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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守,或者简单的爱
来源: | 作者:刘亚明  时间: 2019-12-03
  《背后那双忽闪的眼睛(组诗)》(载《诗东北》2014年3—4月号,总第14期),可以印证胡卫民的诗歌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我觉得,这组诗从不同角度着眼,将生活纳入自己的视线,并且赋予爱,用诗歌的表达方式全新地体验着。这些诗歌,乍看写得轻松自然,而读后却给人一种厚重、余韵袅袅的感觉。
    
  一
  
  《邱少云》
  
  从小学课本里,从电影里
  进入我发育的骨骼
  
  但完全可以想象出,一个人
  浑身着火后
  手指抠痛大地的情景
  
  不远处的那个小泥沟,就是一个
  巨大的诱惑
  如果能够把它变变样,拿走
  轻轻放进今天的人流中
  
  你会看到
  多少种表情
  
  胡卫民的诗歌《邱少云》写得很经典。
  邱少云是抗美援朝战争中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一名普通战士,在一次执行攻打敌军的隐蔽埋伏中,遭遇敌军投放的汽油弹,而为了顾全大局,不暴露我军目标,邱少云在被火舌包围的情况下一动不动,直至牺牲。邱少云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国人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他的事迹感动了中国几代人。其实,对于这样一位英雄的回忆和敬仰,下笔很难,“写太认真了”弄不好写成过去的政治抒情诗或口号。而这里,胡卫民却呈现出“极为轻松”的状态,干脆从自己的童年受到革命英雄主义教育写起,“进入我发育的骨骼”,说明胡卫民受邱少云事迹影响至深。应该说,胡卫民一定是“苦思冥想”“处心积虑”地琢磨如何进行诗意地表达。
  
  但完全可以想象出,一个人
  浑身着火后
  手指抠痛大地的情景
  
  这里,“手指抠痛大地”,让我感触颇深。这样的诗句,很容易引发人们对邱少云埋伏画面或场面的联想,也能轻而易举地博得人们思想的共鸣。尤其是那个时代或被那个时代潜移默化了的人,读后心中的痛感和敬仰油然而生。据记载,和邱少云一起埋伏的战友亲眼目睹了邱少云葬身火海的全过程,战役结束后,抬走邱少云被烧焦的遗体时候,看到邱少云因为难以忍受剧烈的烧痛而将手指深深插入泥土当中,不远处就是可以扑灭浑身火焰的小泥沟。人是有血液的神经动物,大地从来不会有痛感,但胡卫民偏偏言及抠痛大地,还原了邱少云不怕牺牲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也给我们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如此平铺直叙的语言,苍劲有力,撼人心魄。
  这首诗的前两节看似简单,但容量很大,第一节我们可以看成时间的跨度——这是一个过去年代的故事,第二节我们可以看成空间的跨度——由朝鲜战场回归我们的想象。倘若胡卫民把诗歌仅仅写到此,也不过是历史的一次简单或简洁的复述,不足以提升诗歌的内质。第三节,“不远处的那个小泥沟,就是一个/巨大的诱惑”,顺理成章地用诗歌完成时间与空间方面的过渡,进而导出多少年之后人们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的变化。我想,这也是胡卫民这首诗的主旨和准备表达的要义。“如果能够把它变变样,拿走/轻轻放进今天的人流中”,突出表现了一种时代的审视和叩问。当下,人们对于思想滑坡,人生价值观的扭曲,多有牢骚,胡卫民放低目光,接近地气,通过设想移植“小泥沟”的办法,这种“变变样”就是换位思考,也有深刻的觉悟和警醒在里面。
  我觉得“你会看到/多少种表情”,完全可以放至这首诗第三节的结尾。那么,胡卫民单独作为诗歌的最后一节,就是着重强调时间及社会发展过程中的巨大差异,展示“世间面面观”。如此,发人深省。
  那么,谁能说这不是一首好诗呢?
  
