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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闸
来源: | 作者:高明明  时间: 2019-12-03

 刘庆宝因为脖子后面长了个大粉瘤,所以龙江机务段的人们都管他叫刘大包。别看他模样长得难看,可是开火车的好手,号称第一把神闸。
  没有个三年五年的摔打还真的开不了蒸汽的火车头。谁要学开火车得先当司炉,就是在火车头烧锅炉的“小烧”。火车司机叫“大车”,为了怕小烧偷学艺,大车开车时要用一块红布盖住左手。其实,火车司机盖的是左手,就是握闸把的手,火车是风缸制动,控制高磨闸瓦,停和开的功夫全在闸把上,你闸撂得好,技艺就高,体现火车司机水平高低,就看这一把闸上。刘大包开着火车头与车辆连挂,火车头的大钩上放着一个油瓶,速度以二十公里接近挂车,只听卡嚓一声,挂钩撞相撞,火车头和挂车连成一体,那油瓶子竟不倒。这刘大包的控闸技术真是神了。
  龙江机务段成立的第二年,就发生了朝鲜战争。龙江机务段承担起往前线送军火的重任。组织上给他配一个副司机李小壮,李小壮当了刘大包的副司机就是想学他那一把神闸,可刘大包脑袋一摇——不教,平时开车四平八稳,想偷艺比登天还难。
  随着抗美援朝的战争越打越激烈,龙江机务段运送军需物质的任务也越来越繁重。运输弹药辎重的火车一天要跑好几列,刘大包和李小壮吃住都在一个火车头上。
  冬至这天,接到紧急任务,他们的火车要加挂两节装满炮弹的车厢,十几个战士坐在车箱里负责押运。火车刚过清川江,就传来前方线路遭敌特破坏的消息,机车只得停靠在3号隧道。隧道里低矮黑暗,贸然出来就会成为飞机的活靶子,刘大包下车去打探动静,机车停下来一个多小时,李小壮突然感到有一些异常,胸闷发慌喘不气来,眼前都是白花花的蒸汽。他看到蒸汽中忽的跳出一个人来,跳上车梯,大喊:“你他妈的不要命了,快‘减炉’”。减炉是开蒸气火车的术语,意思与咱老百姓所说的压炉子差不多。李小壮看清上来的人是满面怒色的刘大包,他冷眼看着慌乱地李小壮,啐了一口,说:“恐怕来不及了,拿一条湿毛巾跟我来。”李小壮马上反映过来,刚才为啥喘不过气的原因,他们都煤气中毒了,机车久在隧道停留,因未采取‘减炉’,造成火车排气时大量煤烟在洞中存留,这可是会出人的命的啊。
  刘大包下了车后,爬在地上如一只匍匐的狗熊,随后李小壮和那十几个战士跟他一样,也用湿毛布捂着嘴往外爬,志愿军战士已经昏迷了一半,这一行人背着昏迷的同志,费尽了力气往外爬,很快膝盖被石碴子磨烂了,渗出血来在雪地上留下长长的一道。
  爬了半天,他们终于爬到洞外的安全地带,正躺路基沟里狼狈地喘息,刘大包忽地坐起,扯住李小壮说,你听是什么声音?李小壮竖耳一听,这声音太熟悉不过了,是一阵火车起动的声音。
  刘大包大喝一声:“不好!一定是有人搞破坏。”说着,刘大包就往3号隧道方向跑,李小壮也跟着他上去了。两个人还未跑到洞口,火车喘息着开出来,火车并没有走直线,而是开到了铁轨旁的岔路上,这条岔路可是一条绝路啊……开车的竟是一个戴着防毒面具的家伙。车头的另一边上还站着几个头戴防毒面具的家伙,不用说,一定是南韩特务。刘大包飞身抓住车门把手,如一只轻灵的鹞子翻到车上,刚抄起闸台旁的扳手,就见开火车的南韩特务抬手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枪,刘大包猛地一闪身,子弹正打在他的左肩上,他右手里的扳手飞了出去,翻滚的板子把那个开车的南韩特务砸了个万朵桃花开,他跃上闸台,一手握住放蒸汽的制动,“嗤”的一声,火车头笼罩在一片白蒙蒙的水蒸汽当中。火车头那边站着的南韩特务没有了目标,只是“砰砰”地乱开枪,只见马大包紧握闸把的手一抖,行驶中的火车如打了一个喷嚏,嘎然一顿,这就是火车司机中最难掌握的“顿闸”,还挂在车帮的几个特务齐声怪叫,全被甩到了车下。摔成了血葫芦。
  李小壮爬到车上,正要给刘大包裹伤口,刘大包喊一声“滚开!”。原来,火车现在走的叫“避难线”,避难线是给火车制动失灵时准备的线路,铁路土话叫“放羊线”,线路尽头是一个大土档,土档下面就是一条山涧,特务已经把军列开到避难线上,就是要让装满弹药的火车自己掉到山涧下啊。这时的火车头相距土档不到一百米了,李小壮知道一列军火撞上土档的后果。那可是车毁人亡啊。只见刘大包眼睛瞪得滚圆,狠命一脚踩下加强车轮与铁轨磨擦的放沙门,一把非常大撂闸,车轮擦着铁轨冒着一溜耀眼的火星,距土档不到半米地方停下,刘大包和李小壮在喘息中互相看了一眼,汗水已经把他俩浑身湿透了。
