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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妹子，你是头一次来这儿吧？以前没见过你。你是儿子还是姑娘啊？也是儿子啊？没关系，我不失望。反正现在人也不多，你是儿子咱俩还可以交流交流。你儿子哪儿毕业的？本科？中山公园这一片儿本科不少。还有博士呢，女博士，愁不愁人。我儿子研究生，硕士，学医。是啊，专业还行，在区医院当大夫，口腔科。你家儿子学什么？哲学？专业一般。不过你儿子年纪小，不着急。我儿子不小了，７9年生人，属羊的。这不一晃三十多了嘛。他自己不着急，一说看对象脑袋晃得像拨浪鼓。他不着急我急呀，早点结婚，趁着现在我身子骨还硬朗，生个孩子我还能帮着带。过几年我岁数大了，他有了孩子谁管呐？一家就这么一个孩子，能不管吗？得管到底呢，啥时候闭眼睛了才能不操心。
　　你是从哪儿知道这地方的？报纸上？现在报纸啥事儿都登。以前没这么多人。每天也就十几、二十个。老头老太太都有。都是给儿女找对象的，差不多。真有成的。我就是邻居老刘家的姑娘在这里找到对象才慕名来的。我家不远，坐车十二站，不用倒车。人多好，选择余地大。你儿子想找什么样儿的？你得先把他话套清楚喽，要不然你费了挺大劲儿，他看不上，你不是白费功夫？我儿子让我愁死了，他死活不说条件，逼急眼了，他给你放出一句：是女的就行！你说这像人话吗？闷哧闷哧的劲儿，像他那个死鬼爸。当年我和我老头儿就是经人介绍的，那时候下乡种地，当知青，心眼儿活的在农村就把对象找了，家里有路子的要么去当兵，要么早早就抽调回城，剩下的都是像我这样死心眼儿的，听大人话，坚决不在农村找对象，大人说在农村找了对象再抽调回城就难了。等到最后，是回城了，到纺织厂当女工。纺织厂净女的，进来个男的大伙儿眼睛发蓝，哪能轮到我呀？我岁数大，眼瞅三十了。一个亲戚给我介绍了死鬼老头儿，他在郊区的水泥厂当工人。人长得还行，就是不爱说话，头一次见面，他就没说上五句，净我一个人说了。这辈子好像也没说过多少句话似的。人还行，心里有数，挺善良的。认识两个月就结婚了，第二年就生了大龙。我儿子小名叫大龙。这辈子过的，怎么说呢，没跟他飞黄腾达，也还算平平安安，也就老百姓的日子吧。他没福，刚退休两年就死了，癌。在水泥厂天天往肚子里吸石灰，不得癌才怪呢。连他儿子的硕士证书都没看到。是挺可惜的，所幸没遭多少罪，不到一年就没了。
　　不说老头儿了，咱还说儿子。 都说现在姑娘不好嫁，高不成低不就，摊上我这样的儿子也够戗。你说现在好小伙儿这么稀缺，本科加上研究生，八年呐，谁家孩子不在学校找个女朋友啥的？成不成的，最起码你得谈吧？我那儿子好，一次没往家领过。刚开始我还挺高兴呢，逢人就夸自家儿子懂事，一门心思学习，不分心，后来发现有点不对劲儿。他那些同学，都有结婚生孩子的了，他还一个不往家领，愁不愁人呐？不是瞒着我。这种事用不着瞒我，我天天催着问，他要是有早说了，也省得我白费嘴皮子。他就是没有。他要是有对象能不出去约会吗？他下班回家肯定是往屋里一猫，鼓鼓捣捣的也不知道摆弄什么。说是听音乐。他那音乐也不放出声儿来，戴着耳机子，你不知道他听啥。人家有小子的，屋子里要么贴美女照，要么贴篮球明星，他墙上啥也不贴，干干净净的。你就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你说谈过没？谈过呀，都是我替他谈的。大多数是本科。好歹念了一回研究生，本科生以下就免谈了。现在不是讲优生吗，爹妈都聪明，下一代才有保障。男孩子还是吃香，挑选余地大。来几次你就体会到了。中山公园这里女多男少。儿子岁数大点不要紧，要是姑娘岁数大了，能把当爹当妈的急死。那个，穿黑夹克的大哥，看见没？就他。他姑娘是博士，三十多了，他在这儿至少蹲一年了，谈过不几个，人家有儿子的一听说是女博士，马上免谈。都是一个孩儿，谁敢往家娶女博士？
