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我,你最喜欢葫芦岛市区什么地方,我会不加思索地说——“龙背山”,就像回答他问我吃过早饭没有一样。
感谢上帝的安放,龙背山就坐落在城市里。龙背山长年被苍松翠柏覆盖着,这座似乎永远属于春季的山峦,犹如一个巨大的氧吧,一年四季滋润和养护着城市的新区。
龙背山不够高大,更谈不上伟岸,它的海拔如果不是没有地理丈量的需要,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它没有奇峰,也没有妙壁,它甚至“窘迫”得有点要山栖谷隐似的。其实,正是它合适的尺度和朴实的样子,才使我格外地亲近着它,我觉得它就像一位憨厚和蔼的兄长一样在待你。它什么都不和你争,什么都让着你,它还让你玩儿,领你玩儿,你看,它知道清晨和傍晚,附近的中老年人都到这里来活动腿脚,便悉心地蹲下身来,把自己的坡度降得很低很缓,并让肢体上的脉管变得婉曲而柔和。它真的很“带才”!我已经把它当作我们城市的一个成员了,我甚至奇妙地想过,什么时候也该給它安一个门牌号码了。
至于它为什么叫“龙背山”,我查了一些资料,但没得到答案。我很失望,它真的太没名气了,连点儿典故都没有。后来我想,大概龙是海洋性动物和吉祥的化身的缘故,于是聪明的祖先就取了这个“龙”字。至于“背”,那一定是因为它是龙的肢体上最安稳的部位的原故。
我经常到龙背山去晨练。每一次上山我都会站到山顶的一个小亭子上向四处眺望。那个小亭子是红色的,是典型的中国式的风亭。在中国的建筑中,我最喜欢的就是风亭。我在我的长篇小说《天地之骨》中以男主人公的领悟,对此做了一种很小我的诠释——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到,怪不得亭亭(他的妻子)把“婷”改成了“亭”。“婷”只是立面,是属于第一感觉的东西,而“亭”是没有立面的,它只有一个美丽的亭顶和娇巧的立柱,它的檐角愉快地反翘着,显得那么轻盈柔美。它立于池水之畔、花木丛中、小山之巅,它的通灵和通透让人觉得九霄之下已无尘世。清风在徐徐吹过,绿水在静静粼波。走入它的空间,你可扶栏而依,品满园绿香;你还可以凭台而望,收无限春光。还有,细风之中,一定会有隐隐的天籁之音传来。真是“小红桥外小红亭,小红亭畔,高柳万蝉声”。小小风亭啊,你永远是目光的朋友,是心灵的玉器!“亭,停也。”今生我将永驻于其间!
站在亭上,我往往会情不自禁地把第一缕目光投向南面的大海。远处,海和天是连着的,它们汇成了一道天与海的际线。这时的大海澄明境远,海水真蓝,那是晶莹的蓝,纯粹的蓝,没有杂质的蓝,它蓝得像婴儿的眼睛,它蓝得像倒挂的被水浴过的天空,这是蓝色的交响曲!当然,天也是蓝的,那是一种岸边海水似的浅蓝,蓝的空灵而轻柔。苍茫远阔之间,偶尔有海鸥桀骜地掠过,在蓝色之间留下一道白色的翅影。当太阳慢慢升起来后,蓝色的大海便渐渐泛起无边无际白色的光点,光点之上有点点船儿在轻轻地徜徉着。
在那个方向,还会很轻松地看到海里的一座岛屿——那就是充满神奇色彩和被悠悠佛光普照着的觉华岛。不知为什么,遥望觉华岛时,我常常会不知不觉地涌起一股朝圣般的感情。佛法认为,最有意义的生命是慈悲济世,一切佛法都以慈悲之心养育民物,以慈悲之水灌溉众生。觉华岛的佛光能透过茫茫海雾,冥冥之中慧泽到我们的心界,并有时也会令我们 “色空”一下,这种偶尔的“禅悦”也许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是多余的。我不信教,但我对佛教教义和教法永远都会保留和给予深远的敬意。那是另一个世界,是彼岸的世界,那个世界是以一种深邃和导诫的方式存在的。我的一个本子里至今还保留着这么两句话——
真正的快乐不是你拥有的多,而是你计较的少。
寂静处不在山上,也不在庙里,只要有一颗清净的心,到处都有寂静处,到处都是净土。
眺望的目光稍从远方收笼一下,便会定格在被山脉环抱着的一片海域里,那片海域叫老龙湾。老龙湾山海同湾,气吞万象,那是山与海的对歌!我的那本小书中的二号女主人公曾问男主人公你喜欢大海还是高山,或者都喜欢。男者告诉她——
我既喜欢大海,也喜欢高山。大海有深度,谁在它面前都不可能不变得深沉起来,海底我们看不见,所以这种好奇将使我们永远对探索怀有不渝的衷情。而高山直穿云霄,它壮丽的海拔可以让我们极目远望,看到更多绚丽的景象!高耸的巅峰将使我们的目光永远遥远!
这就是山与海的对歌。它们“对”的还可以吗?
老龙湾的龙脉之首,在海域的西侧,它在那里柔情地一转首,便得了一个动感十足的名字——龙回头。市政府题写的《龙回头碑记》告诉了我们名字的典故——
甲戌年秋,清乾隆帝东巡谒陵,返京驻跸宁远,临海观潮,水天一色,碧波荡漾,登高眺远,峰峦叠嶂,层林尽秀。曰:“回头望沧海,此乃龙缘夙兴之地也”。
葫芦岛不仅有佛祖的光照,还有民族图腾的眷恋,真是大极之幸啊!
