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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叹息
来源: | 作者:侯艳杰  时间: 2019-12-03
  下午三点,镇中心小学门口热闹极了,挤满了等待孩子放学的人们,自行车,摩托车,电动车,小轿车,三轮车,校车,把大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小摊贩们也都从四面八方赶来,卖冰激凌的,烤冷面的,烧烤的,卖珍珠奶茶的,不约而同的操练起来。人们有的左顾右盼,有的三五成群,兴致勃勃的交谈着。此时已过中秋,天高气爽,风轻云淡,秋收尚未结束,很多人从地里匆匆忙忙的赶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有的身上粘着玉米叶子,有的头上挂着玉米胡子。
  “叮铃铃.....”,放学铃声一响,孩子们鱼贯而出,走到门口,一个个小眼睛几里骨碌直转。左瞧瞧右看看,四下寻找自己的家人,二十分钟以后,孩子们陆陆续续的都离开了学校。最后出来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皮肤白皙,大大的眼睛圆溜溜的,新月般弯弯的眉毛,扎一个马尾辫,蓝色的校服,一双旧运动鞋,不紧不慢的走到门口,抬头望了望,阳光有些刺眼,她用手遮在头上方,其他孩子都坐上大人的车,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愣了一会神,知道莹莹一定和爷爷先走了,一连两天,莹莹都没有等她了,以前莹莹爷爷骑着电动三轮接莹莹都会把她也带回去,然后和莹莹一块写作业。可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莹莹好像故意躲着她,和她说话也躲躲闪闪,吞吞吐吐的,每天一放学一溜烟就没影了。
  她叫黄小雨,今年十岁了,此时她独自一人,孤孤单单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从学校到家里,大概3.4里路,她觉得好远,好远,好漫长,好漫长,脚步越来越沉,一眼望不到边。她不时地望望天空,大雁开始南迁了,一会排成一个“一”字,一会排成一个‘人’字,渐飞渐高,渐飞渐远,直到变成一个个小黑点,继而消失不见。
  黄叶从树上纷纷落下,像蝴蝶一样飞舞,盘旋,落在书包上,落在马尾辫上,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音,她捡起一片树叶,树叶上的脉络清晰可见,参差不齐,她眯起一只眼睛,对着阳光晃了晃,又觉得没什么意思,随手一扬,树叶飘飘悠悠飞走了。
  她漫不经心地走着,不时用脚踢着暴露在树叶外面的石子,对面一个年轻的妈妈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女孩漂亮极了,妈妈也漂亮极了,女孩的眼睛乌黑放光,和妈妈提着要求,妈妈笑而不语,温柔的摸着女孩的头,她们从身边过去,小雨回头看了好几次,眼睛里有羡慕,还有点恋恋不舍。忽然一个念头冒出来:要是突然遇上妈妈来接我该多好!她一边走,一边想,妈妈的模样在她心里好像有些模糊了,她不记得有多久没看见妈妈了,妈妈有多久没抱过她,给她买过玩具,带她出去玩了,她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有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了,到底有多久呢?她想,大概有一万年那么久吧。
  要是妈妈回来,她一定让妈妈给她买一个芭比娃娃,和莹莹的一样大,不,比莹莹的还要大,她快过生日了,她还要让妈妈买一个漂亮的生日蛋糕,上面有各种水果,当然也要比莹莹的大,还要像莹莹一样,一口气吹灭所有的生日蜡烛,妈妈还会意外地给她买一条漂亮的裙子,比莹莹的漂亮一百倍,不,一千倍,一万倍,然后亲亲她的小脸,给她唱生日快乐歌.......