　　不跟你说了，那边又来了个新人，我去问问。兴许是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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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你好。是帮孩子找对象吗？是啊，我是给儿子找。你是姑娘啊？那咱们可以谈一谈。你姑娘什么条件？研一？什么专业？还行。现在的孩子都开放得很，你姑娘怎么自己不找啊？对，总有特殊情况的。我儿子就是特殊情况，条件这么好，就是找对象不积极，还得我替他张罗。这是他的照片，你看看，是研究生毕业时照的。对，戴眼镜，看书累的，我和他爸都不近视。好在只有二。这是他的毕业证书复印件。有一次一个大妹子替她姑娘看对象，对我儿子可满意了，可她非得让我第二天把毕业证书原件拿来，好像我能骗她似的，就为这，我不跟她谈了。对人这么不信任，疑心这么大，将来就是成了也过不长。我儿子在区医院口腔科。是，现在区医院不太景气，所以他也不太安心，一会儿说考公务员，一会儿又说考博士。考公务员我还能接受，考博士吧，其实也未必就好。你博士毕业不还是面临找工作的问题？现在这工作还是托人找的呢，花好几万。听说现在省级医院的工作没有三十万你办不下来。你家姑娘现在也得下手找工作了，现找来不及。
　　看看你姑娘照片。挺好看，挺清秀的。二十几？二十六？那是得找了，再不找可就迟了。跟我儿子差五岁。不算多，挺合适的。你家大嫂怎么没来？没啦？对不起。我家老头儿也没了。就我和儿子。我家住双室。那种老式的双室，六楼。楼层高点。将来看媳妇啥想法，可以把这套卖了当首付，在哪儿买一套大点的房子。如果三口人都有收入，供套房子还没问题。我还行，一个月一千多，有医保。我身体好，带孩子没问题。你怎么称呼？姓齐？那我叫你齐大哥。你姑娘叫齐小晶。京剧的京？好，挺好听。她学那个专业将来干什么呀？当会计？当会计挺好的，哪个单位都得有会计，她学了研究生，那还不得当大公司的会计，小门小户的还请不起呢。刚才有个大妹子，她家儿子学哲学，咱文化低，不明白学哲学能干啥。我看你那颗牙有点活动了吧？要不哪天你去区医院看看，我带你去也行，你自己去也行，顺带着考察考察我儿子，我儿子叫谢俊龙。搞对象双方都得看上不是。你就让我儿子给你拔。一点不疼不可能，但是拔的时候肯定不疼，都打麻药，用进口的当然最好。告诉你吧，如果血糖高的话，牙有病还是趁早治，真要是得了糖尿病人家大夫就不给拔了。你看我这牙修的多好，烤瓷的，在外面得好几千块钱呢。
　　没事儿，你头一次来，多看看。我把家里的电话给你留下，有事你就给我打电话。我没手机。不是在家里就是在这儿，要手机没啥用，一个月还得好几十块钱。再说那上面数字不大点，我不戴老花镜也看不清。
　　你有名片？行，给我一张吧。还是工程师呢。一看你就有学问。你再四处转转吧，没事儿，很正常。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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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龙，回来啦，晚上想吃点什么？你这个“随便”最难侍候了。要不我烙点韭菜盒子吧，再煮点小米粥，连饭带菜都有了。今天拔了几颗牙？一颗没拔？那你一天上班干啥了？要这么下去我看你们医院要够戗。我看咱家院门口那家私人开的牙医诊所生意还不错，总有人在床上躺着，好像洗牙的不少。不行将来咱也开个诊所得了，我还能打扫卫生，省得雇人了。得投入多少钱？至少几十万？那咱可出不起。要不找几个合伙人？现在不都时兴股份制吗？你过来帮妈择韭菜。择细致点，洗的时候省水。你猜我今天干啥去了？我上中山公园锻炼去了。打太极拳。我现在能把一套杨式太极拳打下来了。公园里老头老太太可多了。我今天还碰见了一个老头儿，是个退休的工程师，他姑娘今年刚考上研究生，好像是学财会。叫齐小京，我看了照片，长得挺好看，比上回那个强多了。听说你是研究生毕业，还在区医院当大夫，齐工程师非得把他姑娘介绍过来。