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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口夺铜》背后的故事
来源: | 作者:谭 磊  时间: 2020-04-01
  香港,位于西九龙文化区的M+艺术馆内游人如织。在二楼展厅的醒目处,一幅2.2×2.0米的大型油画作品——《虎口夺铜》赫然入目。
  这是一幅反映现实主义工业题材的美术作品:画面以舞台亮相,构图稳重,立体感强烈,描绘了工人们在井下凿岩作业的场景——他们手扶钻机、目光如炬,突突的机头向岩层掘进;头上是爆破作业后形成的巨齿狼牙、水流如注,脚下是堆积的矿石,难以站立。整体造型紧凑而有张力,光影明暗变化更迭,透过人物脸上的红色高光营造出一种完美人格,打造出具有中国气派的“红、高、亮”的油画艺术风格,体现了火红年代里的矿工之美,刻画了矿工们“战天斗地”的拼搏奉献精神,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
  这幅油画的作者,是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油画协会理事、辽宁省美术协会副主席、国家一级美术师、现年76岁的吴云华老先生。
  作为受邀参加此次开展仪式的国内著名画家,此刻,吴老正伫立于画前,凝望这幅作品。他轻轻扬起头,眯上双眼的瞬间,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1968年冬。
  伴随着清脆的汽笛声,一列绿皮小火车轻快地行驶在由沈吉线苍石站换乘、通往抚顺市清原县红透山矿的专用铁路线上。
  这条准轨铁路修建于半山腰,铁路的一旁,是皑皑白雪覆盖的起伏山丘,另一旁则是倾斜60度长约百米的碎石坡直至沟底,沟底有一条数米宽的土道向前延展,使整个矿区呈现出明显的“Y”字型。
  作为辽宁省毛泽东思想宣传组成员之一的吴云华,与抚顺市委宣传部文学艺术创作组一行11人,就乘坐在这列小火车上。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到矿区体验生活,为辽宁省委“纪念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25周年创作反映全省工业题材的作品。
  启程前,省革委会领导就郑重地嘱咐他们:“红透山矿1958年建矿,依靠‘边勘探、边设计、边施工、边投产’的方针,仅3年就达到设计产量指标,建设速度之快是有色矿山建设史上前所未有的。”
  “希望你们在毛主席‘建设社会主义高潮’精神的指引下,通过此次采风,深入了解生产形势,展现工人阶级艰苦奋斗、战天斗地的建设社会主义的精神风貌”......
  正兀自想着,身旁的姜国鹏忽然兴奋地指着窗外说:“吴云华!快看!咱们到了!”
  吴云华连忙收起思绪向车窗外望去:整洁的站台上,数面红旗迎风招展,宣传墙上用鲜红的油漆写着“一季度开门红、二季度持续红、三季度大干、四季度决战!”的豪迈口号,一个由7、8人组成的接站组正翘首等待着他们。
  正是早晨七点,天光乍亮,桔黄色的晨晖把人们染上了喜悦的金色,耳边传来大街上的广播喇叭里播放着《咱们工人有力量》的嘹亮歌声。这一切,不由得让吴云华感到既新鲜又兴奋。
  跟随着大家走出火车,几个壮实的小伙子连忙接过吴云华等人手中的行李。一个身材英武、穿着蓝色作业棉服的中年男人几步走上前来,一边与大家热情地握手,一边声音洪亮地说到:“欢迎欢迎啊!”
  另一个脸膛黑红的汉子也快步走上前来介绍到:“同志们,这是咱们红透山革委会军代表邵良玉政委,为了亲自接你们这些大学生,他可是刚从井下过来呀!”
