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寂静的音乐之声

还没有完全散场，又要重返舞台
这雪野，这沉静的岁月，这圆拱的天庭
需要轻霜和十字花儿的小星星
怀揣共同的心愿，相互映照

四野阒寂，就是一场预期中的战争
——不见刀戟，那厮杀是独自的
尘埃纷纭，注定会有一个人撒剑而归
匍匐在大地，成为世界的中心

寂静里，谁是传奇中的圣贤
蛊惑或引领，听凭于高不可攀的宿命：
一伸手，就能摸到新鲜的叶片；
奔跑起来，就能追上风
野兽也是不食肉的，不论庞大还是弱小
像找到水源一样，找到人类的膝头
在茂盛的橡树下面，亲密地聚拢
唇上的魔笛如丝如缕，没有一丝巫气
却迷住所有的孩子，让童话
美丽如初，代代传颂

看啊，薄雾笼罩着冰封的河面
牛羊悠闲、孤树茕茕、农人默立
一条泥泞而细长的小路，不知所踪
山川和身体，都是仙境……

没有空谷、天籁，没有韵律的虫鸣
是谁急着掀开自然的谜底，看个究竟——
鸟雀欢跃、河流奔放、万物花开
分别得太久了，不免有几分惊喜几分惶恐
我们靠时间和空间的细屑，又一次成功胜出
——是什么样的坚持，使我们再次活在
这悲欣交集的星球……

二．第一个节气，多么甜！

立春，是一个中性的名字
有男孩的风风火火、虎头虎脑
也有女孩的温婉与羞涩
然而，我说的是空气中的甜——
草莓的甜、菠萝的甜
是心中那个细嫩、鲜润的春天

春天来了！即使是小小的生物
也能听到钟声，伸懒腰、撞开家门
冲着轮廓模糊的远山，喊两嗓子
一瞬间，残雪和坚冰都化了
一瞬间，仇恨和怨怼也将烟消云散
忽然之间，人们爱上浪费、大手大脚
爱上浓艳的色彩、火爆的民俗……
空气中，有野菜的清苦、鲜奶的芳香
——无非是巧克力加奶油的小把戏！
太阳如一颗宝石，为大地加冕
质地润泽，大小适中

雨水就要来了！绿色就要来了！
我要备好伞、铁锹、种子、肥料和火柴
备好新一年的记事本和发动机
迅速而妥贴地，做好一件件小差事

转过头的那一刻，我看见——
徐徐上升的阳气多么暖！
粉色的微笑，多么甜！

三．大雁与春天一同归来

“一只燕子的来临说明不了夏天的到来，
但当一群大雁冲破三月暖流的雾霭时，
春天就来到了……”
这是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
一本沙乡年鉴，一个环保主义者的圣经
傲慢、先进的现代文明，阻止不了
动物和植物重现昔日的光荣

新一年的第四天，友人去了郊外
看看空着的旷野和偶尔的鸟雀
顺便看看有没有早归的野鸭、天鹅
那一天，从百里之外传来惊诧的声音——
大雁此起彼伏地开合着翅膀
越过褐色的堤坝，成群结队地往北飞
沼泽和池塘，还是去年的模样
只是，丢了一条路、一片林
我四十岁的青春，如阵阵远雷
在乌有的稻浪之上，翻滚

丹顶鹤迟迟未归，并非偶然
春天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愿望、朝气、毒、悲苦、忧伤
等等……毁誉参半！
——春风浩荡，以辽阔之名
趁大好春光，重新洗牌
再打上流水的标签
绕过沉痛的经验和重重陷阱，犹如避开
那致命的鹤顶红……

四．河湾的芦苇，顺着风

——不是遗弃！
因遗忘，得以自由……

冬日的宽袍大袖里，不论睡着、醒着
都是静美的，使原驰蜡象的河湾
模拟着一浪一浪的波涛和柔情
那么完美，仿佛是假的

爱情的角落里，你是孤独的代名词
因孤独，你也是思想者的总和
混居而和睦的时光已经过去
剩下的，有幸成为大地神圣的祭祀
死去，或者活着，定然是想象的那样
安分守己地，顺着风

河流因失水而瘦，因冷静而坚硬
这个爱恨交加的冰美人，同时兼具
水与火的双重性格
你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没办法：不爱她，还能怎样？