哪天跟人家约个时间见见面得了。其实介绍的对象不一定不好，我和你爸不是过了一辈子，也没吵嘴什么的，还生了你这么个好儿子。一辈子可快了，一晃儿就过去，你别总不着急。你不知道妈心里多急。早早晚晚的事，早点办完多好。先别走，帮我把煎锅拿下来，你个儿高，伸手就能够下来，我要拿得站凳子上。我听说今年又开始招公务员啦，你们同学有报名的吗？学完研究生再去当公务员是不是挺可惜的？你自己决定，你要是愿意报名就报吧。已经报啦？那你赶紧回屋看书吧。看累了想听音乐就放大声听，别总戴着那个耳机子，我听广播里说长时间戴耳机子对听力有影响，你是学医的还不知道？我也不怕吵，你放多大声都行。你放大声我不还可以跟着听一听？听不懂怕什么，听多了不就懂了？你那些音乐我确实不懂。我昨天进去擦灰，看你那些音乐盒子上全写的外国字。我一个不认识。考公务员需要什么书，用不用我去书店帮你买？反正我时间有的是。汉字我还认识吧。你把书名写下来，我去图书城帮你买。
　　忘了说件事，这几天要是有个姓齐的工程师去拔牙，你态度好点儿啊，用点儿心。他就是齐小京的爸。我看人不错。我看人还是挺准的。去吧去吧，看书去吧。饭好了我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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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妹子，你又来啦？怎么样，这些天有收获没？谈了几个？你跟钟小乐她爸谈啦？没成？不可能成。我这几天没来，不知道你跟钟小乐他爸谈，我要知道就告诉你别谈了，白费功夫。他们家条件太高。不瞒你说，我还和她爸谈过呢。咱不说他家姑娘长得如何，人品如何，就他家提那条件，咱这普通人家也招架不起啊。房子要三室两厅的，工作至少得是事业单位，学历至少本科，个头儿也得一米八以上。我儿子大部分条件都符合，所以我才咬着牙谈的。最大的问题是房子，那我都豁出去了，只要孩子能成，我宁可不跟他们一起住了，把现在的房子卖了，给他们个首付，我自己去住敬老院。我一个月一千块钱，住敬老院还住得起。这人家也不满意。房子必须得是交完钱的，还得装修好。我说那房子我们都装修好了，将来两个孩子自己挣钱干啥？你们女方陪送啥？你猜钟小乐她爸说啥？说他们陪送一辆轿车，说现在最时兴男方买房女方买车。我一听这话就吓回来了，再没敢回家跟儿子提。他就是把车陪送过来，我儿子现在挣那点儿钱也养活不起车，真把人家姑娘娶家了，咱儿子不是遭罪吗？所以我回家压根儿没敢跟儿子说。咱还是实际点吧，不找这种不着边的。钟小乐长得咋样？我没见过，她爸连照片都没让我看。可能是看我条件不行吧。给你看照片说明人家还是动心了。你有现成的房子？那你条件好多了。别灰心，你这才来几天呀，中山公园年头最多的老孙头儿已经来三年了，听说谈过好几十个，还是没成。真有成的，不太多。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能帮多大忙帮多大忙呗。我儿子报公务员了，他说现在的工作太没意思，整天扒着别人的嘴看一口烂牙，早晚得把自己看恶心喽。你说现在的孩子说话怎么口气这么大呢？也怪我们。当初孩子自己报志愿时没主意，我们两个老的非得让孩子报医。孩子说不爱学医，不愿意整天呆在医院里跟病人打交道。我们说学医好找工作，当个大夫，受人尊重，工作稳定，家里人也能跟着沾光。谁成想等他毕业的时候工作会这么难找？人家市里、省里的大医院不是博士不要，据说还得是留过洋的。就我儿子这工作，还是托人找的呢。区医院效益不好，死不死活不活的，整天也没几个病人，孩子自己也不爱干，这不就报公务员了。公务员那么好考啊？愁死人了。我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总在想是不是帮儿子选错了行。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啊。