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作家网原网站入口
诗意迢耀万物新
——评张少恩散文诗集《大地上的庄稼》
来源: | 作者:王潇慧  时间: 2024-07-24

  遇到一本好书会产生什么样的物理或化学反应?别人怎样我不知道,反正,我的全部精力都深陷其中——被一只桀骜不驯的鹰扯拽着忽而上天入地,忽而稻海淘金,既有繁花似锦里的落寞,也有一片空旷里的丰饶。当我从新颖、钢质、广阔的诗意沃野里抬起头来,眼前浮现出刘禹锡的“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诗人张少恩新出版的散文集《大地上的庄稼》完美诠释了他感恩大地,情动乡村的赤子情怀。人,只要有梦想,有追求、信仰,就可以始终保持年轻的活力。在农村的经历,磨砺了他的品格,丰润了他的思想,使得他的生命充满光泽。

  散文诗源自十九世纪中叶法国人波特莱尔。他把篇幅短、抒情灵动、语言精炼的小文称为“小散文诗”。我虽不得散文诗之精粹,但游走诗歌与散文多年,也有些个见。看惯了千人一面,突然被《大地上的庄稼》所呈现的颖异之气质而大呼过瘾。作者在序中振臂高呼“诗必须有自己的异响;词语的闪电,词语的悬崖,词语的高山和深渊;读起来惊喜,想起来分外有趣。”

  初识张少恩给人以正统、严谨风范,相熟是在我的诗集《在北方》的研讨会上。他对诗歌的热爱与见解,从激情四射的、热情洋溢的发言中欢快地流淌出来。他风格的突然转变竟让我有些意外。当读完散文集后释然,原来深沉背后竟是如此的浩瀚与辽阔,诗意盎然而秾丽。我想挖掘诗意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给读者呈现立体的、丰富的、多元的诗人张少恩。

  他对文学的热爱早有端倪。

  “俗话说三岁看老就我个人而言,人的天赋是从小就注定的。”张少恩如是说。

  他出生在大石桥市黄土岭镇一个偏远的大山深处,茅草屋就是他全部的念想。独门独户的居住环境,一到晚上,因太过安静使小院变得很突兀,很惊悚,成为小孩子眼中的恐怖。这样的生长环境造就了他内心的丰盈,对天空无限的想象。“一只鹰,一只金色的鹰;我用翅膀使用广袤和无垠;我是我自己的沃土;我创作自己,在自己的土地上播种;我吸收日月精华,在广大的土地上寻觅和汲取……”

  五六岁时,他已经显露出对学习的强烈偏爱。为了偷哥哥的铅笔画画与写字,忍受父母的疑惑与哥哥的呵斥,把两根崭新的铅笔藏进房后的树洞里。当雨水泡裂了铅笔,只剩下酥脆的笔芯,他的失望也崩溃到了极点,即使现在谈起都会有阵阵心悸,心灵泛起阵阵痛的漩涡。

  幼小的他把所有未来的绚丽都付于茅草屋内的墙壁,院子里的土墙。火炭渣子就是最好的画笔,它廉价甚至不需要花费多余的心思。花草树木,鸟狗虫牛都是他诗意的喻体,张力的极致表现。“一切小巧的事物和精灵都是我童年的伙伴。”他已经为自己搭建文学的雅巢,诗意驰骋的疆域。

  和平小学成就了张少恩对知识的渴求。“我从蒙昧中走来,攥紧的两只小手如花蕾等待绽放;我开始在心灵中构思自己的翅膀。”就像眷顾一位爱花的人,无论走到哪里,眼中都会寻觅到花儿的绽放,哪怕如米粒般大小的花。孤寂的大山,贫薄的家境,都未能阻挡他对文学的痴迷,对知识的渴望。上天拿一场又一场雪馈赠,这足已使张少恩欢喜。他在雪地上“即兴地写,随心所欲地写……”小花小草,所有带着他温度的字在风与阳光加持下,有的奔跑,有的抹掉,有的一直陪着他,直到春意款款而至。还有什么纸张比得上雪的洁净和宽大!大雪承载了贫穷限制下的为所欲为。从小学到中学,他把上学与放学的空档时间都利用起来,不是在路上看书,就是在路上背诵;不是在雪上描绘未来,就是在雪海里挥霍现实——把课堂学习的内容写出来。他并不知道潜藏在身体里的创作之翼,已经悄悄滋生,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呈现而已。当银丝映月皱纹渐深面对白茫茫的雪野时,他依旧冲动,依旧想执木棍拓远想象的边界,找寻记忆的路径。毕竟那里有过纷飞的思绪,花样的故园,梦想展翅的处女地。