  “姜大牙,我不亲自来也不放心你们这些大老粗啊!他们可都是秀才啊!”邵政委一边紧握着吴云华的手,一边扭过头,冲着刚刚负责介绍的革委会宣传委员姜春芳说道。
  矗立在群山之间的巍巍井塔威严挺拔,从井塔下伸展而出的索道和箕斗好像写满音符的五线谱,红坑口、汽车队、选矿厂、机修厂、火车队等各个生产单位沿矿区主路依次比邻,到处都能看到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
  在红坑口,几名负责人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除了向创作小组说了些欢迎的话以外,着重跟大家介绍了矿山目前的生产情况和发展前景。次日一早,吴云华等青年创作组成员便和当时陆续分配到矿山工作的清华、北大高校学子们一起,穿着厚重的作业服,手提着电石灯,开始了跟班下井实践的生活。
  红坑口253巷道因此处的海拔高度为253米而得名。平巷里的风带着阴冷的寒意呼呼地刮着,高压气体带着水汽形成了浓浓的雾气,平巷的尽头是悬挂在两根小臂粗的钢索上的“罐笼”,周围是参差不齐的岩石峭壁,下面是黑咕隆咚、深不见底的竖井。
  吴云华跟着人群小心翼翼地走进罐笼,刚刚站稳,只感到耳朵“嗡”的一下,身体便自由落体似的下坠了。逼人的冷风自下而上呼啸而过,巷道里的灯光一束一束迅速地滑过视野(每个中段垂直距离60米),几分钟后,罐笼终于在一个巷道口停了下来。
  走出罐笼,只见巷道内纵横交错、四通八达,水银灯和焊枪迸发出的耀眼弧光把井下照得通明瓦亮,穿梭的矿车里装满刚爆破下来的闪着光泽的矿石。爆破的隆隆声、扇风机的嗡嗡声、凿岩机的突突声汇织成一首气势磅礴的交响乐,让吴云华顿时感到心潮澎湃起来。
  “这是负407中段。走,带你们看看新爆破的采场去!”姜春芳大臂一挥,转身带着一行人向巷道深处走去。
  此时正是严冬腊月,地表的气温已低至零下30度,可是巷道内却温度极高,巷壁上到处挂着赤褐色的沉积物,小路也湿滑泥泞。吴云华跟着队伍穿巷道、过采场,时而爬中段梯,时而弯腰弓行,约摸走了半个多小时,汗流浃背的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负407中段的5采场。
  在弥漫着矿粉和水汽的采场作业面里,借着灯光,吴云华第一次见识到井下工人生产的场景:他们有的正在凿岩作业——钎子杆在震耳欲聋的声音中奋力往岩层钻进;有的正在支套架——认真地将棚腿靠近岩顶,梁头紧贴岩壁;有的正在用大锤击打牙口——努力地将套架的梁和腿紧扣在一起....铁碰铁火星四溅,铁碰石叮当作响,喷射的水汽与矿粉混合而成的黑色泥浆混着汗水,迸溅在工人的身上脸上再成绺儿地往下淌,就像一尊尊移动的雕像。
  一个身材高大、马驹子一样健硕的小伙子扭头看到进来的这批人,张嘴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他热情地朝着姜春芳大声喊到:“姜宣传,这就是矿上新来的大画家吧?给俺们也画一画呗!”