  小雨路过莹莹家的时候,莹莹奶奶牵着莹莹的手站在门外,莹莹最喜欢的小狗豆豆撒欢似的一圈圈围着莹莹跑,一会停下来,摇摇尾巴,抱住莹莹的脚嗅嗅,院子里一大堆金黄的玉米闪着耀眼的光,眼看都堆到门口了,莹莹爸爸崭新的轿车都要没地方停了,门口一个大大的粪堆,蚊蝇在上面乱哄哄的飞,猪圈里的猪饿了,开始疯狂的吼叫,撞得猪圈篦子咣咣山响,惊心动魄。看见小雨经过,莹莹奶奶走了上前,这是一个温和的老太太,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白白胖胖的像一尊菩萨,每次小雨来她都会给她一些好吃的。
  她笑呵呵的看着小雨,”小雨,莹莹的手表,发卡,彩笔是不是你拿走了?“
  ”没,没....没有啊“,小雨被问得措手不及,一时有点结巴了。
  ”这几天就你来我家了,我只拿出来借你玩了,“,莹莹涨红了小脸,像个红苹果,清清脆脆的声音银铃一般,
  ‘我真没拿”,小雨也不示弱,顶了回去。
  “拿了也没啥,但好孩子不能撒谎,你要拿了,赶紧还给莹莹,老奶肯定不说你”,莹莹奶奶依旧温和。
  “我说没拿就没拿‘,小雨显然不高兴了,小嘴撅着,气呼呼很委屈的样子。
  ”你要不还给我,我这就告诉你奶奶去,看你奶奶不打死你,明天还给你告诉老师。“莹莹也生气了,小脸蛋气得鼓鼓的,在阳光下,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别,别.....“,一听这话小雨害怕了,”我还你就是了,别告诉老师和我奶奶,好吗?”小雨说完,把书包翻过来,拿出了红色的手表,一盒五颜六色的水彩笔,还有几只漂亮的发卡,还有一些粘贴画。“我就是想玩几天”,小雨不无心虚的辩解。
  莹莹接过东西,转身回屋了,走到院子里,回头说了一句,“以后别来找我玩了”。
  小雨愣了一下,蔫头耷脑地往家走了。
  莹莹进了屋,把东西摆在炕上,爸爸狠狠瞪了她一眼,“以后你要再跟小雨玩,看我不揍你,这么点孩子就偷东西,将来还得了。”
  “咋说都是孩子,看你咋咋呼呼的,至于吗?”爷爷在炕上鼓捣他的小收音机,见儿子发火,觉得有点小题大做。
  “我还没说你呢,你说你这么大岁数了,啥不懂?天天接人家,万一有个闪失咋整?”莹莹爸爸正气头上,腰里挂冲牌,逮谁跟谁来,竹筒倒豆子似的,不吐不快。
  “我不寻思人家孩子都有人接,她自己怪可怜的,”爷爷语气弱了起来,像个孩子做错了事,受到了大人的训斥。
  “你可怜她有啥用,好心当成驴肝肺,这回好,引狼入室了吧,”莹莹爸爸越说越气,嗓门越来越高,拍得桌子啪啪直响,莹莹躲在墙角,抱着小熊,傻傻地看着爸爸,吓得不敢吱声。
  “行了,别没完没了的,多大点事啊,这孩子也怪可怜不识见儿的,爹妈不着调,爷爷瘸了吧唧,奶奶还瞎摸糊眼的,这日子难过啊”,“唉.......”,莹莹奶奶说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全家都沉默了,谁也不说话了。
  小雨怏怏不快的回到了家,家里没人,爷爷奶奶一定是捆玉米杆去了,地不多,但他们身体不好,干得慢,房门没有上锁,也是,家里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锁不锁都一样,小偷来了都得含着眼泪走。小雨觉得饿了,打开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面空空如也,连点面包渣都没有。她跑到厨房,拿起一个干巴巴的馒头,狼吞虎咽吃了两口,噎住了,赶紧舀了半舀子凉水,喝了几口,总算顺下去了,吃完了馒头,对付个半饱,抱着她那只娃娃去后院苞米堆玩去了。这个娃娃还是小时候妈妈给她买的,已经丢了一只胳膊,没了一只眼睛,可这是她唯一的娃娃,也是对妈妈唯一的念想了,她抱着娃娃,一边嘟囔着,妈妈爱你,妈妈带你玩,给你买好吃的。隔壁的月婶在院子里听得真真的,不禁皱了皱眉,摇摇头进屋了。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美得有些触目惊心,炊烟次第升起,像一朵朵黑色的蘑菇云,在乡村的上空袅娜。栓在门口的黄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牵进了院子,留了一地嚼碎的玉米杆,鸡鸭鹅争先恐后的往家赶,跟头把式的乱了阵角。小雨的爷爷奶奶一前一后进了院子,爷爷背着一袋玉米,走到玉米堆旁,哗啦一下倒了下去,奶奶手里拿着两把镰刀,一边走一边捶背。
