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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转
来源: | 作者:刘 频  时间: 2019-12-03
  往日,职工餐厅午饭时总很热闹,有人讲社会见闻,家长里短,感兴趣的人听的津津有味;有人开玩笑,讲笑话,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午休一小时,有些职工饭后干脆选择在餐厅休息,喝水,抽烟,拉家常,也不回宿舍。
  今天中午有些异常,每天的说笑没有了,相互说话的都少,大家只顾各自埋头吃饭,饭后也没有在餐厅逗留的,都回自己的宿舍去休息了。
  吃完饭后,我也直接回了办公室。
  出差半个月,今天是我出差回来后第一天上班。
  正在我对餐厅午饭气氛出现的反差纳闷之际,隔壁办公室的老胡敲门进来。我给他倒水,他摆了摆手,寒暄几句后,随便问了问我出差办事的情况。
  “刚才在餐厅吃饭,你没感觉到什么异样?”没等我打听,他先问起我来。
  “是感觉和平时的气氛不同。我正想向你打听,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是给我倒点水吧。”
  “刚才还和我客气。说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老胡喝了口水,把声音压低了一些:“在你出差后的大约两三天,老尚和老严在车间当着职工大吵了一架,至今两人还没说话,谁也不搭理谁。”
  “哦-,”听老胡这么一说,我有一种预感突然得到证实的感觉。
  “这件事让我也觉得有点意外。”但老胡的表情比我坦然。
  “他俩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这一吵架互不搭理,职工怕招惹是非,中午吃饭也就相互不说话了?”我分析道。
  “有这么点意思。”
  这老尚是公司的生产经理,老严是车间主任,因为他俩是生产部门的直接领导,平素职工们和他俩都保持着差不多的距离。他俩这么一僵持,倒让职工为难,谁也不愿引来选边站的嫌疑。
  老胡接着说:“不过,他俩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看似偶然,却也有其必然性。你觉得呢?”
  老胡是公司的物资总管,他与生产部门打交道较多,对生产部门的人员多有了解。作为技术总监,我对一线生产人员了解不多,但平时因为产品质量、生产工艺或技术革新等工作关系,与尚、严二位打交道很频繁,对他俩的为人还真的非常熟悉。
  “我赞同你的看法,以他俩在公司的处事方式和性格,闹崩是早晚的事。”我说。
  “你是公司层面的领导,知道的事肯定比我多。”老胡来公司的时间稍短一些,对公司状况有所了解,但还不很深入。
  看来,老胡想一探究竟。
  这是一家民营企业,中等规模。原来的生产经理是老板的岳父,人们叫他老冯,车间主任是老板的连襟小潘。老冯名义上是生产经理,其实除了财务和营销,厂里的大事小情也都是他管着。企业经营了七八年,每年都有所发展,规模也在不断扩大。随着经营规模的扩大,原来的管理模式和管理方法变得越来越不适应,不是留不住有用的员工,就是生产成本控制不好,或是产销脱节。面对诸多问题,老板不得不痛下决心,从社会上招聘管理人员。
  老尚便是那个时候招聘来替换老板岳父的生产经理。
  生产经理老尚,名叫尚得瑞,中等个头,腰粗体阔,面色黝黑,性格开朗,对于不怎么引人发笑的话题,都能引得他开怀大笑;天生的食肉动物,嗜烟酒,好和女工搭讪,对于感兴趣的人,他总能找到聊天的话题,在老板面前,总是毕恭毕敬;对数据天生没有兴趣,但生产管理做的确实比老冯周全。
  老严名叫严秀峰,家住邻村,比老尚早来公司一年多,一直是普通员工。老尚来了两三个月,觉得老严不错,将他提为车间主任,代替老板连襟小潘。老严比老尚大几岁,中等身材,几乎全秃,话语不多,一旦开口就很冲,敢说敢管,不怕得罪人。
  老板的岳父老冯,军人出身,六十来岁,一米八的个头,与其身材相比,脑袋明显偏小,秃顶一多半,性子急,大嗓门,工作方式粗暴武断,爱面子,好吹牛,对员工待遇和福利很抠门。作为老板的岳父,又是农村出身,创业之初,老冯吃过苦,受过累,在资金和处理社会关系方面,也曾为老板出过力。前些年企业规模不大,老冯连生产带后勤一起管理着。经过几年的运营,管理的粗放性和随意性随时随处可见。随着经营规模扩大和人员不断增加,原有管理方式的缺陷暴露无遗,加之老冯自身年龄偏大,精力有限,自己也觉得力不从心。
  小潘是老冯的大女婿,老板的连襟。这小潘三十七八岁,个头不高,走路缓慢且左右摇摆,有职工在背后给他起了个企鹅的绰号;了解其底细的人说他小学都没毕业,他当车间主任时,不但对技术和管理一窍不通,更是将生产方面的统计数据弄得一塌糊涂,还闹过不少笑话。一个广为流传的段子是,有次他带车去外单位买原料,装货前后要在地磅上分别对空车和重车称重,以便计量货物重量,恰巧对方单位的地磅是手动计量,称重后对方的计量员将货物重量告诉他,让其去财务科交款。他也是出于对老板负责,想自己再计算验证一下货物重量,结果看着空车和装货后重车的重量数,他犯难了,因为前面空车的重量减装货后重车的重量怎么也不够减啊!看来,他只知道做减法应该是前面的数减后面的数。为此,他给在外面办事的老板打电话,问为什么前面的数减后面的数没法计算,他这一问把老板弄得哭笑不得,告诉他不要做减法了,就按人家给的货物重量去交款吧。这事不知后来怎么传到了职工耳朵里,一时成了笑柄。小潘沉默寡言,对职工一旦说出话来又能把人呛死,在他担任车间主任的三四年时间里,就因为几句话,打架不止五六次,好几名骨干员工因为受不了他这种说话口气和工作方式,即使在老板的再三挽留下也最终辞职而去。
