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网络文学发展至今,已从单一的文字表征文本衍变为一种融合文本,融合了传统文学的题材特征、主题类型、审美样态和现代技术的链接内容、媒介质素和算法逻辑,以及网络文学特有的网络性、互动性和趣缘性,这种融合文本面临着严重的意义危机。网络文学从意义危机到意义重建的重要方式之一是向现实转向,构建整体性、文学性和主体性。通过对辽宁网络文学“金桅杆”奖两部获奖作品《云霄之眼》和《敦煌:千年飞天舞》的文本细读,从中可以看到网络文学融合文本意义重建的巨大空间和无限可能。
关键词:网络文学;“金桅杆”奖;融合文本;《云霄之眼》;《敦煌:千年飞天舞》
网络文学发展至今已有20多年历史,从诞生之初的网络小众自嗨已演变为网络大众狂欢,无论是作者群体还是受众群体都变得异常庞大,网络文学作品产量惊人,各种“网络文学+”周边产品亦是类型丰富,从创作到制作,网络文学已从文学问题转变为商业问题,网络文学本体的意义面临着新的考验。
一、融合文本:从意义危机到意义重建
从文本本身来看,在发展过程当中,网络文学已逐渐偏离了最初的文本形态,从单一的文字表征文本衍变为一种融合文本。如今的网络文学既有传统文学的题材特征、主题类型和审美样态,同时还融合了现代技术的链接内容、媒介质素和算法逻辑,而典型的传统网络文学的文体要素只是部分保留了下来,就此看来,这种融合文本是否还是网络文学,或者说能否继续用“网络文学”对之进行命名,已经成为一个值得思考的重要问题了。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融合文本,一方面,因为媒介技术的迭代更新,对文学传播和网络表达产生了深层次影响。文学与媒介一直有着互动关系,从口语传播时代到印刷传播时代,再到电子媒介时代,每一次媒介的发展都深刻影响到文学的传播方式和意义生产。最近20年,媒介发展的速度日新月异,传统媒介仍在顽强生存,而各种新媒介又竞相生长,一个新旧媒介共生共存融合发展的时代已经来临。这种媒介融合的网络生态和传播格局,自然会作用于以网络和媒介为书写介质和传播载体的网络文学,对其文体规范和书写内容进行消解和重构。依托网络而产生的各种影音文本、超链接文本和数字剪辑文本,成为网络空间新的主体内容,因为介质和载体的亲缘性,这些新型文本也理所当然会被网络文学所吸纳、融合和呈现。另一方面,网络文学的作者队伍也发生了巨大变化,作者身份已从之前单一类型变得更为复杂。与早期的网络文学作者相比,新的一代作者有着完全不同的成长经历、知识结构和审美趣味,他们大都是Z世代的网络原住民,熟悉并参与了网络内容的生产和网络空间的重构,即便他们深度阅读、模仿、研习过传统意义上的网络文学,但自身的经历和经验必然会强势渗透进写作实践中,无形中对传统的网络文学书写范式和表达成规进行着改造。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一些传统的严肃文学作家也加入到网络文学创作队伍中来,他们的写作并非从网络文学开始,而是基于规范的严肃文学的写作训练,在转入网络文学之后,之前的写作经验所形成的表达惯性一时难以完全摒弃,无论这些作家如何尽量避免“影响的焦虑”,故事的有序合理、语言的流畅精准、节奏的舒缓有致、韵味的含蓄蕴藉,这些在传统文学叙事中被强调的经验作为惯性对网络文学的叙事规范进行消解,重构了网络文学的美学形态。还有一方面,当下的网络文学读者群体也发生了变化,对于那些Z世代的网络原住民来说,他们希望在文本中看到自己熟悉或参与生产的多样态文本,从中获得更多趣缘性、互动性、游戏性的沉浸式体验,融合文本很大程度上契合了网生一代的接受期待。而对于绝大多数受众来说,网络上海量的信息充斥了他们的生活,很少有人能够长时间静下心来阅读动辄几十万字甚至几百万字的网络文学作品,各种视频文本和算法推荐不断地转移着网络文学的阅读流量,因此,网络文学若想吸引更多受众,融合网络空间中的多样态文本自然也是重要的选择路径。
