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吹拂之外

　　　　　　　　　　　　　　　　　　在草原上，风不通过树制造声音。但
　　　　　　　　　　　　　　　　　　衣衫会突然掀起。那风，
　　　　　　　　　　　　　　　　　　是一个惯常埋伏之人，
　　　　　　　　　　　　　　　　　　一个可以突然涨满的热情。

　　　　　　　　　　　　　　　　　　但现在，我不在草原。
　　　　　　　　　　　　　　　　　　风被关在玻璃窗外。透明的玻璃使它和我
　　　　　　　　　　　　　　　　　　隔了那么厚的追寻。
　　　　　　　　　　　　　　　　　　使室内与室外关成两种温度。

　　　　　　　　　　　　　　　　　　风不改本能。它吹拂、越过，
　　　　　　　　　　　　　　　　　　把空空的背影留在透明的玻璃之上。

　　　　　　　　　　　　　　　　　　我描写左边的词语和右边的词语
　　　　　　　　　　　　　　　　　　有很长的距离。像风
　　　　　　　　　　　　　　　　　　在左手和右手吹拂的时候，不同的暗语。

　　　　　　　　　　　　　　　　　　风以很快的速度消失。
　　　　　　　　　　　　　　　　　　但我依然描绘它来时的样子，满面笑容。
　　　　　　　　　　　　　　　　　　它把笑容装在我的空房子里。那笑容一经装入，
　　　　　　　　　　　　　　　　　　就不再是清晰的。

　　　　　　　　　　　　　　　　　　它是我房间里的空气、水，我坐了多年的椅子
　　　　　　　　　　　　　　　　　　一个无法把握的事物，
　　　　　　　　　　　　　　　　　　把一个空旷留在生命的盛年。

　　　　　　　　　　　　　　　　　冷风、节日和初春的夜晚

　　　　　　　　　　　　　　　　　　零下十二度的春天夜晚，使一些
　　　　　　　　　　　　　　　　　　行走之人拉紧围巾。
　　　　　　　　　　　　　　　　　　很冷的北风，仍像整个冬天一样肆无忌惮。

　　　　　　　　　　　　　　　　　　走在路上的我们，把亮起来的灯
　　　　　　　　　　　　　　　　　　看作童年的那盏。
　　　　　　　　　　　　　　　　　　远处的礼花不断在夜空炸开，
　　　　　　　　　　　　　　　　　　向着我们归家的方向。

　　　　　　　　　　　　　　　　　　这时的孩子在你背上，她张开手臂，
　　　　　　　　　　　　　　　　　　她会把这一夜写进日后的回忆。
　　　　　　　　　　　　　　　　　　如果她能，她还会将此刻背着她的你，
　　　　　　　　　　　　　　　　　　作为一个生动的停留。

　　　　　　　　　　　　　　　　　　使这个夜晚不同于寻常，
　　　　　　　　　　　　　　　　　　使这条狭长又偏黑的街道变得开阔。
　　　　　　　　　　　　　　　　　　使我们有了一点点飞翔的感觉。

　　　　　　　　　　　　　　　　　无声无息的节日

　　　　　　　　　　　　　　　　　　我猜想，你在一丛修竹旁，熨亮语言，
　　　　　　　　　　　　　　　　　　精准地描述不同于昨日的现在。
　　　　　　　　　　　　　　　　　　芦花压在头顶，白哗哗的过去生出茂密的节奏。

　　　　　　　　　　　　　　　　　　无声无息是因为，在这月圆的日子，
　　　　　　　　　　　　　　　　　　你拉着亲人，走在人头攒动的大街。
　　　　　　　　　　　　　　　　　　许愿灯飘荡在夜空，成为与黑夜的一种接近。

　　　　　　　　　　　　　　　　　　——更接近于自然。并顺着风
　　　　　　　　　　　　　　　　　　飘向愿望的高处。你其实并没有点灯。
　　　　　　　　　　　　　　　　　　借助风的手臂，使一种悄悄滑向夜的深处。
　　　　　　　　　　　　　　　　　　在他处，一个人正以缓慢的速度移动
　　　　　　　　　　　　　　　　　　风掀起她长围巾的穗子，在她瘦瘦的衣袖中
　　　　　　　　　　　　　　　　　　补进现实的寒冷。

