献上了一场高雅的艺术。
老城区漫山红叶交响乐队成为溪水市的一朵艺术奇芭。
2015年国庆节前夕,省城举办交响乐调演,老城区漫山红叶交响乐队代表溪水市参加了这次盛会,获得了全场观众的热烈掌声,在这次全省调演的盛会上,老城区漫山红叶交响乐队捧回了省城交响乐调演一等奖的金杯。
此时,正值溪水市漫山红叶,金灿灿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