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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的老家底儿
来源:辽宁作家网 | 作者:刘春伟  时间: 2022-10-31

  小姨一家来城里多年,农村的老房子一直闲置到现在。前些天,突然听说要卖,马上得回乡下收拾屋子,整理破烂东西。我也来了兴致,一同前往,想看看小姨的老家底儿。

  小姨是个女强人,勤劳肯干,能算计,会过日子。二十多年前,小姨夫因一场意外去世了。小姨把土地租了出去,一把锁头锁住房门,和邻居打声招呼,带着儿子、女儿到城里打拼。小姨当过保姆、摆过地摊,最后和女儿在商场干起了服装生意。由于诚实守信,货物质量好,得到顾客的信赖,买卖越来越兴隆,赚盆满钵盈。给儿子买了楼,娶了媳妇,女儿也结了婚。姑爷子、儿子买了车,跑起了出租车载客运营,从早忙到晚。

  小姨一声令下,孩子们唯命是从,说房子就要卖了,赶紧回老家,把屋里屋外收拾利索了,破东烂西能卖的卖,能留的留,能扔的扔并告诉姑爷子、儿子都开车回去,把要留下的东西拉回城里去。

  坐在车上,小姨和我聊了起来,说乡下的房子本来是不打算卖的,在城里再干几年好留着回去养老。弄园子,种种菜,养点鸡鸭鹅,甭提多悠闲自在了。谈起房子不愿意卖还有一个原因,她说这些年,每回老家一次,村里就变一次模样。修了水泥路,上了太阳能路灯,家门前的大水泡子被填平了,修建了一个大广场。扭秧歌,跳广场舞,打篮球,能容纳好几百人。一出门就感觉是那么的开阔,让人喜欢得不得了。

  我很不解,那为什么突然提出要卖呢?小姨道出了原因,说是邻居前些天给她打电话,出了双倍的价钱要买这个房子。由于门前的大广场,邻居看出了商机,在院门口摆上了冰箱,支起了烧烤摊儿。每到傍晚人们溜达出来休闲娱乐,聚集到这里。一春一夏,光冷饮烧烤就挣了不少钱。再加上乡村游的兴起,市里人也经常到农村来采野菜、喝羊汤、吃农家饭。邻居买下这个房子是要开个农家饭庄。

  小姨的姑爷子——也就是我的两姨妹夫也赞成把房子卖掉既然能卖个好价钱,邻居买下来有了赚钱的用途,各得其所,何乐而不为呢?他边开车边对小姨说回乡下养老不现实,老了还得和儿女在一起,一个人住在乡下谁能放心?

  聊着聊着,进了村口,来到了小姨家门前,两姨妹夫和两姨弟弟把车停在广场上。恰逢邻居走了出来,小姨说等收拾完屋子咱们就办理房屋过户手续。邻居说,不着急,你慢慢收拾,一会儿我再去你家看看。小姨家的房子是在包产到户的那一年盖的,当时是最漂亮的农家院。四十年过去,陈旧了许多,和村里新翻盖的房子比就相形见绌了。

  开门进屋,一眼看到柜子上摆放着一台14英寸三元牌黑白电视机。说起这台电视机小姨非常兴奋和骄傲,村子里第一个拥有电视的就是小姨家。当时只有三个频道,《霍元甲》《上海滩》《射雕英雄传》太吸引人了,每到晚上屋子里挤满了看电视的人,还不时的就电视剧的情节加以讨论。小姨感慨道:电视虽小,但它发挥了最高的观看效率,是那个年代难以忘怀的场景。如今不论是去儿子家还是到女儿家,50多寸的大彩电成了摆设,色彩鲜艳,清晰得像一汪水,一百多个频道都看不过来,跟这个小黑白电视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却很少有人看,只有我一个老太太坐在电视机旁看得津津有味,年轻人都在低头鼓捣手机,冷清得连个参与话题议论的人都没有。

  墙壁上挂了一个木制相框,里面摆放的全部是黑白照片。有已经去世的姥爷、姥姥照片,有小姨、小姨夫的照片,有小姨同学的照片,有我父母的照片,还有我一周岁两周岁时的照片。这都是小姨年轻时细心,把亲戚朋友们散落的照片都收集在了一起。那个时候,能照张相可是个奢侈的事,想不到今天的智能手机随时随地就可以拍照,同时还能把照片保存在手机里。若非用途的需要,很少去照相馆洗照片。即使不会使用智能手机的老年人,也把照片放在精美的相册里。我随手把相框摘了下来,还是它有纪念意义。

  打开炕柜,里面有两床缎子面被子,为浅绿色和深红色分别绣着凤凰、鸳鸯图案。白布里子略微泛黄,出现了许多褶皱,里面厚实的棉花被压失去了蓬松,用手一托很沉重。小姨说,这两床被子已经放了三十多年了,是给儿子、女儿结婚时预备的,谁先结婚就给谁——尽管那时儿女还小。当儿子、女儿真的结婚时,蚕丝被、鸭绒被早已走进了人们的生活,婚床、婚被、枕头一系列的床上用品保暖、轻柔、花样繁多。小姨都没敢提起老家箱底里的这两床新被,立刻到商场张罗着给儿女买最好的铺盖。小姨对这两床被情有独钟,要带回城里,女儿说无处放,儿媳妇说没地方搁。