  二
  
  《美女挂历》
  
  我翻了翻
  12个大美女
  
  不担心谁走下挂历
  进入我的家庭生活
  
  妻也喜欢她们,说
  一个比一个年轻漂亮
  
  我说,她们也一年一个容颜
  用手翻,就能把她们翻老
  
  很显然,《美女挂历》反映的是现实生活当中我们都遇到过的事情。
  一年十二个月,挂历每个月份都用美女画面充斥其间本无可非议。胡卫民这首诗里的话说得实在,并无贬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像给爱情生活加点盐,增加了一点儿生活的咸淡。起句“我翻了翻/12个大美女”,似乎说得太直接,人怎么能可以翻阅的呢,况且一个男士面对的是“12个大美女”。如果没有《美女挂历》这个题目,这样的两行文字是不符合逻辑的,也许还有些“非分”之嫌,然而胡卫民在这里“边缘化”地使用了这样语言,显示出诗歌的简洁。
  接下来,胡卫民再次谈及家庭当中的夫妻双方敏感的话题,“不担心谁走下挂历/进入我的家庭生活”,如此表述有些诙谐调侃的意味。写诗之人,总是有话要说,他要表达一种氛围,一种心境,这样的“实嗑”,将爱情的“自私”和忠诚写意了出来。当今的社会很脆弱,爱情生活有时也岌岌可危,维系婚姻的“信任度”在下降,当然这并不是一首诗歌所能讨论的话题。但读了这些,我们对胡卫民这首诗的内涵外延有了一个大体的了解,对他的诗歌深入生活、关注社会有了一定认识。
  “妻也喜欢她们”,一方面说明妻子审美与“我”的雷同,另一方面再次说明“我”的喜欢。这个“也”字,用的很高明,掩映着和谐美好,以及“我”与妻子对美的尊重。妻子说,“一个比一个年轻漂亮”,平淡而真实,不仅仅是对“她们”的夸耀,而且仍然是对美的赞许。
  这首诗的结尾极为耐人寻味:“我说,她们也一年一个容颜/用手翻,就能把她们翻老”。毫无疑问,这两行文字是一个伪命题,甚至是一种公然的假设。为什么——“她们也一年一个容颜”,这里暗含时间或“物是人非”的转换,说出了人要变老的事实真相;“用手翻,就能把她们翻老”,超乎寻常,令人称奇,同时也实现了这首诗的“首尾照应”。
  所有这些,都不仅仅局限对美的向往和表达。
  
  三
  
  《蜘蛛》
  总能独自悬于空中
  有经有纬地编织
  尔后溜走
  似乎撒手不管了
  它可能就在不远处假寐
  摆出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
  就像我们从来不曾发现
  背后那双忽闪的眼睛
  
  《蜘蛛》写得很灵动,很精妙。
  由此,我们可以感到胡卫民对世界观察的细腻和诗歌表达的绝美。前六句,惟妙惟肖地写出了蜘蛛的日常状态,这里的每一个字都很关键,都很恰到好处,带有拟人的写法,好像轻描淡写,也有寓意方面的把握。可以说,每一行文字都有不俗的表达,写透了蜘蛛的生存方式。
  我觉得,这里与其说是在写蜘蛛,倒不如说在写一些人,“总能独自悬于空中”,表现了一些人高高在上;“有经有纬地编织”,暗喻织就个人关系网;“尔后溜走/似乎撒手不管了/它可能就在不远处假寐/摆出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形容为人的狡猾阴险,善于遮掩和处事的老道。结尾两句,“就像我们从来不曾发现/背后那双忽闪的眼睛”,属于画龙点睛或点题之笔,寓意深刻,留下诗歌广阔的想象空间。
  那么,我们背后从来不曾发现的那双忽闪的眼睛,究竟是善意的还是敌视的呢?我看还是一个谜,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合理解释……
  