  爷爷进屋就赶紧脱鞋上炕,卷起裤管揉着膝盖,已经肿的像一个馒头样了,疼得他直咧嘴,他从酒瓶里倒出一些白酒,一圈一圈的揉着,“这要瘫巴了,你们娘俩可咋办呀?”他眉头紧锁,不无担忧的说着,这腿需要手术,可是手术费得十来万,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哪有钱治啊,只能听天由命了。
  “乌鸦嘴,整天瞎咧咧啥,”,小雨奶奶也是忧心忡忡,可是家里这副光景,眼睁睁无能为力啊,只有自己解劝自己,安慰老伴说,“没事的,吃点药就好了”。俩人彼此心照不宣,都知道那要到来的结果,可还是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可能会有意外发生呢。
  小雨看见爷爷奶奶回来,蹦蹦跳跳地进了屋,“奶,我想吃鸡腿,给我买一个吧,”小雨抱住奶奶的胳膊,眼睛巴巴的看着奶奶,近乎哀求。
  “就长个吃心眼,咱家哪有钱啊,”奶奶冷冷的说道。
  “人家莹莹都吃腻了,我.....”,小雨还在争取着,声音带了点哭腔。
  奶奶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人家莹莹爹妈能挣,你想吃,也找你那个败家的妈去,这个挨千刀的小养汉老婆,她不得好死,“提起小雨妈妈,奶奶就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一把把那个女人撕巴碎了,抽她的筋,扒她的皮,喝她的血,吃她的肉,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不许骂我妈,你坏,“小雨急了,攥紧了小拳头,一下一下如雨点般落在奶奶的身上。
  ”她丧八辈子天良,把钱都拿走了,不要你了,你还向着她说话,你个小没良心的,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白经管你了,你个白眼狼,“奶奶越数落越生气,一把推开小雨,小雨站立不稳,向前打了一个趔趄,一下腰磕到炕沿上,”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哭,哭,就知道哭,没事你就哭丧吧,早晚把我们作死就消停了,“奶奶一甩袖子去厨房做饭去了。爷爷躺在炕上心事重重,唉声叹气,许是疼的,许是愁的,一头稀疏的白发,原本健硕的身躯如今已是风烛残年,他幽幽的闭上眼,忍住即将要流出的眼泪。
  小雨哭累了,见没人哄她,识趣地爬上炕,抱着娃娃躺在了炕里,到底是孩子,不一会就睡着了,过了好半天,突然咯咯的笑出了声,爷爷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如木雕泥塑一般,突然摸了摸她的小脸,苦笑了一声。
  小雨梦见妈妈回来了,穿着白色的裙子,可好看呢。背了一个大大的包,往炕上哗的一倒,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新衣服,摆满了炕头,小雨依偎在妈妈怀里,一手拿着油汪汪的大鸡腿,一手抱着朝思暮想的芭比娃娃,妈妈无限爱怜的抚摸她的头发,突然,一阵风吹来,妈妈飘飘忽忽地飞走了,小雨想抓住妈妈的裙子,可是什么也没抓住,妈妈不见了,小雨挥舞着双手,“妈妈,别走,妈妈,别走,”喊到声嘶力竭,奶奶抱起满眼泪痕的小雨,贴着小雨粉嫩嫩湿漉漉的脸,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她的心被什么狠狠的戳了一下,渗出汩汩鲜血来,痛苦像无数只手撕扯着她,她要窒息了。她拼命的想止住眼泪,可越这样,眼泪就越不争气,最后还是徒劳无功的放弃了,任凭眼泪流成一片苦海,把自己淹没。往事历历在目,却不堪回首。
