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篇小说好感的建立,往往是从看到其题目就开始了。比如,于永铎的短篇小说《乌鸦走在大街上》(《北京文学》2023年第11期),题目便先声夺人地引人遐想。我与它的初次相遇,是前年夏天它刚定稿时,走在大街上的乌鸦这一怪诞意象,瞬间就吸引了我,它先于故事占据了我的感官,而后才激发了我的阅读欲望。
这是一篇荒诞小说。王阿姨家里出了变故,儿子被警察带走,儿媳也抱着孩子离去了,结果照顾窗台上一只受伤的乌鸦,给孤独的王阿姨带来了安慰,从此乌鸦成了她的亲人。可侍弄乌鸦引发了激烈的邻里冲突。愤怒的王阿姨将成群的乌鸦招引了过来。小说结尾,乌鸦们走上大街,街道成了汹涌澎湃的黑色河流。直到邻居小胡在大街上哭喊着下跪,王阿姨才知道他车里的媳妇临盆在即。可王阿姨驱散乌鸦的哀求声反而招来更多的乌鸦。无奈的小胡发动了车子,车笛的轰鸣声、王阿姨“呱呱”的怒吼声、孕妇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混杂在一起,小说在乌鸦们被冲撞得血肉横飞的不无悲壮的惨烈场景中落幕结束。
孤独是这篇小说的主题,能让人想起萨特的名言“他人即地狱”:儿媳雪沫般冷酷的眼神、邻居事不关己的打探、妹妹不痛不痒的安抚、物业人员机械麻木的态度……将王阿姨推入了孤独和绝望的境地。她照料受伤的乌鸦,便也是照料无助的自己。“王阿姨和乌鸦成了好朋友,不但是好朋友,还是渣滓洞里一起坐牢的狱友。”现代人孤独的背后是生存的苦难与困境,于永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人和乌鸦在渣滓洞里坐牢的比喻可谓切中肯綮。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小说简洁而又蕴藉的叙述。尤其是,那些突兀夸张又精准熨帖的比喻,几乎“将语言置于一种爆炸的、几近崩溃的状态”(德勒兹语),它们如同一个个黑色幽默的漩涡,将小说人物推向了看似滑稽可笑、实则惨痛莫名的悲凉之境。离奇的故事、象征的手法、绝妙的讽喻,从各个角度印证着于永铎的荒诞写作所展示出来的,美学观念的自觉与创作方法的自如,他那娴熟的小说技艺,使作品爆发出了巨大的思想张力,这透过小说结尾处惊心动魄的骇人场景即可见一斑。
多年来,于永铎勤奋而执着地走在荒诞小说创作的道路上,为大连文学贡献了一批精品佳作。除《乌鸦走在大街上》外,他还推出了《借猫记》《没穿裤子的人》《戴女人头套的表哥》《麦恩是条多情的狗》《驯马师的无罪推理》等中短篇作品,较高的辨识度和强烈的个人风格,使他的小说不光在大连文坛,在整个辽宁文学界也独树一帜。比起更容易熟中讨巧的现实主义写作,特殊强调新鲜独特的先锋写作可谓路途坎坷,但于永铎脚踏实地的艰辛实践,既深刻地完成着自我表达,也在把荣耀和尊严奉献给严肃的小说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