  对于家族企业,老板对外招聘管理人员的目的,就是为了提升管理层次,促进企业进一步发展。作为老板的亲戚,老冯和小潘当然理解老板的良苦用心,不管是否情愿,反正老冯退出了生产管理岗位,只做后勤经理;小潘则交出车间主任,干起了设备维修,这就不属于公司的中层领导,只是一个普通员工了。得益于老尚的提携,老严虽然性情怪僻,但工作中与老尚配合的相当默契。
  开始的半年左右,大家彼此尊重,相安无事,各负其责,各行其是。
  老尚和老严都在生产部门,还是上下级关系,频繁接触自不必说,交谈多了,愈发觉得互为知己,无话不谈。按职工们的想法,既然老冯年届六旬,就该功成身退,回家养老;对小潘这种素质低下的员工,就该弃之不用。然而,老冯虽退出生产管理,小潘即便沦为边缘,但老板对这两位亲戚的使用自有考虑。职工们也看得明白,既然老板没让老冯回家,而且继续呆在管理层,用意一目了然,就是让他对老尚和老严进行监督,小潘则协助他岳父监督。毕竟是私营企业,对外人总有那么一点不放心。
  对于这一点,老尚和老严似乎也感觉到了。
  相对于老冯,性格随和的老尚在管理上更加人性化。哪个员工有事,需要请假提前半个小时回家,只要不耽误整体工作,一般都能准假,而且不算缺勤;员工家里有事,只要按规定提前请假,老尚也能同意。福利方面,在职权范围内,他会主动在老板那里为职工争取。这么多年来,公司从未拿三八妇女节当回事,他来公司后的第一个三八节,他向老板建议给女工们搞一点福利,老板虽然很不情愿,在他的软磨硬泡下,最终还是同意按每人一百元的标准,给每个女工买了些日用品和卫生用品;第二年,这项福利惠及到所有员工。如此一来,职工们对老尚好感倍增,老尚也乐于和职工打得火热。
  老严自认为比老尚年龄大,见世面多些,除了商量工作,也不时给老尚出些管理方面的主意;在处理与工厂周围环境的关系时,老严作为本地人,为老尚分担了不少;车间管理比较到位,也让老尚省心。
  老尚喜欢吃喝,不值班时也愿意在厂里住下,晚上总爱找机会去员工家喝酒;有时占点小便宜,让职工给他买烟,十块二十块的,他假装给钱,没有几个要他的钱,员工很少和他计较。
  时间一长,职工们自然而然地将老尚老严与老冯小潘做比较,想到老冯小潘以前对待职工的所作所为,他们大多数人甚至对他俩有一种厌恶的情绪。老冯晚上值班去车间查询,没人主动和他说话,点头示意的都很少;小潘没事时去生产岗位转悠,根本没人搭理,他想了解生产情况,操作工一问三不知,当班班长也视他为无物,作为车间主任的老严更是讨厌小潘去车间。小潘觉得干维修单调无趣,想去车间班组干操作工,但老尚老严都不同意,没办法,他只能去找他的小姨子,也就是老板娘从中说话。又一次分组编班的时候,老板娘找到老尚,问能不能安排她姐夫去车间班组干操作工,老尚说自己没意见,关键是没有人愿意和他一个班组,员工们宁愿辞职,也没人愿意和小潘同组。这令老板娘也很尴尬。
  显然,老冯和他的大女婿被孤立起来了。这一点,连置身事外的人都看得出来,即便不算聪明,老冯还是意识到了这样的处境,毕竟六十来岁了,还见过些世面。老冯不动声色,对所见所闻默记于心。
  他在等待什么。
  在一次调整值夜班人员的会议上,老冯与老尚和老严发生了公开争执。原来,公司规定中层以上管理人员在每天晚上轮流值班,这次人员调整,将小潘排除在值班人员之外。理由很简单,值班是中层以上管理人员的事,小潘现在是普通员工,他就是想值班也没有资格。对此,老冯表示反对,在他看来,晚间值班是一种荣誉,更是一种象征。不让小潘当车间主任,作为老板亲戚,已经感觉很丢面子,但为了公司长远发展,也就忍了,如果再不让小潘值班,他就和普通员工没有任何区别,小潘觉得没面子,老冯更是难以接受。任凭老冯多么不高兴,老尚和老严以公司规定为由,还是坚决地将小潘排除在外。这件事,让老冯感到的不仅是被孤立,还有被排挤。
  老冯坐在办公室,抽着闷烟,心里犯着合计。
  经过这一事件,老尚和老严更加合拍,他们相互关照,相互支持。
  自此,老冯、老尚和老严的三人格局彻底形成,他们暗地里相互小动作不断,工作中盼着对方出丑,私底下不失时机地向老板反映对方的过失。在老板看来,这也许有利于公司中层的相互监督,更有利于对公司中下层的实时掌控,加之他对其岳父和连襟这几年的管理工作多有不满,只是没好意思说出来。所以,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他对这种私底下的小报告持默许的态度。要不,这三位也不至于做的这么露骨。
  按公司规定,夜班值班人员严禁喝酒。开始都能遵守,没到一个月,老尚就憋不住了,哪次值班都想找几个在厂里住宿的职工喝上几杯。老尚值班喝酒的事传到了也在厂里常住的小潘耳朵里,小潘将此事告诉了他岳父,老冯让小潘先别动声色,并让他在老尚下次值班时去实地证实。果然,当老尚再次值班时,晚上七点多钟小潘亲眼看见老尚和几个员工在宿舍喝酒。第二天,小潘将头天晚上见到事实的向老冯汇报。听完小潘的报告,老冯二话没说,拿起电话就将老尚违反公司规定值班喝酒的事向老板做了汇报。
  上午十点多,老尚的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老板打来的。老尚心里嘀咕,这电话不是为了昨晚喝酒的事吧,难道小潘向老板告状了?