  翩翩少年尝文学之美,他以不可思议的耀眼光芒成为时代的宠儿。身处大山的褶皱里,贫瘠的不光是物质还有书源。有时为了一本好书,世界都是安静的,他忘记是在颠簸的马(牛)车上还是在高高的柴火垛上,撷取诗意之心与梦想击掌。《烈火金刚》《苦菜花》《林海雪原》等已经是很难得了,更不要说四大名著。他如海绵一样汲取奇缺的文学营养,精神层面布满密密麻麻的、颗粒饱满的诗句,他要迸发。他要把平展展的水面写满,可风儿已经到达;他要把天空精雕成诗的家园,可五彩的云霞早已抢占;他要把钟情的雪野紧紧地看住,可深浅不匀的小动物脚印正歪歪扭扭地嘲笑着他的迟到。“心,灼灼其华,热血丰沛。”他迷失在特殊时代的窠臼里徘徊再徘徊……“既然这个时代点燃了我,我就燃烧,哪怕化作灰烬,也是一堆自豪。”多么的豪情万丈!他引领了火红年代的美学特质。

  当青春的烈焰熊熊燃烧之际,中学毕业的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躺在相伴多年的山坡上,青草是他忠实的依靠,仰望着蓝天白云,他的灵魂仿佛也在飞翔。如果可以把理想放在蔚蓝色之上,那么扬起的帆一定会挂满诗行;如果白云镶满他文学的胚芽,那么他可以追赶跑出天际的云朵。他呆呆地畅游,让时光的脚步漫过一座山头又趟过一条溪流……还好瑕不掩瑜,张少恩终因成绩优异而留校育人。农民的孩子,一个山沟里的孤勇者,一颗早已萌芽的文学青果“世界总是醒的,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它的声音都像我的细胞、热血、骨头;多么开明的时代,既然进场,就融入,决不退避。”他迎来了人生充满诗意的伊甸园。

  1997年,张少恩出版了诗集《雄辩的青春》。1982年张少恩走出大山到城里工作,虽然业务繁忙,但他仍痴迷于诗歌创作中。为了写下瞬间的灵感妙语,本子与笔从不离身。乡间弯弯曲曲的小路记录下他的热爱,自行车见证对诗的痴狂与美丽的沉醉,特立独行的荒谬。为了能在夜晚获得创作极佳状态,蝉声、虫、风、树叶的窸窸窣窣,甚至星星都给他指引,“我爱上了生长之狂野,怒放之痛快淋漓;万物优美地生长,维护自由的秩序和荣誉。”一旦有诗句浮现,他赶紧打开手电筒写到本子上。手电筒瞧见过他的得意洋洋。这时期是他创作的高潮也极尽痴

  当他把积攒多年的诗拿到《辽河》主编雁翎先生面前时,早已茁壮的诗苗“圈阅了浩瀚的水天;一场风暴的按键和机关;光芒的脚踵高蹈。”他把诗纳入大地恢宏的体系,从此,诗意迢耀沃野,万物新。《希望之歌》《长城》等等佳作不断发表出来;《十月,中国收割》更是改革开放在一个诗人心壁上的反照与回音后来,他《诗刊》《星星》等国内几大名刊上也时有作品刊发;其中183行的长诗——《我们是男子汉》在《青年诗人》刊物隆重推出,就引起诗坛不小轰动。也因为这首长诗,他被天南海北的诗友认可,一封封满腔热忱的信件从四面八方寄来,他的世界即将迎来高蹈和无限量。正当大家津津乐道之际,这颗文艺新星却悄然隐去,其后再不见有作品见诸报端,成为那个年代一些文学爱好者的谜和猜测。