综上所述,网络文学在技术逻辑和情感逻辑的双向驱动下从文字文本走向融合文本,是其发展的必然趋势。在这种发展趋势之下,网络文学也暴露出其发展衍变背后的意义危机。也就是说衍变为融合文本之后,网络文学的本体意义何在,这种融合文本还是网络文学吗?当初对网络文学的界定标准还适用吗?这种融合文本是传统文学的变体?是一个大杂烩?或者什么都不是?网络文学本体意义危机中的首要问题当是整体性问题。任何一种形态的作品,即便不是艺术作品,也会有其整体性。这种整体性的特征表现为外部有规范、有边界,外延是清晰明确的,而内部的每部分之间有关联、有逻辑,内涵是合理有序的。对于一部艺术作品来说,如何开头,怎样接续,何时收尾,每个环节都做好了,才能有整体性。缺乏整体性,一部艺术作品必定是不完美的,甚至不能称之为作品。任何传统的文学作品都对整体性有着高度要求,缺乏整体性的作品很难流传,更不可能成为经典,即便是余华的《第七天》、王安忆的《匿名》、贾平凹的《山本》、李洱的《应物兄》这些声名远播的长篇小说,也会因为整体性的欠缺而备受诟病。以《第七天》为例,从中可见一斑。《第七天》有其创新之处,灵魂叙事可谓别出心裁,但引入新闻事件作为小说的主要故事内容时,叙事显得异常生硬,而在主人公进行自我灵魂呈现时,叙事又是流畅自如的,两种不同叙事视角交替进行不断切换,虽有利于叙事节奏的把控,却造成了文本美学的割裂,作品内容很难融为一个整体。整体性欠缺问题在无序拼接的网络融合文本中更为明显,传统文学的技巧和网络文学的特质不能合理嵌合,文字文本和数字文本不能有机融会,便很难形成整体性,不能产生人性价值、社会价值和审美价值,从而丧失了本体的意义。这样的融合文本虽在网络空间里可以受到一定关注,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终将会被注重意义生产和内容品质的社会淘汰机制所抛弃。其次是文学性问题。网络文学从诞生之日起便饱受争议,时至今日,争议之声仍不绝于耳。争论的焦点便是文学性问题。肯定者强调网络文学的网络性和互动性,强调其区别于传统文学的另类特征,认为这是网络文学存在的本质所在,至于文学性则不应该被强调,更不能以传统文学的评价标准来要求网络文学。否定者则强调网络文学既然被冠之以“文学”,就要有文学性,网络只不过是文学的介质和载体而已,丧失文学性的作品只是网络产品而非网络“文学”。两种观点此消彼长始终难以统一。在当下的语境中重提网络文学的文学性问题,并非旧事重提的炒剩饭行为,而是有着强烈的价值诉求和明确的主体性意识,强调的还是摆脱网络文学的意义危机和主体性式微,重视意义生产和意义重建。20年前,网络文学是一种新奇事物,有其先锋性和新潮性,各种先锋探索和新潮实验虽不尽成熟,但评论界也给予了充分包容。而20年后的今天,网络文学已经从先锋事物转化为常规存在,在探索实验过程中逐渐沉淀和成熟,与新潮事物不同的是,一种成熟的类型文本理应有其独特而明晰的意义呈现,评价机制中亦应包含更多价值标准,而非仅有宽容。
重视整体性和文学性是网络文学从意义危机到意义重建的必由之路。意义重建的一个重要方式便是向现实转向,在与现实的关联中寻求意义生产的可能性。近几年,网络文学的现实转向非常明显,通过回归现实、向生活寻求资源、与主流价值观握手言和,网络文学获得了更大的意义空间和话语空间。各种评价机制,包括文学评奖、项目设置也都在积极引导网络文学向现实转向,辽宁网络文学“金桅杆”奖便是其中一个典型案例。
