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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
来源: | 作者:尹守国  时间: 2010-06-15

  德义把门打开,他的心就像这扇卷帘门一样,立即悬起来了。他知道,这跟那笔钱有关。钱虽说不是他偷来的,不是他抢来的,但毕竟也不是他的劳动所得。
  德义和吴娜原来都在宏达食品厂工作。五年前,这个单位黄了。他们两口子就用买断工龄所得的五万多块钱,在帝豪小区的拐角处开了个干洗店。生意虽然不怎么红火,却也免强过得去,每天的纯收入总在百头八拾的吧。这已经让他们很满足了,不但比在单位时的工资高出很多,最主要的是不受人管制了。听到有人管他们叫老板时,俩个人心里都美滋滋的。
  德义租用的这间屋子是个细长条型的,像个走廊。宽度也就是三米多一点,长度却有差不多二十米。当初在考虑布局上,德义是费过一番脑筋的。
  他先从屋子的后边割出一个正方形的小屋来,算是他们的卧室了。德义的儿子一直跟爷爷奶奶住在西柏路的老宅子里,离这儿有差不多两公里远,儿子一般的不到店里来,这儿就德义两口子住,有这个地方蛮够用的了。
  在门口处,德义给顾客留出不到一米长的空地,也就是能并排地站开三到四个人吧,里边被他用个通长的案台给堵死了。德义所以留这么一点地方给顾客,他是不想让顾客在屋里逗留太久。人多地方小,顾客就会急于离开这里。不管是来送衣服的还是来取衣服的,进屋就办事,完事就走人,对于老板来说,总不是件坏事情。
  案台里面是德义和吴娜的工作区,干洗机和熨烫机分别按装在小卧室的前边,两个机器前后排放着,熨衣服时,顺手就可以操作干洗机上的按钮了;而洗过的衣服,拿出来也就直接熨烫了。更重要的是,德义把干洗技术的核心部分放在后边,他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们的工作的过程。德义的这套干洗设备和技术,是花钱加盟来的。据总公司的老总说,是当前国内最先进的。他不想自己花钱买来的东西,被那些开干洗店的或正打算开干洗店的白看了去;从案台到熨烫机这当中的空地,是用来挂衣服的区域。吴娜熨好的衣服往前一送,就挂起来了。而顾客来取衣服时,德义只需要一转身,便可以够到衣服了。
  但任何事情,有利就会有弊。德义的设计也有不理想的地方,那就是屋子里必须是两个人营业,一个人干活太别扭了,有顾头顾不了腚的感觉。所以,自打开业以来,德义和吴娜就一直形影不离的。他们屋里没有厕所,谁想出去上趟厕所,都得趁着对方没活的空儿。
  昨天早上,德义两口子向往常一样,七点准时开门。德义把案台擦试干净后,双手撑在案台上,向外面张望一会儿,不见有顾客进来,便拎起一把笤帚,去打扫门前的空地。德义的烟瘾很大,而在店里,他从来不敢抽烟。一是怕有时候不注意,烟火烧到顾客的衣服;另外他也怕顾客看见他抽烟,在取衣服时,发现衣服上有被烟烧的迹象而把他懒上。他知道男人穿衣服都很马虎,抽烟时把自己衣服烧个洞是常有的事,他们有时候自己又不知道,脱下来就送到这儿来了,等来取衣服时发现烧痕,很容易造成误会。而他再从屋里抽烟,那就更增加产生误的可能性了。因此,他每天都出来打扫几次门前,主要是为了出来抽支烟。
  德义刚把烟点着,才抽过几口,便来了个顾客。是个女的,二十多岁,身材跟模特似的,走起路来一摇三晃的样子,也跟模特似的。她好像是知道德义就是这个店的老板,在进屋前,她向德义打了个招呼,问他屋里有人吗?德义赶紧把烟扔掉,拎着笤帚回来了。
  模特女人要洗的是一套蓝西服,等德义打开案台边上的小门进到里边时,她已经从纸袋里把衣服掏出来了。德义从案台的抽屉里找出票据来,没等开完票,模特女人已经把一个红色的皮夹子打开了。她看了一眼票据上的金额,从皮夹子里扯出五十元块钱来,扔到案台上。德义给她找钱期间,她早就把那票据叠好,放入到皮夹子里去了。德义想把钱递到她的手上,她没接,德义只好把钱放到案台上,模特女人大致地扫描一眼,划拉起来,塞入皮夹子里,转身走了。自打德义进到屋里来,模特女人也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德义并没急于去处理那套衣服,也跟着出去了。他是想把扫了一半的门前扫完,也惦记着把那半截烟抽完。
  德义来到门外,看见地上的半截香烟已经燃得剩下个烟头了,他只好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来,重新点上。他心里掠过一丝惋惜,觉得白瞎这半支烟了。他甚至希望在他抽烟这个过程中,最好别来顾客打扰他。
  抽完烟,德义回到屋里,开始给这套蓝西服订制标签。
  干洗用的标签是个彩色的小纸条,只要用圆珠笔写上编号,用钉书器钉在衣服扣眼上就行了。德义在给顾客开票时,就已经把编号编好了,写在票据的右上角上。编号是识别衣服的唯一凭证,顾客来取衣服时,德义就是凭着这个编号找衣服的。这套蓝西服的编号是091107001,意思是09年11月7日收的第一件活计。