  想当年黄家在村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富裕户,奶奶生完小雨的爸爸之后,国家开始实行计划生育,她响应号召,做了绝育,唯一的儿子让他们满心欢喜,如获至宝,给儿子起了一个小名叫锁子。锁子从小娇生惯养,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不好好念书,父母也不在意,就这一个宝贝,可秧长呗,整天惹是生非,不是打了人家男同学,就是薅女同学的头发,再不就是揭了邻居的瓦,砸碎对门的玻璃,每每惹了祸,小雨的爷爷奶奶都会带着他挨家挨户给人赔礼道歉。
  一晃锁子长到十八岁,一米七八的个子,浓眉大眼,棱角分明,书读的不好,但是有一个优点:能说会道,用邻居月婶的话说,尿罐子镶金边---嘴儿好。当时男孩子都流行摩托车,锁子也要买,父母起初不同意,架不住他软磨硬泡,死缠乱打,最后终于如愿以偿。父母有钱,要买当然买最好的了,锁子骑上摩托车,就一个字:美,骑着摩托兜风,那感觉爽翻了。然而好景不长,乐极生悲,没多久,在一次喝醉酒后,锁子出事了,骑摩托翻到沟里,奄奄一息。
  大把大把的银子花出去以后,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可是脚落下了残疾,十里八村的姑娘谁也不愿意嫁给他,眼看着人家的儿子娶妻生子,承欢膝下,尽享天伦,锁子父母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总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老这么吃闲饭也不是办法啊。当时村里的男孩都下乡收鸡鸭鹅狗,然后到收购点上去卖,现得力,当天红,本钱还小,村上的半大小子,成年汉子小日子都红红火火滋润极了,锁子也心活了。常言说,人无外财不富,马不吃野草不肥,说是收,其实早出晚归的,趁人不注意就顺手牵羊了,都说偷鸡摸狗不算贼,即使被人抓住了,顶多打一顿也就没事了。
  寒来暑往,花开花谢,燕子从南飞到北,从北飞到南,一转眼五六年就过去了,锁子的脚也逐渐恢复了。那一年,他认识了邻镇收鸭鹅的阿明,两人一见如故,十分投机,阿明长锁子几岁,黑黑的,又矮又瘦。俩人挣了钱经常到镇上的小饭馆喝上几口,巡杯把盏,推心置腹,无话不谈。一来二去,便效仿刘关张桃园结义,两个人磕了头,拜了把子,指天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有一天,俩人收工早,阿明邀锁子去他家做客,锁子欣然应允。阿明家的家境一般,房子在乡下也不出众,院子也不大,父母出去打工了,家里只有夫妻俩和一·个两岁的女儿。阿明进屋赶紧招呼老婆阿英沏茶倒水,阿英年纪与锁子相仿,长得不漂亮,但是打扮的很时尚,很洋气,当时是夏天,阿英穿一件吊带背心,胸线一览无遗,低腰的牛仔短裤,漏出大半截细长白皙的大腿,修长苗条的身材,玲珑曼妙,婀娜多姿,目光流转,顾盼生情,风流妩媚,巧笑嫣然。阿英一见锁子,竟有些呆了,锁子正值青春,高大英俊,浓眉大眼,与阿明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霄壤之别。锁子被女人这么直勾勾的看了半天,有点不好意思,脸一红,低下头来。阿英也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招呼锁子坐下,端茶送水,极尽殷勤,寒暄客套了一阵,就去厨房准备酒菜了。
  俩兄弟坐在炕上,一边喝茶聊天,高谈阔论,一边逗着阿明两岁的女儿,谈笑风生,其乐融融。阿英不时循着声音往屋里望一眼,火辣辣的目光落在锁子身上,两人目光相对,锁子感觉脸上火辣辣发烫,心跳加快,有一些躁动和一种难以名状的异样的感觉。阿英的眼神含情脉脉,勾魂摄魄,他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大小伙子哪受得了,不一会就满头大汗,魂不守舍了。两人各揣心腹事,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早已暗潮涌动,只有阿明傻了吧唧不解风情。