  从黄土岭镇大西沟走出来的张少恩,摆脱了“毛嘟嘟的童年、翩翩少年;厚嘴唇的南山和北山;夹扁了天空,夹断了麦穗般的银河”安身立命于城市。徘徊在辽河的狭长里,飞奔在现代化的小康文明中,他必须把诗掩藏进角落,把茁壮的枝桠折叠再折叠。当有人笑侃说,“一颗文艺的新星就这么陨落了,着实让人可。”他心里的酸楚无人可知又无处可诉,只有老宅懂得取舍的烟火人间。

  为了更深入地了解这段历史,我几次跟他交流。他的一些想法曾经使我困惑,难道工作就必须有所放弃吗?读完诗集后我明白了。明白岁月神偷的明目张胆,明白得之不易的工作,明白社会责任的澄明。他偶尔参加一些文学活动,偷偷地写,悄悄地积攒,使文学的“暗度陈仓”更加隐密。“我们向往美好的前景;我们完全有理由把道路走直,一路辉煌;当历史觉醒,伟大的梦想扎根,祖国就一定会拥有钻石级的光荣;人民的心情透出时代的质感;人民的向往是伟大的梦想之本!”他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也把人生的智慧带进了诗的阡陌,让其散发时代的璀璨光芒。

  诚如散文集《大地上的庄稼》的书名,庄稼是大地的子民,是大地的天使。大地使万物生长,给它们踏实与慈爱。大地上的庄稼恩重如山。

  2020年至2021年期间,盘锦的稻田不曾寂寞过。垄沟上,堤坝旁,处处留下张少恩的身影与脚步。他沉迷在稻香的氤氲里,寻找丢失多年的诗芽。喜悦、兴奋时时触及他的神经,他思考,他酝酿,他匍匐于大地的怀抱,真切感受大地的滋养。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弥补过去刻意回避的诗意。

  当他被金黄色的稻浪一遍遍洗礼,仿佛灵魂深处有着抒情般动荡,梦幻的波动和意识的惊跳,他情不自禁地冲向稻田轻喊了一声:“娘——”泪水无声地滑落,沁润着大地,浸湿他沉甸甸的乡愁。深沉的、弯着腰的稻谷频频颔首,回应了他,让他慰藉与温暖。“还是留恋这片土地,那草木和庄稼的气味,干净的空气以及茂盛的寂静,都是我们灵魂的系列;你走得太早,想起你我就愣神、发呆……我高高的躯体尽是茂密的惆怅。”他如醉如狂地往返于辽河与稻田之间,好像要把流失的时间都给追回来。因为现在的他终于可以扔掉羁绊与束缚的樊笼。

  2002年某日,奥地利作家卡夫卡的一套书籍摆放在张少恩面前,读后他写了一组散文诗——《夜读卡夫卡》发表,并得到许多诗友的好评。他权衡再三,散文诗自由的抒情方式更能承载他现在的丰富情感,再有这些赞许和肯定,让他更有了信心,坚定了创作散文诗的方向。“。

  “时针和分针的嫩芽瞄着天使扑落的翼讯……”多么新鲜的诗句,犹如隔着玻璃钻出头来,展开婀娜身姿,在流年里风情万种。“长堤之上摆满蓄势待发的钢琴;结实的雀巢如古老的坛罐;心灵缀着晶莹的露珠”这些灵动的诗句交织在一起,缔结在《大地上的庄稼》的诗行里,蹦跳着闪烁金子般的质感。

  如果说散文诗是嫁接了诗歌与散文的优势,那么我敢说《白杨林中的鹊》最像散文,保留了散文的特质与细节。“于是,我对鹊有些敬畏了!”也“是春天里的一个充满爱的灵魂。”而《像风一样触摸万物》中居然使用了小说结构。前面的铺垫——那鹰,那风,历史圣贤,都在天籁与地籁的融合里隐喻出幽邃的故事情节,最后,“整个上午,在辽南最高峰……”揭示出结果和答案。我由衷地佩服诗人高超的写作技巧,能够把任何体裁经过裁剪而为其所用。大地万物皆可入诗,并赋予颖异的气质。

  《每一片叶子都是时光的履职》是生活的真实写照。风雨雷电的沉淀,使叶子有了内涵,有了哲思,有了岁月辗转里的详实记录。我欣赏全诗,从情绪、动作、到倾听,仿佛一个懵懂少年,徘徊在爱情的门扉,在打开与被打开的间隙,流露出渴望、期待和迷醉,在一座漂亮的陶尊中安然落下。