  北墙角站立着一台标准牌缝纫机,落满了灰尘,机盖上放了个木头箱子。打开箱子,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两条白色毛巾,上面绣着“上海三友毛巾厂”红色字样,略显陈旧,用手一摸,已经失去弹性。看到这两条毛巾,小姨的女儿——也就是我的两姨妹妹气就不打一处来,说在她七八岁的时候要用这两条新毛巾擦脸,小姨硬是不让,留到现在只能当抹布。拿开毛巾,下面是一双人工制作的老式布鞋,是小姨给小姨夫做的,还没来得及穿,小姨夫就去世了。小姨伸手往鞋里一摸,掏出几尺布票来。箱子的最底层平铺着一块袼褙。唠叨起往事,小姨滔滔不绝,那个时候买什么都要票,买布要布票,买粮要粮票,大部分商品都是凭票供应。那个年代的家庭妇女们都很辛苦,白天去生产队劳动,夜晚缝补衣裤拆洗被褥,纺线打袼褙做鞋。每一块破布都是宝贵的,玉米面和水熬成糊状,就是俗话说的浆子,把它抹在长方形桌面上,贴上一层布,再抹一层浆子,再贴一层布,再抹一层浆子,继续贴布。在阳光下晒干了,用力一揭,一张厚厚的袼褙就扯了下来。用它做鞋帮纳鞋底,十分劳神。做一双鞋得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后来买了这台缝纫机,缝缝补补,逢年过节给孩子们做件新衣服,小姨轻松了许多。如今已经无人穿落丁的衣服裤子和家做的布鞋。商场里的服装时尚多样,新颖靓丽。年轻人追求流行时髦,不时更换,七八层新就扔掉不要了。小姨做服装生意二十多年,深有感触,最有发言权。看着眼前闲置一旁的缝纫机,已无用途,只能买废铁。

  推门来到西屋,一辆永久牌自行车靠立在墙边,由于保养得好,四十多年过去,仍有半成新。小姨说,那是她结婚时买的,小姨夫剜门子盗洞托人跑关系才来一张自行车票。那时候,谁家买一辆自行车就好比现在买辆桑塔纳、奥迪,风光得很嘞!小姨的儿媳妇笑着说,咱们今天开两台轿车回来,也没觉得风光到那里去。是啊,如今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谁家有辆轿车都是寻常的事了。

  引起大家兴趣的是北窗台下面放了一个火盆,还有锅撑,小姨的儿媳妇竟然不认识是什么东西。小姨说这两样东西是你们的姥爷、姥姥留下来的。那时候冬天冷得直打颤,锅碗瓢盆冻得叮当响,一夜之间,水缸就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为了取暖,东北农村时兴扒火盆的习惯,就是做饭时把灶坑里燃烧完的柴火炭装进火盆里,端在炕上烤火,缓解屋内的寒冷。这个圆圈上长了三条腿的小铁架叫锅撑,把它支撑在火盆上,上面坐上马勺,可以炖酸菜、炖白菜、炖豆腐渣。那个年代物质匮乏,生活条件艰苦,没什么好吃的,吃饭也就简单了,围坐在火盆旁不用放桌子就能吃饭了。小姨说,她小时候过春节,除夕晚上能吃一顿酸菜炖肉,初一早上能吃顿饺子,初二开始,又把平常吃的高粱米稀粥玉米面饼子摆上餐桌,正月十五再吃顿饺子年就算过完了。小姨说的不假,我比小姨小十岁,这样的贫困日子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火盆锅撑是艰苦年代的产物,今天的农村家家户户都有暖气,新盖的房子还安装了地热。大集、超市里的蔬菜、食品应有尽有。我的一个叔伯哥哥是个五保户,政府给他盖了房子,家里洗衣机、电磁炉、电饭锅样样齐全,五保金足够他自己生活了。每次去镇上赶集,蛋奶、鸡鱼、猪肉上几袋子,回家放进冰箱里。

  最后,我们走进小姨家的厢房,农村又叫仓房,是专门装破烂的屋子。里面除了一些其它杂物,还有一个木犁,一个绞棍,两把锄头,一副水桶,一个柳罐,一根扁担,一个大水缸。小姨说,木犁和绞棍是生产队解散那年分的,木犁用来趟地起垄,锄头用来铲除杂草,绞棍必需和绳索配合,用来捆绑扭绞马车上的秸秆柴草,起到紧固的作用。分田到户那几年,这些东西还用上,渐渐地农业实现了机械化,它们只得下岗了。水桶、柳罐、扁担是生产队时挑水的工具,累胳膊累腿累肩膀,后来打起了机械压水井,还是累胳膊,用了几年拆掉了机械井的井头,接上了水泵,井水被送到水缸里,现在村里上了自来水,扭开水龙头,清澈晶亮的自来水直接淌进厨房的水池子里。水桶、柳罐、扁担、水缸正式退休。村里建自来水那年,曾经给小姨打电话通知她,因小姨一家在市里落了脚,就放弃了。

  一家人整理收拾了一天,把这些东西摆放在一起。除了那个相框,都没有带回城里的必要,当废品卖了又不忍心。正愁不知道如何处理,邻居走了进来,说,他可以将这些物品全部留下,开饭店时顺便建个老物件展览室,供游客们参观,不忘过去,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但是不白要,会给小姨一些补偿。小姨一听非常高兴,给不给钱无所谓,关键是自己辛苦半辈子积攒下来的老家底儿,终于有了个好归宿,这才是最欣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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