  “这段时间生产还正常吧?”老板问。
  “没事,很正常。”老尚听老板没有问喝酒的事,把提起来的心放了下去,还想继续汇报生产情况。
“你先别说生产情况,我想知道昨晚谁值班?”
  尽管老板还是没有提昨晚喝酒的事,但听见他打听昨晚的值班情况,老尚把刚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赶忙回答:“昨晚我值班啊。”
  “那就对了。”这老尚也不是个脑袋反应多快的人,听老板这么一说,他到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值班喝酒了吗?”老板突然来了一句。
  “这这这,我觉得没什么事,就和几个住在厂里的职工喝了点,喝的也不多。”老尚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给噎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但也确实说不出什么,只得乖乖的承认。
  “好俺哥呢,还喝得不多,你想喝多少?不过你还算诚实,承认喝了就行。你应该记得公司的规定吧?”老板比老尚小十来岁,说出的话更让老尚忐忑。
  老尚一时接不上话,老板说:“既然你值班违反规定喝酒,而且你也承认,那就按公司规定办吧。”说完,老板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财务科给老尚送来一张罚款通知书,内容是因为值班违反公司规定喝酒,罚款一千元。
  一向把金钱看得很重的老尚被罚款一千元,心里不免五味杂陈。虽然老板有点不讲情面,但他知道公司确有规定,而且自己也的确违反了,被罚不能怨老板。他猛吸了一口烟,心想,昨晚喝酒的事怎么老板这么快就知道了?除了一起喝酒的员工,只有小潘看见了,一定是小潘和老冯向老板汇报的。老尚猜对了,这么简单的事,没有任何复杂的逻辑关系,不费心思也能想到。
  老尚因值班喝酒被罚款一事,理应贴出通告,警示众人,没有通报全厂算是老板给他留了面子,但公司不大,当天全公司的人也都基本知道了。老冯知道的比别人更早,心里的美味够他自己慢慢品尝好几天。
  老严到老尚办公室安慰了几句,帮着分析说肯定是老冯向老板告了状。老尚既损失了钱,在员工们跟前又丢了面子,心里的愤怒之情溢于言表。即使大家都知道是老冯在背后使坏,这口气他也得咽下去。虽然老冯的做法有些下作,但老尚自知理亏,他既没理由也不敢公开对老冯和小潘怎么着。
  大约一个多月后,公司要新建一台用于称量进出货车的地磅,这项工作没有明确的管辖范围,既属于生产部门,也与后勤沾边。老板让老冯、老尚及老严一起出方案询价格,老尚和老严思路基本相同,与老冯对地磅的选址也达成了一致,但在确定地磅安装方式、施工单位和价格时产生了巨大分歧。
  安装方式上,老冯说地磅应该安装于地面以上,而老尚坚持安在与地面齐平,并说这是地磅安装的惯例。老冯说他以前见过几个单位的地磅都安装在地面之上,这样安装有利于雨后排水,可以使地磅传感器始终保持在通风干燥的环境,对传感器的灵敏度有利,安在地面以下不利于排水,夏天雨后蒸发,使传感器处于高湿环境,将对传感器灵敏度造成不利影响。老尚坚决不同意这一说法,指出安在地面以下使地磅面与地面基本持平,货车上下平稳,对传感器毫无影响;而安在地面以上的缺点是地磅两端都有一个斜坡,货车上下会对地磅产生冲击力,进而对传感器产生巨大震动,将使传感器逐渐失灵。他俩各自坚持己见,老严支持老尚,谁也说服不了对方,最后把官司打到老板那里,老板笑了笑说:“也许你俩说的都有道理,但我又不懂这个,怎么当裁判?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咨询咨询生产地磅设备的厂家吧。”
  老冯老尚都讨了没趣。和几个地磅生产厂家联系时,都巴不得生产厂家支持自己的方案,结果每个厂商的技术主管都几乎一致地说,地磅既可以安装在地面以上,也可在地面以下,地磅是否灵敏是否好用,不在乎安装在地面以上或地面之下,关键在于传感器的质量。不过传感器属于精密仪器,对使用环境要求较高,即使质量好的传感器,也要在适宜的环境下使用,才能使仪器的效能得到发挥。对使用环境最基本的要求是传感器不能受潮,不能频繁受到撞击震动,否则传感器的灵敏度将下降,影响称量的准确性。只要满足基本的环境要求,安装在地面以上或以下不是原则问题。如果安在地面以上,货车上下的确会对传感器造成一定的冲击震动,只要把地磅两端的上下缓坡坡度控制在规定范围,这种震动便可消除;要是安在地面以下,只要做到排水畅通,即使夏天遇到大雨地磅下面也不积水,就不会形成水汽蒸发和空气过度潮湿的环境,也就不会影响传感器的灵敏度。实际上,任何一个供货商都将会在这方面给购买者提出具体要求。
  如此看来,老冯和老尚的方案都是可行的,只不过他俩都在故意强调对方方案可能出现的缺陷,以便达到否定对方的目的。
  最终,老尚以地磅属于生产部门管理为由,排除了老冯的方案,采取了安在地面以下的方式。老冯虽然气愤,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过,关于地磅的故事,这才进行了一半。
  确定了安装方式后,究竟买那一家的地磅?谁来安装?在这些事情上,老冯和老尚还是各执一词。他俩在社会上混了多年,都有各自的社会关系,那些自己认识或亲戚朋友介绍的供货商和施工队纷纷找到他俩,主动要求供货或安装施工。老尚和老冯都有自己的小九九,都想让自己的朋友供货和安装。还是老板表态:让所有供货商和施工队报出售后服务条件和价格。经过一番竞争,最终老尚的朋友得到了供货和施工合同。
