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作家网原网站入口
《乌兰牧骑的孩子》:纯净明澈的童心世界
来源:《中华读书报》 | 作者:胡海迪  时间: 2022-05-24

​​  儿童的世界那么诱人——那里有最纯净的欢乐、最欢乐的诗意、最有诗意的岁月。就像深藏无数财宝的山洞,它总能诱惑人们纷纷前来冒险一试。

  鲍尔吉原野站在山洞前。这位以散文知名的作家,跨回童年,迈进小说,拥有了阿里巴巴一样的幸运。

  1965年的暑假,五个蒙古族小学生,分属两个家庭的三男孩、两女孩,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八岁,用不大诚实的手段,经历了吓人的危险,随他们的父母来到白银花草原。孩子们的父母都是乌兰牧骑队员,到牧区为牧民唱歌、跳舞、理发、运草、画像、按摩,做一切他们擅长做的事情。故事就从这儿开始了……草原是鲍尔吉原野的故乡,他源源不断的灵感都来自这宽广、博大、壮阔的母体。这部小说,也是如此。它仿佛一个神奇的宝盒,打开它,那个年代草原的气味、颜色、声音,就扑面而来。通人性的骏马、有脾气的小驴、调皮的喜鹊、从天上飞到沙漠的小鱼、寂寞的繁星、黄昏中变换色彩的沙漠,也会出现在眼前。

  小说家的癖好是追踪——孩子们尚未定型的性格、独特新鲜的感受、跳跃零碎的思维,乃至一些缺点一些小坏,是鲍尔吉原野眼里最诱人的猎物。这就是他们,洋溢着孩子气的他们,每个言语每个动作每个想法都体现儿童特征的他们。

  童年岁月的珍贵,是因为尚没有规矩的束缚,尚不懂世事的麻烦,可以尽情且狂且欢。鲍尔吉原野把天真未泯的野孩子空投到成人世界,无忌的童心与庄严的社会秩序,碰撞出一个个欢乐的喜剧场面。乌兰牧骑女队员盛妆站到土坡舞台上,双手叠扣胸前,双脚摆丁字步,演出报幕话音刚落,充满自豪感的小孩巴根就爬上去,拉住她的手,向观众大声喊:“这是我妈妈!”自豪感让他在整个演出期间一直没放开妈妈。到成年世界去砸场子,这对孩子是多么自然的事情!能拿这些捣蛋鬼有什么办法?所有成年人,只能像那个被当面怀疑为假司令的军队首长一样,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小说中还有另一群孩子,他们已经成年,但灵魂还生活在神话没有消失的世界中。他们是白银花草原上淳朴的牧民。当乌兰牧骑带来的半导体、汽灯、止痛片、理发钢推子出现时,他们由衷地惊奇、赞叹、困惑。他们热情邀请半导体里说话的人出来见个面;他们认为汽灯是天神的化身,那个“科学”天神尤为神奇;钢推子理发一点也不疼,真是不可思议!如今已很平常、甚至沉落于历史烟尘中的老物件儿,在小说中恢复了当年的精气神儿,焕发新的光彩。

  那个年代,虽然物质匮乏、信息闭塞、交通不便,但每一颗敦厚、热情、单纯的心,都闪耀着宝石一样的光芒!

  一种孩子和另一种孩子,都生活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大孩子对小孩子说:“大自然里藏着奥秘,它里面的道理我们学也学不完。”小说塑造了一个向孩子们传授自然大道的哲人形象——猎人萨白。面对动物,他没有因为自己是人类而高高在上:“在动物看来,人的智慧并不是最好的智慧。动物有它们自己的智慧。人不能因为动物模仿了自己就说它们聪明,不模仿自己就认为它不聪明,不是这样。每一种鸟类甚至昆虫都有自己的智慧,这是上天赋予它们的能力。”他向孩子们讲述动物的特点和趣事——老虎瞧不起样子像小丑的人类,觉得人肉太腥,味道难闻,不是饿急了不会去吃;喜鹊爱开人的玩笑,因为人有许多好笑的习气;动物活得很辛苦,也很幸福,如果没有人类打扰,它们会对自己的一生非常满意。他发现很多动物都懂善恶,不违反生存的原则,也不违反天意。“天意指生存者不可以太贪婪,不可以太过分,要恭顺自然才能活下去,这就是天的意志。”草原上的人们,相信与自然和谐生存的原理——驱蛇,不是杀害它,搓一种草叶用浓烈的气味道把它赶走;遇狼脱险,孩子们的父亲“心里感谢那一群狼放过了我的孩子”。作家的职责,不仅是重现生活,还在于思考生活。在鲍尔吉原野眼里,大自然是万物的母亲,人类与鸟兽、小草一样,都是它的孩子。人类面对母亲,应当怀有谦恭感恩之心,面对非人类的兄弟姐妹,要怀有深深的敬意。作品弥漫着民胞物与的温情,通篇没有一个令人厌恶的反面角色,即使无情的沙漠、凶暴的猛兽,也能获得理解。书中猎人、牧民和乌兰牧骑队员对大自然的态度,是“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理念的悠悠回声,小说因此在“故事”之上,更有一种深邃、超越的哲学思考和现实关怀。

  浑然与物同体、天地与我并生,火、刀剑、晚霞也各有专门的神来管理,这种发轫于原始思维的观念,在鲍尔吉原野笔下衍生出一种“万物有灵”的文学手法。作品的可贵之处在于,当世界已浸泡在理性之中,它却从中国民间传说和希腊神话中继承了神奇和质朴。这种方法使小说不再局限于人与人之间的故事,还把草原上所有无情无知的“物”都化成“人物”,化成“角色”,化成“情节”。鲍尔吉原野在孩子们为代表的人类周围,唤醒马、驴、狗、狼、虎、喜鹊、星星、板凳,让它们活起来,动起来,投入诗意、幽默、充满趣味的狂欢——情节体量不大、结构如同串珠的小说,唯有在充满生气的散文笔法支撑下,才不会陷入叙事节奏缓慢的泥潭。此外,这种神话式的文学手法,使鲍尔吉原野的叙述语言融化在儿童的视角里。童心童趣,就这样无死角,无间隔,无断层,在整部小说中漫天飞舞,处处飘荡。

  鲍尔吉原野用精美灵巧的文字建造了一个水晶宫,每个细节、每个句子都闪烁着剔透的莹光。孩子们会在这里找到贴心的小伙伴,顽皮、懵懂,分不清幻想和现实,满心困惑地向成人世界眺望。我们成年人的收获也许会更大——在这里,悄悄地藏着一个充满温情、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故乡。每个人都曾从这个故乡出发,走向成年的世界。不知不觉,我们漂泊了许久。当偶尔向它回望,我们会发现自己的眼睛已不再明亮澄澈,心的跳动已不再充满激情。只有孩子们,能借给我们一双眼睛,一颗心,帮我们找回早已丢失的方式去观察和感知这个世界。如果这个世界因此稍稍恢复了一点纯净、美好,我们就应当感谢铁木耳、金桃、海兰花、巴根、江格尔,感谢他们领着我们在那个草原上看到、遇到的一切。

赞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