辽宁网络文学“金桅杆”奖是由辽宁省作家协会主办,辽宁作协网络文学研究中心承办的网络文学专项奖励。从2019年设立至今,已成功举办4届。此奖项立足于辽宁、辐射东北、面向全国,旨在通过表彰优秀的网络文学作家和评论家、研究者,奖励优秀的网络文学作品和网络文学批评(研究)成果,引导网络文学创作导向,发掘网络文学新人,加强人才队伍建设,吸引和推动网络文学研究,打造在全国叫得响、站得住的有重要影响力的“金桅杆”文学奖品牌,促进辽宁省网络文学高质量发展,承担起新时代赋予网络文学的使命与担当。在奖项设置方面,辽宁网络文学“金桅杆”奖共设有三个单项奖,分别为优秀作品奖、新人奖和优秀评论(研究)奖,新标准规定各奖项每两年评选一次,其中优秀作品奖每届不超过8部,新人奖每届不超过2名,优秀评论(研究)奖每届不超过5篇(部)。
从设立宗旨和主题导向来看,“瞄向现实成为明确的风向标”。通过对获奖作品的系统梳理,可以看出,这些获奖的作品,通过多角度多层面对现实生活的深入体悟与立体呈现,映现出网络文学的现实源泉与精神根底。传统文学创作中优秀的现实题材作品自是多见,而在以玄幻、穿越、修仙、异时空等为基本故事架构的网络文学中现实题材逐渐成为主流却是让人刮目相看,这既可视为网络文学的题材转向的具体表征,亦可看作现实生活对网络文学召唤功能的强力体现,更应归为网络文学从意义危机到意义重建的题中之义。选取辽宁网络文学“金桅杆”奖获奖作品中的代表性文本来具体分析网络文学的现实转向,可以窥斑见豹。
二、《云霄之眼》:主流价值与女性意识的双面书写
不同于早期以言情为主的现实类型,如今的现实题材网文通过主旋律基调下的宏大叙事,将故事融入历史和时代洪流,实现向主流价值主动靠拢的积极姿态。在第三届辽宁网络文学“金桅杆”奖获奖作品中,七猫中文网签约作者千羽之城所创作的《云霄之眼》讲述了霍棠、秦知夏、周觅、李宇飞四位不同背景、性格迥异的女生,面对功勋卓著的第四旅歼击航空兵部队首次将女飞行员纳入招新范围的宝贵机会,克服重重困难,通过层层选拔,最终成为歼击机女飞行员的奋斗历程。作者通过女性英雄角色的群像书写映射现实问题,诉说女性面临的结构性困境,描摹独立、坚强的女性形象,在宏大叙事中融入女性意识的话语表达,在读者的阅读期待中肩负起时代选择和历史价值的双重使命。
事实上,“网络文学诞生之初,现实题材是占主导地位的。”然而随着这一新兴创作形态落地生根和逐步发展,其历史沿革从以就地取材的现实题材为开端,转向通过玄幻、穿越、重生、架空等虚幻题材获得井喷式流行。如今,网络文学再度回归面向现实的价值取向,呈现出与幻想类网文齐驱并行、平分天下的场面。以《大江东去》为代表的现实题材网文更是在无意间开启了从个体叙事到宏大叙事的转变,极大地丰富了网络文学的形态。《云霄之眼》正是通过讲述当代空军女兵的成长历程,来展现和平年代青年军人的责任担当与奉献精神。作者将个体生活的“小切口”,逐步升华至家国情怀的“大主题”,把日常琐事、儿女情长置于国家、社会、时代的宏大叙事格局下,续写中国梦的宏伟蓝图,彰显昂扬向上的精神面貌。
一直以来,宏大叙事都是中国文学一种重要的创作方式,也为20世纪中国文学贡献了重要的精神遗产。《活着》《平凡的世界》等一系列传统文学作品都是立足广阔的家国视野,在历史洪流中把握个人命运,通过描摹现实背景下国人在艰难中求索的奋斗历程,反映更加宏大的时代命题。早期的现实题材网文虽然也借鉴经典文学的创作手法,但由于故事情节的简单化与时间线的短暂性,仍无法摆脱集中于满地鸡毛和情场辗转的个人视角,即便企图响应时代呼唤,也容易出现格格不入、生搬硬套的杂糅倾向。正当网络文学停滞不前时,宏大主题的叙事格局为现实题材网文注入新的活力,催生出更具表现力和生命力的创作类型。在《云霄之眼》中,作者选取脱贫攻坚、边境缉毒、国庆阅兵等重大主题,作为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和丰富人物形象的关键节点,迎合国家大力倡导的弘扬主旋律的号召,为作品增添了新时代的厚重感。
