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头
想用一双筷子剔出羊的思想
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这颗被持久煮沸过的羊头
把所有成熟的想法
都护守在坚硬的头骨之内
羊的思想很简单
一生只知道做一件事
用最廉价的青草和水,换回
最鲜美的奶或肉
奉献给那些,最终出卖它们
或杀戮它们的人
其实,羊还有另一个想法
它在捍卫自己最后的尊严
请求那个握刀的人
不要把什么肉,都挂在羊头的名下
去理直气壮地叫卖
心连心
两根永世不相亲近的铁轨
让我一直误以为,它们才是
世上最充满仇恨的人
一样的冰冷,又一样的固执
真是有眼无珠啊
而它们时刻都在手拉着手,日行千里
就连咣当咣当心跳的节律
也被枕木画上了一个个等号
而且,两根铁轨都不偷懒
谁也不肯把自己的肩头
悄悄缩回一些,让沉重的日子
只从对方身上压过
有两个沿着轨道走路的年轻人
总是站不稳,很快就从铁轨上掉下
他们伸向对方的手臂
还没有长到,半根枕木的长度
小河
一条小河,走着走着
就走到一个深潭面前
它停下脚步
脱去飘舞的长衫
在水潭里洗了个澡
河面上漂着白花花的银子
是小河走出深山的盘缠
这个秘密被不计后果地公开了
说明小河的城府很浅
洗过澡的小河,变得一身轻松
它从悬崖上跳下来
继续向山外赶路
并给观赏风景的目光
留下了一副,攀登峭壁的梯子
老台灯
老台灯昏花的眼睛
已看不清自己身下的黑影
它只能勉强地照亮
我用笔尖犁出的畦田
不至于歪歪扭扭
我换一台新台灯的想法
已悄然思谋许久
但还是被老台灯提前察觉
它趁一次偶然调整座位的机会
顺利完成了坠身自杀
老台灯的最后一声呼喊
出乎意料地响亮
那些被摔得粉碎的光芒
在我的注视下
显得比从前尖锐了许多
吹口哨
口哨是带密码的语言
别人翻译不出来
能够听懂口哨声音的人
只有另一个自己
口哨比笑声、叹息更便于保密
无论快乐还是忧伤
轻轻地吹起口哨
花朵就会像听到口令一样
悄然绽放。天空的云团
就会被阳光融化
汇成头顶上一片湛蓝的湖
我吹的口哨
曲调总是很简单
我怕你因破译的时间太长
失去了走近我的信心
一条打结的路
赌气。把一条路打个结
你在那头,我在这头
心里也想捋直它
越是较劲,绳结被打得越紧
如果真是扯断了,也就罢了
可谁也没有那么大的决心
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爱情不是拔河呵
主动向前一步缓解的人
决不是投降者
咋夜的玫瑰
醒了,不单是一个美梦
还有沉醉的酒
玫瑰站在花瓶里
落下了几枚暗红的花瓣
昨夜的呢喃醒了
酒后的山盟海誓醒了
阳光也醒了
两个世界,只隔着一层窗帘
把这束昨夜的玫瑰
拿回家里
插在哪一只花瓶里
都显得很尴尬
楼影
在楼影里走路
只有一个我
没有影子的跟踪、监视
我可以很随便地想想心事
尤其是夏天
我更喜欢走在楼影里
虽然写诗时常常歌唱阳光
但我心里,却在悄悄地拒绝
没有楼影时
一条小狗总愿跟在我的身后
紧咬着我的影子
不肯撒口
老拐杖
最爱回忆青枝绿叶的往事
越老,好奇心越强
直到把自己的腰,弯成一枚
深度的问号
从前不会走路
自从成了老人手里的一条腿
才开始蹒跚学步
走着走着,他们便
谁也离不开谁
有时,老拐杖也被派上别的用场
它指点一番江山
江山就可能改变一些颜色
卜
很想知道,那个不知道的结局
只有卜,才能帮她这个忙
找来一枚崭新的硬币
擦净指纹,不残留一点别人的运气
暗想着,正面与背面的不同分工
从掌心抛起
一个结局,便从空中快速掉下
不满意当然就要重来一遍
直至卜到,那个期望出现的图案
她笑了,并轻叹一声
这才应该是我的命运……
一枚柠檬
一棵干枝状的柠檬树
做为花,依然被端放在窗台上
枝条上只剩下了两三片叶子
仿佛只是用来证明
它们也曾经拥有过茂盛的夏天
一枚硕大的柠檬果
把耀眼的金黄坠在枝头
无论怎样打量,都会让人感到
这是人工挂上去的假象
可这枚沉甸甸的果子,的确长在
一棵又干又瘦的柠檬树上
当我想摘下它时
才发现果子与树枝的两只手
拉得很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