爱是一种病，成瘾、成伤、成灰
专找那个狭路相逢的“冤家”锱铢必较
一棵棵植株一茬茬人类，随身携带着火种
微微的低烧，起于青萍之末
却成为大地永久的史诗，或图腾

智者说：嫁给谁，都是错！
那么就是说，传说中的千山万水
也只不过是那唯独的“一个”！
决心书是一纸空文，但你仍旧挥着羽毛
在半俭半丰的黑土上，呕心沥血
一次一次悔过，一次一次重蹈覆辙

五．遍地英雄和夕烟……

蚯蚓还没磨亮铁铲，野草还没回心转意
北风呢，还没来得及改变决定
就那么潦草地，献出了处子之身

霄壤之上，有梵音徐缓飘荡
花瓣儿、飘逸的白纱裙和发辫、橄榄枝
乘着风的翅膀，姗姗君临……

在北方，多风的季节就要来了
要经得起抽打，并把心里的不痛快
统统往外掏——
不要喝隔夜的凉茶，不要记仇、发毒誓，
更不要预支明天的苦闷，以及下辈子的哀愁
水仙已过了花期，台湾小森林更加蓊郁
不知不觉间，你动了欢喜之心
——仿佛老迈和闲愁，也没什么可怕！

有人开始平整土地；有人站在雪野里望天
烧荒者刚刚离去，只留下草木灰
和人间烟火，慢慢降下沸腾的体温……

在二月的尾声，这难得的引燃
让春天找到温暖的方向
树木早就活了心，单等轻轻的一声呼唤
便铆足劲儿，力争上游，推陈出新
又一场礼拜和朝圣，庄严起程

直起腰身，我看到朦胧的晨曦中——
清脆、果敢的节奏，推开冰排
看到大道无边、周而复始的岁月和
……一个强大的民族！

六．我是一个饱经沧桑的人

草色曦微，远山如黛……
能够在天地间走一遭，已属偏得！
我放慢语速和脚步、贪生怕死、遇事不慌
即使摸黑的夜路，也能找到光亮
掐指细算：哪一年蜻蜓弥漫了天空
哪一年大水汪洋，淹没了村庄
又是哪一年灯火通明，翻过堤坝就能闻到稻香
窗前的葵花转呵转，仿佛调皮的孩子们
与宅基地一起，是我攒下来的儿孙

我握过锄头的手，长了太多的肉
一匹驽马，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房前屋后的瓜果梨桃，落在田垅上
——就让土地慢慢消化去吧！
土地沉默寡言，不需要浅显的赞美
却是一切的根据和理由……

命卦上说，我是大驿土命，喜欢死心塌地
像草、白杨、也许灌木一样，平平常常
我想不起更多的真理、意义和思想
但这并不是说我对生活失去兴趣——
活着，是永远的喜悦！
充其量，迷了眼、磨出茧、擦破点儿皮
说明我跟命运，打了个平手！

金色的阳光，来得正好——
我不避让，也不悲伤！
大地是永久的眠床：以土为界，
分开晨昏、新旧、古今
骨头和灰是上等的底肥和养料
尤其是在雨水或者惊蛰之后
我就复活了——在草尖上，在蜜蜂的翅膀上
在荆棘的皮肤上，你都可以找到我
我是一个饱经沧桑的人——
像大地甜蜜的孤儿，忽然就会失语
无缘无故，就能笑出眼泪
默默承受着，世事无常……

七．“向如此更新的世界告别是心酸的”

……列车，缓缓驶离站台
多少人挥手告别，多少人独自庆幸
哦，又一次转折在暗中敷设路轨
又一次，背道而驰

黄昏的夕光中，凌空的高架桥上
夜行列车，飞掠而过
如无声的雁阵，带着速度和紧迫
“去吧！但愿你们一路平安：
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初春，整个大自然都在顽强创造
失意者面色红润、沉睡者苏醒
蛇开始蜕皮、孩子们甩掉冗重的冬装
惟有我，像一台空转的机器
离地三尺，慢慢耗损、慢慢委顿
然而慢慢干净——成为永久的土黄色！
辽阔的大地之母，神圣的万物之源
我们有着神秘的指纹、骨血、
相同的吐纳，一脉贯通

“对诗人而言，大地之趣是偶然飘忽的，
如光亮，色彩和物象。”
那么——就虚掩着，肯定有一双巨手
推开日月，推开大地之门
看见至上的星辰，明明灭灭，暗香浮动

和暖的黎明，渐渐清晰——
云霓冉冉升腾，鸽哨悠悠飘浮
北方大地哦，柔软、通透而辽阔
成长的光芒四散，旋转。祈祷与安慰
缓缓地覆盖，微微地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