  德义给衣服打上标签,他向门外看了一眼。见门口没有人,他开始清理衣服的口袋。这项工作是干洗必经的一道程序,他在去上海学技术时,老师就教导过他们必须这么做。目的是清查衣服里面是否有钢笔之类的物品,免得干洗时,把这些东西洗碎了,染了衣服。
  德义先把裤子扯过来,把裤腿搭在案台上,抬手围着裤腰抓了两把,裤子的侧兜和屁兜就算清理完了。他轻轻地往下一带,裤子顺着案台滑落到案台下边的空间里。他又抓起上衣后,又向门外看了一眼,这才开始捏上衣的几个口袋。
  在干洗店刚开业的那段时间里,德义是当着顾客的面做清理工作的。发现钥匙,钢笔,票据之类的,就当场掏出来,递给顾客。有一次,他掏出两百块钱来,因为顾客在场,他便递给了人家。那个女顾客大惊小怪地说,你要不掏出来,我还真不知道这兜里有钱。这衣服都有一年多没穿了,这钱是啥时候放的,我都不记得了。那天,德义后悔一整天。从那天之后,德义在做这项工作时,目的发生了变化,方式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他每次拎起衣服来,便产生出一种对钱的渴望,也把这项工作改到顾客走后进行了。
  对于西服上衣,德义总是从里面的两个兜开始下手。他知道,大多数人都习惯把钱之类的物品放在里兜的,外兜不过是聋子的耳朵,一个样子而已。特别是高档西服,在出厂时外兜是缝死的,很多人都穿好几年了,也没打开过,装东西的可能更没有了。
  德义在清理完里面的两个兜后,便不报有啥希望了。他顺便捏捏下边的两个兜,有点例行公事的架式。就在他拎着衣服刚想往案子下扔时,无意间看见西服上边那个小兜里边露出个红布条来。因为是蓝服装,那个红布条挺显眼的。德义把布条拽出来一看,是结婚时新郎戴的那种小红花。看到这个小红花,他又想起刚才的那个模特女人来,看来她一定是位新娘子了。
  这些年来,德义见得最多的东西就是衣服了。他能从衣服的大小胖瘦上,判断出穿衣服的人的样子,也能看一眼衣服,就知道它的质地和大约的价格。从这套蓝西服的规格上看,新郎应该是个矮胖的人,比那个新娘最少矮半头,体重应该在一百七拾多斤。德义放下衣服,突然从心里产生一种惋惜。那么漂亮的女孩,怎么就嫁这么个武大郎似的丈夫?德义又低头看看衣服的牌子,是新郎•希努尔。在他所居住的这个小城市里,这个牌子的衣服就算大品牌了。能穿得起这种衣服的人,一定是个不一般的主。这样,德义似乎找到新娘嫁给新郎的原因了,他的那种惋惜也随之消失了,并因此对那个女孩产生了些厌恶,刚才看起来爽心阅目的感觉一下子没了。
  德义把那朵小红花随手丢进案台下边的小拉圾箱里,又顺手捏捏那个小兜。他的手像是触电一样,立即被弹了回来。他抬起头向外看了看,又回头扫一眼后边的吴娜,这才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插入到那个小兜里,感觉手夹到那叠东西后,先往外扯了一截,用眼睛的余光瞟见两指间那可爱的红色后,便把手连同那些钱一同抽出来了。在一转身的瞬间,把钱塞入到自己裤兜里,把那件衣服像烫手的山竽一样,扔到了案子下边去了。
  德义在案台后转了两圈,透过衣服的空隙,他看见吴娜还在低着头干活。他拉了把椅子,贴着案台坐下来。他把手掏出来,放在案台的下边,用身子挡住吴娜的视线,眼睛盯着门外,手在案台下边查点着。他查过一遍,觉得应该是八百块钱。但他还是不放心,就把钱撵成扇子的形状,又迅速地看了一眼。确定是八张崭新的百元大抄后,德义把手慢慢地背到身后去,把钱对拆起来,掖入牛仔裤的屁兜里,这才站起身来,匆忙地拿起笤帚,又上门外去了。
  站在门口上,德义又点着一支烟,把刚扫过的门前,重新打扫一遍。在扫地期间,他的眼睛一直地盯着小区西边的那条通着。刚才的那个模特女人,就是从这条道上来的。
  在捏到这个小兜里有钱的那会儿,德义已经对这笔钱做过分析了。他觉得这笔钱可能是别人送给新郎的礼金,而且一定是关系很不错的人给的。因为关系好,便没往礼帐上写,直接给新郎了。或者当时新郎不要,那人就直接硬塞到他的这个小兜里了。而当天的客人一定很多,新郎忙得不亦乐乎,也就把这事忘记了,过后也没想起来。今天衣服脏了,脱下来就让新娘子就送到这儿来了。
  根据这个推测,德义判断这笔钱来要的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做好心理准备。他所以没让吴娜知道此事,他知道吴娜胆小,怕事,又不会撒谎。这事让她知道了,即便是吴娜不想归还人家,也会露出破绽的。

  在对侍这种意外收获上,几个月前,德义的原则还是弹性的,灵活的。有人来要了,就返给人家,不来要的,当然也不能主动地送上门去。而现在,他的原则改变了,他的态度是坚决的,彻底的。那就是无论你来要与否,这钱都是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了。不但德义持这个态度,连吴娜也是这个态度。让这两口子做出这样决定的原因,源于八月节前发生的一件事情。
