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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文学叙事传承民族文化
——浅论《桦皮船》中的“非遗”与少数民族物象
来源:文艺报 | 作者:毕 海  时间: 2023-10-13

​  薛涛的《桦皮船》围绕东北少数民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桦树皮船制作技艺展开,讲述了少年乌日与民族文化传统相遇的故事。作为当代儿童文学作家,薛涛在叙事上的独特之处,是擅长表现儿童的出行和冒险,表现一种成长中的历练。这构成了薛涛儿童文学写作独有的“远行”和“宏阔”。在《桦皮船》中,薛涛再次运用其得心应手的“返乡-远行”叙事,以儿童的视角和感觉,深入民族文化的肌理,擦亮“故乡-山林”的丰富文化内涵和审美意蕴。但与以往的小说创作不同,《桦皮船》以全新的当代在地视野,提出了“以文学叙事传承民族文化”的重要命题。

  发现“非遗”和民族文化背后的深厚意涵

  薛涛热爱北方的桦树林,在他的许多作品中,都有着对桦树的刻画。有研究者曾指出,薛涛小说中不时出现“林子”和“地平线”的意象,“总有一棵或一片白桦林,那种刷白细长的优雅树体,令人想到某种同样优雅的存在的姿态”。(参见方卫平、赵霞:《远行精神与家园意识——薛涛少年小说论》,《当代作家评论》2020年第2期)如果说,对森林、远方的书写构成薛涛写作的一种基本母题,那么创作“桦皮船”故事则是他一直难以割舍的某种执念。薛涛熟悉和推崇鄂伦春族桦树皮船制作技艺,对精心收藏的桦皮船爱不释手。《桦皮船》中的主人公乌日,“虽是鄂伦春人的后代,但他也生活在城市里,还没进过老林子”。乘坐桦皮船,归赴呼玛河山林,小说是在展现一种交通工具、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更是在表现与“非遗”相连的生活方式、精神向度和文明形态。借由“在路上”的“返乡之旅”,城市少年乌日和读者一起重新发现了自然、故乡和民族文化,并通过爷爷托布道出了“非遗”和民族文化背后的深厚意涵。

  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托布在城市的尴尬处境也恰恰隐喻和投射出“非遗”传承所遭遇的某种现实困境。小说写道:“在沈阳,托布是一匹老马,步履蹒跚地熬日子。一下火车走进森林,托布就变成一头活力四射的鹿。现在托布回到河中,又变成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这是在说猎人莫日根·托布,又何尝不是指向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桦树皮船制作技艺?桦皮船美观、奇特,引起人们的广泛注意和兴趣,一度让乌日和班长李敬仪一样,得到了关注甚至嫉妒的眼神。但桦皮船终究在城市无用武之地。这也就难怪乌日的父亲“对桦皮船打起了歪主意”,想搬到“老东北饭庄”大堂去招揽顾客。商业化的展览正是当代“非物质文化遗产”所遭遇的普遍性命运,但在小说《桦皮船》中,作者让桦皮船和城市少年乌日回到山林,回到呼玛河,回到生活实践,“复活”了其在当代社会中的价值。

  揭示民族文化资源创造性转化的现实路径

  《桦皮船》以缤纷绚丽的少数民族物象浸润童年,在当代性和儿童性的视域中表现成长,鲜活生动地揭示了民族文化资源创造性转化的现实路径。乌日是鄂伦春族人,但他出生在沈阳,每天是“写不完”的作业,对于少数民族文化所知甚少。与爷爷的“相遇”和“返乡”,以及小说反复出现的少数民族文化物象和意象,包括乌日不熟悉的鄂伦春语词,和东北市镇乡村的物产和民风习俗,都不再是空洞的缺乏意义的符号,而是浸润其间的真切民族文化生活。小男孩乌日对爷爷和民族文化的认识,要从学习鄂伦春词汇和物象开始,“查勒巴毛”“尼查”和“木罗贝”对应着白桦树、柳根鱼和桦皮船,托布的梦话能编一部少数民族生活物象词典。乘坐K38次列车,从沈阳出发,驶过铁岭、昌图、四平、公主岭、范家屯、白城、富裕,到大杨树、塔河,自南向北,沿着一条铁路线横跨广袤的中国东北城镇。乌日、爷爷和李阿哈在沼泽的遇险,托布和满江赌酒,乌日与棕熊偶遇,神秘而神奇的柳根鱼王,老马“红9”和破旧的撮罗子,家犬“铁锤”与小狍子“古然”对峙的相爱相杀……《桦皮船》对北中国地貌、植物、动物、语言、民俗、地方风情、生活情态等内容的细致勾勒和精心描摹,以及有关东北少数民族物象的博物学式的叙述,既是在写儿童故事,更是以幽默的方式“写心灵悸动与万物之美”,重新擦拭出民族文化传统的深厚内涵和迷人魅力,让孩子们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多重价值和“美美与共,各美其美”的多民族文化生活有更加感性深切的认知。

  《桦皮船》以儿童文学审美叙事方式展开对“非遗”保护传承及文化多样性的表述和思考,为民族文化创新性发展提供了启示意义。优秀的民族文化传统需要传承和创新性发展,这在新时代已然成为共识,但具体应该怎样传承、如何创新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当前新媒体、数字化技术的运用,或依赖商业化、产业化的推广甚嚣尘上。然则,形式固然重要,但语言、审美、物象、情感等内容的选取、激活、编织和形塑,才是民族文化传统传承赓续成败的关键。近年来,《桦皮船》《神授·魔岭记》《本巴》等当代中国文学对少数民族文化的再书写,体现出作家对于民族文化传统创新性发展的持续思考。作为语言艺术,文学审美赋形无疑是民族文化传承和创新性发展的根基和有效形态。《桦皮船》不同于以往民族文化书写常见的“奇观式”展示,借由“桦皮船”的“返乡”、乌日的“远行”,从城市到边地,以儿童成长叙事的方式,将学术界关切的“非遗”“民族文化”之价值、魅力,以及保护传承与文学的城乡差异、代际矛盾、守旧革新等现实主题,较为妥帖地结合起来,充分显示出作者巧妙的艺术构思和复杂深沉的文化思考,为文学创作对民族文化资源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提供了探索性的实践。

  引领儿童精神成长,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新时代儿童文学需要厚植民族文化传统。与此同时,民族文化主题表达只有在童心童趣的文学性的基础上,展开及物的当代性现实主义生活书写,才能真正实现文化的赓续、传承和创新,增强文化自信。以文学审美和成长叙事探寻民族文化传承的创新性发展,通过对“非遗”、民族文化物象及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书写确立现实主义创作的当代性形态,是《桦皮船》给予新时代民族文化表达的双重思考和意义。

  [作者系中央民族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百年民族神话传说故事绘本研究”(21BZW182)、中央民族大学科研专项项目“多民族文学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文化内涵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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