　　　　　　　　　　　　　　　　　　礼花在远处绽放。我看到
　　　　　　　　　　　　　　　　　　落下来的金丝儿
　　　　　　　　　　　　　　　　　　消失于黑暗，和黑暗的灰烬。
　　　　　　　　　　　　　　　　　　使今晚的月亮成为一种镶嵌。

　　　　　　　　　　　　　　　　　雪一直是苍茫的

　　　　　　　　　　　　　　　　　　雪突然降临，已是春天，
　　　　　　　　　　　　　　　　　　但春天还走在银白色的怀疑里。

　　　　　　　　　　　　　　　　　　我将音乐调至《一枝梅》。
　　　　　　　　　　　　　　　　　　一只白鹤在夕阳中起舞，像现在的雪。
　　　　　　　　　　　　　　　　　　忽大忽小的雪已经下了两小时，
　　　　　　　　　　　　　　　　　　这之间，我去取过一次快件，
　　　　　　　　　　　　　　　　　　吃掉半袋零食。然后一直
　　　　　　　　　　　　　　　　　　坐在这里，和雪一样空茫
　　　　　　　　　　　　　　　　　　和灰暗。

　　　　　　　　　　　　　　　　　　鼓声落在凄凉的地方，
　　　　　　　　　　　　　　　　　　那缓慢的敲击仿佛很远，却又落在内心。
　　　　　　　　　　　　　　　　　　这个雨夹雪的冬天长于往年，雨被冻结在
　　　　　　　　　　　　　　　　　　向上的枝条上。飘舞的雪花儿
　　　　　　　　　　　　　　　　　　仿佛张开翅膀的叶子们，由晶莹到晶莹
　　　　　　　　　　　　　　　　　　拐了这么长的弯儿，仍落在触摸不到的高处。

　　　　　　　　　　　　　　　　　　于是，自那音乐中突然发出这样的疑问：
　　　　　　　　　　　　　　　　　　大雪落了么？
　　　　　　　　　　　　　　　　　　——大雪落了。
　　　　　　　　　　　　　　　　　　大雪是否落错了方向？
　　　　　　　　　　　　　　　　　　——没有固定的方向让它知道该在哪里。
　　　　　　　　　　　　　　　　　　那大雪终究是对的还是错的？
　　　　　　　　　　　　　　　　　　——没有对错，大雪只要继续它的苍茫
　　　　　　　　　　　　　　　　　　没有是非曲直，需要辨析。

　　　　　　　　　　　　　　　　　穿裙子的木马

　　　　　　　　　　　　　　　　　　这是一个太长的冬天，太长的
　　　　　　　　　　　　　　　　　　忙碌而后的一处空白。自夜的深处
　　　　　　　　　　　　　　　　　　音乐带来一个陌生、一种温柔及一夜无眠。

　　　　　　　　　　　　　　　　　　为露珠儿找一个温暖的依靠。
　　　　　　　　　　　　　　　　　　春天在春天的翅膀里
　　　　　　　　　　　　　　　　　　穿起一条漂亮的裙子。摇曳起舞
　　　　　　　　　　　　　　　　　　但不搔首弄姿，羞涩的
　　　　　　　　　　　　　　　　　　我们的暗语，为春天的一架木马披起蓝波纹。

　　　　　　　　　　　　　　　　　　这是你的，也是我的木马。奋起的四蹄
　　　　　　　　　　　　　　　　　　驮着此刻的飞翔。穿裙子的人正在沏茶，
　　　　　　　　　　　　　　　　　　手拿书卷的人正目视她的背影。那是一个摇椅
　　　　　　　　　　　　　　　　　　一座湖。吻遍所有江山，但只记住这一处的起伏。

　　　　　　　　　　　　　　　　　　木马慢慢飞翔，一圈是那年夏天，
　　　　　　　　　　　　　　　　　　再一圈便是现在，午夜里钢琴环绕的宁静。
　　　　　　　　　　　　　　　　　　如同那个夕阳沉坠的傍晚
　　　　　　　　　　　　　　　　　　我们看到落日，还原我们一个美好的未来。

