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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小挎包
来源: | 作者:张鲁镭  时间: 2010-06-15

  我是买豆腐干儿时接到黄莺电话的。当时我骑自行车下班路过菜市场买豆腐干儿,我常在一个胖大嫂那儿买豆腐干儿,她的豆腐干儿味道很好,我每回都来两块钱的。最简单的食用方法就是把蒜砸成泥倒上酱油香油拌着吃。赶上燕子心情不错她还会为我烹制一道红烧豆腐干儿,燕子手艺了不得,都能把豆腐干儿烧出熏鸡味来。
  我偶尔向燕子提出这样的要求,老婆给做个红烧豆腐干儿呀?燕子朝我摆摆手眼睛直勾勾地瞅着电视,我马上领会精神进厨房砸蒜泥去,我把菜板拍得嘭嘭响。把门给我关上,燕子在屋里喊。我知道她这是又掉进去了。我老婆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电视,她什么节目都爱看,新闻戏曲体育电影电视剧,就连动画片和广告都看得津津有味。我家电视机利用率比锅碗瓢盆都高,一进家门燕子就跟电视斯磨在一起,赶上逢年过节都能与它日出而作月落而息,她堆坐在床上一边看电视一边还有条不紊地摊开扑克牌,手里和眼里的活从来两不耽误,一副扑克被摸得白光光的像玉石包了浆。有时候她还会忽然大叫一声。
  电视上五花八门什么新鲜事都有,有时候事情怪得都让你以为那是外星人干的。碰上这种情况燕子总要停下手里的活用两声尖叫来表现她的惊讶。待到电视里风平浪静,她会继续翻着手里的牌,依旧不急不徐。有时候手里握着一张牌就那么悬在半空,眼珠死死盯着里面的女主角,错,不是看脸蛋儿,她是在研究人家身上的行头,这么一套裙子要多少钱,如果穿在自己身上会是个什么效果?还有那闪闪发光的耳环和项链,是真钻还是赝品?最后还要把人家从头到脚的行头在她心里大概估个总价,天!这么个消费她一个月得挣多少钱啊!画面被切换到动物世界,燕子才把一张悬空的牌落到实处。有时候她怀里抱着牌呆呆地望着银屏上的一对小夫妻,他们的房子可真大,白色的家具田园风格的墙纸,那个水晶大吊灯比她家饭桌还大。燕子轻轻闭上眼睛,她又憧憬又模拟地让自己住进眼前的大房子里,沙发软软的音乐绵绵的。一个沉闷的油爆锅吱啦声让燕子回到现实,她又开始摆牌,把牌重洗了三遍,专心致志地占卜着自己未来的佳运。
  佳运的含意无非是升官发财,燕子从没想过当官,发财倒是天天在盼。
  她每周都会花两块钱买张彩票,然后大眼灯似的等着电视上摇乒乓球,结果呢,当然不会有什么结果。真有结果的话我们还能拿豆腐干儿当美食,早吃山珍海味去了。还不如把那两块钱买了豆腐干儿。不买豆腐干儿买豆包烤饼也行,完全够两个人的早饭吗!这话我只能想想没敢说出来,燕子已经够懂事了,花两块钱能给她买个盼头买个美梦,那就接着买好了。
  燕子用电视机和扑克牌打发着我们清淡如水的日子,在有就是那每周两块钱的彩票,从买回彩票到开奖前是燕子最开心最幸福最充满生机和幻想的一个时间段,要是有个办法能拖延开奖就好了,让我老婆把梦做得再长点儿内容再丰富点儿,让她头顶飘着的肥皂泡色彩再绚丽点儿。如果中了奖我第一个就把工作辞了,然后挎着一包钱在我们主任那儿转一圈,姐姐我有钱了,姐姐我不受你的了。再然后我俩就去最高档的酒店狠狠吃,去最大的商场猛猛买,说这话时燕子把牙齿咬的嘎嘎响。等把一轮乒乓球摇过去,她依然能心平气和地看她的电视摆她的扑克,多么可爱的女人,吃不着葡萄也不骂葡萄酸。她永远承认葡萄是甜的,吃不着没办法,那是命。