  很快,酒菜上桌,阿英大大方方的坐在锁子旁边,从来没有和女人挨得这么近,女人特有的体香对锁子有一种致命的诱惑,阿英嘴上像抹了蜜,甜死个人,频频倒酒夹菜,像一只花蝴蝶晃来晃去,锁子如坠云里雾里,飘飘然,晕晕乎乎,从未有过的兴奋。酒逢知己千杯少,阿英酒量惊人,锁子也不示弱,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不知道喝了多少杯。锁子原本就巧舌如簧,死人都能说活,这会更有热情似火,妩媚多情的阿英作陪,更让他神采飞扬,口吐莲花,滔滔不绝。阿英对他更是兴趣盎然,眼神几近崇拜,直到日落西山,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这一次相遇以后,锁子心里便再也放不下阿英了,魂牵梦绕,形容憔悴,有事没事经常买些酒菜往阿明家里跑,阿明不明就里,只以为兄弟情深,欢喜得很,锁子与阿英眉来眼去,调情打闹,他也不以为意,嫂子和小叔子嬉笑打闹本也天经地义,无可厚非。俗话说,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阿明的大意和忠厚为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灾难。
  《说岳全传》里有一首诗: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莫将心腹事,说与结交知。多少年来,一直被奉为至理名言。阿明亲戚病逝,他要出去几天,事先便告知了锁子,锁子一听心花怒放,如此天赐良机,正中下怀。想着阿英媚态撩人的眼神,凸凹惹火的身材,便心痒难耐,好不容易捱到晚上,迫不及待的敲开了阿英的门,什么朋友妻不可欺,通通见鬼去吧。阿英倾心锁子,锁子爱慕阿英,俩人郎有情妾有意,早已心知肚明,如今干柴遇到烈火,哪有不燃的道理。春宵一刻值千金,尝到了甜头的锁子,更加对阿英难舍难离,两个人如胶似膝,恩恩爱爱做了几天露水夫妻。
  阿明回来后,锁子整天像丢了魂似的,衣带渐宽,相思成灾,阿英也茶饭不思,坐卧不安。两个人继续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阿明仍然没有察觉。“不见又思量,见了还依旧,为问频相见,何似长相守”,阿英与锁子打得火热,不满足于地下情,发誓要双宿双息,长相厮守。阿英毅然决然离开家,抛下阿明父女,投奔锁子来了,锁子终于领回了媳妇,父母自然欢天喜地,阿英能说会道,一口一个“爸”,一口一个“妈”,把个老俩口哄得滴溜溜乱转,美得不知道东南西北。
  纸里包不住火,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阿明得知真相以后,顿足捶胸,肠子都悔青了,恨自己瞎了眼,引狼入室,如今老婆红杏出墙,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下。秋后的一天晚上,阿明和一帮兄弟气势汹汹的来到锁子家,把玻璃砸个稀碎,将锁子和阿英痛打了一顿,想要带阿英回家,可阿英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坚决不回去,阿明见阿英心意已决,顿觉心寒,阿明的兄弟悄悄对他说:“强扭的瓜不甜,这烂货整回去也不能安心跟你过日子,不如狠狠敲他们一笔,不能便宜了这对狗男女。”阿明一听也是这个理,于是狮子大开口,要了一大笔赔偿金,事已至此,锁子父母也只好照办,这件事才算作罢。
  吵架那天,邻居月婶听得清清楚楚,她是村里有名的“新闻老太太”,十里八村,张家长,李家短,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阿英的来龙去脉她也了然于胸,她不看好阿英和锁子的婚事,她说阿英嫁给锁子已是第三家了,那阿英一双桃花眼,头发染得焦黄,走起路来拧拧哒哒,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嫁了两次,一家撇下一个孩子,赶上落(la)蛋的老母鸡了,莹莹奶奶说:“岁数大了,定了性,兴许能改好呢。”月婶嘴一撇,“是狗改不了吃屎,不死咱都能看见,看我说的对不对。”
