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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你的生命不是一场梦境
来源: | 作者:聂与  时间: 2011-08-15

                        

  马构看王小米的第一眼就确信自己爱上了她。他的依据很简单,就是没有依据。这是一种直觉——线性的,垂直的,凭空而来,无遮无拦。看似跟自由一个概念,但谁说过,自由是戴着枷锁的舞蹈。而他这个跟自由根本就是背道而驰,是被扯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支离破碎欲罢不能无休无止没着没落。这种没有任何思考和克制,就是一个劲地往前跑不知道累不知道苦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感觉,是马构活了四十三岁不知设想过多少次的幻觉,也是被大家称做爱情的东西。现在,这东西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像个小偷似的转眼来到了马构的面前,把一个活生生的叫王小米的女人偷到了他的面前。
  但王小米的态度很坚决,请你把我放回原来的地方。
  马构早就听说过王小米,在这个以粗糙细腻传统时尚钢筋混凝土欧亚风情混合为标志的建筑业,王小米凭借元素符号有点小小的名气。那个名气小到什么程度呢,就像一枚戒指,牌子是知名品牌,质地是白金24K的,钻石是1克拉的,王小米就是指环里面紧贴手指的那一串字母,含而不露,但却必须要有的,是象征着货真价实的标识,但正因为不在明面上,又可以恣意妄为,彰显个性,让人无从追究。
  王小米长相一般。这是大众的眼光。在马构的眼里王小米像女神那么美,这并不是夸张。从而王小米确定了一个事实,每个人的审美因为角度经验站位和磁场光线经纬等的不同造成了个体差异的巨大性。因为在马构之前王小米有过那么一次经历,直到目前为止,她的电话号码在对方的手机里显示的还是珠穆朗玛,一晃也有十年光景了吧,那个暗恋她的人一直暗恋着她从少女到少妇,珠穆朗玛还是那个珠穆朗玛。他说,时间越老你越精致。王小米没有问他的理论依据。书上说,千万不要问男人为什么不爱自己。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这样推及,也千万不要问男人为什么爱自己。都是没办法的事。所以这一次面对马构訇然而降的表白,王小米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吓。
  其实他们并不傻。37岁的王小米,身高1.70米,三围87/84/86,体重50公斤。王小米有一次心情灰退,实在找不到什么坚挺一下,就去搜索白羊座的成功人士想激励一下自己继续奋发图强。竟然发现自己跟徐静蕾的身材数据惊人地一致。她一下子找到了点,面也就渐次打开了。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这还不足以让马构们这么失去理智。比王小米有才的女人太多了,比王小米身材好的还年轻的女人就更多了。但王小米沉默简单,却并不茫然,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柔和与坚定的揉捻是那么和谐统一。这样的女人让人有种安全感,不会蜚短流长,或者说可以成就自己的独占欲,因为她清晰明确不用为她担心想不明白胡乱来去。她在人群里,安静地坐着,疑似有点忧郁,仔细一打量眼神清澈,目光并不迷离,还有一点单纯的自我。那种感觉就像一堆各式各样精美的笔记本,有密码的,有暗影的,有文字的,还有一种从里到外简单素净,没有格子的,可以任意勾勒,可留白可渲染,可以空置在那里也不觉得遗憾,反而感觉因为空白而保持了完整和可能性。那就是王小米。这就是一般人没法比的,或者说是不具备的。这好像一下子上到了另一个层面。但并不是谁都会这样慧眼识珠。比如王小米的前夫,比如她现在这个城建局大楼里的同事们。与众不同倒是谁都感觉到了,但这个词绝对是可偏可倚的。
  王小米从来都是无所谓。偏也好倚也好,你们过你们的日子,我过我的,你们有高楼大厦我不嫉妒,我有阳春白雪你们也不要抵毁。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工作合作没问题,是非长短整事动乱上一边去。她孤儿寡母的没有男人支撑没有坚硬的翅膀,唯一的武器就是大多时候都充满了水随天去事不关己的沉默寡言。人缘也就可想而知。这倒正合了王小米的心思,自来也没想怎么契合,正好成就了两不深切。尤其是王小米单身之后,她好像从原来支楞出来的一截之上又支楞出一截,这就显得过于突兀甚至是碍眼了。
  王小米心里其实是糊涂至极。她碍着谁的眼了,那些女人们,有家有业,披金戴银房子车子老公老公公,娘家妈老婆婆一个不缺,今儿个这个送东西明儿个那个给现金,一家三口表面也弄个其乐融融,笑逐颜开。那些男人们,有老婆有情人,春风得意马蹄疾。没钱没权的也借工作之便想着法地伴上一个有钱的主,脸刷白的,大小也比照了中产阶级,王小米怎么就碍着他们什么事了呢。但王小米的的确确是碍着他们了,而且碍得有模有样。
  现在周水副主任站在大厅里环视一圈就甚是觉得王小米像一根竖在墙上的扁担怎么看怎么需要扶正一下。他到王小米的身后,对正在电脑前设计图纸的王小米说,干什么呢。
  正聚精会神地设计图纸的王小米被这个明知故问的家伙属实吓了一跳,但王小米就是王小米,她把那个“吓“搂在了怀里,没让它发出声音,更没有让它跳出去,她像没听到似的继续盯着屏幕。
  周水不依不饶地拍王小米的肩膀,干什么呢。
  王小米转动椅子一下子滑开去,让他自己看。
  今晚有个饭局,李明让你去。
  李明是谁。王小米迅速在脑子里闪了一下,噢,那个昨天刚走马上任从事业部调来的一把队长。据说是国外的什么大学毕业,谁知道是不是洋垃圾,大家都有些疑虑,但谁也不说,都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所以在议论的时候,就特别强调把句子变成反问式,哎,你知道不,听说李明是美国什么斯坦尼福特大学毕业的。不知在哪个洲哪条街哪个门牌号。
  上网查查不就知道了。
  谁也不比谁傻多少。
  王小米因为昨天孩子有些发热被老师叫到学校去,而没有参加全队的见面会。所以,对李明一时没有转过弯来也不足为奇。
  周水看着王小米,想什么呢,跟你说啊李明今天特意点名让你去。
  昨天孩子就发热。关键是没处放。
  你就没有什么亲戚朋友的帮衬一把。
  没有。
  那你当初就不应该要孩子。你一个人带孩子你遭罪孩子也跟着遭罪,你还不如给他爸,他爸有他爷爷奶奶帮着比你一个人强。噢,对了,你妈你爸在哪呢,不能过来帮你啊。再说了,他们老两口闲着也是闲着,老人弄孩子像玩似的。不像你自己弄得上刀山下火海地连轴转也赶不上人家四手连弹来得有效果。
  王小米看着电脑屏幕,面无表情。
  反正我告诉你了,你去不去自个儿跟李明说去。有什么事自己兜着,别总让我为你操心费力地也不讨好。
  王小米冲着周水笑了一下,表示领情。把椅子滑拢,重新进入被打乱的设计状态。
  下班的时候,王小米真不是有意不跟李明请假的,她就是那种人,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其他业余的事情根本记不起来。再说了,本来这样的事她早就自动退出了,人尽皆知的事,只有这个刚上任的李明还蒙在鼓里。
  这不,王小米刚去看护班接火火去超市买菜,电话就跟过来了。
  我是李明。
  噢。李队。
  周水告诉你了吗。
  告诉了。
  过来吗。