  “你小子!忙着画像儿找媳妇啊?好好干!‘这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姜春芳打趣到。
  “找媳妇咋的?俺还想让她给俺生个大胖小子,一块儿建设共产主义呢!”小伙子也不甘示弱地回敬着。
  “哈哈哈”,其余几个正在干活儿的师傅停下手中的活计,全都爽朗地笑了起来。
  姜春芳扬起右臂,斩钉截铁地说到,“大秦,你说的对!就让小吴同志给你画一幅。拿着它找媳妇、生儿子、建设共产主义!”言毕,他侧身望向吴云华,期待的眼神中充满了坚毅和鼓励。
  吴云华激动地睁圆了双眼,紧紧抱住胸前的画具,郑重其事地冲着吴春芳和大秦兄弟点了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几个月的井下跟班实践,让吴云华深知井下生产环境的恶劣和危险,但让他更感动的是,就是这样艰苦的生产环境,依然阻挡不住顽强勇敢的井下矿工。他们你追我赶、争先恐后,掘进指标和出矿量不断创造新的纪录。“爆破大王”“掘进大王”纷纷亮相,“四种精神”竞相涌现,浓墨重彩地书写在红透山矿激情燃烧的奋斗岁月。
  ——“钎子头”精神
  由于当时正处于“文革”动乱时期,生产钎子头的厂家几乎都处于停产或半停产状态,钎子头供应时断时续,而全矿“夺铜创高产”的劲头正处在高潮阶段,离开了这些工具将随时面临停产的危险。为此,矿工们把用过的旧钎子头和旧钎子杆回收,把钎子头重新镶上合金片,把钎子杆重新焊接起来,再用于生产。这就是工人们艰苦奋斗、百折不回的“钎子头”精神。
  ——“捡破布”精神
  由于当时各种物资十分匮乏,不但生产用的备品备件难以购到,就连擦拭设备的破布也经常断货(新布凭票供应)。老工人王学富每天利用工闲时间把别人使用后扔掉的破布一块块捡回来,洗净、晾干、叠起来再接着用。在他的带动下,班里的其他工友也都自发地回收破布反复使用。矿里及时宣传了王学富的“捡破布精神”,使艰苦奋斗、勤俭办企的作风得到了大力发扬。
  ——“老黄牛”精神
  孟继永时任矿革委会副主任,也是矿里的老劳模,可他整天风里来雨里去,“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常年工作服不离身。哪里艰苦、哪里有困难,他就出现在哪里,只讲奉献、不讲索取,被大家誉为“革命的老黄牛”。
  ——“蚂蚁啃骨头”精神
  红透山铜矿下属的树基沟坑口始建于日伪时期,清原解放后它是最早恢复生产的坑口。到了60年代末,井下主矿体已基本采完,其余矿体呈现出“窄、贫、边、远”状态。为了不丢失矿产资源,在没有任何先进设备的情况下,老坑长邹宝仁带领老劳模李万义、宋贵、王家泽等生产骨干,全凭两只手和简陋的耙子、簸箕等生产工具,用“蚂蚁啃骨头”的精神进行作业,年年超额完成生产指标。
  连续经历一次次入井的惊险、一次次同矿工们促膝交谈、一个个热火朝天的作业场面、一幅幅挥汗如雨的感人画面,让吴云华牢牢铭记在心底。很快,他积累了丰厚创作素材,开始兴奋地构思着作品。
  1969年冬的一个三班,吴云华又一次与矿工们来到407中段5采矿。正在大家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又拿下了“月份采矿先进班组”时,矿工大秦敏感地听到棚顶“吱吱”作响,发现采场顶板有一大块浮碴。“这哪得了?一旦落盘就是人命关天啊!”