你说我儿子是不是因为学医对男女之间的事看得一点不神秘了，才对女孩子不感兴趣的？我也说不明白，他也不跟我搭话。你说十句他能回你一句就不错了。小时候他也这样，内向，不爱说话。你儿子在哪儿上班？保险公司？学哲学的怎么去保险公司了？也是，现在有工作就不错。你儿子个子多高？个儿矮点。没事，男孩子有才就行，个儿高个儿矮能怎的？关键得看发展前途。邓小平个儿还矮呢。没事儿，这会儿人也不多，咱多唠一会儿。咱姐俩有缘分，能说到一块儿。是，我这人热心肠，爱说话。人有话不说憋心里多难受啊，说出来痛快。你会打太极拳吗？哪天你换套衣服，我教你。挺好学的，可锻炼了，你看我这腿，一抬能抬这么高，站几分钟没问题，一般年轻人都赶不上。可不是咋的。有合适的咱就谈，没合适的咱练太极拳，当锻炼了。

　　　　　　　　　　　　　　　　　　　　　　　5
　　老齐大哥，齐工，你好。怎么样？牙拔啦？是大龙拔的吗？技术还行？这孩子，回家也不说。就是不爱说话。怎么样，看着还顺眼吧？对，有点瘦，最近天天闷屋里看书，报公务员了。能不能考上谁敢说。考着看吧。其实现在这工作也不错，孩子上进好强，非得考。考就考吧，多读几本书总比打麻将强。小京怎么样？学习累不？最近谈了几个？没事儿，应该多看几个。姑娘是宝儿，养这么大不容易，谁当老人的不得认真把关？尤其你就这么一个姑娘，又没有老伴，将来还不得跟姑娘一起过，找个好姑爷太重要了。
　　要说大龙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不太爱说话。你都看到了，要个头儿有个头儿，要模样有模样。记忆力才好呢，背什么东西呱呱的，一点不费劲。心眼也好。小时候我让他出去买早点，他给我买回来一大盆油条，说卖油条的太可怜，在油锅前面烤着多难受，卖完了能早点回家。让他上街拣豆腐也是，一买好几块，害得我们家上顿下顿吃豆腐。那时候没有冰箱啊，只好赶紧吃。后来我就不用他上街买东西了。总上当。就是心善。这一点真像他爸，遗传。我都想好了，大龙将来结了婚、娶了媳妇，愿意我跟着一起住呢，我就跟着一起住，帮着带带孩子、买菜做饭啥的，也能给小两口帮不少忙。要是人家两口子愿意自己住，那也没啥，现在年轻人都想独立，我能理解。只要孩子们自己过得好，怎么着都行啊。你看那些儿女在国外的，不也都是老人自己住。实际上是一样的。齐工你们单位效益还行吧？我听说现在有的单位还把老技术人员请回去当顾问发挥余热呢。钱多钱少不要紧，你也不会差那点儿钱。有事干总比闲着强啊。小京知道你来这儿吗？那你得告诉她，要不你真看好哪个小伙子，姑娘不愿意看，你这功夫不是白下啦？大龙知道我来。刚开始他反对，嫌丢人，后来看我挺愿意来，他就不管了。我儿子孝顺，不让我生气。从小到大，为学习的事我一点没跟他操过心。就搞对象这事他不积极。他要是把婚结了，我这心就一了百了了。
　　什么？让两个孩子见见面？行啊。我回家跟儿子说。是在这儿见呢还是另约个地方？让他们自己见吧，咱当老人的别跟着掺和。咱们就只能起个牵线的作用，最后主意得他们自己拿。老齐大哥，不瞒你说，别看我在这中山公园是老人儿了，帮着儿子也看了好多姑娘，真正拿主意让儿子见面的也就两个，小京这是第三个。一般人我还真看不上眼。孩子咋样，那得先看大人，咱不说龙生龙凤生凤，那也差个八九不离十。我中学那些同学，凡家里干部出身、知识分子出身的，尽管人家跟我们一起下了乡刨垄沟种地，后来人家也都有出息，考大学的、做生意的、当官的，都不错。你得相信遗传。我第一眼看你就面善。小京这孩子的模样像你的地方多。女孩子长得像爸，跟爸也好。老齐大哥你将来要享福了，我把话放在这儿，不会错的。
　　那就说定了？行，你回去做小京的工作，我回去做大龙的工作，咱们电话联系。你最好白天打，白天大龙不在家，咱们说话也方便。好。一言为定。

　　　　　　　　　　　　　　　　　　　　　　　6