  不了。还没等王小米进一步解释。李明说,好吧。好好照顾孩子。
  谢谢你。
  放下电话,王小米有些不知所以然,本来她以为李明会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而且这个电话打得有些态度不明嘛。他只是为了认证周水是否把工作做到了位,至于她来不来无所谓。整个温情有余,威严不足,让人怀疑是不是在故意对自己进行试探。
  八块五毛,售货员把菜递给王小米。
  王小米惊觉这哪里是自己的风格,他怎么想是他的事。工作干明白了,至于其他都是份外之事,多做增进感情,不做原地踏步。
  也许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心平气和善解人意的领导有些不太适应,每次王小米为了争取在他人眼里留下不合作的印象都大费周折,甚至有点剑拔弩张之势,但大都饶过了她,毕竟有孩子在那挡着,多大的理由到了一个单身带着孩子的母亲面前都显得不厚道了。王小米也是深知进退的人,奖金永远都是最末的那一档,好事更是连边都不沾,全体都弄个心理平衡。
  
                       2
  
  马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豪情万丈地说,这注定是一场伟大的爱情。当天晚上他跟英子说,我爱上了别人。
  结婚十年,他跟英子一直有个协议,如果双方谁爱上了别人,一定要告诉对方。然后用三年的时间等待这份感情的隐退和消无。因为无论多么强烈的爱情,三年都是个大限。如果三年之后,对方还确定爱着那个人,他们就解除婚约成全爱情。如果没到三年就厌倦了,对方还接受他回来,就像迎接自己的亲人一样。
  这太萨特波伏娃了。其实马构一直是不婚主义者,因为他早就看透了爱情的本质就是喜新厌旧,打败婚姻的杀手不是第三者而是时间。而且他是一个绝对的清真者,绝不允许两个人已经没有了爱情还同床异梦。所以直到三十多岁,他一直在婚姻之外悠闲散步。他的女友多如牛毛,他不会拒绝一个女人主动的邀请,但他在遇到王小米之前从来没有为哪个女人疯狂过。以往的女友就像每日的三餐,吃什么都行,没什么太大的食欲,但为了活下去的本能每天也在有规律地吃着,包括他现在的老婆英子。这个在医院当护士长的精明女人,她比马构整整小七岁,但十个马构也不是她的对手。当初马构的母亲就住在英子所在的医院,马构出差回来时,英子已经为马构垫资三万多元。这就有点闹大了。一个护士为一个素不相识的患者垫这么多钱,马构再傻也能预感到大事临头,逼上梁山了。
  结婚那天,马构就跟英子说了自己对于爱情和婚姻的想法,英子满口答应,后来事实证明,在高干病房当护士长的英子每天面对的不是大款就是高干,还真就有动心的,而且还真就告诉了马构。
  马构说,三年。
  英子说,你呢,说说你的。
  马构说,真没有。偶尔的一个半个根本就是逢场作戏,从没真正动心过。
  现在,马构跟英子说他真的爱上了一个女人,而且是今生第一次尝到了爱情的滋味。
  英子说,当初你是不愿走进婚姻,但可没告诉我,你从来就没爱上我。
  马构说,你也不容我说啊。一下子三万块就罩上了,对我妈比对你自个妈都好,我说不出口。而且我当初也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滋味,还以为爱情只是一个传说。
  英子说,既然这样,我们的三年之约就毫无意义了。
  马构说,反正你现在心里也蠢蠢欲动,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但当初那三万块钱的情份我一生铭记。看着英子一脸的愤怒之色,马构连忙解释说,不是钱的事。
  英子说,其实就是钱的事。
  马构想想也是,钱作为载体,抛开它说事不现实,如果没有它就没有实质性的感动。但人们往往故意绕开它,好像直接承认了就是掉了自己的价。
  那你当初看上我啥啊。
  看上你从来不瞅我一眼。你知道我们高干病房里都住着什么病人,你凭什么不瞅我一眼。
  凭我晚熟。今天我四十五岁了才发育,才那么地想拥有一个女人的身体。这不能怪我,只能怪你生不逢时。
  好吧,既然我们现在都心有所动,那就等三年后看结果。
  马构从家搬出来那天有点壮士一去兮不回还的苍茫。虽然他跟英子说好了三年,但他知道,即使往最坏的结果看,他们都又回来了,但他们还能有谁也没离开过谁时的那份心无旁鹜吗。根本不可能。萨特和波伏娃也不可能。他们之所以成为一段佳话,是因为他们双双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是那份成就把他们镀上了一道不可思议的金边,是那道金边让他们在各自找到自己的情人之后可以超越一切障碍坐到一起忘乎所以昏天黑地地谈论哲学和文学,但不包括爱情。他跟英子本来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人,他们玩那一套,是要笑死上帝不偿命吗。所以,他知道,他已经不可能再回去了。英子也是,当她跟大款高官们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再看他就太小儿科了。他搬到单位的集体宿舍一遍一遍地抚摸着自己的单身身份,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隔世之感。
  接下来好像只是为了一个事情活着,那就是追求王小米。在他没有正式实施追捕计划之前,没给自己留有多大的失败空间。他总感觉,一个单身女人,一个人带着孩子那份不容易,有一个男人真心对她好,给她心灵和身体的滋养,没有不束手就擒的。关键他马构还不是太一般的男人,他要学历有学历,要长相有长相,要体格有体格,要工作有工作,她王小米再挑剔也没有理由不接受这样一个真心爱着她的男人。
  但他真是大错特错了。王小米面对马构真实感人的表白之后,只抛出了一句:我们现在谁也不是真正的单身,我们凭什么在一起。
  马构说,我们在法律上不是真正的单身,但在精神和肉体上已经实现了真正的单身。
  王小米像看一个怪物似的看着马构,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完全出乎王小米的意料,甚至是出乎马构自己的意料。马构长到四十五岁,第一次遭遇了爱情,就被王小米踢了回来,而且绝无半点回旋余地。马构想想也是,人家王小米提出的问题并不是有意刁难,但他目前真的只能做到这一步。他跟英子是签了合同的,三年之内谁也不能提出离婚。那么,除此之外,马构还能怎样做才能让王小米感同身受了解自己爱她的决心呢。
  马构先是用惯常的打电话不接就发短信,短信不回就送花,而且是大棵的百合,马构想就凭王小米的做派玫瑰花一定是俗了。反复几场战役下来,弄得人仰马翻,王小米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毫无回应。马构就想到下班接上班送的少男战略,但王小米明确告诉马构,请你不要打扰我正常的生活,火火还很小,她不能正确理解你的行为,我也无法解释你的行为属于哪一范畴,所以请你不要让她幼小的心灵受到不应有的忐忑和冲击。
  马构没辙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这么死皮赖脸地对待过一个女人。他也曾想过放弃,他一个人躺在单位集体宿舍的床上,想着王小米是不是嫌自己没有房子没有车。这样一想,他一拍大腿,他兄弟姊妹一共八个,再加上父母和与英子平分的钱凑在一起也蔚为壮观了。虽然不能算是大富大贵,但窝还是能有的,车也是可以代步了。
  但王小米说,你别在那儿一个人瞎折腾了。
  马构说,恋爱还得一年两年呢,我们就权当是先恋爱一下有什么不可以呢。法院如果知道你爱人这么冷暴力对你,也会因为他的不人性而立马判离。
