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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该做四件事
来源: | 作者:朱振山  时间: 2019-12-03
  在人的一生里,到底应该做几件事呢?实实在在说,绝大多数人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她)的职业。还有一些人,做了两件事,那就是除了自己的职业以外,还做了自己的事业。当然,有许多职业与事业是黏在一起的,就是说,所做的职业也就是所从事的事业,比如教育、卫生、文化、公益等等。这些行业一方面可以养家糊口,一方面可以利益社会人群。当然也有算不得事业的职业,比如修鞋匠、修脚匠、麻将馆、巫婆、媒婆、从事色情服务的老鸨子……如果我们勉强给这些行业冠以一个“业”的名称,倒也可以称作服务业,不过这里面就有了讥讽意味了。我去内蒙古出差的时候,曾经看到过路边有一个牌子,上面写道“某镇驴业发展有限公司”,估计是那种养驴、买卖驴、宰杀驴、交配与繁殖驴的行业,觉得好笑,现在的人们真会起名,什么行业都可以冠以“业”的标签。的确,除了那些见不得阳光的龌龊行业之外,还真是难以把职业与事业严格区分开来。
  我判断,做这样两种事的人应该占人类的大多数。那么,除了这两种必须做的事之外,还有没有第三种事可做呢?当然有的。第三种事就是学业。就是说,一个人在职业与事业之外,还应该不间断自己的学业。这个学业不是一般所说的学历教育,不是你读完本科再去读研,读博士或博士后。我所说的学业是在生命历程里“活到老,学到老”。这种学习不仅仅是读书,也要读人、读社会、读景物、读高山、读大海、读国情、读所有的社会现象。一谈到学业,就有许多人首先想到上学读书,这种想法是非常狭隘的。实际上,真正意义上的学习,读书只是其中一部分,甚至是一小部分。读书具有两面性,有悟性的读书,可以开智慧,没有悟性的死记硬背,会越读越傻,成为人人厌恶的书呆子。古人把学习的途径设定为两方面:“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后来又有人增加一项,叫做“交诸多友”。就是说,交友也可以开阔你的视野,让你摄入更多的信息量与知识量。依我之见,这还不是学习的全部,学业还应该包括静观与感悟。
  做这第三件事的人实在不多。不多的原因,就是大家没有真正认识到学习的极端重要性。一般人都以为,学以致用,认为学到的知识能派上用场才算有用,如果用不上就没必要去浪费时间了。殊不知,学习是一种丰富心灵的唯一途径。常言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当我们生命终结的时候,名利财富全然不能带走,唯一可以带走的是心灵的博大,那么,心灵的博大从哪里来呢?就是不断学习、不断感悟的结果。孔夫子对学习的重要性有深刻的认识,他曾经不吃饭不睡觉,苦苦思索人到底做点什么才有意义,最后他得出结论:不如学也。因此,他一生都“学而不厌,诲人不倦”。
  在职业、事业之上又不辍学业的人都是社会精英吗?也不尽然。我觉得社会精英也不应该以貌来取,不应该认为精英都是白领或身份地位很高的人。依我之见,平民里也不乏精英存在,只是他们不得志而已。那么,做完这三件事是不是就很圆满了呢?当然不是,除了这三件事之外,还要做第四件事,那就是道业。道业是什么呢?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修身、持戒”,进而感知宇宙人生。说起“修身持戒”,许多人马上会想到那些基督徒、佛教徒。实际上并不仅此而已,皈依各种宗教信仰的人有许多人并不以道业为目标,从兴趣出发混吃混喝的大有人在,好为人师的、世俗间的另类也大有人在。这里所说的“道业”,是指那些不断探索宇宙人生真相的有识之士。你要问这些人为什么会热衷于道业,答曰,不为什么,你要问修道对于个人生活有什么好处吗?答曰,这种好处不是眼前利益。
