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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归来是春天
来源: | 作者:于学利  时间: 2019-12-02
  一夜新雨搅得我似梦似醒。雨后的老家该是怎样的景色呀?沉静了一个冬天的黄土地活泛暄腾了吧?掬一掊湿润得还冒着地气的泥土,瞥一眼跃上山岗的杏花,啊,到开犁的日子了。就在这个时节,紫燕从南国归来,辽西山区的春天才真切地到来了。
  日历上的春天早已来临,可老家的春天却姗姗来迟,冬天不肯退去,春风未曾光顾,直到清明前后,野蒿才肯从石缝中伸张出绿意。父亲在院子里土墙边儿下刨着坑,母亲点着满身花纹的豆角粒和倭瓜子。这些种子是去年瓜豆们的子女,今年却要做母亲了。暖洋洋的太阳光洒向小院和小院里的草屋与屋前的果树。“燕子咋还没来呢?”母亲若有所思。“快了。”父亲肯定地说。母亲将被我们称为外屋的厨房的纸窗户推开又掩上,那是给即将归来的燕子特意开的“门”呀。果然,燕子如期而至。是在童年春季的哪一天,我已记不清了。记清楚的是经过了一个冬天,不远万里,燕子们终究回来了。还是回到了我家外屋檩子上的鱼鳞状的黄泥窝儿里。于是,屋里屋外又多了一份喜气。唧——唧。这熟悉的声音是燕子在告诉家人:“我们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母亲在自言自语。
  清早,燕子第一个醒来,飞出小屋,在院子里盘旋几周后,又欢快地飞向了远方。小燕子是那样的敏捷,展开的双翅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在春风里飞翔,飞翔时并不振翅,总是箭一般冲入空中,又箭一般俯冲下来,当双爪有了着落时才轻轻地扑棱棱两下翅膀,稳稳地落了下来。它不愿落在树枝上,也不愿落在墙头和屋脊上,更不见它落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常常见它落在母亲晒衣服用的铁线上,随铁线上下晃动,颤悠悠的如跳动的音符。不时扭转着头用那尖嘴梳理着朴素的羽毛。“小燕子是益鸟,是人类的朋友。”从城里随父母来小山村“走五七”的燕子姐姐告诉我。“什么是益鸟?”我睁大眼睛好奇地问。“你长大就知道了。”燕子姐姐没有告诉我。“三月三,苣荬菜钻天。”燕子姐姐和父母来我们村落户的时候,正是燕子北归,苣荬菜拱出地面的时候。燕子姐姐领着我们这群小伙伴挎着小筐,拿着各自父母准备的小铁铲,漫山遍野地挖野菜。她跑在前边,穿着碎花夹袄,灵巧地寻觅着野菜,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双羊角辫忽闪忽闪的,活像我家的屋里屋外飞来飞去的小燕子。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季来这里。”这话真对,一年又一年,我家的茅草屋虽然日见陈旧,风雨飘摇,每到雨季还多有漏雨,可小燕子从不嫌弃。家虽穷,小屋却给我带来了温馨,也给小燕子带来了温馨。“燕子不住愁房。”看来吉祥的人家也就会有吉祥鸟儿飞来。春天,我不再与燕子姐姐到野地里挖野菜了,因为燕子姐姐上学了,我也懂事了,不愿与女孩子到处乱跑了。从春到秋,孤独的我每天都在看着属于我家的小燕子。我发现我家的燕子是成双成对的。它们飞进飞出,忙忙碌碌。“燕子不吃落地的”。到了夏天,气温上升,蚊虫多了起来,它们喙到的食物也就多了起来。生儿育女的时节也就到了。当我听到燕子窝里传出咝儿、咝儿的声音时,一窝新的生命就庄严地诞生了。老燕子更加忙碌了,它们飞来飞去,叼来新鲜的食物,每当飞临窝沿时,几只黄嘴巴齐刷刷张得好大。老燕子不知疲倦地劳作着,即使是连雨天,只要雨一停,老燕子就飞出去为子女们觅食。一段紧凑的日子过去了,小燕子长大了,老燕子带着小燕子在房前屋后试飞,没几天,它们就可以离开父母自己去闯荡了。这时,老燕子要在窝里休息三天,小燕子出去觅食回来反哺它们的父母。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去寻找合适的房宅,搭建新巢去了。
  转眼到了秋天。在生产队场院里,一群小蛋子追逐着,打闹着。一群群燕子聚集在场院的上空,一会飞向东,一会飞向西。“燕子、燕子你打场,明年给你二斗粮。”孩子们仰着头,叫喊着。天凉了,燕子要走了。燕子们可能是在开会,在商量启程南飞的日期,也许是留恋北方山里的人们,在向人们作集体告别。这时的场院里,生产队正在分粮食,是每人几斤的黄豆。我看见燕子姐姐拿着空口袋噙着泪水跟母亲回家了。原来这黄豆是山里的特殊粮食,是按工分分的,燕子的父母是教师,家里没有工分,也就没有分到黄豆。望着燕子姐姐的背影,我的心好难受哦。不久,燕子姐姐和全家人搬到别的地方去了,送她家走的那天,她装出笑脸对我们小伙伴说:“等春天来了,我还回来领你们一起挖野菜。”她家去哪里了?我不知道。第二年春天,燕子回来的时候,燕子姐姐并没有回来。一个又一个春天过去了,燕子姐姐还是没有回来。
  我是成年人了,我也要像燕子那样离开父母到外面的世界去了。那一年,家里建起了新瓦房,姐姐来信说“住惯了草房的父亲总感到不习惯。”信中还说“新房子再也没有来住燕子,母亲为此总是叨咕。”也就是新房建后的转年腊月,劳作了一辈子的父亲离开了我们。我还没有像燕子那样回报养我爱我的父亲啊。
  当我从外面回到山里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乡里的负责人了。那年春天的一个上午的阳光里,我惊喜地发现一对燕子在我的办公室外走廊墙壁的顶角上辛勤地衔泥絮窝呢。这对燕子一点也不怕生人,也许是它们对我们的信任吧。于是我也严肃地要求院里的人们谁也不得打扰它们。人和燕子相安无事,和谐相处。这也是我离开老家后又重返乡下头一次看见燕子并与其为邻。这该是万幸的事了。
  如今,我再一次生活在钢筋混凝土的包围之中,再一次与燕子无缘。但我还是常常想起老家,想起老家的燕子。又一个春天来了,“燕子声声里,相思又一年”。老家的燕子们可否又不约而至?可否是从前的燕子们的子孙?老家和老家的燕子们应该安然无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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