《云霄之眼》中,作者利用了大量篇幅着墨建国七十周年阅兵,宏大的阅兵仪式由于强烈的政治诉求和广泛的社会参与无疑具有重大的意义象征,既是一场庄严的政治仪式,也是一场盛大的媒介仪式。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认为“仪式是在集合群体之中产生的行为方式,它们必定要激发、维持或重塑群体中的某些心理状态。”作品不仅从飞行员的视角参与式描写了阅兵式的宏大场面,也提到央视总台的现场直播和转播,通过现场解说员的话语对新中国成立之初和七十年峥嵘岁月的历史进行回溯,唤醒仪式参与者共同的集体记忆,形成“想象的政治共同体”;与此同时,作者还在宏大事件的场面描写和人物活动展开中制造新记忆,强化仪式参与者对国家和民族的文化认同与政治认同,不断建构起对国家的认同感,激发读者的民族自豪感和澎湃情绪。近年来,依托文字影像等媒介技术展现仪式的作品层出不穷,主旋律大电影《我和我的祖国》中就以“备飞”女飞行员的独特视角再现了2015年9月3日抗战胜利日阅兵式,向观众展现了巾帼不让须眉的豪迈情怀和我国强大军事实力的时代风采,利用建构起的媒介情境唤醒国人的爱国热情,从而强化同心共筑中国梦的主流意识形态。
除此之外,现实题材网文还呈现出建构符号化的英雄人物来传达主流价值的创作取向。不同于好莱坞超级英雄的超现实主义,《云霄之眼》在个人情怀、英雄主义和民族精神的融合中进行再创作,以新兵飞行员的成长来展现中国青年群体特有的形象风貌。不论是自小便将飞行视为奋斗目标的李宇飞,还是险些将自己的生命都奉献给中国飞行事业的周觅,一个个多维立体的青年英雄形象都在日常生活的展开中逐渐丰盈起来,拉近了与读者的心理距离。作者以柔性表达诉说宏大价值,高度赞扬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和集体主义精神,续写了中国梦的宏伟蓝图。网络文学正是在新闻媒体作为客观真实的事件记录者之余,以艺术加工的视角补充型塑中国式英雄人物,符合主流意识形态宣传的需要,对引领当下社会青年树立艰苦奋斗和崇高理想具有现实意义。
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的研究范式中,女性意识主导下的性别视角早已成为一种洞见,为伴随中国现代化进程崛起的文学研究提供了补充经验,性别问题也一直或显或隐地作为民族解放、国家独立等宏大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存在于文学创作中。究其本质,文学作品中的性别问题从未脱离社会制度、意识形态、文化传统等诸多因素,女性意识的建构也从未脱离上述因素的限制。正如西蒙娜·德·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所言,“一个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因此,对于网络文学中女性意识的探讨也不应仅仅局限于个体差异和偏好选择,而是置于更加宏大的格局下思考其构建渊源与使用动机。美国社会学家查尔斯·赖特·米尔斯在《社会学的想象力》中予以后世看待现实问题的视角参照,指出其一贯秉承的社会学价值在于能将“环境中的个人困扰”与“社会结构中的公众议题”联系起来并加以区分,用以揭示社会主体如何被塑造,以及如何超越当下的个体,突破现实的结构性困境。