  人生该做四件事。为什么要做四件事?我就做一件不可以吗,或者我至多做两件,你管得着吗?当然管不着。天底下只做一件事也就是只做职业的人非常之多,大约占百分之八十。这些人里面,即使标榜我也有自己的事业者,实际上只是标榜炫耀而已,骨子里还是只有谋求生存的职业。这样做对不对呢?当然没有错,这里面不存在是非对错的问题,只存在一个生命等级问题。只做一件事和做两件事是不一样的,做两件事和做三件事也是不一样的,做三件事和做四件事更是不一样的。那么差别在哪里?就是生命厚度不一样。如果我们把生命当做一个长宽厚的几何体,那么人与人的差别仅仅表现在生命厚度上。我在解读《论语》的时候,把孔子说的“小子,何莫学夫诗”讲解为《生命精彩看厚度》。生命长度不能决定一个人的生命等级,就是说,你能活到百岁也不等于你的生命等级;宽度(即财富、地位)也不能决定一个人的生命等级,因为财富地位是转眼即逝的,决定生命等级的只有生命厚度,也就是心灵含量。生命厚度包括人文情怀、道德体系、良知体系、信仰体系、思想容量等等。美国散文家爱默生说,人最重要的是“有活力的灵魂”;我国的至圣先师孔子说,“小子,何莫学夫诗?”(年轻人,你们为什么不去学点诗歌呢)德国古典诗人荷尔德林说,人类应该诗意栖居在大地上。由此可见,东方圣人、西方圣人,此心同,此理同。
  然而,这个原理至今还不能为大多数人所接受,大多数还不知道人的高低贵贱差别在哪里。我的家乡有这样一个人,他终生只做一件事,就是自己的职业。他的职业项目非常之多,令人瞠目!有人统计,他精通农村十多种技能,并且样样出色。他是种地高手、菜园子高手、果树技术高手、豆腐匠、木匠、瓦匠、养蜂高手、兽医(劁骟)高手……村里人总结的比这些还要多,然而无论他精通多少种技艺,他这一生终归只做了一件事,就是职业。说来这个人是非常可怜的,他满脑子都是量化思维,因此对社会人生一无所知。他不懂法律,更不懂文学艺术,甚至一生不看电视。他每天早早睡觉,半夜起来做豆腐,周而复始。他的生活只有三项内容:吃饭、睡觉、干活。他一生挣了很多钱,但最后却还是没有钱。为什么呢?他总是把余钱投入扩大再生产。他没有半点享乐意识,破衣服、破鞋子伴随他一生。他的女儿被人强暴之后,又被施暴的人娶走,对此,他毫无办法。尽管也有过诉诸法律的过程,但是经不住人家几句好话的劝说就草草了事了。然而这个曾经强暴他女儿的“女婿”并不感谢他,甚至一直看不起他。这个人的一生十分苍白,也十分简单。那一年,他的大枣喜获丰收,卖了最高价,在一次卖枣归来的途中,由于兴奋过度,疏忽大意,惨遭车祸,被一辆重型货车活活碾死。
  他死后,家产又被看不起他的女婿据为己有。
  他的职业干的太出色了,然而,他的生命却太卑微了。
  举这个例子,并不是说职业不重要。相反,职业是所有人的立身之本。那些做了四件事的人也不能没有职业来支撑。关键是,单有职业是不够的。如果说职业是一座高楼的基础,那么在这基础之上,还要有高层建筑,这个高层建筑就是第二件事、第三件事和第四件事。
  第二件事是一个人社会意义的体现。就是说,这个人在做好职业、谋求生存之外,还要利益社会、利益国家。譬如当教师。一个优秀教师,除了教书育人挣工资以外,还在为国家培养人才,为青少年启蒙解惑,这就是一个教师的社会意义。如果一个教师在岗位上混日子、不思进取、误人子弟,他就没有事业可言,顶多是做一个教书匠来糊口谋生。我的一个高中同学,当上教师之后,三十几岁就开始盼望着退休,每天上班有一打无一打的,那么,这样的教师只能是一个职业,是一个玩忽职守的职业,根本算不得事业。如果是文艺工作者,他(她)的作品、表演只追求票房价值,只追求收视率,只追求销售量,置社会意义于不顾,那么这个文艺工作者也只能算是一个职业,说他从事文艺事业是不恰当的;作为官员,没有任何政绩,没有任何建树,更不能造福一方,每天养尊处优,脑满肠肥也只能算作职业,算作官僚,而那些焦裕禄式的人民公仆才配说是从事“人民事业”;前苏联园艺家米丘林原本是一个修表匠,他用修表挣来的钱从事园艺研究,取得重大成果,那么钟表匠是他的职业,而园艺家则是他的事业……
  在做好这两件事之后又做学业的,把职业、事业与学业一并推进的,是一个积极向上的人,也是一个健康充实的人。如果你要检查一个个体生命是否蓬勃向上,是否充满活力,你就首先要看看他是否在延续自己的学业。有相当一部分人(无论年龄大小),完全拒绝读书,每日吃喝拉撒,却总是自我感觉良好,这些人的口头禅是:“世界上的事我啥不知道?”言外之意是,我不需要学习,也不需要思考了!天底下这点事我早就看明白了!这时你就可以断定,这个生命已经枯萎了,用不了多久就要凋谢了。
  实际上,人群里的大多数人,都在有意无意地延续着自己的学业。有些人即使不是刻意学习一些东西,而世事变迁、社会变革也会迫使他们去思考、去感悟,去发出这样的感慨:人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啊!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事居然会这样!
