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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谷蹄声——抚顺赫图阿拉感怀
来源: | 作者:叶 星  时间: 2020-04-01
  汽车驶入抚顺市区后,又向北一头扎进茫茫无边的深山峡谷中,绕个没完没了。去赫图阿拉的旅程是如此的艰难与漫长,这是我始料不及的,甚至让人平添几分倦怠与烦躁来。好在正值暮春时节,“潆洄千曲水,盘迭百重山”,有连绵不绝的青翠茂林与九曲逶迤的涓涓河水相伴而行,多少缓解了车窗外景致的单调与长途旅行的疲惫。
  近年来,与平民大众原本隔膜的满清历史似乎一夜之间走出了象牙塔,努尔哈赤、皇太极、孝庄皇后、多尔衮等一系列个性鲜明、血肉丰满的清史人物也纷纷“飞入寻常百姓家”,成为人们茶余饭后、品头论足的谈资。究其原因,相关影视作品的热播功不可没。虽然目前关于历史的“戏说”与“正说”仍争论不休、莫衷一是,但这反倒成全了清史知识的普及与满族风情文化旅游的异军突起,以至于我们宁愿放弃休息日,驱车数百里,来探访这东北深山里的一座老城。
  赫图阿拉是满语,意为“横岗”,即平顶的山岗。实际上,这是一座400多年前建于横岗之上的老城的名字,位于抚顺市新宾满族自治县内,因为清太祖努尔哈赤生于斯长于斯,并于1616年在此即汗位,成为后金政权的第一座都城,被视为清王朝的龙兴之地、满族文明的崛起摇篮而闻名于世。
  古老的东西总是要在即将消逝的时候才突然显得珍贵起来。昔日的赫图阿拉城早已毁于日俄战争的炮火之中,即使幸存的下来的,当年用糯米水浇灌石头而筑的老城也禁不住400年岁月的侵蚀,城墙大都已经坍塌,只有一小段完好无损地立在人们的视线里,被人用玻璃罩了起来里,阳光下泛着柔和的黄色,骨子里却仍透着倔强和刚强。现在城内大部分建筑都是近年来在原来的位置上按照原样重建的。在老城的外面,一排整齐划一的砖瓦房在群山环绕下格外显眼——原来住在老城的居民都搬进了新房,他们的老宅和山西祁县乔家大院一样被当地政府并入投资改建项目,成为拉动当地经济的杠杆。
  古老的苏子河同400年前一样汩汩地从老城下流过,成为赫图阿拉天然的护城河。城前空旷的开阔地带为老罕王提供了天然的演兵场,静心聆听,仿佛仍有渐行渐近的马蹄声,穿越400年岁月的烟尘,御风而来。手扶老城墙的垛口,极目远眺,不难想象当年康熙皇帝东巡祭祖时来此的那种心境。他的那位酷爱游山玩水、偏好吟诗题字的孙子乾隆自然也不会放弃这一展诗情的平台,留下了“赫图阿拉连兴京,依山树栅聊为城。秋风策马一凭阅,兆基缔构钦龙兴”的诗句。弹指间几百年过去,曾经兴盛一时的大清王朝早已烟飞云灭。茫茫的历史古道上,曾经的车辙、蹄痕也已被岁月之河冲刷得无影无踪,但有关赫图阿拉的古老传说,却如同一份挥之不去的诱惑,依然撩拨着人们的心绪。
  努尔哈赤降生的四合院茅草屋距他后来与十七位嫔妃合住的寝宫不远,是一座典型的明代辽东女真建筑——口袋房。“口袋房,万字炕,烟囱出在地面上”,就是这不起眼的四合院茅草屋,在大清入关后,颠覆了整个京城的建筑风格。历经400年的风吹雨打,这里风水依然,到处是把百年榆树,只是不再“两山夹一岗,辈辈出皇上”了。与百年老榆做伴的还有那形单影只的桫椤竿,它依旧竖立在努尔哈赤家四合院的东南角,三、四米高的木竿上擎着一只梯形木盆,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放置五谷杂粮在里面,继续等候乌鸦的食用。只为那乌鸦在400多年前保护了从明朝总兵李成梁那里逃跑的努尔哈赤。一个知道感恩的民族,从此展翅高飞。
  那口出了名的汗王井在老城内的最低处,井深丈余,井水充盈,俯身可掬。井帮都是老而黑的方木,因传是当年由努尔哈赤亲自选定而得名。当年老罕王率部从居住了十六年多的烟山下的佛阿拉老城搬迁至此,就是为了结束人们出城到河里挑水喝的历史。这口城内唯一的水井至今水质甘甜,长年不竭,几百年来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健壮挺拔鲜活水灵的满族儿女。
  汗宫大衙门位于老城北侧的高岗上,是一座外形呈八角形、重檐攒尖式建筑,又称金銮殿、尊号台,是赫图阿拉的“心脏”所在。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农历丙辰龙年的正月初一,艳阳高照。赫图阿拉城内张灯结彩,旗帜飘扬,军民欢聚,一派节日气氛。刚刚统一完女真各部、建立起“八旗”制度、创建了满族文字的努尔哈赤,在自己57岁这一年即汗位,“黄衣称朕”。从此,赫图阿拉这个东北大山中的小城便登上了中国近代历史的舞台。同时,一个进兵中原、一统天下的霸念,也在老罕王的脑海中酝酿而成。
  此时,远在北京深宫之中不理朝政、醉生梦死的万历皇帝怎么也想不到,在关东的一个小山沟子里,一个比他还大4岁、已经接近老年的被明朝册封为建州左卫指挥使的人执掌的年轻政权,敢于以区区六七万八旗铁骑和充其量十多万人口的民族,向有着280多年基业和百万雄兵、万里江山的大明王朝公然叫板。历史像一个喜欢做恶作剧的老顽童,把这么一个实力悬殊、反差巨大的对峙毫无商量地放在了一起。一边是血液中燃烧着豪情壮志与不安分火焰的老罕王爱新觉罗·努尔哈赤,好象预知自己时日不多的他,以只争朝夕的心态与开疆扩土的渴望,在赫图阿拉的金銮殿上坐了不到四年,便毅然决定放弃,举国西征,急于坐上北京紫禁城金銮殿的“梦想”使他早已顾不上对赫图阿拉城的留恋,向着山外的世界疾驰而去;一边是不思进取、苟延残喘,曾经创下二十五年不上朝纪录的万历皇帝朱翊钧,贪恋酒色、聚金敛财的他,在清军起事、朝廷束手无策向他要钱时,却死也不肯拿出来,最后只拿出一个无济于事的小零头,还是因窖藏太久变黑发霉、腐蚀得不能见天日的银子。两厢对比,早已昭示了大明王朝在万历手里已经败定了,这与后来的吴三贵冲天一怒为红颜、引清兵入关其实并无本质关系。因此,历史最终给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答案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如果说当年余秋雨先生在承德避暑山庄感悟到的是“一个王朝的背影”,那么在抚顺赫图阿拉老城,我似乎听到了这个马背上的王朝从空旷的深山峡谷中疾驰而来的阵阵蹄声。这声音如雷似鼓、渐行渐近,不停敲打在人们的耳畔和心上,至今仍给人以警醒与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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