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恰恰是颠覆浪漫,将生活的症结用辛辣的刀子切开,留下断痕和伤口,等着治愈和疗救
《雨夜》的剧本从前读过,是作者李宝群多年打磨的作品。作者在题记中有这样的话,“献给那些煎熬着挣扎着的灵魂……献给那些以生命抗争的人们……”故事发生在一个夏末的晚上,在一座别墅小楼里,一群同学举行着告别的聚会,给即将出国的白梦送行。戏剧的切入点应该说小而有分量。一般来说,告别是人生中容易出彩的段落,因为借此会演出一幕幕动人的生活悲喜剧。加之戏的规定情境选定在雨夜,雨夜,好像挺浪漫,但作者恰恰是要颠覆浪漫,将生活的症结用辛辣的刀子切开,留下断痕和伤口,等着治愈和疗救。
白梦作为昔日名歌星名模特、漂亮富有的离异单身女人,在出国前操持的这场聚会,作为引线引出了一系列意想不到的生活内幕。本剧属于群戏,谁都不是主角,群像式的演出,荟萃了生活中三教九流的角色,让观众在一个横截面上捕捉到时代的痛痒、人性的内伤。
“老同学”这三个字,往往涵盖着岁月的沉淀生命的沧桑,尤其在《雨夜》里更是散发出一种特有的不同阶层构成的社会人生错位交织的悲情味道。起点是相同的,但走着走着,命运的拐点让所有人都呈现出迥异的落差。有人活在光环里,像白梦,但那光环也将褪去,用她的内心独白来说,“人不再年轻,面孔不再光鲜,皮肤正在老化,连热情都在一点点离我远去……”有人挣扎在困苦的底层,像出租汽车司机黄五和下岗的妻子小华,都是忍辱负重尝遍了生活的甘苦,当然活得窝囊,心灵却还敞亮,这是李宝群一以贯之地对普通百姓的心理补偿情结,从《父亲》到《矸子山上的男人女人》等,一概如此。林军在剧中是个记者兼作家的形象,大概还有点文学的梦想,不过也有点酸溜溜的,爱背诵古诗,爱酗酒,说点疯话,也是实话,譬如有人问他是不是发财了,他回敬道:“我个爬格子的能发什么财?再说现在多少钱算发财?几十万都是穷人,上百万也不算富人,几百万才有点安全感,上千万了还抑郁哪!”许曼是个护士,挺关心老同学的,形象不够鲜活,有点平面化。律师费强则色厉内荏,许多时候充当权贵们的跟班,属于讽刺性的人物设计。从美国回来的莎莎一口洋人味儿,是异化的变种。而撑起整个剧情悬念和故事线的重头人物,是杜海和赵明。
《雨夜》改变了通常审美视角下的浪漫和小清新的风格架构,雨夜,不再忧伤怅惘,推出的竟然是灵魂的撕裂、残酷的内斗
《雨夜》出彩的戏份恰恰在于改变了通常审美视角下的浪漫和小清新的风格架构,雨夜,不再忧伤怅惘,推出的竟然是灵魂的撕裂、残酷的内斗——发生在两个老同学身上的命运攸关的生和死的较量。此番李宝群大尺度地开凿了生活的负面和阴影,强化了对腐败现象的精神烛照的光芒,有深层次的描绘、聚焦和勾勒,打破了以往作品中一味让小人物自救的神话。是的,不正视一些权贵的精神塌方,而沉浸于讴歌平民百姓的含辛茹苦的隐忍和奋斗,那种现实主义的力量注定是不完善的。就此而言,我为剧作者此番的突围,感到欢欣鼓舞。就说杜海的形象吧,这在近些年来的话剧舞台上确实算得上突破。他官居正厅,负责大工程项目审批,最有利于搞权钱交易,他也那样做了。然而,他毕竟还有另一面光彩的地方,譬如热心帮助老同学,对于赵明就更是如此。不过,在腐败之风的裹挟下,他的良心天平倾斜了。这也是后来导致赵明和他决裂的根由。
赵明是《雨夜》群像的聚焦点,或者是光源。他走投无路时遇到贵人相助,他想不到的是有一天他要揭发这个贵人、这个老同学,直到将其绳之以法。作者为我们设计的剧情是,赵明得了绝症,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将杜海试图遮蔽和掩盖的孟江大桥九岭隧道坍塌的事情和盘托出,对那种罪恶裸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感到解脱。而全部剧情其实就是围绕着规劝和拒绝规劝这个线索逐渐展开,酿造成灵魂的风暴。
话剧舞台上有《雨夜》这样的作品是必要的。
首先是编剧完成了一次创作上的跨越,对主旋律戏剧的拓展功不可没。以往李宝群沉溺于讴歌底层民众的沧桑拼搏,这次则给贪腐现象把脉问诊,穷形尽相地予以呈现,揭下那面具后的人性挣扎和裂变。
其次是导演吴晓江精心地组织了舞台空间的设置、场面的调度和布景现实主义化的风格。那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的造型,别墅的光影处理,人物的进场退场,彼此的迎合拒斥转圜,都显示了导演的功力和水准。唯一感到欠缺的是,没有用灯光营造表演空间的分割,那样可能效果更好,起码避免了当两个人物交流时别的人物处于干等干坐的尴尬。
再次,该剧是沉寂多年的沈阳话剧团的复苏之作,几个主要演员撑起了话剧的门面,表演得有张力有节奏有风格,一些台词处理尤其显得磅礴大气、气韵沉雄。我看沈阳话剧团的演出还是在上大学期间,演《爱的季节》,是马原根据米兰·昆德拉的小说改编的。一晃多年过去,再次走进这个著名剧团的艺术表演空间,体味那人生的混沌错杂的交响,确实是喜出望外。编剧李宝群跟马原一样也是辽大校友,两个人之间是20多年岁月的沉默和等待,现在我们终于等来了《雨夜》,希望它不断淬炼打磨,焕发出更美的艺术精魂和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