　　　　　　　　　　　　　　　　　去看海

　　　　　　　　　　　　　　　　　　这一年，和海结缘。夏日和秋日
　　　　　　　　　　　　　　　　　　里的海，夏天和秋天里的我
　　　　　　　　　　　　　　　　　　去替你也看一下那些波浪吧。大致相同
　　　　　　　　　　　　　　　　　　或者隔着年迈的照片，愿你珍藏
　　　　　　　　　　　　　　　　　　而不是叹息，愿推过来的新海高过旧日。

　　　　　　　　　　　　　　　　　　我也替你先看一下今年的枫叶
　　　　　　　　　　　　　　　　　　愿它们还绿意深深，再过些天
　　　　　　　　　　　　　　　　　　就能让一些奔袭的脚印攀上最后的落日。
　　　　　　　　　　　　　　　　　　落日多美呵，刚好能承接我
　　　　　　　　　　　　　　　　　　最后的抒情，以及落入袋中的火球。
　　　　　　　　　　　　　　　　　　一个巫师给我的欲望之杯。

　　　　　　　　　　　　　　　　　　两座丰碑。沿海和内陆。
　　　　　　　　　　　　　　　　　　而我即将踏上一个陌生的渔村，再次听到海
　　　　　　　　　　　　　　　　　　承接众人而独自悲欣。愿错落有致的音阶
　　　　　　　　　　　　　　　　　　将一个平静送抵。

　　　　　　　　　　　　　　　　　为什么如此平静

　　　　　　　　　　　　　　　　　　不知道什么还能让我欢欣。去年此时和现在的此刻
　　　　　　　　　　　　　　　　　　落差很大。带着希望之翼的人放弃了石头
　　　　　　　　　　　　　　　　　　拆掉一个建筑如此容易。但拆除内心的魔障
　　　　　　　　　　　　　　　　　　谁能说得算？幻影幢幢，
　　　　　　　　　　　　　　　　　　比空气还虚无。

　　　　　　　　　　　　　　　　　　但就是这虚无令人心疼。苍天在上
　　　　　　　　　　　　　　　　　　愿我的小、低，和无力，能一一收了去。
　　　　　　　　　　　　　　　　　　倘若遂了我，必是一个同谋，
　　　　　　　　　　　　　　　　　　乌云乱渡，拆解又拆解，雨的跟踪。

　　　　　　　　　　　　　　　　　　多少日子里拒绝音乐带来感伤
　　　　　　　　　　　　　　　　　　但此刻惟愿能在音乐里拥抱这副空躯壳
　　　　　　　　　　　　　　　　　　那鸟鸣将最后的音符收回，随之
　　　　　　　　　　　　　　　　　　它也消逝掉了。原来最终是，一个无
　　　　　　　　　　　　　　　　　　确定曾经的有，真干净的消失。

　　　　　　　　　　　　　　　　　愿一切在海浪的翻腾里有新的转机

　　　　　　　　　　　　　　　　　　只是一个愿望。
　　　　　　　　　　　　　　　　　　其实我过得还好。冷暖不愁
　　　　　　　　　　　　　　　　　　家人平安，除了这
　　　　　　　　　　　　　　　　　　实在想不出不好怎么定义。但我深切同情自己
　　　　　　　　　　　　　　　　　　在自挖的深井里吃掉影子。没有影子的人
　　　　　　　　　　　　　　　　　　还算不算存在？我不能豪迈地告诉你
　　　　　　　　　　　　　　　　　　我穷得连自己的影子都没有了。我还有我。

　　　　　　　　　　　　　　　　　　能拥有自己的人，你算过有多少么？
　　　　　　　　　　　　　　　　　　给自己写诗，送歌，传达左手给右手的温暖
　　　　　　　　　　　　　　　　　　呵，我忘了，秋天正渐渐加深
　　　　　　　　　　　　　　　　　　你给自己披件衣裳吧。

　　　　　　　　　　　　　　　　　　我要说的都在这里了。一个批注不加
　　　　　　　　　　　　　　　　　　你要深深记住：
　　　　　　　　　　　　　　　　　　先转
　　　　　　　　　　　　　　　　　　然后，才是转机——

　　　　　　　　　　　　　　　　　　海浪一样，海风一样
　　　　　　　　　　　　　　　　　　空旷凭着空旷。

　　　　　　　　　　　　　　　　　　我去看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