  “新娘像摇曳的红蓼”眼前出现了一袭红衣袅娜的佳人,随着韵律一颦一笑而来,多么地具象!诗的元素互相碰撞产生奇妙的效果。即使再平庸的句子,经过诗人张少恩的搭配也能发挥奇妙的“斧头开花”震撼之美感。

  最近流行一句话:如果她涉世未深,给其繁花似锦;如果她满是沧桑,给其旋转木马。意思是要根据具体情况,因人而异实施策略。诗集里面的句子安插的巧妙,使用得当,真的使人大饱眼福,连呼过瘾。我还发现作者特别喜欢蝴蝶、袅娜、丰饶、磅礴这几个词。也许它们最能表达他的心意,也是最契合的情愫吧。色彩斑斓的蝴蝶多像内心丰盈的作者翩翩飞舞在大地上。当他看到万物的生机勃勃,每一种植物在大自然里摇曳生姿,展示仅属于自己的妩媚时,他控制不住情感的闸门,散文诗的自由与散漫特质喷薄而出。

  他28岁离开了庄稼,离开了土坷垃与沉默的大山。闲置下来的日子里,庄稼在他心里茂密地生长,他依然如此的热爱大地,热爱庄稼,他能回馈的是丰饶,丰收,颗粒归仓。“金色的稻田如黄金在大地上铺展;九月的收成足以歌之蹈之;大地才是一切生命可以依靠肩膀;站在田头放眼丰收的人都与我沾亲带故,他们的额头比春天明亮。”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惟有“磅礴”才能匹配丰饶之盛况。诗集里的诗句有着铁质的嘹亮,萦绕大地,震耳欲聋。

  乡愁是每一个人情感的落脚地。真情不必技巧,不用涂脂抹粉修饰就可以直抵人心。“我是结在母亲身上的一颗青果;大地之上,少了一缕炊烟;父母走后,小调失踪了,我成了一只眼里常含泪水的蜗牛……”当读到最后这句诗,我心猛得疼了一下,眼内蓄满苦涩的迷蒙,不能摇晃,怕一串串晶莹砸乱规整的诗行,溅湿留白里的秩序。可以品咂出作者的落寞,父母尚在还是家,如今睹物思人,怎不令人动容!

  诗性的直觉就是情感的直觉。将不同的事物杂糅到一起,利用精神自由与驾驭词汇的能力,使其在情感纽带的连接下,创作出带着蝴蝶翅膀的诗行,既斑斓又空灵。

  每每谈起诗,张少恩总是神采奕奕妙语连珠。他对诗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不管是以前的现代诗歌亦或现在的散文诗,他都力求创新。摈弃旧的词汇,旧的意象,旧的抒写,刷新词语传统的天空。《大地上的庄稼》里面的作品,是他为自己辩解最好的佐证。新鲜的、新颖的、新质的诗句随时扑面而来,让人有种目不暇接之感。古人尚“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何况一本诗集!可见诗人在创作中为了推陈出新,营造新的词汇与语境,一定耗费了许多精力。

  张少恩三十年磨一剑,气势如虹。诗集不仅有雄浑之美还有遒健朴茂之风骨。王安石曾经说过,“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如此厚重、文采飞扬的诗集背后,与家人的支持分不开的。在几次沟通中,每每说起爱人对他的鼎力支持几乎哽咽。

  我不敢吝啬笔墨敷衍了事,而是怀着敬佩之情,再三研读后铺纸濡豪,由文生情来书写。张少恩在多年的严谨工作浸润中还能保持现代时尚气息,对事物的敏感度,运用新语言、新词汇,创作出意境美,语言美,情感饱满的散文诗作品

  读罢这本散文诗集,感触颇多,没有从专业评论角度过多的赏析散文诗的特点、性质、意义等等。而是剖析书籍背后多年张少恩对文学的坚持、坚守以及创作过程。从稚子的懵懵懂懂到鬓发暮雪,他始终捍卫心中纯净的诗意天空,用诗性的光辉见证岁月。相信《大地上的庄稼》之后,不远的将来,张少恩一定会有更多佳作问世。因为诗意的原野浓郁而广袤。

赞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