  因为她总是心平气和地忙着电视和扑克牌所以才没时间给我烧豆腐干儿。看看扯哪去了?还是接着那天买豆腐干儿往下说吧。
  事情是这样,那天我刚把钱递给胖大嫂手机就响了。开始还以为是燕子让我买些小东小西的,一看号不对。电话那头是个甜甜的女性,说话时嘴里像含了块金丝猴奶糖。对方让我猜她是谁,目前受生活状况所限除了燕子我的业余生活里几乎没有什么女性,我深知那是一项很高的消费,我根本不具备这个能力。到底是哪位仙人啊?我将大脑中的记忆快速搜索一遍,吱唔半天也想不出是谁,对方嘿嘿乐,那声音风铃一般好听。她这一乐我心里更毛了,警惕性也随之从一个角落里迸发,不会,不会是我老婆找人来考验我吧?不可能,燕子天天忙着看电视摆扑克,再说就我现在的个人条件她是一百个放心,她很清楚眼下日子虽然贫穷但却非常安全。对方把嘿嘿声收起来说,你往森林里想,往天上想。我说,你到底是谁呀一会天上一会地下的。我叫黄——莺。黄莺,妈妈哟,我差点把手机撇出去,你真是黄莺?对方说,这还有假,我明天要回老家去,多年没见挺想你的。明晚六点钟我们在国际酒店大厅见吧。我说,真没想到、没想到是你,怎么跟做梦似的,我舌头打颤,好,我、我一定准时到达。
  我太激动了我太感动了,电话居然是黄莺打来的。她居然还记得我,居然还主动邀请我。我幸福得想哭,“春天了花会开,鸟儿自由自在,我还是在等待,等待着你回来……”我一屁股压上自行车嗖嗖往前蹬,连豆腐干儿都忘了拿。
  我没法不激动没法不疯狂,黄莺是谁?那是红遍大江南北的歌星,是出场费高达六位数字的腕儿。她那首《和幸福贴个脸》连小孩子都会哼几句,算个追星族就知道她的大名。呵呵,各位都听真了,这位当下红得发紫的人物就是我初恋女朋友。怎么样,我厉害吧?不信?黄莺真是我初恋女友,真的,不哄你。等我拿相片给你。
  没错吧,左边那个男的是我右边那个就是黄莺。黄莺那时候还不叫黄莺,她叫黄英。她是出了名后才把那个英字改成现在的莺的。说她是我初恋女友多少有点迁强,迁强归迁强,但总归有那么回事儿。
  那年高考结束后,大家都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因为前段太紧张这会儿又太轻松,就觉得没着没落的,于是纷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找伴玩(当然是找异性伙伴),我搭的伴就是黄莺,那时她也没现在这么漂亮,瘦骨伶仃一黄毛丫头,我之所以找到她头上全图一方便,当时我两家住前后楼,我去约她又省时间又省车钱。我们一起逛公园一起看电影一起游泳一起爬山,偶尔也拉拉手,爬山累了她还借我肩膀来靠靠,仅限于此。对,我们还在山顶照了张相片,肩并肩呆呆地望着远方,样子挺傻也挺可爱。那会儿我们真的很纯洁,当时她还挺认真地问我,你说咱这算是恋爱吗?那当然,我哥和他女朋友就是这么又看电影又逛公园的。她听了就高兴就拉我的手。那个暑假是我有史以来最开心一个假期,她大概也如此。我们用自给自足的方法把一个寡淡无味的暑假打扮得像花一样美丽。
  一个月的Happy时光就像盛夏里的一场太阳雨,哗哗哗,哗哗哗几下子就没了,我和黄莺也都背上行囊各奔前程而去。分手时我们可没像那些凡夫俗子似的又擦鼻涕又抹眼泪,这并不证明我们无情,当时我们那颗小小的心房正在另外一桩喜事上奔腾驰骋着。