  王小米再不对话。
  这件事王小米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也明确告诉过马构,不许对任何人说起他追求自己的事。王小米说,这么多年了,大家都猜测我有男人,现在你这么大张旗鼓地跑出来绕场子,不是成心现我的眼嘛。
  马构说,我有那么差吗。
  王小米说,你还好意思说,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自己不知道啊。
  好,马构被逼无辙,揣着与英子的合同找到英子说,我们现在就离婚,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英子说,我只有一个要求,三年后如果我们又回到这个家,大办酒席娶我为妻。
  马构说,你还能回来吗。
  英子说,我当然要回来。
  你还回来吗。
  我想我不会回来了。
  英子没有想到马构如此决绝,但她胜券在握地说,你一定会回来的。
  马构拿着离婚证书跑到王小米单位的楼下,让王小米出来一下,王小米当然不会答应。
  马构说,你不出来我就冲上去。
  王小米说你疯了。
  马构说,我真有要紧事找你,你只出来这一次,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做出一丁点让你不高兴的事。
  王小米看着大家看她神情慌乱的样子,故作镇静地说,火火的成绩怎么会下降呢。
  王小米看到马构的离婚证书一点都没有吃惊。
  马构说,这回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王小米说,你的思维一直都是这样的吗。你离婚跟我们在一起没有任何的因果关系。
  马构说,你不是一直在乎我不是单身吗。
  我是说,你没有权利追求我。但并不是说,你成为单身之后我就要接受你。
  那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呢。
  因为我不是单身。
  那是不是我也可以这样理解,你成为了单身之后也不意味着我们就可以在一起。
  那还用问吗。
  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如果你成为了单身你会接受我吗。
  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人呢。
  我没有折磨你,是你自己在折磨自己。
  好,就算是我自己找罪受,你就一点都不感动。
  王小米说,感动是生活的主题,但不是谁和谁都需要感动。我去上班了,请你以后不要再做类似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再见你。

                       3

  李静在圈子里听说过王小米,但并不相熟。她只知道王小米跟自己一样,单身女人。王小米在这个圈子里一直是若隐若现。很少参加会议,更不是这个会员那个理事,只是偶尔发在建筑刊物上的设计倒是让人眼前一亮,也只是一亮而已,没有形成什么大的趋势,因为是偶尔闪现,还不是惊世骇俗,那一亮就更加弱了。但毕竟是亮了,总比没亮过的要闪一些。虽然和那些以量取胜大气磅礴的设计相比,终是有些提不起来的隐匿之色。
  现在,王小米就坐在李静的身边,她们和众多这个圈子里的人一起参加为期一个星期的培训,这个培训直接跟职称挂钩,是行业里从业资格的门把手。王小米再清高也敌不过现实的挟持。虽然大家都明知道这只不过是形式而已,但既来之则安之。
  从一开始李静就在刻意地接近王小米。都是天涯沦落人,不用多说已尽收眼底。最重要的是王小米现在所处的层次正合她意。那些已经成名成家的根本不可能与之平等对话,比自己低的又无意义。而王小米就是她现在经过狠命助跑之后那一大步跨越,兴许能够搭把手的人。当然这只是她的个人想法。实质上,王小米的才华从来也没有真正地公开过。至于大家看到的那偶尔为之的小题小作,殊不知是她一边抱着孩子一边设计的粗糙之笔。
  李静喜欢王小米还有一个原因,王小米内向简约,在众多佳丽粉黛丛中,不但没有被掩藏反而更加地突出。就跟她总是一身裁剪大方,黑灰米咖啡颜色的服饰一样,越是低调越有彰显。
  王小米对这个刻意接近自己,总是带着一脸温和笑意的女人并无反感。她的夸奖也很有节制,并不让人感觉不舒服,但也不是很受用。像她这个年龄,又经历过人生的大是大非,还有什么能让她迷惑到沾沾自喜或者费尽思量。自从那个遗弃了她们母女的男人离开之后,什么东西来什么东西走都可以。但谁也别想真正走进她的生活。她的防范意识因为抗拒一切达到了炉火纯青。这么多年,她跟所有的人保持着一种似是而非的表面体,既不火热也不冷漠,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种拒人以远的嗖嗖寒气。不管爱还是恨,都是对方一个人的事,跟她无关。她就是陪着火火一个人,陪着她眼里的四季分明,如河流一样的小嘴,和她一天天日渐丰盈的身体。现在她就要回家给火火做饭,但李静叫住了她,说他们这个组的人要一起吃个饭。王小米礼貌地说,火火一个人在家。
  把她一起接来不就得了。
  我从来不让她参与大人的场合。
  太保守了吧,都什么年代了,让孩子多见见世面也是有好处的。
  王小米心想,你们的世面就是没完没了地劝酒,然后鬼哭狼嚎地唱歌,再就是成宿隔夜地打麻将,躺在暧昧不清的洗浴大厅,让影影绰绰的按摩小姐做足底按摩,这被认为是现代一条龙的高档消费模式。孩子见这个世面的后果不吓哭才怪。
  不了。孩子还有作业。
  王小米刚走到门口又被周水堵住了,他说,我们公司可就来我们两个人,你走不太好吧,好像我们有什么不合似的。
  王小米笑了,孩子在学校等我呢。我先走了。
  王小米打了一辆出租车,一边坐上去一边关掉手机。
  像逃跑一样。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事情多了,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习惯了。王小米让大家去适应她的最后结果就是大家认为她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神秘情人。
  都什么年代了,一个独自带孩子的单身女人,能守得住,这简直就是笑话嘛。叫谁也是不能相信的,尤其是她刻意与众人拉开的不可逾越的隐形鸿沟,就是在暗示别人我有人。或者也在告诫自己,我不是一个人。
  这是大家的推测,带着恶意的抵毁的期待大白于天下的假设。王小米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认为。有的女人就半开玩笑半试探地对王小米说,我怎么看你怎么不像没有男人的女人。你看看你,皮肤并不干枯,身材窈窕,气质从容,这哪像一个人独撑门面洗衣服做饭带着孩子四处补课奔波的母亲样子。
  王小米愣了一下,随后又笑了。既不否定也不辩解。回头观察一下跟她一样的家庭妇女们,真不怪人家不信,属实差距甚大,这是没办法的事。
  王小米先去看护班接火火回家,然后征求她的意见想吃什么菜就买什么菜,回到家,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写作业。她饭做完了,火火作业也几乎写得差不多了,她一门课程一门课程地检查签字。整理完书包,两个人就彻底地自由了,有时各自阅读自己的书,有时一起听音乐或者干脆看火火跳舞,有时一起看电影,当然片子是王小米经过挑选引导火火看的励志片,比如那个根据真人故事改编的《当幸福来敲门》。其实在和火火一起看之前,她自己已经先检验了一遍,看看有没有她这个年龄不可理解的容易被引入歧途的晦暗龌龊之处,现在那些莫名其妙的凶杀暴力和妖魔鬼怪,跟她那个年代成长起来的被视作黄赌毒的东西相比倒反而不在话下了。