  那天,在将近中午时,吴娜在顾客兜里清理出三百块钱来。当时德义去地税局交费去了,等德义回来后,吴娜在第一时间就跟德义说了。两口子挺高兴的,虽然嘴上都没说什么,但心里都盼望着顾客别回来找,有这三百块钱的额外收入,他们这个中秋节可能会过得阔气一些。当时吴娜忙着去做饭,便把钱放在他们盛钱的抽屉里了。而德义看到吴娜熨了一上午衣服,也挺累的,便拉住她,提议今天中午不做饭了,他出去买两屉蒸饺来。吴娜可能也确实累了,她居然同意了,而且同意得很爽快。德义临走前,她还提了一句,说你要是想喝酒,也买一瓶吧。
  德义的门市离市场不远,也就是百拾来米吧。这个小市场是因为这个小区而衍生的,是专门为这个小区的人服务的。因为帝毫小区里边住的全是有钱的,所以小市场里货物的价格也高得离谱,吴娜平常是不轻易地让德义去这里买东西的。他们购物都是起早去街里的和平市场。
  十多分钟后,德义兴冲冲地提着一袋蒸饺和一瓶酒回来时,见案台边上站着一个四十多岁满脸大胡子的男人,正在那儿跟吴那叫嚷着。他说你们不把那二百块钱给我,信不信我把店给你砸了。说着用手拍打着案台,吓得吴娜用胳膊挡着脸,往后不断地退着,躲到衣服架子后边去了。
  德义来到大胡子身后,他问了句怎么了。大胡子回过头来,竟然一把拽住德义的衣领。他比德义高出差不多一头,也比德义粗出差不多一圈。他抓住德义后,往前略微一带,德义就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大胡子说,你是老板吧,我还没见过你们这样做买卖的呢。今天要是不还我钱,你们谁也别想囫囵了。
  德义并没反抗,或者说他没有反抗的余地。他知道这个人肯定是刚才兜里有三百块钱的那个顾客,人家来要钱了,吴娜没给人家,这才把人家惹急眼的。他在心里暗骂吴娜贪婪,人家都说是二百块钱了,那就给人家算了,这样还能剩一百呢,也没算白掏。德义把手里的饺子和酒顺便放到案台上,抬起手来,放到大胡子抓在他领口的手上,轻轻地拍了两下,说,大哥,不就是二百块钱吗?多大的事,犯得上这么生气。
  大胡子虽然松开手,但在松手时,向后推了德义一把,他好像还没怎么用力气,很轻飘的样子,却把德义弄个趔趄。德义也没做什么过激的反应,他看了大胡子一眼,觉得在案台前跟他说话产生肢体冲突的可能性较大,便从大胡子身边挤过去,打开案台边上的小门,进到案台里边了。
  德义来到吴娜跟前,冲着她瞪了一眼,说你这个人,真是的,给人家不就得了。吴娜把遮挡在脸上的手放下来,指着大胡子说,我把钱都给他了,他还讹咱们,硬说少了二百。
  大胡子没等吴娜说完,又抬起右手往案台上重重地拍了一掌。他的手奇大,拍出的声音和打雷似的,闷声闷气地响,吓得吴娜立即闭上了嘴,并赶紧躲到德义的身后去了。大胡子抬起手来,指着吴娜说,谁讹你了?你再说一遍我听听,你他妈的欠揍是吧?拿了我的钱,你还有理了?
  德义现在才听明白,这事比他想得要复杂得多。给他的直接感觉,这个大胡子男人好像是故意来找事的。德义搓搓手,从案台上把饺子和酒拎起来,递给吴娜,推了她一把,说你上后边吃饭去吧。吴娜拎着东西站在原地,还想说点啥,大胡子往右跨了一步,来到德义刚才进来的小门前,大有冲进来的意思。德义又使劲地推吴那一把,吴娜这才低着头,猫着腰,从衣服空里往后走去。
  德义转过身来,他朝大胡子招了招手,大胡子往这边靠了靠。德义拉开抽屉,从里边找出二百块钱来,他往前探了探头,小声地说,大哥,对不起,别跟女人一般见识,钱是我掏着的,确实是五百,刚才我拿走二百,买东西花了,我老婆不知道,惹你生气了。说着他把钱往前送了送,还朝大胡子笑了笑。
  大胡子斜着眼睛瞅了德义一眼,抬手把钱接过去了。他又把那三百钱掏出来,与这二百放在一起揣回到兜里。他拿到钱后,并没离开,而是从另外的一个兜里,掏出吴娜给他开的那个票据来。他对德义说,把衣服给我找出来,不在你们这里洗了,我对你们不放心了。
  大胡子的这个做法,很符合德义的心情。他也正想这样做呢,只是一时没好意思开口。德义不愿意再给他洗这套衣服了,怕洗过后,大胡子再找他的麻烦。就算是不来找麻烦,他也得来取衣服,德义不想再见到他,甚至在心里企盼永远别再见到这个人。
  德义瞅了一眼票据上的编号,蹲下去把衣服找出来。他把衣服放到案台上,大致地叠了叠,又从案台上扯过一个塑料袋来,把衣服包好。他没递给大胡子,而是把塑料袋转动一下,把带有拎手的那端冲着门口,向前推了推,回手把案台上的票据扯到手里,边撕着那张票据,边往后边走去。
  德义刚走到吴娜跟前,就听到前边发出很响亮的摔门声。德义小声地骂了一句,说操他妈的,开了这些年店,没见过这么野种揍的。
  吴娜坐在小屋的床上,她也听到大胡子走了。尽管她没看到,但她能感觉得到德义是怎么样把他打发走的。她听到德义骂,她也骂了一句,说这人是够野种的,我好心好意地把钱给他,明明是三百块,他偏说是五百块,真是好心换了驴肝肺。吴娜说着,竟呜呜地哭起来。