  我平时成绩一般,参加高考纯属赶鸭子上架,对于能拿上通知书就学压根没考虑过,不光我,就连我爸妈老师同学也没料到。我奶奶形容我是一堆瓜子里嗑出来的臭虫,我破天荒被一所三流师范学校录取,而且这所学校给予的承诺是包分配。接到通知我妈都乐出眼泪了,在这之前她已经为我的未来生活有了初步安排,她让我报驾校学开车,拿上票儿先给别人开出租,等过几年再贷款买辆出租车。可怜天下父母心!看看我老娘。
  再说黄莺,她才是一个跟头跌在彩云里。她成绩比我强不到哪去,可在高考之前报了部队文工团,当时只想试着玩玩,没想到却被录取了,这才是无心插柳柳成阴。当时我想原来文工团这么好考,早知道这样我也去比划比划,我最喜欢穿军装了,有次因为偷我哥的军皮带还挨了他两拳。黄莺汗地拾鱼拣个大便宜!!由于我俩都无比亢奋,也就没有磨磨叽叽洒泪而别的那份小情小调了。不过她跟我要了我俩那张合影,因为照相是我掏的钱,她还有点不好意思。我当时很大气地说,拿去吧,我还有底片。我想说以后有机会帮我弄条军皮带,可话到嘴边又给咽回去。
  我真没太当回事,直到黄莺出了大名我才去照相馆洗了一张,哪成想这张相片还成全了我的好事。
  我大学还没毕业,黄莺就红起来。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一时间大街小巷旮旯胡同到处都飘荡着她那甜美悠扬的歌声,于此同时她那美人头像也在各种杂志、沐浴露、洗发水、香皂和一些快餐食品的外包装上大放光彩。这时的黄莺也确实好看,模样还是原来的模样不知为啥就好看了,而且越看越好看。我这才想起来那张底片。我把跟她的合影夹在钱包里,只要一有机会就拿出来供人观赏。我这人从头到脚一直很平凡,能让我吹呼吹呼的事还真没有,这张相片总算让我扬一回眉吐一回气,并且扬的是长眉吐的是壮气。午餐时我以最快速度把碗里的饭倒进嘴里,然后不紧不慢地从裤兜里把钱包掏出来,里面连硬币都算上还不到十块钱。我把钱包拿在手掌间抚摸,还漫不经心地当扇子摇,我想办法让一位同学“不小心”把钱包碰地上,这不是黄莺吗?边上这小子是你呀!那是。我很得意也很自豪。我说黄莺是我同窗也是我初恋女友。这时候就有一堆人围上来抢钱包,他们说从相片上看不出你俩的关系来,好象不太亲密。我说你们知道个屁,那叫纯洁。我和她那时还小,是纯真无瑕的那种感情。后来好多人都因为那张相片认识了我。一愣头小子在走廊里喊住我,喂,把相片让我看看。噢,她那阵可比现在瘦多了,等她来开演唱会你让她给我签个名行不?多大个事儿,没问题。晚上也常有不相干的人摸进我们宿舍,这些人先东拉西扯最后还是把主题放到看相片上,看完还要发表好一阵议论,无非就是黄莺又唱了哪些新歌又去哪儿开了演唱会,这让我们一度寂落的宿舍一下子变得车水马龙。
  那会儿我正在追燕子,当时她还挺牛。我成天跟腚追还使用了不少花招,包括送糖送果送秋波,而她却把我视为空气对我爱搭不理的。有天我喝过酒把相片拿给一哥儿们说,把这个拿给她看看,黄莺还当过我女朋友呢,有什么了不起!后来燕子真跟我好了,我想可能是那张相片起了作用。这样我就更加珍惜这张相片。
  后来我也没跟黄莺有过接触,她来家乡演出我也没去看,我真想去来着,但一问票价也就没那份心思了。我毕业后分配在一所小学里当自然老师,燕子也在小学里教书。我俩一毕业就结婚了。