  地磅安装完成并经生产厂家调试合格后顺利投入使用。到了这年的七月,公司进出货物的称量结果和往来单位的货物重量出现逐渐不符的情况。一开始差的不多,大家都没在意,货物的供需双方大多是老关系,协商一下也就过去了。七月底,这种差异更大了,净重十吨的货物,相差可达二百多千克,到了八月中旬,差异进一步扩大,这引起了老板的重视。咨询地磅生产厂家后,人家说除了传感器,不可能有别的问题。因为正常情况下,一台地磅使用五六年都不用检修,每年校对一下就可以了,你这才使用了半年多,应该没问题。在保修期内,生产商还是派人来查看了,经检测,确实就是传感器探头有点锈蚀,导致其灵敏度下降。这根本不用解释,就是因为六七八月份属于多雨季节,降雨多,地磅底下排水不畅,有积水,加之天气炎热,积水蒸发,传感器周围环境湿度大幅度超标,使传感器探头锈蚀,导致其灵敏度降低,称量结果肯定不准。
  找到了问题所在,老尚放心了许多,但老冯不干了。任凭怎么解释,老冯说当初如果按他的方案将地磅安装在地面之上,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老冯说的自然有理,但老尚也确实点背,这一年的六七八月份,当地雨水比常年多六成,原本够粗的地磅下面的排水管,在三天两头的暴雨袭击下,有时候显得太细,致使地磅底部积水,不要说水汽蒸发,甚至还出现过传感器探头短时间被积水淹没浸泡的情形。这种情况下,传感器失灵,地磅称量不准确,就不是地磅生产厂家的责任了。为这事,老冯在一切可能的场合,不停地敲打着老尚。
  守着花钱建成的地磅不能用,进出货物的称量却要花钱去别的单位过磅,不仅老板觉得别扭,办事人员也觉得很不方便。春节过后,老冯向老板建议按他以前的方案重新改造地磅。老板同意了老冯的建议,并让其尽快实施,不用征求老尚的意见。于是,老冯找来了他朋友的施工队和起重设备,将地磅坼解,再将原地用钢筋混凝土填平,最后将地磅安装于原地的地面以上。尽管老尚在此过程中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但老冯一句也没听。老尚的郁闷就留着让自己慢慢消化吧。
  对权力的迷恋和追逐是人类的共性,但把权力转化为权利,全世界只有咱们的同胞做到了极致,从古至今没有任何变化,即便是我们的亚洲邻居都自愧弗如。上至各级机关政府,下至各种类型各种规模的企业,无一例外,每天都在上演着不同版本、各种剧情、不择手段获取权力并将其转化为权利的人间活剧。其实,依许多同胞的性格,如果不能将权力转化成权利,很多人将对权力失去兴趣。
  老冯和老尚都是大烟鬼,每天要抽两包烟。一次,老冯和一位同事私下聊天,聊起老尚时,他让这位同事注意观察平时老尚抽烟的档次,再看如果厂里有老尚负责的什么工程时,他又抽的什么烟。这位同事是公司办公室一般员工,虽和公司中层以上领导接触不多,但同在一个办公楼,对老冯和老尚都熟悉,老冯说的这个情况他到没在意,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觉得老冯说的还真非空穴来风。虽然贵为公司高管,却也是打工的,都属于工薪族,这位同事发现老尚平时抽烟也就十来块钱一包的档次,前段时间第三生产车间有个六七万块钱的技改项目,自然属于老尚负责,那段时间老尚抽烟果然都是二十块钱以上的。
  这位同事把这个有趣的现象和他同一个办公室的对桌说了,哪知那位对桌哈哈一笑:“你才发现呀?真有点迟钝。他们两个半斤八两,老尚如此,老冯也好不到哪儿去,不信有时间你再观察观察老冯。我敢和你打赌,要不他俩整天你争我夺,明争暗斗,图啥啊?抢着为老板多干活?争着为公司做贡献?别看他们一个是老板的岳父,一个是老板的朋友,就他俩?不是我瞧不起,既没那素质,更不可能有那样的境界。我私底下得知,不论他们谁负责的项目或工程,一概雁过拔毛,哪个供货商或施工队都得送几条烟请几顿酒孝敬他们。即使对方把价格已经压得很低了,人家不送不请,他们也会主动要,否则货款结账和工程验收就会遇麻烦。”
  公司有一项较大的设备保温工程,连工带料概算下来,估计投资在二百万以上。按规定这种投资规模的项目必须招标。出于某种目的,老板让老尚和老冯共同操作,他们很自然地将自己的朋友引来投标。为了向老板有所交代,也吸纳了社会上的其他施工单位投标,只不过在第一轮筛选后,就将其他投标单位排除在外,只剩下了老冯和老尚朋友的施工单位。
  经过多轮报价竞争,老尚朋友的单位一下将价格降低三元,报出了每平方米十七元的极具竞争力的低价,这让老冯措手不及。但老冯志在必得,他走出办公室,到没人的地方给他朋友打了个电话,商量对策。老冯建议他的朋友再把价格压一压,朋友说如果再压价格就不挣钱了,老冯告诉他的朋友一定要再降一点,先把项目拿下来再说。第二天,老冯的朋友报价每平方米十五元。
  本以为已经胜券在握的老尚得知这一报价,震惊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心想这不是赔本赚吆喝吗?他把这一消息也迅速告知了自己的朋友,那位朋友说这个价位没法干,再低就更不可能了。于是,老尚的朋友决定退出竞争。至此,老冯朋友的单位获得了该项目的施工合同。签订合同时,除了价格,还有材料规格要求、施工期限、甲方配合及付款方式等等规定。
  老尚作为生产经理,对工程质量进行监督是他的权力,也在他的职责范围内,当然,如果他对工程不闻不问,也没人说他失职。因为在招标过程中出现的别扭,老尚对施工情况基本是漠不关心。有一天下班以后来了一车保温材料,当天晚上正是老尚值班,正当保管验完货准备办理入库卸车时,老尚走了过去,看了看车上的保温材料,告诉保管员不要办理入库手续,不要卸车,让司机把货拉回去。
    老冯那位朋友和他的施工队在施工期间都住在厂里,保温材料就是他定的。一听不让卸货,老冯的朋友问老尚是什么原因。
  “按合同规定,保温板厚度应该是五公分吧?”老尚说。
  “我定的就是五公分的保温板啊。”对方不解地说。
  “我看你这保温板也就四公分半。”
  “不会啊,哪有这个规格的保温板?”