  德义本来是没想跟吴娜发火的。因为在上个月,他在顾客兜里掏到一百八拾多块钱,衣服早就取走了,一直没人来找过。德义在给大胡子钱时,就在心里宽慰自己,为了这两百块钱,犯不上跟这种人生气,也犯不上去难为老婆,反正才赔不到二十块钱,就当上次的钱白掏了。可吴娜这么一哭,把他的火气哭上来了。他看脚下有个空脸盆,便狠狠地踢了一脚。脸盆发出的响音,吓得吴娜的哭声立即终止了。
  吴娜抬起头,直愣愣地瞅着丈夫,那神情和刚才瞅着那个大胡子差不多。她这一瞅,倒让德义有些不好意思了,心也软下来了。德义在地上转了个圈,换成语重心长的口气说,这事还能怪得人家吗?你在给他钱之前,先问好是多少,不就出不来这种事了。这是因为你的失误,才给人家造成钻空子的机会。
  吴娜沉默一会儿,她抹了把眼泪,说谁知道他这么不是人,他进屋后,说兜里有钱,问我看到了吗?我说帮他掏出来了,就把钱给他了。他接了钱后,先还挺客气的,说了声谢谢呢。等查完后,这才翻脸不认人的,说我捞了他二百块,原来是五百的。你说说,这叫啥人?早知道他这样,我才不承认有钱呢,就说没有,看他能咋地?
  德义来到吴娜身边,他拍着吴娜的肩膀说,你要是说没有,就该没这事了,他咋不地你的。这事就是闹到包公那里去,也是个审不清楚的案子。每天这么多人来洗衣服,都说兜里有钱的话,别说咱们开的是个小破干洗店,就是开银行,也赔不起他们。问题是你承认掏着钱了,又事先没问人家多少,那就是人家说多少是多少了。这才讹你二百,就是讹你两千,你也得认着。这都是经验,下次有点记性就得了。
  吴娜动了动身子,把德义的手从她肩膀上抖落下去,她把右手抬起来,指着房顶说,下次?哪还有下次。再往后别说是掏着钱了,就是掏着手枪,我也说没有,打掉脑袋也不给他们。
  德义没再说什么,他把刚才买来的饺子放到床头的一个小方桌上,又把刚买的那瓶酒拎起来看了看,转身放到窗台上去了,他喝酒的心情全部被搅没了。这之后的两个来月,这瓶二锅头就一直在窗台上摆放着。德义每次过来过去看到它时,便想起那天的情景,便想起那个大胡子来,他在心里暗暗地发过誓,在不掏到下笔前之前,绝对不喝这瓶子酒。

  在中午吃饭时,德义把那酒拿上了饭桌。吴娜瞅了他一眼,说这不年不节的,喝的哪门子酒呀?下午还得洗衣服呢,你喝得迷迷糊糊的,咋洗?德义没理吴娜的话,他找来一个杯子,倒了满满的一杯。
  吴娜看丈夫一定要喝,也就没再阻拦,她把一碗大白菜炖豆腐放在桌子上,便转身出去了。她回来时,手里多出一个方便袋。德义问她干啥去了?吴娜便把方便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了。一瓶臭豆腐,一袋五香花生米,还有两个咸鸭蛋。这很出乎德义的意料,他把刚端起来的杯子放下了,抬头瞅着老婆。他说这是你刚买来的?吴娜说不是刚买回来的,咱们家里能产啊?德义拿起一个鸭蛋来,嘻嘻地笑了几声,说这不是你产的吗?吴娜听后瞪了德义一眼,上前来抢鸭蛋,德义往后闪了下身子,吴娜没把鸭蛋抢到手,却顺稍把桌子的酒端到手里了。她把酒杯倾斜了一下,对德义说,说你好的,要不,我把这猫尿给你倒了。说着她真地往地上倒了几滴。德义虽然不是视酒如命的人,但看到酒洒到地上,却也心疼得如坐针毡似的。他赶忙说,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吴娜还不依不饶的,她说你得管我叫大姐,德义就赶紧地连三迭四地叫大姐,吴娜这才把杯子放到桌子上。
  吴娜跟德义同岁,只是比德义大两个多月。德义拿过杯子来,他泯了口酒,说你比我总计大几天,要是叫你姐的话,也不应该是大姐,而是小姐。说完他怕吴娜再来抢,便一手端着酒杯,一手里拿着鸭蛋,把双手举过头顶,那架式跟投降差不多。吴娜朴地笑了,她说你才真是属鸭子的,肉烂了,嘴都不带烂的。
  下午三点多钟,德义开始洗衣服。他把今天收的衣服根据颜色大致的分成两类,按照以往的习惯,他第一拨总是洗颜色稍浅的,之后再洗颜色较深的,这样做就不用蒸溜了。
  干洗用的洗涤济是可以重复使用的,也就是说,从开业那天起,机台里加满洗涤剂后,就不再大量地加入了。只是洗过一段时间后,发现不够用了,再添加上一些,如此地循环下去。而用脏了的洗涤剂,是通过蒸溜这种手段进行净化的。本来按着干洗的原则,蒸溜跟干洗应该是同步运行的,即每洗一次,洗涤剂便蒸溜一次。在德义刚开业初期,他确实这么做了。但后来他发现,干洗剂用过一次之后,还不脏,最起码是肉眼看不出脏来,他便大胆地改革起来。他先洗一次浅颜色的,再用洗过的药剂,洗一次或者两次深颜色的。他尝试了几次后,发现衣服洗出来的效果和以前差不多,没有什么影响,而电费却因此下降了差不多一半。在干洗的过程中,蒸溜应该是最费电的一项,每次投入的三十多公斤洗涤剂,要把它加热变成蒸气再冷却成液体,每次所产生的电费就是要好几块钱。
  改进后的德义洗法,具有较强的实用性。他的干洗店衣服不是太多,每天最多也就是洗三次,他只需要两天启动一次蒸溜系统就可以了。洗涤济昨天蒸溜过的,今天只不过是两锅衣服,按以往的操作,是不需要蒸溜了。但德义先把那些深颜色的装进机台里了,这样就注定他今天还得蒸溜。他所以这么做,跟那套蓝西服有关。他要及早地把它洗出来,或者说把它装进机器里,这样他就放心了。他在装衣服时甚至还在想,从人家都里掏出了八百块钱,是应该给人家的衣服用点干净的药液了。