  回家后我开始翻箱捣柜,结婚后我把那张相片藏起来,再放身上那不是没事找病玩!消消停停过日得了,再说我也过了那种蓝蓝的天空白云飘的年龄。把饭菜端上桌我对燕子说,黄莺明天来咱这儿,还约我明晚在国际酒店见面。燕子说,报纸上说了她明天来,真没想到人家还对你这么一往情深。没那么复杂,老同学见见面而已。那她还约别的同学了吗?不知道。她是想单独和你叙叙旧吧?我说那当然,我们可是青梅竹马。燕子一声冷笑后去了阳台。其实我这人还没笨到什么事都跟老婆坦白的程度,就觉着这事没必要偷偷摸摸的。就凭黄莺现在的身份,她能对我有什么想法,打死我我都不信。其实我也想拿黄莺来震呼震呼燕子,让自己眼下的家庭地位有所改善,让燕子再重视我一点,再体贴我一点,像恋爱时那样对我再添一点热度。当年一张照片就把她刺激的嫁给我,现在大活人都来了她更应该好好掂量掂量,比如晚上倒洗脚水的活是不是……啊黄莺,我生命中的红颜贵人。
  我想了个以毒攻毒的办法,就去阳台跟她说,要不咱俩一块儿去吧反正明天是周六。她又没约我。你不是我老婆吗。我嘴上这么说,还是很担心她一口应下来。她笑笑说,我帮你参谋参谋明天穿什么衣服吧,可别弄得太水遢让人家笑话。还跟平时一样不用那么隆重。话可不能这么说,人家那样的身份不穿庄重点也不礼貌。要我说你最好穿西服,就咱结婚穿那套。至于吗?是不是显得太那个了。这你就不懂了,哪个女人不喜欢男人穿体面点儿,再说那种高级酒店穿着太随意人家都不让进,你没见国家领导人三伏天也穿正装参加宴会吗。我说这是一回事吗?燕子说性质差不多。
  燕子进屋从柜厨底下拽出一套银灰色西服,衣服还咔咔新的就是上边有不少细碎小褶儿。燕子这会儿就不看电视也不摆扑克了,她拿着熨斗在西服上横一下竖一下烫,熨斗噗噗冒着的白汽儿像烟一样在她头上缭绕。
  第二天晚上当我像刚出锅的馒头热气腾腾进屋时居然把燕子吓一跳。你咋这么快就回来了,没见着黄莺?我边往下甩衣服边说,快给我倒杯冰水,这身衣服没把我热死。大六月里你看看街上有谁穿成这样?又西服又领带的。我还不是想让你体面点,我发现燕子眼睛里闪出一丝狡黠的坏笑。她不会是有意玩我吧?我说,我出去还没走几步就顺着后脊梁往下淌汗,在公共汽车上那么一挤味就更新鲜了。不是让你打车去吗?这话说的打趟车够咱俩一天菜钱。你这是怕黄莺嫌你味儿不好跑回来换衣服?哪至于,我见着她了。这不人家还给你拿了礼物。我顺手把一个纸口袋扔给燕子。啥?不知道。
  燕子从纸口袋里掏出个用塑料纸包着的东西,撕开来是个棕色女士手提包。天啊! LV、LV。什么LV。你看这是个LV包。黄莺怎么会给你这个?不就一个包吗看你大惊小怪的?一个包,你知道这包是个啥级别?国际大牌!相当于汽车里的大奔,手表里的欧米茄。燕子把包捧在怀里用母亲欣赏婴孩的那种目光打量着,她用手从上到下从里至外轻轻触摸,那股小心劲儿像是一用力就能把包戳个大窟窿。天呀,你看。我说,你别老这么一惊一乍的好吗。你看呀,燕子把手提包上挂着的纸牌举给我。天呀,我也喊了一句,不会吧。这包上标注的价格居然是五位数。我又用手指头点着数两遍,没错。想不到我一年工资刚刚够买个包,这包也就两个饭盒大,皮面还疙疙瘩瘩的,棕褐色,上面印着一串串英文字母,噢,都是LV两字母叠在一起。两根圆柱体包梁像拱形门,包端头的金属拉链上也镌刻着LV字样。燕子兴奋得把包挎在胳膊上学着模特的猫步在镜子前扭来扭去,好看不?没看出来。我伸手像敲西瓜那样在包上弹两下,你说这玩意咋就这么值钱?燕子说,真老土这叫世界名牌,挎上它那是身份的体现。用这种包还得配上同样档次的衣服。像什么范思哲、皮尔卡丹。对,今天黄莺穿的啥样衣服?这个,我还真没注意。那你到底见没见着她?怎么没见,要不这包打哪来?那你没看见她穿啥样衣服?倒是看见了,应该是裙子。别提了,这面见得掐头去尾还不到五分钟。