  娱乐活动结束,一起洗澡睡觉,这个晚上就平淡而圆满地结束了,但有时火火闹着不睡觉。王小米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让她一个人睡。火火说,妈妈,你一点都不爱我。
  王小米说,你觉得我怎样做才是真正地爱你呢。
  每天晚上陪着我,我们搂搂抱抱,亲亲我。
  可是你总是把我气得发疯,我还哪里有心情跟你卿卿我我。
  可是,你这样不理我,我已经疯了。
  你知道你怎么做妈妈才会跟你搂搂抱抱吗。
  稳重,成熟,气质高昂。
  不是高昂,是高雅。
  妈妈,你已经OUT了。
  什么意思。
  就是过时的意思。现在已经不兴高雅了,而是高昂懂吗。说着把自己的小下巴往上抬了抬。
  你昂起来了吗。
  还行吧,我的学习不昂吗。
  你的学习倒是没什么问题,但你的个性差一点把妈妈气死。
  死不了的,妈妈你是一只不死鸟。
  你才是鸟。
  你是大鸟,我是小鸟。
  火火说,妈妈,如果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能做到你想让我成为的那个样子。
  王小米一下子来了精神,什么要求,王小米有点心虚地说,我能做得到吗。
  火火鼓励而肯定地说,能。
  需要很费力量吗。
  很费力量。
  你觉得我能做到的把握有多少。
  只要你想。
  你说吧。
  你能把夜晚献给我吗。
  那段时间王小米很挣扎,这个事情其实让她很为难,或者说很严峻。有时候工期赶得急,她需要把工作拿到家里来完成,也就是说,在吃完饭到睡觉这期间的四个小时,王小米要把全部的视线投注到火火一个人的身上。这个要求对于一般的母亲来说,非常容易,更谈不上苛刻,但对于一个人赚钱养家糊口的王小米来说就有了眼看光阴逝流水,空负青春的滋味了。
  现在是晚上十点钟,火火满足而宁静地睡着了,王小米的夜晚才真正地开始。她铺开巨大的设计图纸,夹在案板上,戴上那个四方的黑边眼镜,开始了一个人的孤军奋战。

                       4

  王小米发现她低估了李静这个女人。李静在正式认识王小米之后就像陷进了一场恋爱一样每天都会给王小米打电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就是纯属闲聊瞎扯的那种漫无天际,一开始王小米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太大的不适,但成天固定这样就让王小米有些招架不住了。李静不但电话攻势,中午还给王小米打好饭,下课在门口等着一起走,还把自己孩子穿小的衣服裙子一大包拿给火火,但怎么看都像是新的,人家说是穿小的还不好意思拒绝,其实彼此心里明镜似的。王小米不知道李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就算是想让自己帮她一把,自己的能力根本不值一提,况且一个女人要想让人帮助,找男人比找女人会更加有效率和水到渠成。那又是什么呢,不能是性取向有问题吧。王小米想到这儿对自己禁不住笑出声来。
  其实李静长得挺好看的,尤其是她的笑,特别的上相。但是再好的容颜也经不起岁月的偷梁换柱,尤其是到了四十五岁的女人,怎么想都令人暗自泄气。但李静不是这样,她的精力旺盛得让自己都惊叹不已,她甚至想如果现在遇到一个可以结婚的男人,再生个孩子也绝对不是问题。她从来没有在十二点之前睡过觉,不是在网上浏览就是侍弄博客,那个博客让她搞得有声有色,凡是有新潮的属于少男少女的新鲜玩意她都不遗余力地弄到自己的页面上,翻新除旧,乐此不疲。
  李静之所以这么气宇轩昂,是因为她的前夫虽然离开了她们母女,但一切费用全部包揽,离人不离家似的,偶尔回来一次还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看在钱的份上,一切好说话。
  而王小米则与之恰恰相反,前夫在一夜之间突然没有了音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但王小米知道他没有死。偶尔传回来的谁谁在哪个城市疑似看到过他,她一开始还刨根问底地不停追问,让那个城市的同学亲属帮忙打听寻找。后来,她就像听神话故事一样,她甚至感觉他们有的时候是在进行自我的杜撰,当然她也没有什么证据这么认为人家的好心,只不过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一惊一乍地让对方获得满足。对方看她有些冷漠的样子,更加确信她外面已经有人的传闻,对这个不争气的丈夫真的是到了不闻不问的地步了。
  很多人劝王小米上法院起诉他不履行丈夫父亲之责单方强制执行解除婚约算了。王小米从来没想过用这种方式解除。她想她终是不可能再接受他了,但她要他给自己一个交待,让他亲口对自己说突然失踪这几年到底去了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要他亲口对自己说,对不起。然后安静地不打不闹地彻底分开。
  大家说,王小米你也太愚了吧,为这样一个人守着太不值得。
  王小米说,我没为他守着。
  一语惊诧所有人。
  那个男人是谁啊。
  哪个男人。
  你不是说没守吗。
  王小米感觉无聊至极,转身离开。众人围拢私语,我们的猜测不是无的放矢吧,明摆的事,这不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王小米回到自己的座位,感觉气闷得很,她不是为了自己刚才的口误而郁闷,而是为突然勾起的这个话题。她真的没为谁守着,包括为自己。
  她是没有时间和机会不守着。火火在那等着她呢,她答应火火了要把夜晚献给她。一个母亲的夜晚,不是一个女人的夜晚。
  李静打破王小米的心里防线是火火半夜发高烧的那天晚上,本来这样的事对于自己带孩子已经三年之久的王小米来说并没有棘手到不知如何应对的份上。但那天晚上火火的病情来势异常凶猛,高烧竟然达到摄氏四十度,并且打了退热针之后刚刚下去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又忽地蹿上来,几个来回过去,就连医生都手足无措,神情紧张,让王小米有心理准备。王小米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狠狠地看着医生的脸,她想确定这个心理准备到底是什么意思。医生说,这样的情况极少遇见,而且这样反复的高烧不退,孩子的心肺肝脏都会受到损害,如果再不退烧的话,我们建议立刻转院,到省城的大医院去看,别把孩子耽搁了。
  王小米看着漆黑的夜色,一下子就慌了。这么多年来,除了此刻的火火还没有什么能在瞬间把王小米击倒,现在王小米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软下来,靠着墙壁抱着火火烫得吓人的身体,她拿起电话,颤抖着打给熟睡中的李静。
  那天晚上,李静陪着王小米抱着火火打车到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省医大二院,将近两个小时的路程,李静一直搂着王小米瘦削的肩膀,不停地安慰说,没事的,我家闺女小时候也有过这么一次,比这还凶险呢,温度计都要烧爆了,完事啥事没有,一点没有什么后遗症,小孩比大人扛折腾,这要是大人早昏迷不醒了,你看看火火,来,给阿姨笑一个。后来就连司机都对王小米说,你这个朋友够意思。