  干洗的程序分洗涤和烘干两个步骤,洗涤时是要有人操作的,而烘干的这一个来小时中,就不需要专人管了。德义启动完加热装置和风机后,他到门口抽了支烟。他进屋时,正好赶上吴娜坐在案台前查点今天的收入。他问吴娜抽屉里有多少钱了?用不用存上点?吴娜说算上今天的才一千五百多,先不用存,等够了两千再说吧。德义迟疑了一会儿,他把手伸向吴娜,说把存折给我,我还是存上吧,谁也没规定必须等到两千才能存。
  吴娜没给德义找存折,她说你都存上,明天咋找零钱,你没看这段时间,洗衣服的拿得差不多都是大票,这不,今天收不到三百块钱,就进了五张百元的。
  德义的手还在伸着,他说让吴娜留下点,给他一千二就行了。吴娜看他一眼,说你非得今天存干啥,明天晚上去不行吗?这钱也不是放在手里就飞了。你这人咋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
  德义有点不耐烦了,他说你啰嗦啥呀?给我得了,我顺便再去换点一元的零嘣子,咱们家零钱快要没了,明天用啥给顾客找啊。
  吴娜看丈夫的手一直固执地伸着,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她只好把抽屉往外拉了拉,把最里边的一个盛手机的小盒子拿出来,扔到案台上。德义从盒子里面把钱拿出来,查了一千二百块,又把存折拿出来,匆忙地走了。
  德义走出门口后,吴娜觉得丈夫今天的举动有点反常,便不放心了。她也从案台后出来,站在门后望着,看到德义确实进了斜对过的农行储蓄所,这才放心地回到屋里。

  第二开早上,德义打开门后,心就开始不落神了。他在扫当院时,眼睛总不时地盯着帝豪小区。按照票据开出的取衣服时间,兜里面有八百块钱的这套篮西服,今天中午之后就可以取了。虽然他已经把这笔钱存入到银行里去了,但他还是惦记着。他在心里直念阿弥陀佛,企盼着最好顾客别发现此事。
  德义正在想万一遇上个横不讲理的人,自己应该怎么对付时,听到身后的门响动了一下,他赶忙回过头来,看见一个男人进到屋里去了。他把嘴上的烟头吐掉,慌忙地说着,在这儿呢,来了,来了,便跟着那个男人进到屋里。
  男人四十多岁,瘦高个,戴着个眼镜,手里拎着个印有工商银行业务宣传的手提袋。德义进到屋里后,瘦高男人并没在意他,而是在专心致志地看贴在墙上的价格表。他左手拎着袋子,右手抬起来,用食指点着价格表问,洗个棉袄得十块钱呢?我这个棉袄很薄的,里面就一层晴纶棉,跟夹祅差不多,老板,便宜点吧。
  德义刚把票据拿出来,把复写纸垫好,他听了瘦高男人的话,便把票据又放回到抽屉里了。德义和所有的做生意人一样,最忌违的就是早上的第一担生意有人讲价。他在以前都体会过了,凡是开门的第一单生意就有讨价还价,这一天的生意不会太好的。所以他不管是谁,只要是第一个进屋的,是讲价的,他绝不会答应。偶尔遇上老客户,实在没法了,他让人家把衣服留下,不开票,不收钱,等到十二点之后,再给这件衣服开票,并在票据上标明欠款。可眼前的这位,他不认识,他没法要求人家把衣服留下而不开票据的。他把票据放起来,就是不打算接这个活计了。
  瘦高男人也看出德义的意思了,他把手里的拎袋放在案台上,呵呵地笑了笑,说贵也得洗,不洗穿啥?没老婆的日子就这样。他说着,便开始往外掏袋里的衣服。
  德义觉得这个人挺可笑的,为了洗个衣服,或者说为了讨个好价格,把没老婆的事都搬出来了。不过,德义确实因此对他产生了一份同情。他知道男人的日子过得就是女人,没有女人的日子,再怎么说,也是清汤寡水的。德义又打量了瘦高男人一眼,感觉他应该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这样的人没了老婆,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老婆真的没了,二是被老婆揣了。瘦高男人能把老婆挂在嘴上,可见他与老婆之间是很有感情的,他没老婆的原因应该是第一种情况了。
  德义把衣服拉过来,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地捻了捻,那个棉被确实很薄,也就相当于一件羊绒衣服的厚度。他重新拿出票据来,说给你按羊绒上衣算吧。瘦高男人听后,并没说啥,而是立即转过身去,把头凑到价格表上,查找起羊绒上衣的价格来,当他看到是六块钱时,立即不迭地道谢。
  德义把开好的票据撕下来放在柜台上,便开始把棉被简单地叠了叠,拉到案台的里边来了。瘦高男人拿出十钱递过来,德义给他找钱。德义在抽屉里抓出一把钢币来,一个一个地往瘦高男人伸过来的手上掉着。德义掉出的第四个钢币,是两个连在一起的,他竟然都没发觉。但瘦高男人发觉了,他马上叫起来,说老板,好像是多了,你都便宜我四块钱了,再多找给我,你就赔上了。瘦高男人说着抬起右手,仿着德义的样子,把钢币又一个个地折回到左手里。等查够四个后,把右手里剩下的那个递过来。