  “不信我给你用尺量一量。”老尚说完,真的去拿来一把尺,自己量了量。
  “四点七公分。不信你自己来量。”老尚举着手中的尺子。
  老冯那位朋友接过尺子亲自去量,“四点八公分,也差不多啊。”他说。
  “差不多?合同规定五公分,你这才四公分多,你这叫差不多啊?你怎么不是五点二、五点三公分呢?”老尚明显有些不高兴。
  “那怎么办呢?”对方问。
  “问我怎么办?这保温材料是我定的啊?合同对保温材料规格写的清清楚楚,一切按合同来,不符合规定请拉回去,就这么办。”
  对方没有把货拉走的意思,老尚又不让卸货,双方就这样僵持着。过了几分钟,老冯那位朋友到旁边给老冯打了个电话,把情况说了说。
  老尚的手机响了,一看是老冯打来的。
  “保温板厚度差多少啊?”老冯问。
  “差两三毫米。”老尚答。
  “哦,也差的不多,你让保管先办入库,把货卸了吧。”老冯以商量的语气说。
  “不能卸。合同上明文规定厚度是五公分,这才四点七八,还不知道以前进来的保温板厚度是不是符合要求。”老尚的态度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就这一批从别的地方进的,以前的保温板我都看了,没问题。不行就把这一车收下吧,让他们保证以后绝对合格。几百公里路程,拉回去光运费就得好几千元,本来这个工程对方挣钱就不多,再来回折腾不就更没帐可算了吗?”老冯压低了嗓音,几乎是以哀求的口气和老尚说。
  “工程挣不挣钱、挣多少钱是他们的事,坚不坚持合同是我们公司的事。当初的竞标价是他们自己心甘情愿的,又没人逼迫他们。如果都不按合同办事,你觉得老板知道了好啊?”老尚有点不耐烦。心想当初把价格压得那么低,为的是拿到合同,然后再从材料上赚回来,主意打得不错啊。
  老冯还想说几句乞求的话,可老尚把手机挂断了。回想老尚刚才的话,再联系到自己与老尚这一年多相处的关系,老尚拿合同原则说事,毫无通融的余地,更害怕他把这事告诉老板,自己现在拿老尚还真的没有一点办法。
  老尚抽着烟,试图想出个办法来,说什么也不能叫人家拉回去。过了十多分钟,突然,他拿起手机,给他那位朋友打电话:“你身上带钱了吗?”
  “带了,不多。”这位朋友不解其意。
  “有多少?”
  “一千来块吧。”
  “差不多够了。你就说想单独和老尚说几句话,把他一个人叫到一间没人的房间里,如此这般,估计没问题。”老冯给他朋友出了个主意。
  挂了电话,老冯的朋友走到老尚跟前,凑得很近跟老尚说:“尚经理,咱们到那边去,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老尚一愣,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就跟着向厂区西南角的一排平房走去。到了那边,两人进了房间,没等老尚说话,老冯的朋友说:“尚经理,我来你们公司施工二十多天了,本来早就想和你一起坐坐,请你吃顿饭,由于工期紧张,一直没有得空,觉得过意不去。我这里有一千块钱,你拿去买两条烟抽吧。”说着就把钱塞到老尚的上衣口袋里。
  “你这是干什么?这样不好。”老尚假意的推辞着,却没有把钱退出来的意思。
  “你代表公司,我们理解你的难处,可我们也不容易。如果把这车材料拉回去,光运费我们就得赔好几千,你看能不能高抬贵手?”
  “这,好吧。不过下不为例啊。”刚才的情节出乎他的预料,老尚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往外走着。未迈出门槛前,老尚说:“以后有事先打个招呼,你记下我的手机号。”
  到了仓库门口,老尚告诉保管员事情已经和公司高层沟通好了,给办理入库吧。就在这时,老冯给他朋友打来了电话,朋友告诉他事情已经处理好了,他那个办法很管用。
  只是,从此以后,每次都是赶在老冯值班时进保温材料,老尚值班一次也没赶上。其中原因老尚心知肚明,但他还能说什么呢。不仅如此,在保温工程验收阶段,老冯的朋友如法炮制,先打听到他家住址,花两千块钱买了两条烟和一箱酒送到他家。实地验收时,老尚基本没有提出任何实质性意见。
老冯的司机是他的发小,人很实在,但心里有数。一次派他去城里买车间急用的物品,他也是好心,以为车间等着急用,买了东西回厂后就直接把车开到车间跟前,把买来的东西送到车间。哪知车间主任老严看见了,不仅没有说一句感谢的话,反而劈头盖脸问他:“谁让你把车开到车间跟前的?你不知道这是生产区吗?”