  那之后的几天,李静从单位请了假一直陪着王小米在省城照看火火,反正她的孩子已上大学那个家她回不回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事。王小米就是从那一刻起,把封闭已久的内心向李静嵌开一条缝。
  那条缝隙的最终结果是李静和王小米成为了楼上楼下的闺中密友。本来李静一直觉得孩子她爸以给孩子的名义总往家拿钱,是有要回来的意思,就一心朴实地等待着打破那层窗户纸。当初他们离婚也不是因为什么原则问题,就是那个男人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去投资做买卖,却不见丁点的钱往回赚,最后连房子还要抵压贷款,李静吓得赶紧跟他办理了离婚手续。男人说,离了也好,一旦我竹篮打水一场空,也别连累了你们母女。我上下一人,再多的债我也不怕了。现在想来,当时的情景还真有点悲壮。但这么多年过去了,男人明里暗里倒是一个劲地往家拿钱,人却是左等不回右等不回。李静还不好意思直问,上大一的闺女只知道自己爱得死去活来,根本不体谅妈妈的心思,去跟她爸爸谈谈回家的事。李静只能是自己一个人干着急,眼瞅着都四十五岁奔五十去的人了,一个女人还指望什么呢。直到有一天,李静和孩子去商场买换季的衣服,看到了电视上时常上演的一幕,那个让人充满了幻想和期待的前夫,怀里竟然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婴儿的母亲一手挎着自己的男人,一边给孩子擦嘴角滑下来的涎水。李静站在原地傻了一样,孩子这时终于反过劲来,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两个女人四目相对,两个孩子哭闹不止,一个男人呆立当场。从那以后,李静坚决要换房子,她再也受不了了,受不了这个男人去她的家里还像回到自己的家一样如入无人之境,有时甚至说不走就不走了,躺下就睡,就睡在他们当初新婚的床上,她看着他呼呼大睡的样子,一个人充满了想象。一个如此虚伪恶劣的男人戏耍她的人生于股掌之中,她感觉自己太傻了。她要重新换一个房子,换家具,换枕头,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然后她认识了王小米,她认识王小米的时候正是她在心里被同一个男人抛弃第二轮的时候,也是她心里的那种郁闷困顿失败无助挫折茫然焦虑冲撞得最为壮烈的时候,而王小米就像一根救命稻草,能有人让自己想去接近,并觉得安全,打发一下难熬的时光,并且在最痛苦的时刻想要自己去帮助,李静感觉自己被需要,这种填补实质是救了她,让她对自己恢复了一点点成就气息。
  她搬到王小米的楼下也是命里注定的事,本来王小米家的小区很少有人卖二手房的,因为那个小区无论是环境还是物业管理都堪称优质,进还进不来呢。那天下班王小米接火火回家,楼下老夫妻先跟王小米搭话,孩子都这么大了。王小米说,是啊,吃完饭溜弯呢。
  可不,要搬走了还有点舍不得呢。接下来一聊,王小米才得知,老夫妻要去给上海的儿子看孩子了。
  王小米回到楼上就透露给李静,李静二话没说晚上就打车来交了订金。她对这里早就心有所属。
  李静对王小米说,我们都是单身女人,彼此有个照应。以后两家只做一家饭,不但省钱还省力气了。
  王小米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有个人互相帮衬和说话总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以前她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非人生活,是因为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经营和参与,也是因为陈放没头没脑的遗弃,在人前让她抬不起头低不下身的。现在,从天而降一个这么诚恳的人只能说是自己的福气。但王小米在心里认可李静走近自己的那一刻,不知为什么,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既欢喜又忐忑的感觉,也许是太久的拒人以远不太适应,她给自己这样的解释。
  王小米第二天上班就被周水叫去开会,她这才第一次跟李明打了照面。嗯,跟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差不大厘,儒雅深沉,还有一点点因为刚到这个部门想要略显威仪的从容淡定。这很正常,一个刚从国外回来的留学生,双脚刚踏上祖国的热土,就得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指点江山,殊不知,在他的内心里还没对这片大好河山深刻地亲近一番,就弄得赶鸭子上架对他的兄弟姐妹充满了庄严感,这让他多多少少有些对不住自己的感情。
  王小米挑了一个靠角落的位子坐了,李明看似无意地向大家随和地扫了一眼,就看到了王小米刻意的逃避。真如大家所言,要想把王小米拉回到这个整体之中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他不允许他的团队有一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旁观者。会议开得具体而干练,绝不拖泥带水,王小米自始自终也没发言。让她表态,她说,我跟大家一样。
  周水笑着说,你从来就没跟大家一样过。
  这句话不知是说王小米的特立独行多一些还是与众不同多一些。大家笑,也不知善意的多一些还是恶意的多一些。其实凭感觉和直觉是可以判断出来的。但王小米不会去在这上面浪费自己的脑细胞。也许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感觉告诉她了什么,但她就像刻意回避其他事情一样让其一晃而过。最后,在王小米听来就都是一样的了。
  李明说,好,大家如果没有什么说的了,散会。
  王小米最后一个站起来,最后一个从会议室里走出来。李明一边跟周水交待着事情一边用余光看着王小米孤单但并不寡淡的身影,甚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卓越气质。
  李明为什么非想要王小米融入大家,这是周水一直反复思考却不得其解的事。周水跟他说过王小米的事,而且话里话外带着个人的不满情绪,工作并不积极,态度也不明朗,总是装傻充愣的样子,其实她一点都不傻,否则的话这么多年怎么一点都没暴露自己的隐秘。李明一边喝着手里的绿茶一边像是不解其中意似的看着周水。周水觉得无趣,宣布告退。
  李明想过王小米不是一般的女人。他一直觉得王小米之所以不与大家融合是因为自己处境的自卑和无奈。但明显他太一厢情愿了,王小米之所以是王小米,就是一直是她选择了生活,而不是生活选择了她。而且在所有人都误解她的时候,她依然我行我素,不为所动。
  这不,现在王小米从会议室里出来直接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一声不吭地投入工作,周水跟她说话她充耳不闻。
  周水最恨王小米这副德性。总像圣女贞德似的,不知魂灵跑到哪去疯野了,外表还假装一副谁都不入眼的样子。恶心。周水越想越气,一边气一边告诉自己,太不利于身体健康了,太不利于身体健康了。我要调整,我要调整。然后快速地逃离了王小米的工作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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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静隔三差五地和王小米一起给火火包饺子,王小米发现当她一旦在心里接受一个人的时候,就是全部。这可能与她没有其他的朋友有关。她把全部的爱给了火火,那些属于成年人的东西就都给了李静。这可能也是一种心理上本能的依赖。有时,火火睡着了,王小米却是说什么也睡不着,还什么也干不下去,她就给李静打电话,李静说别浪费电话费了,关键是有幅射,对脑子不好。李静就披上衣服从楼下上来和王小米挤在一张床上海阔天空,其实是李静一个人在说,王小米总是听。她喜欢听,她在李静的叙述中感受着属于自己的心思,她也有,但她压抑了。现在,她通过李静的讲述感觉到释放真是一种快感。