  德义很不自然地朝瘦高男人笑了笑,把手里剩下的钢币扔到抽屉里,把那件棉袄拿起来,放在身后的椅子上了。瘦高男人问了取衣服的时间,推门出去后,德义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
  德义坐在椅子上,那个棉袄就在他的腚底下,他感觉到来自棉被的温暖了。他眼睛盯着门口,手放在案台上,手指在轻微地敲着案台,他在想象这个棉袄兜里那叠硬硬的东西应该是什么。
  德义刚才在叠衣服时,手无意地触到衣服的里兜上,他分明地感觉到那里边有东西,而且是厚厚的一叠。能是钱吗?开门就有人给送钱来,天下有这等好事吗?他在心里不住地问着自己,甚至希望那里边装的不是钱,而是一叠票据什么的,他对钱有些恐惧了。
  德义坐了几分钟,终于还是坐不住了。他欠了欠屁股,把衣服从裆前拉出来,放在脚上。他挺胸抬头,和小学生听课的姿势差不多,手径直地伸入到那个兜里去了。他把那叠东西掏到左手后,右手迅速地拉开抽屉,把东西扔进去。在推上抽屉时,他扫了一眼,看到的确实是一叠钱。他站起来,把衣服按原样放好,转身向后边走去。
  德义到后边来,本来没啥目的,只是为了稳定一下情绪。他看见吴娜正在熨衣服,他又想起昨天的那套篮西服了。他在那堆洗过的衣服中的把那套衣服找出来,把它放在最上边,他对吴娜说,先把这套衣服熨出来,顾客等着取。吴娜抬头看了一眼,点点头,又低下头干活了。德义在转身时,又补充了一句,说这套衣服熨细致点,那个顾客好像是个挺挑剔的人。
  德义又在衣服丛中转悠了一会儿,东看看这件,西瞧瞧那件,这才信步走到前边。他刚拉开抽屉,想再看看那些钱,查查有多少。这时,进屋一个中年女人,手里挎着个花布包袱。她进屋后,便迫不及待地把包袱扔到案台上,嘴里喊着可累死我了。
  德义帮她把包袱打开,里面是秋冬两季的衣服,连上衣带裤子大概有十多件。德义从抽屉里往外拿票据时,顺便把那些钱往里推了推,把抽屉也推上了。他怕弄乱了这些衣服,便按照衣服原来的摆放顺序,每记好一件,就把这件衣服移至身后的椅子上,摞在那件棉袄的上边。
  还没等打发走这个洗衣服的,又来个取衣服的,也是个中年女人。这人进屋就吵着让德义快点,她还忙着赶公共汽车呢。德义给洗衣服的女人找完钱,便迭忙答对那个取衣服的。她的衣服是三件,两条裤子一件上衣。德义刚找出那件上衣来,正蹲在地上找裤子时,刚才洗棉袄的瘦高男人又回来了。他进门就冲着德义嚷道,哎,老板,我刚才的那个棉袄呢?德义抬了下头,瞅他一眼,说在椅子上放着呢。瘦高男人没再往下说什么,他盯着自己的棉袄看着。
  德义把那个中年妇女的三件衣服一起拎到案台前,他边给中年妇女叠衣服边对瘦高男人说,怎么,我可是按最低价给你算的,你还嫌贵呀,那我可没法了。瘦高男人说,我不是嫌贵,麻烦你把衣服给我拿来,我兜里边好像有钱。
  德义听后,他说你稍等,我给这位大姐包上,她等着赶车。德义很从容地把中年女人的衣服包好,递给中年妇女后,他开始一件一件地从椅子上往下拿刚才的那堆衣服。他把每件衣服都摆放在案台的不同地方,这些衣服本来是一个人的,让德义这一拿,感觉就像是好几个人的了。等椅子上就剩下那件棉袄时,德义指了指,说是这件吧。瘦高男人往案台里探下头并顺便地点点头。德义把衣服用两只手托起来,放到案台上。他放下后衣服的样子,跟刚才他当着瘦高男人叠起时衣服的样子相同。德义搓着手对瘦高男人说,这一天,就顶数早上这会儿最忙,打你走后,我就没着消停,连标签都没来得及写呢。德义边说话边把案台上的衣服又一件件地往椅子上摆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给人的感觉是这些衣服一经弄乱了,就不知道那件是那个人的了。
  瘦高男人把衣服的几个口袋都掏了个遍,把衣服气愤地摔在案台上。他冲着德义勉强地笑了笑,说,对不起,老板,给你添麻烦了,我记得 兜里是有七百块钱来着,准是又让那个败家娘们拿走了。她这是鬼子进村,啥都没给我留啊。说着他气得把眼镜撕下来,用拿眼镜的手背狠狠地揉着眼睛。
  德义也只是胡乱地笑了笑,像是回应瘦高男人的笑,也像是笑自己关于这人没老婆的推测。他在心里想,一个大男人,让老婆揣了,还满世界的宣扬,真有你的。德义把那件棉袄扯到跟前,又按原来的样子叠好,放在椅子的最上边。他想跟瘦高男人说点啥,却一时又没找到合适的措词。好再瘦高男人没心情再从这里停留,他推门时,德义在后边喊了声慢走啊,瘦高男人回头说了声再见,人已闪出门外了。
  德义不用再去惦记着看抽屉里的钱了,瘦高男人都告诉他了,是七百。刚才他掏的时候,也顺便捏过了,从厚度上看,应该是这个数。德义慢条斯理地从椅子上把那个棉袄拿起来,开始制作标签。这人的编号是091108001,这让他觉得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有点神奇色彩。都是开门的第一件衣服,里面都有钱,而且数量差不多少,这意味着什么呢?