　　大龙，你把门开开，妈跟你说几句话。没啥事儿就不能说话啦？我看晚报上说今年考公务员竞争很激烈，好几十人争一个岗位，有这回事吧？咱可不能有精神负担啊。咱又不是没有工作的人，非得这一条道走到黑。在区医院当大夫也不错，你到大医院去，咱这研究生的学历也排不到前面，在小医院人家会更重视咱。你自己觉得考得咋样？是，你是学医的，考那种文科的题肯定不占优势。上次妈跟你说的那个齐小京，她爸打几次电话了，想跟你见见面，人家挺有意思的，反正你也考完试了，这两天就安排个时间见见吧。好不好的不是得见面才能下结论？我和你爸不见面能有你？你这孩子太犟了，非得把你妈气死啊？你是学过医的人，这点儿简单的道理都不懂？那老天爷为啥要把人造成男的和女的？老天爷造人能是随便造的？人活一辈子不容易，老天爷是让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啊。世界上这么多女孩子，怎么就没有你看中的那一个？人家女方挺主动、挺愿意的，你见一见能咋的？你自己寻思寻思吧，我也不勉强你。妈还不是希望你好。那什么，晚上早点睡吧，别没完没了地听音乐。老齐大哥说这几天还要去医院看牙，你帮他好好参谋参谋，看镶个什么样儿的合适。镶牙你不也管吗？给人家好好镶。有牙的人不知道没牙的苦。妈这辈子牙没长好，这些年遭了多少罪，年轻那会儿半夜三更疼得睡不着觉的时候常有，没办法往牙里塞个花椒粒儿止疼。要不是有你这好儿子，妈能镶上这么好的牙吗？妈自己也舍不得花那些钱呐。现在一点儿不疼了，啃苞米都行。你看当大夫还不是有好处。晚安。睡个好觉。
　　大龙，大儿子，起床吧，妈把早饭做得了，吃完饭好去上班。今天外面有点阴天，早点走，省得堵车迟到。快起来吧啊，别磨蹭了。
　　大龙，妈喊两遍了你怎么还不起来呢？你这一点不像你爸。你爸年轻时无论头一天多累，第二天按点起床，不用人喊，一分钟不带多躺的。你爸可勤快了，像他那么勤快的人少见。大龙，快点起来，妈今天还得去中山公园呢。齐小京的事你好好想想，别错过机会啊，我看那姑娘不错，人家爸也不错。
　　大龙，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么肉呢？快起来吧啊！
　　大龙，你把门锁这么死干嘛？你这孩子，一大清早你在屋里干什么呐啊？大龙啊，你这是干什么呐？你怎么能这么想不开呢？你是当大夫的，应该去救别人，怎么还得让别人来救你呢！儿啊，妈白把你养这么大啦，你连什么是真正的男人都不知道就这么走啦？儿啊，你心太狠啦，你让妈今后怎么活啊？有什么想不开的你怎么就不能跟妈说呢？你连话也不跟妈留一句啊？早知道是这样妈把你生下来干嘛？啊？！
　　儿啊！你怎么心这么狠呐！你心太狠了啊！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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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大妹子，你还在这儿呢。是呢，我挺长时间没来啦。来干啥呀，儿子走了，再也不用帮他找对象啦。今天走到这儿了，看见你了，跟你说会儿话，心里兴许能敞亮点儿。怎么能不伤心呢，那么大儿子，说走就走了。要是身体有啥病也行。啥病没有。除了瘦点儿，身体好着呢。怨我啊，早点儿让他去看专家好啦。头两天他一个大学同学来看我，说他可能是抑郁症。以前没听说过这种病啊，不明白。人家崔永元是名人，人家有病了自己知道治啊。你说我儿子还是学医的呢，怎么就不知道自己是心理有病呢？是啊，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儿。现在说什么都晚啦。再说我到现在也不相信大龙是得了那种什么病。我不相信。