  锁子和阿英结婚不久就有了小雨,孩子小,阿英就在家带孩子,阿英从不做家务,也不下地干活,每天就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带孩子溜达,买时装,买高跟鞋,给孩子买小食品,买玩具,花钱如流水,小雨的爷爷奶奶敢怒不敢言。孩子渐渐大了,阿英就去镇里化妆品商行打工,没干多久,就不爱干了,吵着要自己开店,伸手管公婆要钱,不给就没好脸色,大吵大闹,搅得鸡犬不宁,锁子和媳妇一条心,也站媳妇这一边,小俩口整天胡搅蛮缠,软硬兼施,老俩口被逼无奈,也只好拿出全部积蓄息事宁人。
  钱到手后,阿英喜笑颜开,神采奕奕,整天描眉画眼,胡吃海塞,早出晚归,却迟迟不见张罗开业,锁子收鸭鹅一走就是一天,根本不知道阿英在干什么,老俩口疑窦顿生,可稍有质疑,阿英就眼眉倒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锁子也一劲帮腔,老俩口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多嘴。一个月后,阿英出去一连三天未归,锁子才发觉大事不妙。赶紧出去找,找了一个月,音信皆无,阿英似乎从人间蒸发了。锁子整天愁眉苦脸,父母也叫苦连天,鸡飞蛋打,这下可怎么办啊,锁子妈本来眼睛就不好,终日以泪洗面,眼睛更加模糊。村里人纷纷同情,指责阿英水性杨花,没有良心,可同情有啥用,指责也于事无补啊。月婶说,“看看,我怎么说来着,人都说婊子无情,应验了吧。”
  家里所有的钱都被阿英卷走了,锁子一气之下出去打工了,家里剩下老两口和小雨,这个可怜的孩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之间妈妈不见了,爸爸也走了,上学也没人送她,放学也没人接她了,没人给她买玩具,也没人给她买好吃的了,奶奶整天哭,爷爷整天唉声叹气。她每天抱着妈妈留给她的娃娃入睡,每次唱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时候,奶奶就不让她唱,她非唱不可,奶奶就打她,她就哭,奶奶也哭,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她真成了一棵小草,在凄风苦雨里摇啊摇啊,原本灿烂的天空如今阴云密布,家里一片愁云惨淡,笼罩着悲伤的阴影,压抑得人喘不上气来,奶奶逢人就哭诉,魔魔怔怔,经常语无伦次,不知所云。
  锁子本就不着调,在外面结交的都是酒肉朋友,时常招猫逗狗,血汗钱挥霍一空,家里已经是水深火热了,他依然我行我素,不管不顾。父母苦不堪然,无计可施。小雨在学校也成了问题孩子,不按时写作业,上课搞小动作,和同学不合群,可是奶奶沉浸在悲伤里不能自拔,无心管她,老师不喜欢她,同学们也不爱和她玩,只有莹莹一家对她好,莹莹爷爷接莹莹时看她可怜,总是顺便把她带回来,莹莹也总是把玩具借给她玩。
  两年后的一个夏日午后,小雨趴在炕上看电视,爸爸回来了,带回来一个艳俗的女人,这个女人打扮得比她妈妈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已经是两年来爸爸带回来的第四个女人了。女人个不高,皮肤还算白,丹凤眼,五官还算周正,长得肥肥的,穿着还很暴露,白花花的肉露在外面,走起路,浑身的肉颤涟颤涟的,小雨白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她笑嘻嘻的摸着小雨的头,小雨厌烦的推开,下了地飞快的跑开了。
  走到门口,邻居月婶和一些女人在树下纳凉,看见小雨就故意问她,“你新妈妈漂亮不”,“她不是我妈妈,她是个狐狸精”,小雨扬起小脸分辨。
  “瞅瞅,还急了,不是就不是呗,”另一个女人笑笑,“你看她怎么样?”
  “她呀,”,小雨卖了一个关子,慢条斯理地说“她腰粗,腿短,大屁股,圆脸,一看就是跨世纪新款”。
  “这孩子,哪来这些嘎咕词,”女人们笑得前仰后合,直笑岔了气,小雨也跟着嘎嘎嘎地笑,粉嫩的小脸蛋像一朵山桃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晚上,新来的女人在西屋睡着了,爷爷把爸爸叫到跟前,“锁子,你订媳妇我们支持,你要找个正经过日子的,我和你妈啥话不说,可是竟整这些,都什么玩楞啊?”