在《云霄之眼》中,女主角霍棠出生于一个富裕家庭,自幼在父母的庇佑和呵护下长大。一次偶然的机会得知父亲决定将家族企业悉数交由弟弟继承,一气之下撕掉维也纳音乐学院的入学通知,作出了报名选飞的决定,企图通过成为歼击机飞行员证明自己的实力,反抗父母对其一贯努力的无视,以及传统观念中对女性能力的漠视和偏见。福柯认为,权力关系内在于其他形式的关系之中,在各种不平等、不平衡、变动的关系的相互作用中运作着,“哪里有权力,哪里就有抵抗”。面对父权制社会长久以来对于女性在职场上的隐性歧视和话语牢笼,霍棠主动逃离父母让其回归家庭、忠于母职的安排,昭示出作者对于社会惯性思维下将女性尤其是特权阶级妇女视为外围的传统逻辑的批驳。女性主义长期致力于启蒙和鼓舞女性争夺法律、教育、经济的独立地位,英勇并非男性特权,在承担社会责任方面女性具备同等条件。近年来,我国也不断促进性别平等政策的推进,呼吁女性在教育、就业、政治参与等领域拥有平等权利,《云霄之眼》的人物构型中不仅流淌着主流价值导向的鲜活血液,更是作者对于女性生存困境的直接映射和对女性自我价值实现的强烈表达。
不仅如此,《云霄之眼》中还通过构建新兵女飞行员的群像谱系,凸显女性角色的象征符号意义,从而传达出以往网络言情小说或主旋律宏大叙事遮蔽的性别经验,尤其体现在人物的外貌塑造方面。传统网文写作中,由于受到长期男权社会审美标准的钳制,纵使在女性作者的笔下,女性角色往往也是以流水线的娇弱形象存在,在对男性角色的依附中将追求爱情视为唯一宗旨,愈发深陷强化男权崇拜的结构性陷阱。然而在《云霄之眼》中,作者创作出的新兵女飞周觅,借由短发中性的形象特征,成为对传统男性凝视的反叛,打破一贯以来对女性“白幼瘦”的审美标准,在非凝视外貌中展示女性形象,向男性凝视和消费主义的双重压迫提出抗议,传达女性突破物欲主体的束缚,也是对当下物欲横流现实的一种省思。
作为一部现实题材的网络文学作品,《云霄之眼》在对女飞的考核和作战等情节安排中体现出高于现实的理想主义书写。新时代在党的坚强领导下,广大妇女地位得到显著提升,然而受到根深蒂固的父权逻辑影响,部分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内仍存在着一定程度的性别偏见,其中最显著的便是就业问题,女性在职业选择中面临着更多的隐性歧视。《云霄之眼》中提到国家1951年培养了第一批女飞行员,虽然迄今已有半个多世纪的历史,空军飞行员招生也展现出一定程度上对女性的友好姿态,然而国防生、消防员、海军飞行员等专业仍呈现出性别意向。《中国妇女发展纲要(2021—2030年)》明确提出了促进妇女平等就业、消除就业性别歧视、促进女性人才发展、保障妇女获得公平的劳动报酬、保障女性劳动者劳动安全健康等方面的主要目标。这无疑是国家对于女性平等参与社会活动,实现自身价值的强烈呼声和有力保障。讨论并重视作品中的现实视角,正是以超越制造对立的透明化方式,冲破性别的牢笼,使得性别不再被视作区隔的工具,不再是一种合理化偏见的手段,也不再是钳制个人选择与生活的桎梏。
技术发展促逼媒介形态和传媒生态的颠覆性变革,在实践中不断改造着文学创作的生产、流通和接受方式。肇始于互联网时代的网络文学,正是依托新兴媒介技术进行内容生产的典型佐证,呈现出与传统媒体时代截然不同的题材取向和话语表达方式,网络文学创作边界也在数字化浪潮的全面侵袭下得到破坏性发展。受制于媒介技术环境和社会文化环境而进行的网络文学创作,更加倾向于通过刺激性的情节安排,简单化的语言表达,开“外挂”的人物设计来博取读者欢心,并陷入套路化的题材类型。在这样的背景下,《云霄之眼》坚持不落窠臼,有意识地将网络文学的创作风格与主流价值的宏大叙事进行缝合,在年轻化的文学表达中嵌入厚重的红色基因,既能以青年视角保全受众不流失,又能以专业化、主旋律的基调,吸引其他年龄层的读者入局。