  国际酒店那儿人山人海,我好不容易挤到门口保安却不让进。我说我是黄莺同学是她让我来的,保安瞄我两眼好象不大相信,我说我有照片为证,我往外掏照片这工夫黄莺满面春风地从楼上下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伙人,她拿手一指保安就不拦我了。我冲她笑笑说这里真热闹。她说可不都是让媒体给闹腾的,看来我人气还挺旺。我说那当然大家都爱听你唱歌。这会儿外边人就嗷嗷地叫着黄莺黄莺,还有人推开保安想往里冲。她微笑着朝外边人摆摆手跟我说你先上楼去好多领导都在上边,我在这给歌迷签签名,一会儿就过去。我问还有别的同学吗?她说没有。我说那我就不上去了。她说真不好意思,没想到家乡人民这么热情,等忙完我们找个安静地方一起坐坐,今天是周六,下周二吧,带上你爱人。对,把这个送给她。黄莺让边上人递给我一个口袋,我们刚出门就被一帮人呼啦一下围成个圈,当然她在圈里我在圈外,然后她光顾着签名就没我什么事儿了。燕子问,她今天漂亮吗?还成。头发是披散着还是扎起来?扎起来吧。
  晚上燕子抛弃电视和扑克牌怀里一直搂着那个LV,眼睛还一翻一翻的想着什么心思。看她这样我心里便升起一降难过。我说,老婆等我将来有了钱,我让你浑身上下统统LV。燕子忽然说,你不是有个同学在友谊商城吗,要不咱把这包处理了。我挎这么个包那不是瞎了,再说挎它还得配上高档服装,像现在这样真的也成假的了。你自己知道是真的就行了。关键我用这么个包那不叫奢侈叫浪费,如果真能把它换成银子,都够一年的房贷。
  说起房贷我心里的酸楚一波波往上涌。我和燕子一结婚就贷款买了房,可这房子买得几乎到了沉重的程度,使得两个原本无忧无虑的小康青年,一下子变成肩负着一座大山的贫民。我的工资一分不剩还房贷,燕子工资用于生活费,我们的工资在同龄人中不算最低,但架不住房价太高,才短短几年这房价像是坐上神州七号,嗖嗖往天上飞。可再贵也得买,想结婚总得有个窝吧。有人问我怎么不先和爹妈挤两年,不是我不乐意,是我哥他先行一步把地方给占了。
  我和燕子再不敢像婚前那样下饭馆看电影逛商店,燕子的娱乐消费仅限于电表上多蹦几个字儿,因为背上有房贷这座山,花每分钱都要掰手指头。我的娱乐就是中午和同志下下棋,再郁闷了就招几个哥儿们在家里炒两个小菜,喝喝小酒。好在燕子除了懒点虚荣心并不十分强烈,她总是猫在屋里用电视机和扑克牌来打发自己那青春的尾巴,没有什么奢求也没有什么抱怨。
  燕子还有个过人的智慧,就是她很会调理手中那一棒子打不倒的俩钱儿,那俩钱儿被她摆布的饭是饭菜是菜的。我们的穿戴大都是她从洋旧货摊上搞来的,人们跟这叫洋破烂儿,其实东西根本不破,买回来燕子放在洗衣盆里用‘白猫’洗洁精泡上还淋点‘84’消毒液,洗出来放在阳台上爆晒,她说这叫紫外线二次杀毒,然后再把衣服熨平。经过这一系列精心处理,我们再穿身上那绝对是一件体体面面的东西。她花六十块钱在那儿给我淘来一件大衣,经过一番归置后像从高档时装店买的,我同志还问我几千几千?正常我们都是吃过晚饭出去买菜,七点来钟,这时间卖菜的都忙着收摊往回赶,菜都论堆儿卖不用秤杆子撅,比高峰时便宜好几倍。有一回我俩花一块钱买个大西瓜,就是皮受了点外伤里边瓜瓤却好好的,我俩吃了三天才吃完。还有烂掉一半的,用刀剜剜加冰糖在锅里煮熟,然后放冰箱里冷藏,想吃时候拿出来比罐头都甜。当然这都属于我俩的隐私,我们谁也不告诉。燕子说别人花五块钱我们一块就给搞掂,这就叫智慧。不过要是哪个月赶上结婚份子多,这点智慧也就显得杯水车薪,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我妈和她妈那里蹭饭,一般去她妈那里多一点。日子就这么紧紧巴巴的,为这我们结婚三年了连孩子都没敢要。