  “要落碴!快往后撤!”经验丰富的大秦临危不乱,马上让同志们后退到安全的地方,随即和另外两个工人师傅一起,挥舞钢钎奋力排险。20分钟后,10多块成吨重的顶板浮碴轰然落下。
  这一画面让吴云华的创作欲望倾刻间迸发。油画,油画!我一定要用我的笔,把这群勤劳朴实拼命苦干的井下兄弟们的形象画出来,一定要把工人阶级这种战天斗地、拼搏奉献的精神给展现出来。
  此刻,他的笔下已经不再是具体的、某一个人的形象,而是一群人和一种精神的汇聚与凝结,那里面有果敢坚韧的不屈斗志,更有无私奉献创业者精神,这些光辉的形象交织在一起震撼着艺术家的魂魄,让吴云华的创作激情如火山一般迸发而出。他摊开画布,调好色盘,拿起画笔,以大秦师傅和矿山工农兵学员石长友作为人物造型,展开了第一轮速描——造型、色彩、光线、笔触、机理......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吴云华便将红透山矿工的光辉形象鲜活而神奇地定格在了宽大的画布上。
  1969年的红透山矿正是用“夺铜不怕筋骨断,誓用血汗把铜换”的精神为祖国建设忘我奉献的火红年代。全矿干部职工顽强拼搏、勇夺高产的精神,使红透山铜矿迅速成为有色金属行业的排头兵。
  1969年6月,冶金工业部在红透山铜矿召开全国冶金系统“抓革命,促生产”现场经验交流会。冶金工业部部长周赤萍(开国中将)、辽宁省革委会副主任李伯秋(开国少将)、冶金部各部门、全国冶金系统各企事业单位领导,以及辽宁省委领导、抚顺市委领导亲自到会。会上,把红透山铜矿树为“全国冶金战线的一面红旗”,号召全国冶金战线各部门、各企事业单位向红透山矿学习。《冶金报》《解放军报》也纷纷发表《向红透山矿学习》的社论和评论员文章,大力赞扬了红透山矿的先进经验。
  10月,由东北有色金属工业管理局和辽宁省新华书店共同编辑的《红日高照红透山》一书,由辽宁省新华书店正式出版。
  在此期间,全国冶金系统纷纷派人来到红透山矿学习、参观。国内知名媒体也纷纷慕名而至,《抚顺日报》、抚顺电台记者也常驻红透山进行跟踪报道。
  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于1970年录制并播映了专门介绍红透山铜矿先进事迹的《新闻简报》(1970年第4号),在全国各电影院电影正式开演前放映。
  1973年3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出版了9万字的短篇小说集《索道隆隆》正式在全国出版发行。
  在社会各界的宣传和推动下,全矿上下干劲倍增,各项生产经营指标不断刷新。1969年,全矿铜产量一举超过10000吨,比1968年增长近70%,上缴给国家的利润高达3111万元。
  1970年,全年处理矿量12103吨;1971年,12012吨;1972年,10118吨......数字记载着记忆,数字记载着历史,数字记载着辉煌,简单的数字使红透山矿的名字红透全国。
  又是春寒料峭、冰雪消融的早春时节。
  吴云华的第一幅油画作品早已经顺利完成,相继创作的另外两幅作品——《毛主席视察抚顺》和《青铜子孙》也宁静地伫立在画室的一旁。望着自己用尽心血和情感绘就的第一幅作品,吴云华出神地思索着,又轻轻地皱了皱眉毛。
  “怎么啦?小吴?”恰巧路过画室的省革委会军代表尉凤英(当时正在红透山铜矿蹲点)走进画室,和蔼地问到,“有什么困难吗?组织上一定想办法给你解决。”
  “尉大姐,不怕您笑话,我虽然特别满意这幅作品,但是一直不知道应该给它取个什么样的名字。”说到这里,吴云华突然灵机一动,欣喜地说到,“不如,请您给它取个名字吧!”
  尉凤英微笑着扬起头,眯起眼睛沉吟了片刻说,“你的这幅画反映的是矿山井下生产的情景,那里既艰苦又危险,好像吃人的老虎口;而咱们的井下工人呢,一个个不畏困难、勇往直前,更像一群小老虎。我看,就叫它《虎口夺铜》吧!”
  明亮的光线透过展厅宽大的玻璃窗映射在《虎口夺铜》上,将吴云华从遥远的思绪中带回现实。他缓缓地转过身,将视线憧憬地望向窗外。
  吴云华深情地眷恋着长白山脉中的红透山矿,不仅因为那里承载着自己青春的记忆、点燃了自己的艺术生命,更因为那里有着一群拼搏奉献、忠诚担当的创业者和实干者。
  吴云华坚信,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指引下,这方热土必将开拓进取、披荆斩棘、锐意创新、砥砺前行,开创更加辉煌灿烂的红色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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