  “这,我以为车间着急用,就直接送来了。”司机被老严呛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你不知道生产区禁止机动车进入吗?买来东西办理入库后,我们自己会去保管哪里领取,用不着直接送来。”老严没好气地说。
  司机再没说啥,把车开回了车库。
  本是出于一番好意,却招来一通臭骂,司机感觉非常郁闷。在下班回家的车上,老冯看出了司机的表情,便问是怎么回事,司机把下午发生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说也怨他自己多事,当时没考虑那么多。老冯听完就火了:“这老严犯什么毛病了?再说你也是好意。不让机动车到生产区,下不为例就得了吧,干啥这么横?”说完就要给老严打电话讨说法。
司机赶忙阻止:“四哥,算了算了,你为这事给他打电话,他还以为我暗地里告状呢。你问起来我才这么随便一说,就当没这回事,过去了就过去吧,别把关系弄僵,大家是同事,还要天天见面。”司机只想歇事宁人,老冯听从了劝告,但他说:“老严这个家伙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是谁啊?有机会我非得让他知道知道。”老冯认为,公司的人都知道司机和自己是发小,况且司机的做法完全是为了车间考虑,从正常角度看也没有什么不妥,老严这么做明摆着是要和自己较劲。
  原来,在上个周末由老板主持的月度会议上,老冯对车间管理提出了几条比较尖锐的意见,并认为是车间主任的失职和生产经理的懈怠。这些意见包括,在他值班巡查时发现有职工脱岗;车间物品摆放混乱;进出车间的原料、产品和物品统计登记不规范;职工劳动纪律涣散。老尚倒还沉得住气,老严有些挂不住了,心想,作为傍观者要想给当事人挑毛病,哪有挑不出的?老严本想辩解,但被老板止住了。老板说:“这些问题都是实际存在的,还想狡辩吗?生产部门应该尽快整改,把存在的问题解决好,保证以后不再出现类似问题才是你们应该做的。推责任、找借口有意思吗?”老尚和老严表示接受意见,马上整改,以后在工作中多上心,多注意。
  散会后,老尚和老严回生产办公室,边走边嘀咕着什么。
  车间需用的物品,一般由车间主任提出,报到生产经理老尚那里批准,再由后勤经理老冯安排采购。老严五天前上报的检验室原材料购买计划,已经生产经理老尚批准,报到老冯那里。这段时间公司采购员因家事请假,老冯安排他的司机去采购这些物品。司机采购回来后,老冯让司机把车停到车库就行了,其他不用管。
  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老尚给老冯打电话,问车间前几天上报的物品买回来了吗?老冯说:“昨天下午就买回来了。”
  一会儿,检验室的两位员工到老冯办公室提货,老冯说:“你们回去吧,东西在车里,让老严或老尚先来办理入库,然后你们去保管那里领取。”
  检验员回去和老尚一说,老尚有点不高兴,又不是我自己用,干嘛让我去领?老尚让检验员回老冯那里先把货物搬到仓库,办理入库,再开领料单领取。老冯告诉检验员必须让老尚或老严亲自来办。
  检验员回去了,但老尚和老严并没来提货办入库,当天没来,第二天第三天也没来,事情就这么拖着。不过,老尚也有些纳闷,检验室用的物品,老冯为啥坚持让我和老严亲自去领?这不符合常规啊。
  老尚哪里知道,因为那天老冯的司机开车到车间门口送货,遭到车间主任老严训斥后,老冯正找机会难为他和老严。仓库本就位于生产区,老冯认为,你们不是说不让机动车进生产区吗?那好,你们就到非生产区来提货,而且必须亲自来。老冯认为那天老严训斥司机是冲自己来的,是他俩对自己在上次月度会议上所提意见的不满,老尚便指使老严找机会报复。其实,月度会议的事老尚虽有不满,却也没很在意,过几天就几乎忘了。那天老严训斥司机,的确与老尚无关,老尚甚至当时都不知道,是过了几天才从车间职工那里听说的。老冯演的这一出,还真把老尚蒙在鼓里了。
  别说老尚不明白,所有知道这件事或与这件事有关的人也不明白老冯的用意,恐怕连他的司机都不明白,只有老冯自己知道为啥这样做。主管物资进出的老胡年龄和老冯相仿,觉得这样僵持不像话,检验室等着用,幸好这两天还有存货用着,如果再僵持下去,耽误生产就不是小事了,便去找老冯:“冯经理,这是怎么回事啊,以前不都是谁用谁提货吗?这次怎么非要让老尚老严亲自提?”老胡想先了解一下情况。
  “前几天车间急用东西,司机买来后好心好意直接给送到车间门口,却被老严很很地训斥了一顿,还告诉司机不许将车开进生产区。这回买来的东西,必须让他们来非生产区提。”老冯说。
  “这些东西检验室使用,让检验员提货不就行了吗?为啥非要让老尚和老严亲自提货呢?”老胡有些不解。
  “那天老严训斥司机,我看不单是因为把车开进生产区这么简单,应该还有别的原因,我想当面问问他们。”老冯提起月度会议提意见的事,那天开会老胡也在场。“我怀疑他们对我不满,故意找茬训斥我的司机,实际是冲我来的。”
  原来如此。不过老胡说:“他们也许内心有点不满,但从来没听老尚公开说起过,他不至于指使老严那么做吧?”
  “不是老尚指使,老严就一个车间主任,他不可能那么放肆。”老冯说完,老胡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不能影响生产吧?”