  王小米和李静的走近就像和一个男人的恋爱一样很快传得人尽皆知。这可能跟王小米一直以来为人处事的方式有关。有多大的抗拒就有多大的反弹效应。最起码,她在整个公司像一个明星一样充满了不确定的炒作之嫌。但大家并不觉得她和李静的走近有什么不好,就是她能和一个人好起来属实不易罢了,仅此而已。
  李明这几天,一直想找王小米谈谈,但又不知从何谈起,他想好了,如果他经过努力不能改变王小米的工作和处事方式,就把王小米从他的部门踢出去。他不允许有一个人总坐在暗影里彰显自己。这让他很不舒服。他喜欢自己一声令下全体出动,毫无托词,全面拥护。他不喜欢个别生,这样会扰乱军心,让大家有攀比有对照有闲情逸致去揣摩一个像雾中花水中月的人,关键是那种笼罩着大家的一种说不上来的气场把整个工作氛围都嘎悠得极不和谐。
  王小米已经感觉到了李明对他的排斥,她发现李明这个人跟其他领导不一样的地方是,他不会发脾气,跟你急赤白脸地对视,他会和风细雨心思缜密地看着你,给你自我反省和提升的空间,然后,他会在自己认为仁至义尽的时候,不给你任何喘息的机会,一掌拍死。
  王小米是从李明没有给她年终奖中看到自己的未来的。以前虽然她是最少的,但是有。虽然她从来不争,但领导会觉得亏了她的。现在,李明公然地一分不给,明显是让她自己提出走人。
  王小米聪明绝顶,自是不提。
  你让我走是你先对不起我的。我走,你就有了口实,向众人交待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王小米之所以不自己离开,是因为她除了不能做工作以外的应酬,在行业里不是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谁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如果就是因为自己不应酬,你李明只要能说得过去,我王小米甘愿领受这份现实,还绝无怨恨。但你要先说出口。
  李明其实是想逼王小米求自己。他对王小米感觉好奇是因为他特别想看看王小米在求自己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还会那么从容自若吗。只要她王小米对他服软,副主任的位子就是她的。
  周水,他早就想拿掉他了,一个男人家家的像个女人似的,无孔不入。
  王小米万万没有想到,陈放突然就回来了,像他几年前离开这个家一样,没有任何的预兆。
  那天晚上,吃过了饭,王小米和火火在书桌上一边一个,火火继续写作业,王小米按照火火的要求翻看一本业务书陪伴在她的身边。
  有人敲门。王小米以为是李静。因为她的家门除了收电费看水表的就是李静。王小米连问都没问就打开了门。陈放赫然在目,像一个深夜突袭的杀手。
  王小米啊地一声尖叫,身子本能地向后倒去,靠在了门口的鞋柜上。
  陈放走进来,看着王小米和火火,试图打破这种可怕的惊恐。但他明显是不知说什么好。他走向火火,想要抱她,火火比王小米更大声地尖叫着扑进王小米的怀里。
  王小米感受到火火心脏的跳动和自己一样充满强有力的节奏。
  陈放只好坐下来,抬头对王小米说,有水吗。
  这是陈放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王小米看着衰老的陈放,她等他决堤的大坝,说上三天三夜都不为多。但陈放只字不提。他慢慢地喝干了杯里的水,说,还有吗。
  王小米不知应该怎样面对眼前的男人,她发现这么多年了,他们之间已经如此陌生,如果不是火火像个证据似的摆在那里提醒她,她和陈放曾经在一起过,而且共同创造了一个鲜活的生命,她感觉陈放跟大街上擦肩而过的人没有什么区别。这么多年,她哭过,喊过,骂过,想要自杀过,现在这个男人就这么来到了自己的面前,感觉好像不是那个曾经让自己生不如死的人。从而,王小米确定,她哭喊,诅咒,寻死觅活不是为了这个男人,而是为了自己。
  她把那份早就打好的离婚协议书拿出来,让陈放签字。陈放说,我回来就是为了跟你离婚的。
  陈放拿笔的手龟裂得不成样子。火火更加地害怕。签完字,陈放说,我走了。
  王小米没有想到陈放最后一个镜头竟然这么萧瑟和文艺。她忍不住一下子从身后搂住了陈放。陈放说,我对不起你和孩子。
  王小米说,你这叫什么。这算什么。你倒是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们。你还是个人吗……
  陈放说,还是不说了,说了也没有什么意思。
  王小米说,你怎么能这样呢。你还是个男人吗。你为什么要回来,你还不如不回来。她拼命地摇晃陈放的身体,陈放随着王小米的晃动而左右冲撞着身后的衣柜。火火从没有见过这么激烈的场面,吓得大哭起来,王小米抱着火火跌倒在地上。
  陈放说,我走了。
  陈放真正地从这个家门走出去,王小米才发现这么多年来,她的心一直都没有空,而现在才真正地空了。
  那天晚上,李静上来陪王小米。王小米问李静,家里有酒吗。
  李静看着王小米一口一口把她带上来的酒喝得干干净净,她想让她好好地喝一次吧,她太压抑自己了,她应该彻底地释放自己一回,否则她会崩溃的。李静听着王小米一边哭着一边不停地说,只有你能理解我,李静,只有你能理解我。只有你能理解我。
  李静说,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小米,我能理解你,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王小米哈哈大笑。
  发现陈放尸体的消息是第二天警方因为王小米的手机关机,而往王小米的单位打电话通知的。李明和办公室的人找到王小米的家时,王小米还在因为前一晚上的酒精作用而呼呼沉睡。
  王小米是在大家的安慰声中昏过去的,当她醒来的时候,马构已经站在了她的病床前像个丈夫似的出来进去。
  王小米猛地坐起来,把手背上的吊瓶带得左右摇摆。谁让你来的。
  放心吧,马构低下身子小声对王小米说,我已经跟大家说了,我是你大姨家的表哥。
  噢,你有个朋友叫李静吧,昨晚我和她一起陪了你一夜。
  你和她,在这里。
  是,我和她,在你的身边。
  谢谢你们。
  陈放的后事已经通知了他的老家来人处理,你就不要操心了。
  那火火呢。
  李明让你们科的女人每天轮流接回家一天。
  王小米皱了一下眉头。
  你就不要想那么多了,你都休克了。医生说是酒精中毒,紧张惊吓过度所致,没有什么大问题,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你没跟李静说什么吧。
  你放心好吧。我不会毁坏你的名誉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再弄得满城风雨对谁都不公平。
  我觉得什么都有了。
  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就是在你心里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在我心里什么都发生了。
  你走吧,别让更多的人看到你,我不想让别人误会。
  你对我就没有一丁点的好感?