  在一生里做了前面三件事又从事第四件事(道业)的人实在不多,但毕竟还是有的。这里还要对学业与道业做一下区别,学业是通过对外界的观察领悟来实现丰富心灵的目的,道业是通过克制欲望、放下欲望的修身求索来实现丰富心灵的目的。二者的区别在于: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道德经》第四十八章)
  这里面的意思是,学业是每天在增加知识,日有所获;道业是每天都在放下欲望,日有所损。如果把欲望削减到最低程度,就无为而无不为了。因此,学业是以汲取外界知识为特征,道业是以克制自身妄念为特征。一个不愿意修身克己的人,是与道业无缘的。一个不愿意放下“贪、嗔、痴、慢、疑”与“财、色、名、食、睡”的人就与道业离题万里了。一个把自己的职业、事业、学业做的非常好的人,才有可能进入道业修持当中的。
  那么道业究竟是什么呢?“道”就是万事万物的本来法则,自然规律。再继续追问,“自然法则”是什么?“自然规律”是什么?那可要去问老子了。老子说:“道法自然”,这个自然不是“大自然”的自然,不是山川大地,不是河流湖泊。这个“自然”是自己的“自”,当然的“然”。意即本来就是这么回事,没有为什么。大道之理没有为什么,大道之理就是本来之理。
  如果是这样,那么修道者就要向本来面貌回归,就要“返璞归真”,摈弃人为的、做作的打算与行为,向朴实回归,回归于婴儿的天真质朴。这样,修道者的眼睛就不是仅仅盯住外部世界,而是要反观自身,反躬自问,反省忏悔了。
  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只有法律审判,没有道德审判。这是不够的,也是不符合大道之理的。譬如对“文化大革命”责任的追问,平常人只会把“文革”责任推卸给发动者与组织者,好像平常百姓都是无辜的,都是“文革”的受害者。事实真是这样吗?只要你回想一下那种“全国山河一片红”和“红旗如海。歌声如潮”的时日,谁没有喊过“打倒刘邓涛”?谁没有喊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你能说平常百姓不是参与者、不是共同犯罪吗?诚然,老百姓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即使是迫不得已,老百姓即便没有法律意义上的罪责,也要有良知意义上的罪责。实在说来,对“文革”责任的确认,不能不承认中国人的“狂热心理”和“随众习惯”。因此,大家在反思“文革”的同时,也应该做一番自我忏悔。
  一个兼顾“道业”的人,势必要不断搅起内心的波澜,因为他要不断追问世间真相。有了这种追问,才有灵与肉的冲突、本我与超我的冲突、高尚与卑微的冲突和坦荡与猥琐的冲突。普通人群一向不愿意搅动内心冲突,只习惯于与外界冲突,因此,内心世界就在简单、随意中逐步荒芜。
  无数事实证明,一个不能搅动内心冲突进而战胜邪念的人是无力做出伟大事功的。有时尽管偶尔成功,也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著名作家莫言在论述悲悯之心的时候,说过这样一段话:……只描写别人留给自己的伤痕,不描写自己留给别人的伤痕,不伤悲悯,甚至是无耻。只揭示别人心中的恶,不袒露自我心中的恶,不伤悲悯,甚至是无耻。只有正视人类之恶,只有认识到自我之丑……才是真正的大悲悯。
  莫言的直观描述,道破了“道业”的实质所在。我们完成了第四件事,才能获取更高的心灵等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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