  德义是在中午吃饭时把今天这笔钱的事跟吴娜说起的。他本来是不想说的,他怕瘦高男人来取衣服时,赶上他不在场,吴娜露出马脚来。可在快中午时,店里来了一老一小两个乞讨的。德义看到他们怪可怜的,可能也因为上午得了这七百块钱的原因吧,他想给这两个人一些钱。德义拉开抽屉后,先拿出个五块的来,后来想想,又换成一个十块的。这是一张挺新鲜的纸币,拿在手里还发出哗拉哗拉的声响。他刚要把手里的钱递过去,却又抽回来了,并把钱放进抽屉里了。那个老者以为德义不给他了,马上拍拍身边那个男孩的肩膀,孩子又重新跪到地上,冲着德义磕起头来。这是男孩第二次给他磕头了,刚才进屋时,已经磕过一次了。那孩子是看到德义拉开抽屉拿出钱来才起身的。
  德义蹲到案台底下,掏出个盛皮鞋的盒子来。这个盒子里面装的也是钱,不过都是些五元以下的带有破损的纸币。这些钱是德义这些年不小心收到手里的,可再往外找的时候,顾客嫌钱破,便拒绝接受。德义也嫌这些钱破,放在抽屉里显得乱糟糟的。他也怕在抽屉里时间长了,会被翻拾得更破,就拿出来放进这个鞋盒子里了。他打算等攒够一定的数量后,拿到银行兑换一下。置于盒子里有多少钱,他还真没个准数,反正是横七竖八的半盒子。德义原本是没想到动用这些钱的,是看到那个老者接钱时的脏手才临时想起来的。那双手几乎是黑色的,上边还泛着油腻腻的亮光,手指处裂了几道口子,又被一些黑色东西填平了。
  德义打开盒子,从里面抓出一把钱来递给老者。那老人把伸着的双手往前送了送,像毛蚶子似地夹住钱,并顺势把钱放进胸前挎着的那个破帆布兜子里,还用双手在兜子口处摁了摁。
  德义刚要把盒子合上,那个老者战惊惊的往后退了两步,身子往前躬了躬,做出一副也要给德义跪下的样子。德义感觉老者比他父亲的岁数还大,怎么能让这么大岁数的人给自己下跪呢?他匆忙中又说了一句,把这些也给你吧。说着就连盒子全递过去了。老者跌忙往前上了两步,这样下跪的事也就差过去了。他接过盒子后,就没有下跪的意思了。他只是小声地说着谢谢老板,你真是好人,大好人,愿菩萨保佑你,便伸手扯起那个十来岁的男孩,转身走了。
  这两个人还没等出去门口,德义就被吴娜碓了一拳。吴娜是很用力气的,拳头碓在德义的后腰上,发出吭的一声响动。吴娜大声地嚷着,说你傻呀,那里面少说也有五十块钱,你都给他了,你是银行的还是民政局的?