  “正经订媳妇,你说的轻巧,”锁子非常不屑,“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知道现在订媳妇多钱吗?”
  “多钱?你要好好订一个,我和你妈砸锅卖铁也给你订。”
  “快拉倒吧,还砸锅卖铁,就把你俩骨头渣子都砸了也不够,”锁子冷冷的说道,“现在女人都现实着呢,要楼,要车,还不要炕上那俩猴儿,我问你,你拿啥当买楼买车?”
  小雨爷爷立时被问得哑口无言,奶奶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哭,哭,一天没别的能耐,你就哭吧,哭瞎了看谁伺候你,以后我的事,不用你们管。”锁子赌气走了,留下老两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小雨抱着娃娃愣模愣眼看着他们,脸上是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忧郁。
  小雨奶奶哭够了,将思绪从往事中拉回来,小雨还在轻轻地啜泣,肩膀一抖一抖,奶奶用手拍拍小雨,轻轻地叫醒了她,然后用湿毛巾给小雨擦了擦脸,把饭端上桌,现成的馒头热了热,土豆炖白菜,清汤寡水的,小雨凑到桌前,皱了皱眉,撅着小嘴,一身不吭地吃了起来,没吃多少,推推饭碗,看电视去了。奶奶坐在那发了半天的愣,眼睛肿肿的,似有所思,眼神里满是无奈。
  小雨没等电视看完就又睡着了,爷爷关了灯,在黑暗中吧嗒吧嗒抽烟,自从小雨妈妈进门,爷爷再也不抽卷烟了,都改成旱烟了,旱烟劲大,呛得爷爷一直咳嗽,这两年腿得了病,要开刀,需要一大笔手术费,可老俩口省吃俭用一辈子的积蓄都被小雨妈妈败光了。奶奶坐在墙角,呆呆地发傻,月光倾洒在奶奶的脸上,她目光呆滞,面容苍老,没有任何表情,她已经习惯了这样坐着,一坐就是大半夜,爷爷看着她,想劝,又不知该怎样劝,他真害怕怕她有一天会崩溃,或是眼睛瞎了再也不愿意看这个世界了,这漫漫长夜不知道该怎么挨捱过去,如果不是这孩子,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盼头呢。
  月亮渐渐落了,一轮旭日从东方升起,火红火红的,天边的云霞灿烂得一塌糊涂,一夜之间,落叶到处都是,玉米堆上,柴火垛上,屋顶上,全是黄叶,秋天到处是一片肃杀的景象。奶奶穿鞋下炕,坐了一夜,腿都麻了,下地活动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她闷了一些大米饭,给小雨和爷爷蒸了一碗鸡蛋糕,然后叫醒小雨。
  小雨吃完了饭,背着书包要去上学,奶奶一把拉住她,给她塞兜里一个一元钢蹦,“留着买方便面吃,”小雨点点头,转身走了,奶奶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下午放学,同学们都蹦蹦跳跳的往出跑,李伟招呼亮亮,“放学我们一起玩洛克王国吧”,另一个叫亮亮的孩子说,“不爱玩了,我想玩斗地主”,女孩们叽叽喳喳说又新买了什么玩具,小雨茫然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不想回家,走到了花坛旁坐了下去,拿出一袋五角钱的一种叫做相当好吃的干脆面,默默地嚼了起来,手里拿着一块碎砖头,在花坛上写字,今天莹莹值日,远远地看见莹莹爷爷在门口等候,半个小时以后,莹莹出来了,看见小雨在写字,就很好奇,刚要蹲下来问问小雨,爷爷在远处举着一个大大的冰激凌喊她,她答应了一声,向爷爷跑去,身后小雨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莹莹一愣,回头看了她一眼,迅速的瞄了一眼花坛上的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春天走了,秋天来了,我什么时候能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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