  你走吧。
  从医院出来,马构发现自己更加地爱这个女人了,她那种柔弱中的坚硬,坚硬中的敏感。她一直在抗拒着人群,可是当人群向她走来的时候,她又慌不择路地迎了上去,再毅然决然地推开。
  马构给李静打电话约她出来一起吃个饭,他想从李静那里彻底了解王小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横亘在她和生活之间,造成了这么深重的隔膜。
  但李静说,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王小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我说的多,她总是听,偶尔交流一下,但从来不说自己的事。我也没问过她什么,可能是她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会说什么的那种人,我也就从没有问过。再说了,两个人在一起,她如果想说自然会说,她不想说,问了也没用,还伤感情。
  马构说,我不能看着她这个样子不管,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能这么生活呢,这叫生活吗?
  哪个女人要是摊上陈放这样的男人也早就崩溃了。王小米比一般女人强多了,最起码她没像祥林嫂似的到处诉苦。
  她没有祥林嫂勇敢。
  是啊。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她应该有自己崭新的生活了。
  但愿如此。
  跟马构分手后,李静去医院看王小米,但护士说王小米已经自己提前办理了出院手续。
  李静不用猜,就知道她一定是去接火火了。
  王小米再不去见李明就有些不像样子了。她坐在李明的对面,看着李明,目光还是依如往常的淡然而坚定。
  李明说,有事吗。
  王小米说,谢谢你。
  李明笑,怎么感谢。
  王小米笑。
  好好歇两天再来上班。
  王小米轻轻站起来,想要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王小米并没有像李明说的那样在家歇两天,而是把这些天落下的工作拼命地恶补,大家再看她的眼神也不像从前那样怪异,有了这次的亲密接触,好像彼此都视野宽阔了。当然王小米更是拒绝怜恤,但因为有大家帮她照看过火火,她从内心里还是充满了感恩之情,言谈举止也就自然亲和了许多。李明看在眼里,突然感觉自己特别的有成就感。他向大家宣布,晚上请全队吃饭。
  王小米坐在座位上有些不好意思。
  李明说,王小米除外。但有个条件。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什么条件。
  我们去王小米家吃饭。
  好啊。大家热烈鼓掌起哄拥护。王小米感觉自己的脸一下子热得厉害。
  为了这顿饭,王小米和李静提前一个下午从单位出来,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购物单子,像愚公移山似的一样一样往家里搬。
  李静说,把马构叫来吧。让我们两个女人抬啤酒太残酷了吧。
  王小米说,叫他干吗,人家还以为是我什么人呢。
  不是你大姨家的表哥吗。
  是倒是,但人家万一不相信乱猜测怎么办。
  那就说是我男的。
  你?
  怎么了,不行啊。
  我看行。
  马构不但来帮着抬啤酒,竟然还下厨弄了整整两大桌子菜。因为没有那么大的桌子。李明提议席地而坐。王小米说,这不太好吧。
  李明一把拉过她,有什么不好的,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王小米看似无意地摆脱李明的手,马构看在眼里,搂过李静说,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就不打扰各位欢聚一堂了,我们带火火到楼下写作业去。
  王小米看着马构搂着李静走出屋门,目瞪口呆。
  可能是因为有了大醉一场的经历,王小米那天晚上和大家还真是喝了一些酒。但李明说,从现在开始,王小米的酒都由周水来替喝,因为小米刚出院不久,周水作为副主任,理应体恤下属,才能得以服众,大家又哄笑不已,把周水灌得东倒西歪,一个劲地喊,我要中毒了,我要死翘翘了。
  李明低头对王小米说,替你报仇了。
  王小米装傻,你说什么。
  
                       6

  马构向王小米打响了他有生以来最畅快淋漓的一场战役。他每天给王小米做完饭装在保温盒里在楼下等着她们母女,然后一副伟大的样子离开。
  王小米和火火吃着马构做的饭菜感觉特别的不是滋味。她想是到了她跟马构谈谈的时候了。
  王小米和马构是在一家茶餐厅见的面,王小米说,我早就有人的。
  马构并不觉得太吃惊。他发现发生在王小米身上的一切事都是有道理的,何况他马构这么多年,女人来来去去的,就连自己的老婆英子他都能坦然面对,更何况一直这么多年自己一个人过的王小米。
  但王小米只说到这。戛然而止。
  马构说,你总得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吧。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是没有资格知道,但作为朋友,我关心你一下也是应该的。
  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我们两不相扰,更不会彼此走进。
  如果你没有他,会考虑我吗?
  不会。
  为什么?
  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男人。
  你喜欢陈放那种类型的?
  嗯。
  你喜欢他什么?
  他走一定有他走的道理,就像他回来有他回来的道理。
  那他的死呢?也是他的道理吗?
  我想是。
  你爱他什么?
  我早已经不再爱他了。但他让我心疼。他是火火的爸爸。他想要抱火火的手。他签协议的手。
  你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让我死了这条心。
  我不会告诉你的。
  你根本就没有男人,你就是为了拒绝我。你为什么就不接受我呢,我会给你做饭,帮你带孩子,我会好好爱你。
  你的女儿呢?
  她跟她妈妈在一起。
  她更需要父爱。
  你在指责我吗?
  不,我在热爱你。王小米在心里说。
  王小米太知道一个女人拉扯孩子的苦。所以她不会接受马构的感情,而且她不相信马构这种势不可挡的所谓爱情。越是一开始认为完美无缺的感情越是经不起岁月的打磨,因为它从一开始就像瓷器一样完美和脆弱,而生活本身是多么琐碎和粗糙。反倒一开始觉得不甚满意,也就没有了那么奢侈的想往,反而在一辈子漫长的日子里呈现的是一种波澜壮阔的忠贞。
  马构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自己的爱情的,这个自己等了整整四十五年的女人,她根本就没给机会让自己了解他,就把他一棒子打死,这对他是不公平的,凡是对自己不公平待遇的事情,马构从来都是据理力争,绝不姑息。只不过这次争的理由是因为她不跟他争。他就是要跟这个不争争个明白。
  马构相信那句话,好女怕缠郎。其实这句话的确切意思是,再好的女人也架不住男人死缠乱打的追求,不一定是感情上动了心,而是生理上先投了降。男欢女爱的事,再不好的怀抱也是有温度的,更何况像王小米这样早已经拔凉拔凉的女人。
  王小米之所以能够抗拒得了男人的诱惑,是因为她心里的确爱着一个男人,那个人就是陈放。是以前的陈放,和现在死去的陈放,不是中间失踪的陈放。这种感情也并不难以理解,以前的陈放全都是美好的记忆,死去的陈放对她来说是个谜。这个谜王小米有一种直觉,她一直感觉陈放一定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难言之隐,王小米甚至想,当初陈放的离开是不是就是为了他们这个家的平平安安。
  因为陈放是销售经理,他本来就在风口浪尖上。当然这只是王小米的个人主观臆断,毫无证据。警方说陈放的死经过调查就是一场普通的交通事故,而且百分之八十怨陈放本人,他那天喝了很多酒,不但闯了红灯,还横冲直撞,夜色本就漆黑,他突然从一个胡同里狂急地跑出来,结果一辆左转的卡车根本来不及刹车。
  但王小米觉得一定是有人在陈放的身后追他,陈放才那么慌不择路,躺到了车轮之下。
  王小米找到那个卡车司机,她想从对方的脸上找到一丝蛛丝马迹,但什么也没有发现地失望而归。
  那个卡车司机就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民,贷款买了这个车跑长途还不到一个月,就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他在那种惊魂未定中根本不敢看王小米的眼睛,就是一个劲地不停地颤抖着自己单薄的身体。
  王小米知道,陈放的事根本就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的真相会一点点呈现。虽然陈放对她守口如瓶,但这个世界不会。王小米坚信,陈放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但是什么,她一点都没有头绪和预感。早在几年前,陈放突然失踪的时候,她就找到陈放的单位试探过陈放在工作中有什么过失,单位领导说,这个你放心,陈放一直遵纪守法,在我们这里是出了名的好青年,所以才把这个重要的岗位交给他,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发现陈放有什么失职的地方。
  那他为什么会突然失踪呢?