  “我问了来提货的检验员,知道三五天之内耽误不了使用。非让他俩亲自来提,就是想当面问问他俩故意找茬是什么意思。另外,我还想让他们知道,别看我现在只管后勤不管生产,他们也别想在我面前耍威风。”老冯越说越激动。
  “好了,别再生气了,大家共同的目标是为了把公司的生产经营搞好,其他都应该放在第二位,继续僵持没有意思。这样吧,我劝你们双方各自后退半步,你也别当面质问他们训斥司机的事了,让他们把货提走。”老胡说完后,老冯没表态。
  来到老尚办公室,老胡对老尚说:“再不把货提走,检验室明天就没有用的了。”
  “也不知道老冯犯了什么毛病,平时都是谁用谁领,这次非要让我亲自提货,我就不去提,看耽误生产谁负责。我是管生产的,还管领料啊?”老尚也气愤,觉得老冯故意找别扭。
  “我也刚才知道,老冯为那天老严训斥司机的事还耿耿于怀,他认为是你指使老严故意找事。”老胡实情相告。
  “他这不是没有证据胡乱猜测吗?那天的事我根本不知道,还是后来听别人说的。”老尚觉得冤枉,接着说:“这老严也是,没事找事,屁大点事至于发那么大的火吗?人家司机也是好意,而且司机这人不错,老实巴交的,从不多言多语。不让机动车到生产区,有话好好说啊,下不为例就得了呗。”老尚也觉得老严那天确实过分。
  “看来是个误会,有机会我和老冯说说。这事已经过去,别再提了。为了公司,你和老冯各退半步,你带上检验员,找老冯把货提过来。我刚从他那里来,他也表示不再说什么了。”看老尚没再言语,又拉了几句家常,老胡回了自己办公室。
  第二天上午八点左右,老尚带着两个检验员来到老冯办公室。“冯经理,我带她们把货提过去。”老尚说。
  “好啊,早该提走了。”老冯二话没说,叫司机打开车库,从车里把货搬了出来。虽然还是互不服气,但在老胡的调解下,双方算是给了对方一个台阶,因为他们都知道,如果真的耽误了工作,他们谁也担待不起。至于老严那次训斥司机,还真有点冲着老冯的意思,他觉得在月度会议上老冯提的意见全是针对车间的,那是老冯故意挑毛病让他难堪,他一直憋着一股气没地方发泄,恰巧赶上那天司机把车开到车间门口,违反了机动车禁入生产区的规定,让他逮个正着,正好借题发挥。他似乎觉得拿主人没办法,踹仆人几脚,也可以出出胸中之气。
  环境多变,世事无常。
  公司有三排平房的屋顶已有几年没有翻修,下雨时发现有屋顶漏雨,公司计划在雨季来临之前将所有平房屋顶翻修一遍,这项工作属于后勤范围,自然归老冯管辖。翻新屋顶也不是多大的工程项目,只需找两三个泥瓦工带几个杂工就可以干。老冯到城里的劳务市场转了几圈,想从劳务市场找人干活,结果发现不是凑不齐泥瓦工,就是找不到足够的杂工,有一次倒是能凑够施工人员,但人家嫌路远,不愿来。这让老冯有点犯难。
  在回公司的路上,司机提醒他车间主任老严家是公司附近村里的,一般村子都有泥瓦工。老冯恍然大悟:“对了,回去问问老严。”
  回到公司,老冯给老严打电话,叫老严来他办公室。老严边走边想,这老冯是不是又有什么意见要提啊?这段时间生产正常,管理大有改进,他还能挑出什么毛病来?想着走着就来到老冯办公室。“你坐下,我向你打听点事。”老冯站起来,走近老严。
  “什么事啊?”老严没来得及细想,便问道。
  “你们村里有泥瓦工吗?”原来找我打听这事啊,老严把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有啊,好几个。”老严答。
  “他们活干的怎么样?”
  “咱们公司车间的下水道、装卸车平台、2号仓库,这些活都是当时老尚找我联系,让他们干的,你上生产区看看他们的活干得还行吗?”老严的回答不置可否。
  “生产区那几个活是你们村里泥瓦匠干的啊?我看了,干得不错。”老冯说。“是这样,公司准备翻修平房屋顶,需要两三个泥瓦匠和几个杂工,你和他们联系一下,让他们来个代表到公司谈谈。他们干活质量应该没问题,主要谈谈价格和工期,还有需要公司配合的事。”老冯接着说。
  “什么时候来谈?另外,我还得看看他们有几个在家。现在泥瓦匠很忙,还不知道能凑几个人。”老严问。
  “明天吧,让他们明天上午过来。”
  “好。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老严问。
  “没别的事了。”老冯说。
  双方都不自然,也没有其他更多的话题,老严不想多待,老冯也没想让他多待。不过,在回车间办公室的路上,老严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
  下班回家吃过晚饭后,老严打了几个电话,问了问几个泥瓦匠的情况,结果只有两个因家事耽搁还在家,其他人早已去外面干活了。至于杂工,泥瓦匠自己会找,用不着老严操心。老严告诉泥瓦匠公司有活,让他们明天去公司找老冯谈,还特意告诉他们这事归老冯管。
  打完电话,老严坐在椅子上一边喝水,一边回味着老冯让他帮着找泥瓦匠的事,认为老冯曾经故意找茬让自己难堪,自己也确实在心里恨过他,即使目前这种怨恨也没有完全消除。但不管怎样,老冯是老板的岳父,还是后勤经理,某种意义上是老板监督全公司的耳目。老冯既然主动找自己帮忙,自己何不顺水推舟,把与老冯的关系缓和下来。毕竟,与老冯走的近一点,至少没有坏处吧。于是,他又拿起电话告诉泥瓦工,虽然公司这个活老冯现在找不到别人干,但冲着自己在公司干着车间主任,明天不要敲竹杠,报价别太过分,合适就行了。这两个泥瓦匠都与老严有点远亲,答应老严会给他这个面子。老严又给老冯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泥瓦匠已经找到,明天上午去公司和他面谈,还说来人和自己多少有点亲戚,要价不会太高。