在作品的流通和接受方面,社交媒体时代的网络文学已经不再局限于缺乏互动性的象征资本,作者不仅可以在评论区与读者进行直接互动,还可以诉诸短视频、网页链接等多样化的流通渠道扩大作品影响力,《云霄之眼》的网站评论区中不乏从其他网络文学作品中顺藤摸瓜而来的读者留言。然而,也有学者表示,互联网使得读者与作者的在线实时互动成为可能,实质上却是对作者的双重绑架关系,“追文族”结成狂欢的共同体,基于业余者立场和玩耍心态对作者进行批评,终究无法走出抵抗的悖论。
随着技术迭代带来的一系列变革,网络文学场域内不同主体也在不断进行着策略性的权力争夺,呈现出内容产品话语层面的“反向融合”。主流媒体自2015年起便不断刊发系列评论,旗帜鲜明地强调泛娱乐化对精神家园的侵蚀,和对历史的“去价值化”。面对主流话语强有力的发声,一些商业网站在话语形态上主动接近传统媒体的话语体系,积极生产主流话语形态的内容作品。《云霄之眼》作为“百年华诞”的周年献礼,正是通过主动嫁接新时代主旋律基因的方式增强自身内容的合规性和正义性,反向融合主流价值的话语范式,将年轻化的写作手法和表达方式在彰显家国情怀的宏大格局下展开,通过化学反应实现主旋律与网络文学的有机融合。
面对近年来短视频的冲击和国家对娱乐化加强管控的态势,一些唱衰网络文学的论调甚嚣尘上,不仅存在质疑网络文学定位框架的声音,甚至否定文学在数字时代的功能和存在价值。然而,无论媒介技术变局多么剧烈,无论传播介质怎样进化,文字作为信息的符号依托都承载着时代的历史印记和未来的演绎期待。网络文学虽然保有旧媒介的“书卷气”,在媒介革命的飞速发展进程中稍显冷落,但作为印刷文明的“引渡地”,网络文学又肩负着把牢文学命脉的时代重任,具有得天独厚的结构优势。面对媒介革命的必然趋势,网络文学唯有在变革中坚守文学创作的价值内核,传承印刷时代的文学瑰宝,方可在技术演进的浪潮中站稳脚跟,奏响新时代主旋律。
《云霄之眼》以新兵女飞行员的青年形象为代表,旗帜鲜明地传递出将个人小我融入祖国大国的价值选择,引导青年群体树立正确而远大的理想,在展现和发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同时,积极建构和传播女性意识,诉诸角色和情节的隐喻表达回应现实困境,从而形成女性更大范围的身份认同和情感动员,是新时代网络文学坚守艺术作品价值内核,深化其意义内涵的有力表达。在媒介技术对文化生态的全面影响下,现实题材网络文学唯有立足广阔的叙事格局,保持自主力量,才能更好承担社会责任,找到契合时代价值的生存法则。
三、《敦煌:千年飞天舞》:家国情怀与数字赋能的叠加镜像
夫爱民之文字,秀之以国事;夫青简之精神,昭之于柴米。现实题材的网络文学作品之中的佳作不仅从多种视角呈现出文学创作与网络媒介的有机结合,更以一种直观而立体的形式向受众们展示了网络文学审美的明朗蜕变。从民生探讨到家国叙事,从青春筑梦到薪火传承,从乡村振兴到都市拼搏,从真假善恶到是非美丑,优秀的作者们往往能够凭借文字的巧妙交织将它们融入精彩纷呈的故事情节之中。这些颇具时代气息的作品在以其独特视角深入刻画群众生活细节的同时,也不忘肩负起时代赋予的责任。赞美祖国、讴歌人民、塑造英雄,它们最终潜移默化地将主流思想与文化知识赋予广大读者群体,为我国网络文学的主流化浪潮添流注力。第四届辽宁网络文学“金桅杆”奖获奖作品王熠(冰天跃马行)《敦煌:千年飞天舞》即是这样一部佳作。