  四
  
  《丢失》
  一定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有些东西丢失了,再也找不回来
  
  有的在路上走着走着就丢了
  有的眼睁睁看着就丢了
  有的丢失了,至死都不知道
  丢在心里可能是最安全的
  
  我丢失的爱情
  在二十年前被人拾回家了
  我丢的衣服
  如今不知暖了谁的心窝
  我丢的大好时光
  幸好被女儿穿在身上
  
  心说不能再丢什么了
  话音未落,我又丢失了一句
  拣不起来
  
  从胡卫民的这首《丢失》的内容来看,这种丢失是一种常态。
  那么,这个世界上容易丢失的东西太多了。按照胡卫民的说法,就是“有的在路上走着走着就丢了/有的眼睁睁看着就丢了/有的丢失了,至死都不知道/丢在心里可能是最安全的”。这样的丢失,实在可怕,可我们一直都在经历着。这里,可以说是时间在丢失,生命在丢失。胡卫民这样的叙述说得有些笼统,但我们每个人的的确确都在体验着。“有的丢失了,至死都不知道”“丢在心里可能是最安全的”,这样的丢失,说到了我们的心坎上了,令人深思。
  《丢失》的第三节,胡卫民把丢失由“笼统”转为“具体”到“我”。包括爱情、衣服和大好时光,这三样实则在谈情感、物质和生命的延续,这些能够看见与看不见的都与“别人”有关,对应着三个方面:“在二十年前被人拾回家了”“如今不知暖了谁的心窝”“幸好被女儿穿在身上”,仔细玩味,都有一时说不尽的释解,既具体,又朦胧,甜甜的,酸酸的。胡卫民这样从低处着眼,大的方面说写出自己的人生,小的方面讲突出了自己的爱情及家庭生活,在“丢失”中,发掘着一种美。
  
  心说不能再丢什么了
  话音未落,我又丢失了一句
  拣不起来
  
  同样,胡卫民在惋惜当中并没有刻意地挽留。而是,继续深化这首诗的意境,不无遗憾地“把丢失给写丢了”……
  
  五
  
  《运动会遇雨》
  乡里开运动会
  张罗了大半年
  选来选去
  还是选了个有雨的日子
  
  谁也没想到一场雨
  下在了节骨眼上
  解说词里亮瓦晴天
  是没有乌云
  和雨水的
  
  大家就打哈取乐
  这日子谁定的?
  乡长说,是书记定的
  书记说,是乡长选的
  好在乌云和雨水
  在乡下司空见惯
  
  我抬头看了看天
  那块乌云掠过操场的上空
  向北面的庄稼地飘去
  
  和胡卫民一样,在我所经历的数次运动会上,恰恰赶上下雨的也不在少数。
  事情就是如此的巧合,但能把这种巧合撰写成诗,就看出了胡卫民诗歌的身手不凡。“乡里开运动会/张罗了大半年/选来选去/还是选了个有雨的日子”,记得我们也曾经这样说过,并且戏谑地调侃,运动会三个字都与“云”,云多了,自然会有雨。当然,这是一个题外话,这样的话题,还是被胡卫民敏锐的思维给捕捉到,并琢磨成诗了。
  
  谁也没想到一场雨
  下在了节骨眼上
  解说词里亮瓦晴天
  是没有乌云
  和雨水的
  
  “谁也没想到一场雨/下在了节骨眼上”,势必引起在场人们的骚动、议论。现实生活就是如此,有些突发事件,用意想不到来形容还是比较恰当的。运动会遇雨这是偶然当中的必然,事实上,很多事情的发生发展都在我们的主观之外,无论我们意识到与否,它都客观地存在着。那么,“解说词里亮瓦晴天/是没有乌云/和雨水的”,不过是继续对运动会遇雨感到了突然或不可思议。胡卫民的诗歌就是这样,能在平凡之处攫取诗歌的闪光点。所以,他把人们打哈取乐的东西都能纳入诗歌表现的行列。人们也不禁要问“这日子谁定的?”而“乡长说,是书记定的/书记说,是乡长选的”,折射书记、乡长之间的默契和谐。如此趣味的话题,轻松自然,也在透露着一种美。接下来,“好在乌云和雨水/在乡下司空见惯”,胡卫民的自我解释,道出了雨水和农业的关系。
  由运动会遇雨,联想到农业并不牵强附会,诗歌也没有雕凿的痕迹。“我抬头看了看天/那块乌云掠过操场的上空/向北面的庄稼地飘去”,呈现的是一种祝愿、祝福。尽管胡卫民没有说出雨如何为我们的庄稼解渴,如何浇灌我们的农业,但我体会,“向北面的庄稼地飘去”,暗示我们的生活平和自然,并且爱、期待着美好……
  