  多数时候我还是比较想得开,之所以想得开源于我是个相对乐观的人,也源于燕子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所以我们俩的日子才会这样安定并稳定。正常情况下我的精神法宝就是向后看齐,看那些没房住的人,看那些挺大岁数还一个人干靠的光棍,看那些在人才市场上眼神乱飘的无业人,这么一看我心里舒服多了。虽说是贷款但我毕竟拥有一个自己的安乐窝,还和自己喜欢的细皮嫩肉的女人在一起,我的工作挣钱不多但十分稳定,还有两个让人羡慕的假期。我相信肯定有人会羡慕我们的小日子,燕子也常说大树有大树的忧愁小草有小草的快乐。在我们的小日子里,虽然我付出的劳动比较多,但并不觉得辛苦。一切家务活几乎都由我来承担,做饭洗衣收拾家,东西不用我买,燕子说男人买东西容易吃亏。做家务我一点怨言也没有,从心里边乐意。我没有条件给燕子带来物质上的享受,只能用自己力所能及的实际行动来表达对她的一片心意。要知道现在社会上的女孩子有多现实,不花任何力气就能享受到锦衣玉食的生活是她们的人生目标和宗旨。连那些歪瓜劣枣都又拉眼皮又隆胸脯想钓个金龟婿。有模有样的燕子居然同意和我一个锅里吃饭并一起担负房贷,她不喜欢大鱼大肉就喜欢绿色蔬菜,不喜欢穿红挂紫就喜欢朴素大方,唯一的消费就是蹦几个电字儿,面对这样的女人我心甘情愿付出劳动,我们家地板被我擦得能当镜子照。
  燕子说怪不得那天我摆出好运来(扑克),原来在这等着。如果真能兑换成现金,就等于凭空从天上掉下来一笔钱,一年的房贷啊,这下可以轻松地喘口气儿了,去逛逛商店看看电影,听说现在的美国3D大片特好看。
  那天晚上我俩欢喜得一夜未眠,我们幻想着把LV换成钞票的情形。如果我们用这钱还了一年房贷,那就把省下的工资安个热水器,再买台电脑装上宽带,我还琢磨着去日本料理大吃一顿,她也想着去迈凯乐买条裙子。燕子逗我,没想到你一个初恋能创造出这么多价值,当初你要是多恋几个这样的咱不是发财了。我说,真要那样的话这会儿就没你什么事儿了。她一翻眼皮,这包不会是冒牌货吧。怎么可能,黄莺可不是那样人。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燕子去友谊商城找我同学。他开门就说,知道不咱们班的大歌星黄莺回来了,几个同学还嚷嚷找时间一块儿聚聚。我说,是吗?没听说。他说,你不看报纸?我说,我只看看球报。放心,她要是想联络同学第一个就是你。他看看燕子把话岔开说,那事我帮你问了,LV专柜的负责人说怕是不行,因为是贵重商品进进出出都有及明细的单据,再说本市就这一家代理商,走货量也不大所以才不好办。燕子说,这是我表妹从外地捎来的,我用它不是显得太张扬,同志和家长看了也不好,留着又是闲家用,要不就便宜点儿,给、给一半钱也成。这个实在不好办,既然是别人送的就留着用吧,搁咱自己还真舍不得花这份钱。燕子见再磨叽也没啥戏就把包递给他说,那你帮我看看,我表妹小我怕她花大价钱买个瞎东西。这个我哪懂。正有个女营业员朝这边过来。喂,小李你给看看这个包,她是LV专柜的老营业员。小李很专业的用手捏捏挎包的皮面,又打开里边扒着接缝处看看,还把挂在包上的标签又相谋相谋,最后给出两字结论,正品。我无不得意地对燕子说,你表妹那眼光还有错?