作品以四名年轻人对于青春理想的追逐之路为主线,勾勒出文艺传承、山乡巨变的两大美好伏线,塑造了凌杰、郑旭、王安之、夏邑等一众颇具鲜明特点的角色。该作品将乡村振兴的具体实践与招商引资的繁复流程紧密对照,描绘出近年备受人们关注的乡村经济建设实景,把主流价值观与社会责任感传递至每位读者心中;将敦煌文化瑰宝与数字媒介技术大胆联结,构想出中华传统文艺宝库在数字时代的全新形态,让互联网世界得以见证千年飞天的古韵魅力;将理想与现实的反差困境、爱情与生活的尖锐矛盾汇聚一处,构筑出饱含情感的奋斗篇章,为读者提供畅读体验的同时引人深思。《敦煌:千年飞天舞》立意鲜明、文笔风趣,被纳入中国作协网络中心2022年重点作品扶持项目以及甘肃省委宣传部2022年“重大历史和现实主义题材创作工程”。该作品称得上是一部信念坚定、胸怀梦想、肩负使命的新青年的奋斗史、逐梦史,亦是当代无数新青年响应国家期望的实践缩影。
奋斗是青春最亮丽的底色,而广大青年群体恰恰是网络文学最为忠实的受众群体,网络文学主流化的核心要义之一则是对其受众群体提供正确的价值导向。早期网络文学作品良莠不齐,从新世纪初的十年来看,网络文学甚至是民间性的、边缘化的,其主流思想传播效能与其所承担的价值导向义务相对有限。而随着政府与社会对网络文学重视程度的提升,网络文学逐渐肩负起在时代命题下发挥积极作用的责任。由此,如何将宏大叙事题材与网络文学语态实现精妙结合,一直为网络文学作家们所探索。
家国情怀这份最为厚重的文学母题,需要作者具备一定的写作功底才能写灵、写通、写活。纵观此类优秀作品,千羽之城的《云霄之眼》取材于女兵军旅生活,以青春成长轨迹为主要线索,刻画出了新一代中国女性勇于挑战人生、突破自我的精神面貌;齐橙的《大国重工》通过结合真实历史案例,绘声绘色地展现了我国重工业的崛起史,极大激发读者的民族自豪感;梦入洪荒的《至高使命》以青年扎根基层为切入点,挖掘看似简单的工作其背后的种种艰辛,赞美了追梦者心中的坚守与勇气。而在《敦煌:千年飞天舞》这部作品中,作者并未建立过于细致入微的社会架构,而是将主要角色为自身理想的奋斗历程作为描写重心。作品中的“飞天女神”夏邑、燕京大学高材生王安之,都曾怀揣梦想奔向自己心中的奋斗之路。可两人相爱后的生活正如那褪去了理想的现实一般枯槁。女儿的伤病、工作的困境像是火焰一般无时无刻不在炙烤着他们的初心。夏邑曾凭着对敦煌舞蹈的热爱,凭着造福一方的理想,毅然响应国家西部大开发政策,放弃了优渥的生活条件,来到飞天故乡敦煌支教。而王安之自诩天才,自毕业后来到敦煌文化保护研究中心,也同样是凭借一腔热血从事壁画修复工作。他们最终的成功,也恰是因为不忘初心。而将这些元素抽离而出,我们不难发现,无论是乡村振兴实践,还是传统文化保护,这些理想追求归根结底都源自于每一位奋斗者心中那血浓于水的家国情怀。《敦煌:千年飞天舞》所涵盖的价值导向,正可引发读者的情感共鸣,产生绝佳的传播效果。
随着信息技术的不断突破,依靠数字化、虚拟现实等技术对不可再生的历史文化资源进行“数字化升级”得以逐渐成为可能。当下,数字化传媒应用深入文娱旅游产业已经成为主流趋势,而我国的传统文化瑰宝亦需接受新型媒介赋能,以实现保护与再开发工作的优化。在数字经济高速发展,虚拟与现实加速融合的趋势下,越来越多的科技企业和文博机构携手引入前沿数字技术探索数字文保新形态。《敦煌:千年飞天舞》中,作者在“数字敦煌”基础上,介绍了“敦煌元宇宙”的宏大愿景,试图让敦煌这个始终蒙着神秘面纱的千年宝藏,一跃而起站在数字时代浪尖,风靡微博、微信、LOFTER、B站等年轻人活跃的领域,使中华传统文化瑰宝最终以符合时代潮流的形式展示给全世界。
从作品的字里行间,我们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作者对祖国西北大地的那份深沉热爱,尤其对于敦煌未来的描写,在体现地缘美学密码的同时,何尝不是在抒发作者自身的美好畅想。《敦煌:千年飞天舞》的虚构角色夏邑、郑旭、凌杰等人不辞辛劳创立敦煌项目,尤其是凌杰不忘带领西北乡亲们致富的初心使命,通过PPP项目的实体建设吸引青年人回村建设自己的家园,安排劳动弱势群体在周边文创产品上发挥自己的力量,与敦煌文化产业紧密结合的同时,也体现了作者为现实中敦煌地区的文化传承保护提供的思路与坚定信心。