  第二天上午刚上班,泥瓦匠就来到老冯的办公室,老冯得知来意后招呼他们坐下,向他们交代了翻修屋顶的范围、具体要求和大致工期,还领着这两人到平房周围转了转,看看是否有影响施工的障碍物。回到办公室,来人说这些工作量至少需要两名匠人,还需要五六名杂工,工期十天,并报了价格。
  对于匠人和杂工人数,老冯没啥说的,特别是泥瓦匠,老严告诉他只有两个在家,其他匠人都外出干活了,想多找也没有。施工人数定了,工期就是人家说了算,这些人在外干活是为了挣钱,甲方不提要求他们自己也会抓紧。至于价格,与劳务市场那几个相比,这个报价虽然也低不了多少,但确实是最低的,老冯觉得满意。确定之后,双方签了个大致协议,并约定第二天开工。临走时他们提了一个要求,为了节省时间,中午饭不回家吃,而是在公司职工食堂吃午饭,饭费他们自己出,希望老冯能给协调一下。老冯对此非常理解,爽快地同意了他们的请求,这事正好属于后勤管辖,协调起来很方便。
  农村人干活,没有几点上班几点下班的固定上下班时间观念,只要天一亮他们就觉得该上工了。第二天早上才六点多钟,两位泥瓦匠人就开着农用三轮车带着六个杂工和一些施工机具来到公司门口,这时值班人员和在厂常住的职工才刚起床。说明来意之后,门卫准其入厂,到了现场摆开架势,便开始忙活起来。
  七点半上班后,老尚看见一些人在平房那边翻房顶,就打听这些施工的人是在哪儿找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也没人关心这事。午饭在餐厅看见两个泥瓦匠时,老尚才知道是附近村子的人在这儿干活。他和这两个泥瓦匠很熟,也是通过老严介绍,生产区那些土建工程就是他们干的。饭后回到办公室,老尚心里嘀咕,老冯与附近村子的人一点也不熟,他怎么能找到这些人呢?一定是老严介绍的。可老严和老冯之间矛盾很深,平时几乎不答腔,他能帮老冯找人吗?老尚十分不解。
  下午再次碰见泥瓦匠时,老尚问他们怎么揽到了这个活,不出老尚所料,他们告诉老尚是老严找到他们,并把他们介绍给了老冯。老尚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怪怪的感觉。
  房顶翻修按期完成,老冯对翻修质量很满意,通过这件事,他对老严有了好感。老冯的办公室条件较好,自动饮水机、茶叶、茶具一应俱全,办公室也宽敞,只要老严有空,隔三差五老冯就让老严来他办公室喝茶聊天。老严感觉出了老冯对他的善意,一有时间有事没事也主动往老冯办公室跑,除了闲扯,有时也谈一些车间的事。
  自此以后,除了正常的工作交流,老尚和老严交往明显少了。看见老严接近老冯,老尚心里不是滋味,他不明白:我是生产经理,老严你是车间主任,和后勤经理接近,你能得到什么便宜?老严感觉到了老尚与他疏远,但他认为自己只是个车间主任,和老尚不同,对公司的事情没有决定权,关键是自己和老冯没有利益冲突,既然老冯表现出了善意,自己没有理由不走近他。
  一次闲聊时说起和员工的关系,老严说老尚下班后很喜欢去员工家喝酒。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冯不由得产生了联想:怪不得自己值班去生产部门巡查时,感觉到有些员工不欢迎,甚至有抵触排斥情绪,莫非老尚借着与员工吃吃喝喝,拉拢与他们的感情,在背后拉山头孤立自己?其实老严知道,多数时候出去吃饭,他也参与其中,只有最近几次他没在场。
  老冯想的比较多,他认为问题严重,说不定将会威胁到自己在公司的存在。当天晚上他就在电话里把老尚下班后经常与职工吃喝的事向老板做了汇报。
  老板是年轻人,他倒没有想老冯那么多,对下班后职工们的生活内容持宽容开放的态度,生产经理与员工们适当的吃喝他也理解。不过他认为相互之间过于频繁的吃吃喝喝,特别是作为生产经理,频繁出现在这些场合,有些不太检点。所以,过了几天他才给老尚打电话:“这段时间喝酒不多吧?”他早知道老尚爱喝酒。
  “只要不值班,每天都喝点,喝不多。”老尚心想怎么又问喝酒的事。
  “和员工们少喝点,哪天有时间,咱们好好喝一顿,来个一醉方休。”老板点到为止,再问了一些工作方面的事就挂了电话。
  接完电话,老尚坐在椅子上回味着老板的话,什么意思呢?难道老板又知道我去职工家喝酒的事?就凭自己和那些职工的关系,他们肯定不会往上说,他们几乎见不着老板的面,连老板的电话号码他们可能都不知道。他想到了老严,他也不可能直接给老板汇报,只不过这段时间他和老冯走的很近,有可能是他告诉了老冯,再由老冯向老板汇报。
  想到这里,老尚对老严不由得怒火中烧。
  就在十几天前,因为一件小事两人发生争执,当着车间职工的面,老尚把老严的不是一起端了出来,弄得老严十分难堪。两人从那天起,除了工作,便不再说话。老严没料到老尚对他的意见如此之大,难道就因为自己这一段和老冯走的近了些?
  当天下午在办公室和老胡闲聊说起这事时,老冯说他俩当初好的和一个人似的,想不到也有今天。言语中明显带着不削。老胡哼哈的应和着。
  “看来老严多少有点冤,老尚发火的原因他也许只明白了一部分,还有一些不明白。”我说。
  “老严没有小潘那样的关系,在老冯和老尚之间,其实老严挺难做。”老胡挺理解老严。
  “只要老板不对管理层大动手术,他们的三人转还会继续唱。”
  “那是肯定的。换了别人也许会好一些,不过能不能杜绝就不好说了。”老胡的语气带着些许无奈。
  “只要存在利益的争夺,绝大多数人都难以保持平常心态。”我同意老胡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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