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伊新著《客从山中来》是散文笔法的儿童故事集,全书共11篇,围绕着11个动物展开,既独立成篇,又有相互衔接的连续性。作品集以第一人称讲述,读者就像坐在作者对面聆听,听她的忧虑、惊骇、伤怀与喜乐,听她的“与猪为伍”“狡兔三窟”,听她的惊心动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喜怒哀乐怨等诸多情绪往复中,作品的“爱悯”主题悄然浮现,像一条串联起全书叙述情节的彩线。爱悯能表现在人与人之间,也能表现在人与动物之间。《客从山中来》的动物故事,是人与自然的对话,抑或是动物世界在人类面前的一次次即兴演出。在自然界弱肉强食、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法则之下,人类有责任和义务向弱者动物施以同情和扶助的人性关怀。
爱悯是善良的力量。主人公是城里搬到乡下的年轻人,住在离森林最近的小院。在北方,小院不可避免地会成为动物们的光顾之地。面对“新房客”黄鼠狼的到来,“我”由开始的担忧、害怕,转而变为好奇、惊诧。当黄鼠狼惊扰鸡舍时,“我”拿起扫帚不愿与之对决,这片刻“软弱”与内心的爱悯情怀有关。在“又遇偷鸡贼”里出现的愧疚,并非为黄鼠狼“正名”,而是因误判产生的情感波动。对夜间“揍瘫了”的紫貂的描写更加细腻:“黑眼睛惨兮兮地望着我”“小鼻子一抽一抽的”“蜷成一团”“全身瑟瑟发抖”“更加畏惧地缩了缩”“眼睛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慌”……误打紫貂,埋怨怪罪自己,其使用的词汇满是怜悯,既为客观印象,又为主观自责。检查紫貂是否有伤,紫貂感受到了善意,没有过多地挣扎,警惕地“用小鼻子嗅了嗅”送来的苹果块,才放心啃食。然后“放肆地抻了抻身体”,又吃过一块牛肉之后,才“满意地晃了晃自己的大尾巴”,又和一个毛线球“玩得不亦乐乎”。第二天早晨,紫貂吃完苹果牛肉后、回归山林前,“我们注视着彼此,良久”,直至把它抛至地面挥手告别,紫貂“还是一动不动,乌溜溜的小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在作者仔细入微的动态、情态、神态的描述下,人与动物之间的爱悯逐步渗透,相互感应,彼此领会。通过诸多细节呈现,让读者领略到了爱悯所包含的善良轨迹。
爱悯是柔软的力量。小野猪被小院栅栏卡住时,“我”热心出手、及时相救。作者的描写充满母爱的怜悯,散发出强烈的人情味:“小东西突然不叫了,它静静地低下头,眨了眨眼睛,细长黑密的睫毛上竟然挂上了泪珠。它虚弱地哼了两声,像无助的小孩在啜泣一样。”随后小野猪满院撒欢儿,拱得尘土飞扬,“我”不仅任其一意孤行,还要喂它牛奶粉、青菜残渣和剩饭。渐渐地,小野猪竟像一条小狗似的,跟随主人出入小院内外。四个月、八个月,小野猪日渐长大,身上的绒毛变长变粗变硬,两只獠牙咄咄逼人,兽性也愈发明显,终于在冬日雪后的一天,撞破栅栏不辞而别。“一时竟辨不出眼里的泪是被寒风吹的,还是被那延之山林间的积雪晃的”,将主人的依依不舍表现得生动鲜活。此外,还有野兔于雪地竭蹶之中的毅然相救;有遇见驯鹿的紧张、好奇、胆怯、敬畏,小心翼翼而“一动也不敢动”;有夜间遭遇貂熊时的灵机一动,并寄希望貂熊“今夜能够安全地饱餐一顿,在第二天能精力充沛地在树上跳蹿玩耍”;有猞猁一家在主人小院的“毫不客气”,以及它们走出小院的“昂首阔步,姿态优美”……如此种种,在同一地点、不同时间发生的“偶遇”事件,突出表现了动物与人的有爱互动,人以“低下头”的怜悯姿态,帮助闯进小院的动物们渡过难关,举起了一面关爱自然生灵的旗帜。作品不仅与动物为善,更向动物们施善,小小的山林一角,回响着爱与同情的人道主义之歌。作者对动物的叙述描写生动而又俏皮,肖像、表情、动作,甚至是心理活动,以拟人化的手法写作,葆有童话的某些特质和情趣。
《客从山中来》是一本山居“自然笔记”,带有主观的创造情调,引人入胜,却又不失真实性。作者把临山而居的所见所感生活化、日常化、笔记化,袒露内心的所有情绪,把爱悯情愫投射到动物身上,显得真实可靠。如,面对东北虎捕捉小鹿后洒在栅栏上的血迹,“我”还是感到害怕,只好搬到远离山林的另个小院。陪伴自己身边的小狗松松何尝又不是恐惧的见证者呢?爱悯带有“人之初性本善”的天然性,它的饱满表现正是在一遍遍的恐惧中发展壮大。面对“刚失去了母亲,还目睹了猛虎行凶的场面”的熊仔,本想第二天来给它送吃的,却不见踪影。熊仔的命运危在旦夕,“我”感到悔恨和遗憾交织,难以自拔:“怎么不在当时救它回家呢?”这一留在山里的遗憾,令爱悯的深刻显得意味深长。本书的最后一章“永远不会到访的客人”,读来有荡气回肠之感。记忆唤起的救狐狸、等狐狸、与狐狸亲密接触等童年故事,与成人世界言行举止之间形成了距离。爱悯在童年世界可以悄然成长,在成人世界里却逐渐消逝,不能不说是一个令人悲哀与伤痛的事情。由此,爱悯情怀的滋养需要伴随人的一生,直至长成参天大树,代代护佑着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
(作者系辽宁省儿童文学学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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