  六
  
  《鸽子屋》
  
  一位朋友
  住离天空最近的顶楼
  他让木匠
  在檐下搭了个鸽子窝   
  然后放进高粱穗
  
  就像现在,他单身
  会不会引来
  白鸽一样的女子
  我一说到这儿,他的脸膛
  就比高粱穗还红润
  
  单纯地说,鸽子窝与爱情有关,谁都不会相信。
  但胡卫民的诗歌《鸽子窝》,的的确确在表现着爱情。这首只有70个字的短诗,张力很大,按照“鸽子窝——单身——爱情”的模式,把一个喜爱养鸽子的单身男子,还没有涉及爱情生活的事情写意了出来。
  胡卫民这首诗的语言,仍然很干净利落。“一位朋友/住离天空最近的顶楼/他让木匠/在檐下搭了个鸽子窝/然后放进高粱穗”,如此交待,很有现场感。“住离天空最近的顶楼”也能让人的心更加地纯净,搭鸽子窝和放进高粱也具有动感的画面。这样的写实,让生活融入诗歌,让诗歌离我们更近。佩服胡卫民的诗歌想象力,佩服这首诗里他精当的语言,“就像现在,他单身/会不会引来/白鸽一样的女子”,此时,胡卫民已经用诗歌完成了搭鸽子窝到单身的转换,由鸽子窝联系到一个单身汉的终身大事,这是自然而然和水到渠成的。“我一说到这儿,他的脸膛/就比高粱穗还红润”,又将这位朋友腼腆的一面说了出来。
  
  七
  
  《深夜,爱情的响声》
  
  一堆碎玻璃哗啦一下
  落进我香甜的梦里
  在深夜,这声音很响,很脆
  
  忽地从床上坐起——
  原来是对门的小两口
  在找玻璃的茬儿
  
  我应该先静一下
  然后披上衣服
  
  敲开房门
  这两个小东西,一个拿笤帚
  一个拿戳子,在收拾残局
  
  就当是一股邪风把玻璃刮碎的吧
  就当是雨点不小心砸碎的吧
  一块新玻璃,明天就会
  回到洒满阳光的窗户上……
  
  读这首诗,我忽然想起一句民谣:“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白天吃着一锅饭,晚上睡着一个枕头”。既然是夫妻,难免舌头碰着牙。就说胡卫民这首《深夜,爱情的响声》,说的就是对门的小两口半夜吵架的事情。
  事情经过也很简单,“一堆碎玻璃哗啦一下/落进我香甜的梦里/在深夜,这声音很响,很脆”,我相信这是一个真实的记录,深夜正在酣睡的“我”被一阵声音惊醒。“我”醒来,“忽地从床上坐起——/原来是对门的小两口/在找玻璃的茬儿”,凭直觉,“我”已经认定对门小两口摔了玻璃,这里没有提打架争吵,而是风趣地归结为“在找玻璃的茬儿”。想必,胡卫民在这里有意地避开了一些不和谐或谈及矛盾的字眼,隐晦并轻描淡写地交待了小两口激愤的场景,具有以静制动的成分,不想让爱被自己的诗歌打碎。
  
  我应该先静一下
  然后披上衣服
  
  敲开房门
  这两个小东西,一个拿笤帚
  一个拿撮子,在收拾残局
  
  胡卫民在这里表现出“我”处理问题的老练,这里的“我应该先静一下”,既有“我”在梦中“回过神”的意蕴,也有给楼上小两口“缓冲”时间的目的,然后再去敲门看个究竟。当然,夫妻吵架摔玻璃之后应该有N个场景,有彼此横眉冷对的,有彼此对骂的,有哭哭唧唧的,等等,但“我”看到的却是:“这两个小东西,一个拿笤帚/一个拿撮子,在收拾残局”。言外之意,他们已经意识到了吵架摔玻璃的错误。此处,“两个小东西”的称谓,具有长辈对晚辈的怜爱,也有对他们不睦的不满。
  家庭是组成社会的基本细胞。夫妻吵架拌嘴在所难免,而两口子吵架不记仇也是顺理成章之事。问题在于,如何面对、如何妥善处理彼此的纷争。应该说,胡卫民笔下的小两口在玻璃落地的瞬间就意识到了彼此的鲁莽,所以才有上述收拾残局的情境。如此,“我”一句话都没有说,而是在诗歌的结尾自我解释:“就当是一股邪风把玻璃刮碎的吧/就当是雨点不小心砸碎的吧/一块新玻璃,明天就会/回到洒满阳光的窗户上……”夫妻具有塑造和谐美满家庭的义务和责任,其重要性堪比维系整个国家和社会的和谐与稳定。诗中的“我”把小两口摔玻璃的“事件”,看成了深夜爱情的响声,这样“轻描淡写”是用诗歌维护家庭的向心力,传递家庭的和睦健康的声音。
  当然,这首诗就是一种社会的正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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