  包没处理掉燕子明显的沮丧,她堆坐在床上不看电视也没摆扑克牌,就那么翻来覆去摆弄那个包,此时在她的思维意识里这已不再是个简简单单的挎包,而是一个具体数字,是一笔钱的化身,可此钱非彼钱,你不可能举着个包去银行还房贷,也不可能拿它到商场里和人家兑换电脑热水器。什么时候银行和商场能开展相互贸易这项业务就好了。我说过两天黄莺要和我们坐坐,你看在哪里更合适。这个怕是不用你操心吧,人家那么大一歌星。我说这次一定要我来安排,人家送了我们这么贵重的东西。她说,不就一顿饭吗在哪儿不成。话可不能这么说,人家大老远过来,哪好潦潦草草就打发了,可别让她觉得我们抠里抠索的。那你想怎么样?当然要高档一点,像什么富丽华、希尔顿、万豪之类。噢,你说这些可都是星级宾馆。包没弄出去燕子一点情绪都没有。我说,像黄莺这样的大名星,在一个小饭馆吃面条,第二天就得让狗仔队上了娱乐头条,我们无所谓人家可丢不起那个脸。如果在大地方被拍到我们还能借光跟着上上报纸。
  燕子听说上报纸又焕发了精神头,其实她也想见见黄莺,谁对歌星没有好奇心,这也是和亲朋好友闲聊时一个体面的炫耀。
  燕子说,那咱现在就出去考察考察,听说这些地方都得事先预约,再说也得先去摸摸行情,比比哪家又气派又便宜。提前做准备没坏处。
  第二天把我俩累屁了,差不多把全市上讲究的就餐场所都参观一遍。进这种地方我挺怵头,一看见门口锛儿直的保安就不愿往里迈步。燕子比我从容多了,她挽着我的胳膊眼睛夹都不夹保安就大步流星往里走,就像真有人在里边等她吃饭似的。我们越过一个又一个保安,踩上一块又一块地毯,看了一本又一本菜谱,见了一个又一个领班。妈的,一个比一个宰人。一罐饮料就跟你要一箱饮料的钱,一盘肉就跟你要半口猪的钱。怎么算都得燕子一个月工资。哈,一个挎包是我一年工资,一顿饭是燕子一月工资。当我们在家里掰着脚趾头算计时,社会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发展到了这种程度。要说气派是真气派,进去有人给你拉门,出来有人给你推门,地毯上的印花娇嫩得如醉如痴,踏在上面软软的,温馨之气从脚后跟儿一直钻到心里。这么好的东西用脚踩都是一种罪过,踩得人心疼,真想就地躺下来睡一觉。为什么会这么柔软,纯羊毛的?我情不自禁蹲下来用手感觉。燕子使劲一提溜我说,干什么快起来。周围的壁雕和油画把大堂烘托得像宫殿,头顶的吊灯更像人们白昼里的一个美梦。那灯光又灿烂又体贴,把一个个裹着红旗袍的小姐变成一个个仙人。小姐们笑容可掬持之以恒,站在那儿笑,走动起来还笑。与你讲话时笑,不讲话时也在笑。
  这些我都在电视里见过,当遥不可及的画面一下子转换成身临其境,我的身体就不那么听大脑支配了,大脑让我先迈左腿,左腿就是不听话。燕子比我强,她总能把握住问题的关键,能不能给打个折?一个充满微笑的回答,我们十桌以下不打折。
  到家时天都黑了,我和燕子双双腿肚子朝前一头拱在床上。我说,咱谁饿谁就嚼袋方便面,别再点火了。燕子说,我现在连吃方便面的力气都没有。
  经过权衡我们决定在黄鹤楼请黄莺,一方面是那离市区远不易被人打扰,再有同样档次一桌席,那里价格要比其它地方低两百多块。两百块不是个小数,我们不能不精打细算,像我们这样收入微薄还肩负着房贷的人,你们完全能想像到我们的生活状态,对我和燕子为省点钱而跑断腿的行为也能理解吧。
  菜单我们都想好了,三个人菜不必多,就四个硬菜,酒要好一点的洋酒。看着即大气随意又不铺张。这样算下来也得一千多,燕子这月工资是逃不掉的。这个钱手头还有,呵,她刚发过工资。一切安排妥当我给黄莺发了条短信,告诉她我已在黄鹤楼定下位子,周二晚六点钟将携夫人在那里恭候她。几分钟后她给我回过来一个字,好。我发现燕子好象有点忐忑,手里的扑克被她反复洗了无数遍,都洗出了雨点声。