  这个我们认为跟工作没有什么关系。整个一推六二五,王小米再不逗留。全都是官话,一点人情味都没有,陈放竟然在这样的单位一干就是十几年。
  王小米在等着时间给她答案。她想也许其他的案子会跟着揪出陈放的事。也许有一个人突然有一天找上门来,对她说,你是陈放的妻子吗,我想跟你谈谈。
  但马构不想再等了。马构开始整夜地失眠,他越想不想王小米,王小米越是清晰地跑到他的脑子里跟他说话。马构想,如果自己再这样下去的话,早晚要发狂的。
  马构最后一次找王小米说出自己的现状之后,彻底绝望了。王小米说,爱情不是同情。我现在不可能考虑再婚的事,也不想再找男人了,我觉得和火火两个人过挺安稳的,不愁吃不愁穿,没有那么多的烦心事,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没有男人的生活。
  你那是正常的生活吗?
  我觉得挺正常的,谁说女人一定要找个男人才是正常的生活。
  老天就是这么搭配的。
  我要让它知道,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搭配方法也挺好的,就是新母女同居时代。
  你是受到了伤害就把自己逼到了死胡同,你这么想是不对的。
  王小米说,死胡同有什么不好呢,走到尽头,靠上去,看看天,看看地,充满了一个人的自由想象。
  马构说,你把自己的心彻底地封死了,但你封不死我。
  王小米说,你想怎么样。
  马构说,我永远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你记住我这句话。我只能尽我的一切去帮助你。
  王小米看着马构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突然有点感动。
  王小米万万没有想到,李静有一天和马构到她家告诉她,她要和马构结婚了。王小米看着李静把嘴张得老大。王小米说,你们两个是地下党吗,怎么一丁点风声都没露。
  李静用眼睛支了一下马构,马构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李静说,你不为我高兴吗?
  王小米说,当然,我太高兴了。
  李静说,那还不拥抱一个。
  马构说,我也要一个。
  那天晚上,加上火火四个人一起去饭店庆祝,王小米一直感觉心慌气短,她不露声色地观察马构,还真没看出什么破绽。
  李静幸福得不成样子,像个少女似的脸色红润,充满娇羞,马构更是一个顶家立户的大男人,时不时地搂过李静的肩膀,王小米都有点不好意思假装没有看在眼里地给火火一个劲地夹菜。
  王小米不知道马构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想了很多种情形,马构是为了故意跟自己致气,还是王小米真的伤了他,李静适时出现的温情让马构真的动了心。王小米想不明白,但不管是哪种情况,他们在一起能够好好地过日子,她王小米就会为他们感到高兴,自己也会获得心里上的轻松。
  结了婚的李静和马构隔三差五地会给王小米和火火往楼上送饭,有时他们还会一起包饺子,王小米对李静说,以前你一个人,现在是两个人,就不要分心往我家够了。
  但李静说,他是你表哥怕什么,我们还不是一家人?以前都能那么好,现在岂不是应该好上加好。
  从此,王小米家的灯管坏了,马桶堵了,暖气漏了李静都不让再找修理工了。有一次,王小米害怕马构来,故意绕道和修理工像做贼似的沿着墙根往家溜,马构在楼口早已经心知肚明,一个手势把修理工打发走了,自己冲上楼撸胳膊挽袖子开始大干起来。王小米说,马构,李静是我最好的朋友。
  马构说,我知道,我会好好对她的,不信,你问她。
  我知道你对她挺好的,但你总是这么帮我不太合适吧。
  我是你表哥。
  你不要再这样了。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就搬走。
  你搬到哪,我和李静就会搬到哪,我们会一直帮你的。
  李静没事的时候还是会到楼上和王小米说体己话。她最爱说的话是,小米,认识你是我最大的幸运。如果不是认识你,我和马构就不会认识,人家马构比我还小两岁呢,我这个年龄的女人不求什么惊天动地了,就是图个舒心,你表哥一下班就回来买菜做饭,家里活什么都干,你知道吗,昨天晚上他把我的鞋垫放到暖气上,他说女人最怕凉了。长这么大除了我妈,还没有一个人为我这么做过,我都感动得快要哭了。
  李静说,马构今天要做红烧鲤鱼,他说买了两条活的,给你和火火带了一条,你们不要做饭了啊,下来一起吃吧。我们再喝点葡萄酒,马构昨天特意去乡下农村弄来的当地纯野生葡萄酿的酒。马构说,女人喝葡萄酒养颜。
  马构说,他今天下午没什么事就去家具市场,把我们家的暖气换了,你们家的也一起换了吧,再加几组,还能暖和些。
  马构说,以后你要是晚上搞设计就把火火放我们家,他说,他可喜欢像火火这么大的孩子了,正是好玩逗乐的时候,家里还热闹,你也喘口气。
  李静说,马构现在天天接我下班,我们一起买菜做饭,然后一起看电视说说单位的事。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想要的家庭生活。小米,我现在感觉特别的满足。
  小米冲她笑,你真幸福。
  李静说,过年了我们一起去哈尔滨看冰灯吧。
  小米说,过年你们不回去看看双方老人。
  我们没登记。
  小米呆立当场。她想着马构跟她说过的话,我永远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我会一直帮你。再抬头看正沉浸在展望美好生活中的李静,她的脸色潮红,身上笼罩着一层只有身陷幸福中的女人才会有的温润和体会,还有一种小女人受过伤不敢大张旗鼓的畏缩而看似的柔软。王小米感觉自己的心里说不出来的一阵抽紧,再狠狠地痛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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