借助新型媒介的嵌入,敦煌文化得以完美融合于数字产品之中,而网络技术与云端数据处理技术的迭代升级,也将不断赋予敦煌文化以更为新颖的传播模式。借助新媒体走IP化数字文化产业路线,包括联合展演、直播带货、文创产品、远程公益等多维度传播聚力于现实中的敦煌,足以让敦煌与时俱进、更具活力。网络文学作为数字文化产业链条的一大组成部分,其具备的独特传播作用尤其值得我们重视,《敦煌:千年飞天舞》本身作为一部虚构小说,却亦可视作现实中敦煌文创的一部分。在为读者打开敦煌文化大门的同时,能够激发他们对于数字文化产业的兴趣,为现实中敦煌的宣传推波助澜,促使作者“敦煌元宇宙”的构想向我们更近一步。
文学作品中的逆境抽象于现实世界,因此逆境不仅使小说角色感到痛苦,更使现实中的读者感到痛苦。这些年来,学术界关于网络文学内容平面化、媚俗化的探讨一直十分激烈,可以肯定的是,确实有一部分网络文学作品充当着一种“现实安慰剂”的商品角色,为了变现价值而选择抛弃文学性。它们的剧情走向往往千篇一律,主要角色皆是在看似逆境的套路中逃离,最终反而获得一切。讽刺的是,人在现实中遭遇逆境却是永恒的必然。因此现实题材的佳作离不开真实生动的逆境刻画,陈酿的《传国工匠》中,肖家改行投资地产生意却血本无归,肖云志的全新项目不仅没能挽救家族,反而跌入新的骗局深渊,令人引以为戒的同时倍感痛惜;月壮边疆的《白纸阳光》中,社区“十样难”问题程度之复杂,一度让以明疆玉为代表的优秀基层工作者倍感焦虑;画早的《枫林远歌》中,女主卢青渴望逃离穷乡僻壤,而大学毕业后还是阴差阳错成为了支教老师。
《敦煌:千年飞天舞》中的逆境刻画同样真实而立体,艰苦支教的夏邑需要身兼数职,不仅承担着来自包括家人与朋友的多方不理解,女儿王晨弈的脚伤更是让她日夜愧疚心痛,而与之共进退的丈夫王安之亦无法独善其身,二人从开篇就已经共处逆境。面对复杂的人情世故、项目的开发困境与种种卑劣的商战阴谋,灵虚、郑旭、凌杰几人的心血几度险些付诸东流,多重爱恨情仇夹杂其中,更是在他们的实干奋斗道路上增添了重重阻碍。而真正地直面逆境,理应是角色成长的必经之路,也正是因为角色直面这些逆境,才得以淬炼了勇气与斗志,发觉了自身的缺点与短处,解决了问题的根本所在,个体的血肉逐渐丰满,群体的奋斗故事得以升华。《敦煌:千年飞天舞》中角色直面逆境的刻画,其现实投射亦具有参考价值,真正谱写了一曲现实世界的勇气赞歌。
《敦煌:千年飞天舞》这部作品以青年逐梦为主题,在展现中国式奋斗者守初心、稳恒心、立忠心的奉献精神与家国情怀的同时,并未囿于通篇宏大叙事的常规写法,而是将视角下沉至青年们的现实生活,将主流思想与故事情节巧妙融合,真正做到了写灵、写活,为我国网络文学主流化浪潮添流注力。作者怀揣对于祖国与敦煌的热爱,合理构筑了将千年敦煌文化宝库以符合时代潮流的形式展示给全世界的美好畅想,对于新型媒介赋能中华传统文化、数字化文艺传承新形式进行了探讨,拓展其社会价值,试图激发年轻一代读者对于我国传统文化的兴趣。立足真实,拒绝将剧情“套路化”,使角色最终勇于直面逆境,努力克服逆境,丰富了故事性的同时引人深思,值得阅读与推介。
四、结语
辽宁网络文学“金桅杆”奖像一面镜子,映现出了网络文学的发展趋势和主流导向,《云霄之眼》和《敦煌:千年飞天舞》亦像一根引线,牵引出网络文学的千头万绪和源头活水,通过对这两个作品的文本细读,从中可以看到网络文学融合文本意义重建的巨大空间和无限可能。转向现实,保持主体性,网络文学一定会有所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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