  德义转过身来,他咧了咧嘴,也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冲动了,脸上掠过一丝后悔的表情。他往门外看了一眼,见那两个人早已穿过马路,消息在他的视野之外,再想去追都来不及了。他只好安慰妻子,也安慰自己说,给就给吧,都是些零钱,破破烂烂的,咱们也没法花,也花不出去。过了半天,他看吴娜还是一脸的怒气,便过来拉起她,说你上后边来,我跟你说个好事。
  吴娜听完德义所说的好事后,脸上才开始多云转晴。她说怪不得你今天这么大方,敢情是发财了。接着她夸奖德义机灵,说多亏没做标签,不然人家一定会怀疑到咱们身上。德义冲着吴娜叽咕一下眼睛,说,这是经验,以后收完衣服,先清兜,发现有钱后,先别动,等着人家来找,他要是一个小时内想不起来,估计也就想不起来了。
  吴娜认同丈夫的观点,她不住地点着头。
  下午洗上衣服后,德义又从抽屉里拿了三百块钱,去银行存款去了。德义临走前,吴娜告诉他,让他回来时捎回点羊肉来,晚上吃饺子,犒劳犒劳他。
  德义存完款,到小区的市场里看了看,那份卖羊肉的已经收摊了,他便去了农贸市场。吴娜下午不熨衣服,有她在店里,德义也就没怎么着急。在路上,德义见杜康酒家门前有两个老头下棋,他便站在人家身后看了一盘,来回差不多用去一个小时。
  等到晚上关门前,德义又想起了那套兰西服来了。这个季节,正好是穿西服的时候,人们取衣服都是很及时的。他向门外看了一眼,见路上还有很多行人,他想也许那个模特女人的还没下班吧,便决定再等一会儿。反正吴娜在包饺子,离开饭还有一段时间。他盼望人家能早一会儿把衣服拿走,这样他也就不用提心吊胆的了。
  德义一直等到吴娜招呼他吃饭时,才把卷帘门落下的。他穿过衣服架子时,突然发现那套蓝西服不见了。他在下午没事时,早就把这套衣服找出来了,挂在昨天那批衣服的最前边。德义有点不相信,他又把那排衣服挨个地扒拉一遍,还是没找到。
  德义匆匆来到后边的小屋里,见吴娜已经把饺子捞上桌了,她正在捣蒜泥。德义问吴娜下午付走一套兰西服吗?吴娜说付走好几套呢,你说得是哪套?德义说,就是我让你好好熨着的那套。吴娜说取走了,是个胖男人取走的。那人看着挺面善的,像个款爷,不像挑剔的样子。
  德义的心终于落地了。他从窗台上把那半瓶二锅头拿到桌子上来,他自言自语地说,饺子就酒,越喝越有。但他还是决定把这笔钱的事先不跟吴娜说起。他觉得好事多了也会给人造成心理压力的,连自己一时都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吴娜更难以承受。他想这笔钱,咋地也得这瓶酒喝光之后再说了。

  第二天早上,德义两口子快七点才起来。昨天晚上,德义就着酒劲,在吴娜身上折腾了老半天。以往吴娜不太配合他,昨天却表现得很积极,还显出久违的风情来。他们睡着时都差不多十一点了。
  德义打开那个卷帘门,满天的光亮涌进来,他感觉今天的阳光格外暖和。他仰着头,眯着眼睛,瞅着太阳在出神。吴娜推上熨台的刀闸,她招呼德义,说做饭不赶趟了,你出去吃吧,吃完了给我捎一口回来。
  德义来到小区的市场里,直奔那家艳阳包子铺。他在这里吃过几次,感觉不错,包子好吃,价格便宜,最主要的是那个叫艳阳的老板娘热情,她总是在走里走外的间隙中,跟顾客拉着家常。在这里吃饭的感觉,跟家里差不多。
  包子铺店面不大,算上厨房才两间小平房。里边有八张桌子,每两张桌之间,垂着一个花布帘。把布帘拉上后,就成了一个独立的小包间了;平常的时候,布帘是拉开的,又像是个大厅。
  德义进屋后,跟艳阳打个招呼。他要了四个包子,一碗小米粥,一盘小咸菜,便到靠北墙的第二桌坐下来。他感觉脖子后边冲着门口的地方有点凉风,便顺手把那个布帘拉上了。
  艳阳给德义端来两碟小咸菜,其中的一碟是他要的芹菜绊花生米,另外一碟是辣白菜。艳阳把几样东西摆放好,指着那碟辣白菜说,这是我昨天跟对门的那个鲜族师傅学来的,送你的,你尝尝,滋味是不是跟咱们以前绊的不一样了。
  德义向艳阳致谢后,他先喝了一口粥,就赶紧夹起一片辣白菜尝了尝。他冲着站在旁边的艳阳点着头说,是不一样了,挺好吃的。艳阳高兴地说,看来我昨天那条烟没白给,打今天早上,有十来个人吃了,大伙都说好吃。
  德义刚吃下一个包子,就听到有两人踢踢趿趿的进屋来了。其中一人冲着里边喊了一声有人吗?艳阳应答着从后厨跑出来,两人便坐进与德义一帘之隔的一号坐上去了。德义听他们要了两碗小米粥,十个包子,两碟小咸菜,另外还有一口杯散白酒。德义边吃着饭边在心里想,这人够讲究的,一大早上就喝酒。早上喝酒一天醉,这得多大的酒量,上午还怎么工作?
  德义惦记着吴娜还没吃早饭,而半个小时后,熨台就到温度了,该熨衣服了。他匆忙地把桌上的东西装进肚子里,又要了四个包子和一碗粥。艳阳在给德义打包时,说这是给嫂子带的吧?我也给她盛了一碟辣白菜,今天全是免费的,让大伙都尝尝,等你们吃上瘾后,我就收钱了。说完,她冲着德义格格地笑起来。
  艳阳还没等笑完,就听到一号座的人喊叫起来。他说有免费的咸菜,为啥不给我端一盘来?他们是顾客,我们就不是了吗?
  德义顺着声音看去,一号里坐着的一老一小,正是昨天去他门市要饭的那两个人。那个小孩正在低着头吐吐地喝粥,那个老者端着酒杯,在很悠闲地品着。
  德义在回来的路上,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妈的,以后再来要饭的,一分钱也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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