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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博物学家》:一幅现代版“山居行旅图”
来源:中国教育报 | 作者:宋晓杰  时间: 2023-11-27

  “这注定是一次冒险之旅!”读到薛涛的这本新书《我不是博物学家》之前,我便在心里嘀咕开了。因为我在创作同类型书时吃尽了苦头,每当想起那些与之纠缠至几度想摔“耙子”的日子时,依旧心潮起伏,难道薛涛也要“自讨苦吃”?

  我知道薛涛向来有化繁为简、以苦为乐的能力,但如此专业的事情是需要时间慢慢“消磨”出来的,他是怎么做到的?我曾想过,此次他的山居生活会有数不胜数的精彩呈现,但我不知道他将以什么内容、什么方式呈现,而且会如此迅疾地变为现实。

  如今,面对书桌上打开的书,我所有的疑虑全部烟消云散。

  这是“一部白旗自然词典,擦亮鸟兽草木的行迹”。“730天的打量与凝视,20000公里的翻越与丈量,感知118种生命的独一无二。”

  是的!这是一本难能可贵的自然观察笔记,是关于一个镇、一座山、一方鸟兽花草甚或行走其间的那些有名、无名的人,在大地上的行行屐旅、点点印痕的忠实记录;是天宇之下、大地之上,众多熟视无睹的自然之声的有效备忘。

  “白旗镇手绘地图”、“白旗镇人物小传”、“白旗镇山居必备”以及书的封底处“白旗奏鸣曲”,如网红的旅游攻略、周密的作战地图,详尽而贴心。想要感受山野小镇纯天然的鸟雀虫鸣,掏出手机扫一扫,你会不由自主地跟随鸟鸣,踏上通幽的山间小径。沿着插画师的指引,找到“自然之声收藏者”——“南山居”主人,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幅白旗镇现代版“山居行旅图”,有宋画的幽远、清雅,有现世的丰富、欢腾,真可谓妙趣横生。

  这是一部优美的自然散文,更是当下生态文学的精工之作。虽文长不过千八百,短则区区一二百。但他侃侃而谈,字字珠玑。每篇均如精致、深邃的小品文,又如灵动、浓缩的诗篇,还像发人深省的哲学美谈。既可以一气呵成,又可以“风吹哪页读哪页”,自由、欢快如山野的风,为如今快节奏的生活提供了一份“慢下来”的生活范本,也为匆匆奔忙的人们还原了生命应用的至尊模样。

  显然,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在书中,他没有掉书袋式地描写鸟兽花虫的界门纲目科属种,也没有故弄玄虚的凌空高蹈,而是俯下身子在你左右深情地讲述着:鸟的叫声、习性,草的药性、疗效。发现某种鸟、某株草的日期一清二楚,这使人对他的言说产生了信赖感、松驰感。恳切,坦荡。爱是真爱,怕是真怕。鸟儿鸣叫的声音,飞羽的颜色,样貌美丑,俗语昵称,调动五官之后他的感受,他都一一倾述出来,让你感同身受。没有大量的数理、科普、术语,平易如家常却金句迭出,每篇中都蕴含着优美而哲思的“诗眼”——从根本上说,它通篇就是一首自然与生命的赞美诗:如盐水——不是盐和水,而是盐与水完美溶于一处,你感到咸,却分不出彼此那种洽切——它清洗着你的眼睛与心灵。他的行为与梭罗无异,他的行文与普里什文的诗意相通。但是,他比前者更多了一份幽默和意趣;比后者多了天光水色的纷繁。因为在普里什文甚至俄罗斯自然文学作品中,我固执地感受到的皆是初春的意境和况味:山林的清泠气息湿冷衣背、微寒冻凉鼻尖,以及三月冰雪未消的林间溪边低头饮水的马。而在这里,我感受到夏风、秋雨以及生命的隐秘和喧腾。

  这是一种自然、人文、哲学与美学融合在一起的美妙体验,是对动物、植物的近身体察,是博物学意义上的重大收获。我不是博物学家。薛涛很“聪明”,也很诚恳。但他的行为意识、探索精神已具备专业水准。字里行间,无不充溢着深沉的思考与智性的思辨。为一座山命名,为一只鸟庆生,充分表达了他对鸟兽草树的尊重,对生命的敬重。其实,大自然最是古道热肠,一个人灵魂所需的必备品皆来自自然。薛涛深谱此道,他在用另一种方式把他对生态及环保的忧患意识传递出来。这样的表达,对于有着农耕文明的古老国度显得犹为珍贵。一切景语皆情语也。究其原因,他是一个“多情”的人,再把他的情思赋予他看到的四季物候、人间草木。阅读的过程,我时而汗毛倒竖,时而忍俊不禁。整本书不舍得一下子看完,像糖果一样,丝丝的甜需要一粒一粒慢慢地品。

  这是一部超越自我的“寻根”之旅、也是开拓之作。薛涛总是在创作,而不仅仅是写作——他勇于跃出自己惯常的跑道,主动走出创作的舒适区,去往星星点灯的旷野、野草疯长的山林,探究不为人知的“毛毛小道”上的四时天光,去聆听万千生灵不同季候唱响的生命之歌。它不是《中国鸟类野外手册》的补白,但它是绝无仅有的——辽东山区白旗镇莫家村除了村志、镇志之外,不会再有这样一本具有文学性、史料性、趣味性的“生物志”了。如此说来,它的“诞生”与“存在”将是这一地域甚至更广大区域的“重大事件”。因为生命的意义与尊严,从来与具体的土地面积大小、是否远离人烟无关,它只关涉到生命本身。

  沈阳与丹东之间有着地理的距离,作家与驻村第一书记之间的思考则没有距离。从城市到乡村,从国内到国外,从春秋到冬夏。这样的游走让薛涛像不断淬火的钢,有了韧性与硬度,更有了品质与风骨。他在山野的安静里,不断蓄积能量,他心里装得下一个村、一座山——那正是人类与自然绵延不绝的故事产生的源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居于浑河岸边,他领受水的蜿蜒与绵长;居于辽东山区,他接纳山的深沉与厚重。“心中有山水,笔下存河川。”不论走到哪里,他都能快速、妥帖地融入其间,他有这个能力。在他那里,纯天然的清澈与沉实并不矛盾,相反,倒成为他性情中两种并行不悖的秉赋。这一次,拜“明月与松风”所赐,他转身加倍地奉还。于是,读者在他的讲述中,与他一同重回童年、重归山野,听惊心鸟鸣,看草绿花红,被原生态的自然又“洗濯”了一遍,“铠甲”脱掉了、“硬壳”融化了,笑容舒展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觉得人除了分为成人和小孩之外,还有一种人应该叫:长大了的小孩——就像多长篇幅的短篇,都是短篇一样——一个孩子般纯真、清澈的人,即使活到八十岁,依然如灯火可亲。那不正是作为人的最高境界嘛!试想一下:那个上树、下河、爬山的少年,永远怀揣梦想,对未知世界的探寻不舍昼夜,该是多么幸福!红尘滚滚中,几人能够做到?薛涛做到了。

  南山居。居南山。之于海子的“面朝大海”,薛涛的面朝大山,则另有深意。万物有灵且美。无法回溯的时光如河面上的轻烟不免令人忧伤,但流逝是生命永恒的命题——正如向自然学习,人类应该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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