　　你儿子怎么样？谈几个没？你可得注意了，得让孩子跟你说心里话。他就是不跟你说，他也得在社会上交朋友，能有说话的地方。大龙就是没朋友，回家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就知道听音乐。我也不明白音乐。他同学有明白的，帮他收拾东西，从床底下翻出那么多碟，全是外国字母的，他同学说那是魔鬼音乐，谁听了都会有特殊想法，不想在现实世界活下去。他们相信有另外一个世界。咱哪明白啊，以为他就是爱好音乐，谁知道听音乐还能听出这种结果？他就是太孤单了，有个兄弟姐妹就好了。哪怕小时候给他养个小猫小狗也好，哪怕有缸金鱼也好，得让他爱上点什么啊。我就是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其实小时候我们家住平房时他曾经跟我要过兔子，有一年他期末考试，考试前他问我如果考了双百怎么奖励他。我说你随便提。我儿子小时候就懂事，我知道他肯定不会提什么特殊要求，大不了是买双球鞋啥的。谁想到期末考试他真考了双百。那天他放学回来眼睛澈亮，我就知道他肯定考好了。我就故意装作看不出来的样子让他主动说。他问我妈你说话算数不？我说怎么不算数？妈从来说话都算数。谁成想他会要兔子？当时我也没说不行，我只说城里哪有卖兔子的？等啥时看见再给你买。后来我就没再提这茬儿。其实后来我还真看见卖兔子，但我一想儿子都不提了，我还给他买啥？现在想想，当初给他买就好了。没准儿他喜欢上小兔子，性格会跟后来不一样呢。真是怪我。就知道催他去看对象，就没想到他对女孩子不感兴趣就不正常，就应该去找专家看。谁能想到啊？他本身就是学医的，应该比我懂，我怎么能想到他是有什么病呢？
　　真的，大妹子，孩子身体好是第一位的，然后还得心理健康。你看有那残疾孩子，人家心理健康，照样活得乐乐呵呵的。
　　不说了，走了，你多保重啊。没看见老齐大哥哈？不知道人家小京最近谈没谈。那孩子挺好的。不早了，我得走了。跟你说会儿话心里敞亮多了。你可别抹眼泪儿，你一抹眼泪我可受不了了。再见。再见。你也多保重。

　　　　　　　　　　　　　　　　　　　　　　　8
　　你好。找哪位？是齐工啊，声音怎么有点儿不一样了，没听出来。是啊，我那天去公园没看见你。都说你有段时间没去了，我以为小京找到合适的人儿了。我儿子是个没福的命。该着咱们没有当亲家的缘分。那天特意去看看几位熟人，说说话。小京挺好的？别勉强孩子，只要孩子自己高兴，一辈子不结婚也没啥了不起，再说她现在还小呢，哪天止不定人家自己就碰上合适的了。咱们当老的是白操心。你有病啦？骨折？以后可得注意啊，咱们都是老骨头了，不禁摔打了。下回让小京在卫生间里放个防滑垫，你洗澡的时候尽量坐着，洗完了擦干了再出来。要不然干脆别在家洗了，去外面的浴池，万一摔一下也能有人看见。这回你赶上是周末小京在家，万一是平时呢？家里没个人儿，你再动弹不了，多危险呐。用不用我去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吱声啊。小京要上学，不能天天在家侍候你。有事你就吱声，别客气。
　　我还行。不习惯也得习惯。就当他出国了。人家出国的几年不回来的不也是常事。头几天跟几个当年插队的知青一起去下乡的地方转了转。我插队康平。那地方还挺穷的，跟我们年龄差不多的，人家基本都当爷爷奶奶了。是，农村生孩子早。各有各的福吧。吃饭不成问题，比我们当年吃的好多了，基本上是大米白面。是，现在反过来了，城里人吃粗粮。不过还是穷。啥事儿没有，就是去散散心。总比在家呆着强，我怕把人呆傻了。这一阵儿好多了，上门的人少了，电话也少多了。刚开始不行，不敢在家里呆。天天有人来，要么就是打电话的，说的话都差不多。其实没人提还好，做点儿别的事就忘了。至少是暂时不想吧。没事，现在说没事了，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说不想、不伤心是假的，但不像开始那样了。不接受也得接受，面对现实吧。我现在还动弹得了，没考虑进养老院。给他准备的娶媳妇的钱，我自己养老也应该够了，再说不是还有退休金。退休金很及时，每个月的五号打银行账户里。现在我可省心了，只要自己吃饱了、身体好就行。是，还得锻炼。我以后准备去八一公园。八一公园离家更近。行啊，有事你就忙去吧，需要帮忙的事吱声。你牙镶咋样了？不行你还去区医院吧，你跟大夫提大龙，人家还会关照的，大龙在单位人缘不差。小京的事我也留心，有合适的我给你打电话。没问题。有事儿常联系。好，再见。再见。