现在,龙回头已经成了有着绝佳风光的栈道公园。山脉在这里走到了尽头,它坚仭的立壁矗插到海里,海的浪花和浪涛或轻轻亲吻或重重拍击着它,那是一种彼此的接纳和拥有。立壁之上,松柏叠嶂,涛涛浩浩,这道生命的山峦,时刻在吸纳和释放着大海、大地和天宇的精华。
栈道曲径通幽,栈桥用了很多本色的木板和木条。我多次在栈桥上扶栏而依,我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感慨道:大海的儿女也这般地恋木啊,看来恋木真是我们民族久远而不变的情结!更让我感慨的是,龙回头不仅是外来游客必游的景观,它更是我们葫芦岛人自己的林苑。今年清明节我又去了一次龙回头。去的时候,几处停车点停放着的汽车能有上百辆,从汽车的牌号上我知道这大多是我们市的车。这时我的慧根又张扬了起来,我在心里问道:为什么现在一些城市的城市建设项目常常被人们诟病着,而我们这儿的栈道公园却多被市民叫好而鲜有微词?我自问自答道:这是因为它像龙背山一样,是我们家族中又一位可爱可近的兄长。
视线离开大海后,我便会享受般地欣赏起新城区的轮廓线来。新城区的轮廓线十分优美,是诗意的优美,是韵律的优美。这条线能让我想起小提琴协奏曲《梁祝》柔美部分的线谱。
晨光把建筑唤醒了。新区建筑错错落落,绵延起伏,就像一幅宏阔而跌宕的画卷一样铺展开来。我常想,一个城市的地势一定要有一点起伏,起伏不仅是情节的要素,同时也是情景的追求。
新区住宅的墙面多是白色和淡黄色的。我喜欢白色和淡黄色,这两种颜色不仅有来自身的高洁和淡雅,而且它们还是最能反映建筑光彩效果的色彩。在日光、月光、天空、云彩的变换中展现出不同的风采和意境。这种建筑的楼顶多是红色的,那一座座红色的楼顶,像火红的云朵,漂浮在绿色的海洋里,无论怎么看,那都是一个水彩的世界,都是对我们城市三维空间最灿烂的涂饰!另外,建筑者更懂得红色的生活功能。辽西的冬季漫长而寒冷,红色是暖色调,它是对季节的调节!我想起了一首歌,叫《冬天里的一把火》。
葫芦岛少有高层建筑,更谈不上标志性建筑。要知道,中国很多地方都在追求标志性,有的城市每走百八十米就见到一个。在那里,你争我夺的标志性建筑,早已把柔和的天际线和匀称的城市肌理,搅得乱七八糟的了。新区多是五、六层的楼房,偶尔有几幢高楼点缀其中。这虽让它少了些繁华,但却多了点雅静。雅静也许是海滨城市最重要的品质,只有雅静的城市才是可以阅读的,疲惫的现代人的脆弱心灵,更需要在这样的空间里做整体性的安放。前些年,市里曾提出一个目标,要把葫芦岛建成最适宜人居的城市。目标是高了一些,那时我们可能对“人居”还来不及做更深刻的审视,但它传递出来的思想无疑是先进的,它在说,只有“人”才是城市的核心和灵魂;城市是母亲,她要为每一个孩子提供最精心的呵护和照料。现在想一想,这难道不是一种人文主义最急切的表述吗?
最近,我到葫芦岛市龙港区就新型城镇化问题进行调研,在这次活动中我知道了一件事儿。龙港区改造了八个城中村,有两万多农民或农民工将搬进城市的楼房里。而且,这不仅仅是居住水准的改变,他们还要努力创造条件使这些人成为名符其实的市民,成为“人”和“心”都“留”在城里的市民。我对调研组的同志说,这件事使我很震撼,也很感动,这才叫人的城镇化!我在一个资料里看到,一个农民要转化为市民,社会要支付10万元的成本,如果这个计算是可信的话,那么两万人就是20个亿。我说新型城镇化,不仅仅是要扩大内需的事,它的本质更是一场社会改造运动,是对社会公平的又一次构建!
为写这篇散文,晚间我又来到了龙背山。龙背山门前的广场上有几百人正跳着佳木斯快乐健身操,据说,这种操已经风靡了整个中国。他们跳得酣畅淋漓,忘情忘我。想不到,在房价高攀不下的今天,竟然还有这么多幸福着的人们,看得出,他们真的很快乐。
我欣赏了一阵儿后,转身神清气爽地向山上走去。晚间上龙背山我这还是第一次。刚走几步,便发现上山的小路已经安上了路灯。这灯是什么时候安的呢?几天前我还想过,这里要是有路灯就好了,真是马格里翁效应——只要期待,盼望的东西就会走来。望着山路边弥散出的柔和的灯光,我心中突然蹦出一个语句——人的城市!对,人的城市!
到了山顶,我往下望去,四周早已是灯火的世界了。最远处,地上的灯火和天上的星光交织在了一起,闪闪烁烁,灿若天河。望着望着,我倏地想到,再过一会儿,那些窗口的灯光就将渐渐熄灭了,窗口里面的人也都会轻鼾入梦了,而依旧亮着的却只有头顶的星空和龙背山上的灯光了,龙背山守望了我们一个白天,现在又开始为我们守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