  周一上班我立用午休去理了发,这次我没再去路边的三元店而是找一家规模不小的发型设计室。晚上菜都凉了燕子才从外边提着大包小裹回来。我俩真是心有灵犀,她也做过头发,那个马尾巴变成了一头乌黑的披肩卷发。晚饭后我洗过碗刷过盘收拾过厨房后再进屋时,我的天,我们家屋子中央竟站着一位仙女。那月白色中式连衣裙上开着一朵朵藏蓝色小花,还有耳鬓那儿恰到好处的深蓝色娇花照水的头饰,一双乳白色高跟儿鞋把本来就挺拔秀俊的身体推举得更加亭亭玉立,这让我一下子想到了周杰轮那首好听的《青花瓷》,月色被打捞起/云开了结局/如传世的青花瓷……一条裙带松松散散地飘在腰间宛如风在枝头,如果把这镶在木框里那就是一副好看的油画。这是我老婆燕子啊,我奋不顾身扑过去,以至于把手上没擦净的水珠甩到她脸上,燕子敏捷一低头从我腋下钻过去,看看你别弄脏了裙子。她耳鬂别着的头饰正一下一下闪着蓝光,这光芒让我轻松舒缓的心境忽然紧缩,新买的,很贵吧。
  为了置办这身行头,燕子居然跟单位请了一天假。她扑闪着眼睛问我,漂亮吗?绝了。和你那位黄莺同学比呢?这有什么好比的。不过说实在的,燕子打扮起来确实比黄莺要多几分姿色。燕子拿眼角瞥瞥我,又拿个小镊子对着镜子拔眉毛,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我看她明晚不是去赴宴,倒像要上电视台PK选秀。女人啊!!怎么这样?我提出个不算重要但又不得不问的问题,这、多少钱?当然不是便宜货,旧货摊上能有这东西?我心头涌上一丝不祥,那是多少?反正兜里钱全光了,还在我妈那蹭了一千。真的?骗你干什么。我说当新娘那天也没见你这么捯饬。燕子说情况不一样,要是能贷款我都想买个钻戒了。我咬牙切齿却又心平气和地说,那、那明天的晚饭怎么办?我想过了,明天午休去你妈那拿吧,借也成。听这话我都想撞墙,一个结了婚的大男人怎么还好开口和爹妈要钱。其实燕子到现在也不了解我家的真实情况,我爹妈可能是苦日子过多了,别说没钱,就是有你也别想挖出一分一毫来,钱要是进了他们腰包,你拿筚子刮都刮不下来。当然我哥他儿子他们的孙子豆豆除外。我从来没把这些宣传给燕子,以前别人送点东西,我拿回来都说是妈给的。
  这可真要命了,赶快打电话。喂,哥们儿你在哪?这么忙,我还想喊你过来喝酒呢。那什么我有点事跟你说,燕子想买台手提电脑,银行里存款还都没到期,想跟你串换两钱儿。噢,噢,是吗?那好,那好,没事儿。哪天过来喝酒吧。白白……
  喂,你在家呀,咋没去你老丈母娘那儿?是这样,不是卖LV包,就按你说的她自己留着用,燕子是怕同志说三道四的妒嫉,女人堆里事多呗。还有件事跟商量一下……噢,钱全在你老婆手里,行、行,那你快忙吧。白白……
  喂,听不见听不见,你那边怎么那么闹?你要去国外买飞机?又他妈喝多了,好了好了没事了。
  燕子正往指盖儿上涂指甲油,我却异常郁闷,我一个大男人的尊严全让她一身衣服给搅和了。我说,你买衣服也得跟我商量一下,看看现在傻眼了吧。她说,你请大歌星吃饭事先也没跟我商量过,还非得上那种地方吃,有那个实力吗?我说,我一个大男人请人吃个饭还得向你打报告不成?她说,那我女人家买件衣服也没必要和你请示啊!我俩就这样鸡一嘴鸭一嘴地斗开了,彼此由开始的据理力争变成大喊大叫最后转化成声嘶力竭。期间她好像还说过大歌星有什么了不起,谁怕谁呀。她说这话时气愤地把脚那么一甩,那只乳白色高跟儿鞋不偏不歪刚好落在我脑袋上,当时我正在气头上,于是就与燕子有了肢体语言。后来我一推,她一头撞到床角上,她捂着头跑了,因为头上流下来好多血。后来我追了出去,这时候黄莺发来一条信息,喂,我已经在飞机上了,因为临时要去南方参加一个晚会,真不好意思看我总是这么忙。这回很遗憾没看见你太太,下次一定。喂,早点生个胖娃娃吧,祝一切安好,黄莺。黄莺呀,我把手机狠狠一摔。
  后来我再没见过黄莺,有次闲着没事儿拨她号码,对方告之这是个空号。后来听说她去美国嫁老外了,后来又听说她到庙里出家了。后来,唉,不说后来了,说现在吧,就说当下,当下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吃饭,一个人在屋子里睡觉,一个人负担着房贷,我又把与黄莺的合影夹在钱包里,喝大时我会指着照片告诉他们,看,这是大歌星黄莺,我从前的女朋友。有次一个黄毛小子居然腆个脸问我,黄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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