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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作者:陈 净  时间: 2019-12-03
  今天给老公擦鞋,气够呛。鞋底、鞋帮上都沾满了泥,踩到地板上的泥印子,浮雕一样,门厅里到处都是土疙瘩。我一边用抹布擦地,一边吼他。他用不屑一顾的眼神看我,没说话,抽烟的样子悠闲自得。我把那双挂着厚泥的鞋子扔在洗衣盆里,清水瞬间化成泥浆,伸手搅动,我的坏情绪莫名其妙的消融了……泥水,让我感到了一种久违的亲切,关于泥的记忆也就从模糊到清晰,鲜亮起来。
  现在的城市,很少见泥。沥青马路,水泥台阶,彩砖街道,大理石面的休闲广场,就连学校的操场上都铺成了橡胶跑道,露土的地方越来越少。施工地里有土,可是,被印有广告的高墙挡着。园林、草坪下面也有土,可是,被点缀小花的绿地盖着。遇见再大的雨,城市也汪不成河,也泞不成泥。土被城市俘虏了,变得深沉、安静。或许是因为缺少了泥,城市就少了最纯的气息最浓的芳香。楼房,裹着长袍子一样的雾霾,站在钢筋混凝土的生硬里,在沸腾中冷清着,在喧嚣里寂寞着……于是,街路越来越宽,宽成水泄不通的拥堵;人们越吃越胖,胖成贪猥无厌的空壳。哎!曾经有泥的日子,多好。
  小时候睡的炕是泥坯搭成的,热的快凉的慢,睡在那样的炕上,没有人失眠。小时候家里的围墙是石头和泥垒砌的,胳膊肘拄在墙头的矮草上,透过蓝色油漆的井字格窗框,可以看见屋子里面全部的家当,没有小偷出没。小时候的路是坑洼不平的。夏天,有坑的地方就有水,有水的地方就有泥,有泥的地方就有脚印。夜晚出行,老人告诫:“亮是水儿、黑是泥儿、乌拉巴涂是地皮儿。”冬天,融雪的天气也有泥,泥喜欢亲吻行人的脚步,任凭你用力跺脚、用力擦脚板,泥没脸没皮地跟着你,甩都甩不掉。它是大自然赋予的护身符,寓意着吉祥。我想,一定是泥水越多收成就越好。
  泥安于平凡,乐于奉献,它是生命的床。土壤里滋养的不单单是植物,还有希望。“泥土”是那么的草野,那么的民间,以至于等同于偏远、贫瘠,导致多少人曾经羞愧说出家乡的名字。泥土无怨,它不介意你是否固守田园,能否衣锦还乡,它就在那等你,等着亲近你,甚至等你到年迈,听你自豪的说,那里,就是我的故乡!之后,给你一种生命的力量。
  男人们常常用撒尿和泥来表达交情至深、感情至纯。追其原因,大概是没有谁可以抹去玩泥的记忆,也没有什么游戏能赶上玩泥的乐趣。泥土粘合过我关系更牢靠。我小的时候就喜欢玩泥。那时候,玩泥是我最本真的情感表达,也是我最原始的艺术创作,我把泥放在各种瓶盖儿里压实,晾一会儿之后取出来,棋子一样的泥块,干透了以后很酥,用力一碰又散开了。碎头发被汗汗的小脸儿沾着,一时间,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后来受大孩子们的指点,索性把捏好的泥型塞到炉膛里烧,烧成砖的模样……现在的孩子永远都买不到那样好玩的玩具。我还喜欢在河边玩泥,踹大酱是最有趣的。贴近河床的泥,被河水冲洗的均匀细腻,桌面一样平整,阳光照在上面,闪着珠光。小脚丫踩上去,连泥带水渗过脚面。用力踩,有节奏地踩,踩成一个圆形,圆洼里就盛满了大酱一样泥汤。河岸上,鸟鸣蛙叫伴着孩子们的欢笑,在绿野和树荫间顺着河水流淌,淌成最美的曲调。
  前些年旅游曾经去过一座寺庙,庙宇深处,几名工匠正在雕塑佛像。佛像是用掺合棉花的泥塑成,又一次升腾了我对泥的敬意。泥可以被塑成佛身,被虔诚的膜拜,我为之感叹。又想到China一词,随着中国瓷器在全世界的广泛传播,China转而成为瓷器的代名词,使得“中国”与“瓷器”成为密不可分的双关语。然而瓷器,不管多么昂贵的瓷器,它也是用泥烧成的。泥可以卑微至任人踩踏,却又踩出了一条路的宽广。泥可以高贵到神圣,被世人膜拜,也可以昂贵成艺术品,被世人收藏。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一点,我婆婆领悟最深。她说过,出远门的时候难免会水土不服,带一包家跟前儿的沙河土上路,坏肚子的时候,用碗冲一小捏儿,喝了就会好。我没尝试过,却深信不疑。不同地域上的人,由于环境的不同、生存方式不同、地理气候不同、思想观念不同、人文历史不同、为人处事不同,文化性格特征也不同,行成很大的差异。这种差异完全可以用泥土的颜色、用泥土的粘稠、用泥土的温度和泥土的味道去辨别。有时候我们或许分辨不清,而泥土不一样,它永远认得我们,就象母亲认得自己的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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