  李小壮帮刘大包裹住血流不止的伤口,然后挂倒档,把火车从原路又倒了回去,等了能有3个多小时,前面传来消息,说铁道已经修通了。李小壮给火车头的锅炉里加足了煤,乘着天黑直向目的地清化里车站全速开去。此时的列车已经穿过了5号隧道,刘大包算计着三个小时就能到达目的地,脸色也轻松了起来。可就在火车正常行驶的隆隆声中,忽然传来一阵飞机引擎的轰鸣,静静的夜空中,忽然窜出了一架美国的F_86飞机。。
  开这架飞机的就是美军王牌飞行员史密斯。他今晚出来执行任务,却遭到了志愿军三群米格飞机的拦截,他的僚机被击落了,他兜了个大圈子正要反行,突然发现一列火车出现在机翼的下面,这铁定是一辆军列,只要将它击毁,他的长官一定高兴,因为前几天他们的长官还为志愿军的火车神出鬼没而大伤脑筋呢。
  史密斯在空中盘旋两圈后,“哇”地怪叫一声扎了下去。
  火车里的声音噪杂,容易淹没上空飞机的轰鸣,刘大包驾驶着火车头,李小壮把头探出窗外,不停地瞭望上空的敌机,并随时报告敌机的位置。  
  刘大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奔向6号隧道,火车只有在隧道里才是安全的。可火车就是再长四条腿,也赶不上飞机啊。刘大包疯狂地拉着气门,大声喊叫:“开大火,快填炉!”李小壮也不观察敌情了,接过“小烧”的大锹,脱光上衣,轮开膀子铲着大块煤往炉里投,炉火烧得很旺,火车跑得如脱缰的一匹野马。
  美军飞行员史密斯正在进行瞄准锁定,瞄准具已经牢牢套住列车的车头,就在他要按动发射按钮时,火车在他瞄准具中突然消失了。
原来,刘大包右手霍地拉下气门,左手猛地一搬大撂闸儿,车轮擦着耀眼的火星,倏然停了下来。
  史密斯的飞机忽的一声,飞到了火车的前面,等他绕了个圈子在回来的时候,火车脱缰的野马一般,又在铁路上飞跑了起来。史密斯的鼻子几乎气歪,他炸毁过四五列火车,可是今天这火车司机太不好对付了,你在行进中瞄准它,火车就突然停住了,当火车停住你瞄准它的时候,火车又疯跑起来,史密斯又怪叫一声把飞机拉起来,准备卷土重来。
  刘大包就好像在和史密斯玩着一场游戏,开火车要两只手一齐用,他受伤的左肩头早已经鲜血淋淋了。李小壮先前还提心吊胆,到后来看师傅的纯熟的闸技,看得都目瞪口呆了。
  火车一会快一会慢,天上的史密斯根本就瞄不准目标,他猛地一按炮钮,索性一顿胡射,列车旁边打出一排巨大烟尘,史密斯已经失去了最后的耐心,这一位曾在二战击落过十架敌机的双料王牌飞行员,不想就此栽在中国火车司机手中,检查了一下飞机炮弹的弹夹,就剩下十几颗了,他把高度降得不能再低了,飞机尾追着火车,他在等着一个发射的最好机会。
  李小壮手指前方对刘大包叫:“师傅,你看6号隧道。”刘大包也看到6号隧道,胜利就在眼前。他又拉大了气门,就在这时,天上的史密斯猛地一按炮钮,弹夹里的炮弹全部打了出去。行进中的火车车头左右一摆,水蒸汽“嗤嗤”地窜了出来,几枚穿甲弹击中了机车头部的要害部位,刘大包也摇晃了一下,但随后又死死握住铁闸,火车嘶鸣着继续向前。
  6号隧道就在眼前,只要再加上一把火,再拉一气门,就会冲进隧道。史密斯被激怒了,这一列火车成了他难以逾越的魔障,他丧心病狂地又扑了下去。没有了炮弹,还有机枪,他狠狠地踩下枪板,一串航弹射进了火车头中,机车着火了。史密斯击中机车的一瞬间,才发现自己的高度太低,再拉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就在列车刚入隧道的一瞬间,史密斯开着飞机,正撞在6号隧道顶的大山上。
  机车燃起了熊熊的大火,为了不波及后面的弹药专列,刘大包命令李小壮马上摘开机车的挂钩,李小壮这时才发现刘大包已经受伤了,一块罪恶的弹片已经嵌入他的胸部。
  快啊,你他妈的快摘钩啊!刘大包骂道。
  李小壮没有办法,只好跳到了后车厢。刘大包慢慢地把车速降了下来,最后一搂大闸,火车停住。李小壮猛地一使劲,摘开了火车的挂钩。等他又跳上火车头的时候,烧煤的小烧已经被刘大包赶下了火车头,车厢里都是浓烟和烈火,排气的装置已经叫敌机给打坏了,气压表的压力一个劲地往上升,火车头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就听刘大包叫道:“小壮,你记住,该搂闸的时候不要怕,可以搂到底,但却不要搂死,总之你要有胆量,只要有了胆量,美国的飞机不也叫咱爷们给搂得撞了山了吗!
  李小壮一边咳嗽一边点头,还没等去扶刘大包,刘大包抬腿一脚,把李小壮踢下了火车,火光熊熊的车头呼呼喘着粗气开了出去,没开出多远,“轰隆”的一声就爆炸了。
李小壮望着满天飞舞的车头碎片,用尽气力喊了一声:“神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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