　　　　　　　　　　　　　　　　　　　　　　　9
　　大龙，妈今天去八一公园了。八一公园里也有打太极拳的，离家还近。你猜我今天碰见谁了？我今天在八一公园碰见齐工了。齐工坐轮椅呢，是齐小京推他去的。挺好的一个姑娘，你看了肯定喜欢。人家小京见了我还挺爱说话，问长问短的。真没想到能在八一公园碰见他们。
　　妈今天挺高兴。见着熟人，能多说会儿话，心里也敞亮不少。
　　对了，你同学有个叫何琼的，昨天打电话来了，还是从加拿大打的电话呢。她说你们上大学时挺好的，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她？她现在定居加拿大了，在一家医院当儿科大夫，说是还没结婚。她是不是对你有过意思啊？这种事你从来不跟妈说。人家姑娘在电话里就哭了，国际长途呢。还说以后回国来看我。我说不用了，谁来我还得跟着伤心。就现在这样挺好。妈就当你出门了，出远门，去非洲当医疗队啥的。那回你说医院里让报名参加医疗队，说是去非洲。你想去，妈没让你报名。妈舍不得。让你去就好了。你这孩子也是，平时太听妈话了。妈不让你报名，你就不会跟妈争一争？我看这个何琼一定是对你有过意思，你怎么从来不跟妈说这种事呢？咱家是不富裕，妈也拿不出钱来让你出国，但妈至少能帮你出个主意什么的，至少你跟妈说过以后心里能敞亮点儿吧？你这一点真不像妈，像妈就好了。妈心多敞亮。多少人都说呢。话说回来，妈心不敞亮，还能也跟着你们爷俩儿这就去咋的？摊上多大的事，妈还不得好好活着？
　　不跟你说了，妈得做饭吃了。烀一个茄子，俩土豆，拌点小葱大酱。妈没胃口，吃这些足够了。你不吃饭，妈没有心情做。随便吃点啥都行。平时妈不敢做你爱吃的东西，做完了伤心。
　　不说了。明天齐工要来串门儿，妈得把屋子收拾收拾。这事早晚得让你知道，妈不如现在就跟你说了吧。这个齐工，就是齐小京的爸，怎么说呢，我看他对妈有那个意思。什么意思？就是搞对象呗。我也不知道人家爷俩咋想的，我看小京这丫头上上下下打量我的样子，就不像看一般的熟人。回家齐工就给我打电话了，说是当面不好意思谈。说是小京见了我，对我非常满意，希望我和她爸有个将来，互相能做个伴儿吧。大龙，跟你把话说头里喽，妈要是将来跟这个齐工有什么更近便的关系，你可不许瞪眼睛。是不是现在就有了？没有，现在还没有，告诉你是想让你有个思想准备。八一公园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八一公园是老头老太太搞对象的地方。上那个地方去的老头老太太不光是打太极拳锻炼，那里的老头老太太大部分都是单身，一个人。这个齐工能去那里，说明他是有想法的。这件事妈挺犹豫的。妈当初到中山公园是给你找对象去的，怎么能最后给自己找个老头回来呢？让人笑话。齐工这人虽说不错，可妈心里总觉得有点那个。怎么说呢，见到他们爷俩，妈心里就忍不住想起你。想起你妈心里能好受吗？所以这事不可能成。但人家齐工是好心，小京也是好心，妈不忍心让他们失望。让人家来串串门儿总是可以的吧。
　　还有一件事，妈得悄悄跟你说。你不许生气。妈头些天不是回了一趟乡下吗？听那里的老人儿讲，乡下还兴结阴婚的。啥叫阴婚？就是把像你这样的男的女的撮合到一起，让你们到阴间也有个伴儿。那天跟齐工见面不长时间我就动了这个心思，同意他到家里来主要也是为了这个。妈可不是为自己。你猜怎么着？敢情齐工有个侄女，也就是他弟弟的女儿，那年从烟台到大连，不是沉过一条船吗？她就在那条船上，落海里，沉了。我算了一下，他侄女的岁数跟你差不多，而且是个小学老师，你们挺般配的。这事我还没跟齐工讲。他明天来了，我慢慢跟他说。成不成的，先说说看吧。妈可是好心，你别拦着。
　　成不成的，谁知道。至少妈明天有人说话了。有人跟妈说话总归是好事。妈现在最怕一天一天的连个讲句话的人儿都没有。妈这么爱说话的人，如果不出去转，有时候一天说不上一句话，那种滋味儿多难受啊。你一点儿都不理解妈。
　　闭眼睛睡吧儿子。我把你屋灯关了啊。晚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