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达莱,又名杜鹃花、映山红、山丹丹、达子香……它是在严冬里孕育花苞,早春吐蕾开花,几乎是顶雪怒放……
——题记
一
1928年12月28日清晨,大雪纷飞,北风呼啸,黑龙江省汤原县东海村一个四处漏风的马架子里,传出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为逃避日寇追捕,逃难到这里的朝鲜族青年夫妇金成七、朴英子,生下他们的第一个女儿金润淑。
父母轮流将女儿抱在怀里取暖,用身体遮挡住刺骨的北风,小生命才没被零下四十度的奇寒冻死。
金润淑是在苦水里泡大的。因为父亲患病,家境极度困难,她8岁就去给地主刘财家当童养媳。地主婆对她非打即骂,逼她每天挑二十担水,磨一麻袋玉米,煮十几口猪的饲料,干不完活不给饭吃。小润淑被折磨得骨瘦如柴,遍体鳞伤。第二年夏天,小润淑闹痢疾,病得起不来炕,地主婆仍逼她喂猪。小润淑饿急了,从猪食里抓起一个土豆狼吞虎咽,被地主婆发现,劈头盖脸一顿毒打,直到昏死过去。好心的长工们不忍心看着小姑娘活活死去,趁着夜色,偷偷地把她送回东海村母亲家里,才保住了一条命。
家里已经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父亲的病情更加严重。懂事的金润淑伤病刚好,就去给有钱人家当小保姆。
1942年冬,日本鬼子的“开拓团”进驻东海村,强迫村民迁往秦得利乡。路上风雪交加,重病的父亲倒在了雪地上,喘着粗气,一步也挪不动。母亲心急火燎,只好在路边找个牛棚,让金润淑看护父亲,她拉着两个弟弟先去秦得利找房子。深夜,父亲永远闭上了眼睛。金润淑扑在父亲身上欲哭无泪。严酷的生活让她变得更加坚强。
二
1946年秋,金润淑追随丈夫参加革命,到佳木斯东北军区后勤部卫生技术厂工作。随后,跟随解放大军挺进沈阳,接管了东北制药厂。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金润淑坚决要求赴朝参战。厂领导不同意,她就找沈阳市领导磨,硬是“磨”成第一批入朝自愿军中的女兵。跨过鸭绿江不久,长津湖战役打响了,担任侦察员的金润淑遭遇敌人炮击,身负重伤,被泥土和弹片埋在弹坑中,战友们把她挖出来时发现她还有一口气,急忙送她到山洞医院抢救。翌日黄昏,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到自己敬重的老营长杨国华守在床边……临别时,杨营长留给她30块钱,嘱咐她好好养伤。没想到,两天后,杨营长就在战斗中牺牲了。金润淑悲痛不已,握着杨营长留下的30块钱立誓,每月交党费时要为杨营长交一份,并将自己的津贴同那30块钱存在一起,建立一笔烈士基金。此后的半个多世纪,她用这笔钱为少先队员购买过书籍,为困难职工解过燃眉之急,支援过农村生产队修建排水站……
1951年盛夏,金润淑和战友们依然坚守在被敌机炸毁的新高山车站,弹尽粮绝,药品奇缺,眼看负伤的人越来越多,一起去的十几个人只剩下五个。金润淑再次负伤,被朝鲜人民军三师送到后方医院抢救。后方医院也没有药,伤员的伤口溃烂化浓,到处充斥着腐烂味道。金润淑头上缠着绷带,脸肿的很厉害,眼睛看不见东西,嘴也张不开。一周后,终于运来了一批急需的药品。护士拿来一瓶葡萄糖介绍说:“这是从祖国的东北运来的。”好久没有听到祖国的消息,金润淑乍听到自己生长的“东北”,立刻兴奋起来。她眼睛看不见,就抓住葡萄糖瓶抚摸起来,问护士:“是不是东北制药厂的?” 护士说:“是,包装箱上写着呢。” 金润淑把葡萄糖瓶紧紧地贴在脸颊上,仿佛回到到了祖国,回到了家乡,回到了药厂,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大家一人一勺一小杯,一瓶葡萄糖,几个伤员喝了七天,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好转。
金润淑作战心切,伤还没好利索,就奔赴了前线……她作战机智勇敢,不怕牺牲,多次出色完成战斗任务,是第一位立功的自愿军女兵,先后荣立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三次,朝鲜人民军授予她“二级荣誉战士称号” 。
三
1954年秋,伤痕累累的金润淑回到了祖国怀抱。周恩来总理亲自过问她的生活,问她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她说:“我要学文化,参加祖国的经济建设。”
经过自愿军速成中学培训,金润淑转业回到了东北制药厂工作。组织上打算安排她当干部。她说:“我文化太低,当干部不合适。”坚决要求当工人。组织上只好安排她到针剂车间学习药瓶封口技术。
药瓶封口全靠一双灵巧的手。金润淑在朝鲜战场趴冰卧雪,得了严重的类风湿,双手扭曲变形,手指活动受到限制,给学习药瓶封口技术带来极大困难。金润淑在困难面前从不低头,她迎难而上,刻苦钻研,肯干动脑,很快就脱颖而出。她用那双扭曲变形的手,巧妙地运用四组酒精火焰,创造了每天封口18000支的全厂最高记录,成为闻名全厂的“封口大王” 。昔日的战斗英雄变成了今天的封口大王,全厂职工都对她投来了敬慕的眼神。金润淑并不满足,又继续努力,固执地试验用六组酒精火焰为药瓶封口,变形的手指烧起泡了,伤口溃烂了,全不在乎。1959年,金润淑终于用六组酒精火焰创造了日封口24000支的全市最高记录,提前108天跨入1960年,成为全国“三八”红旗手。
童年的苦难折磨、战争的伤病摧残,几乎摧垮了金润淑的身体。她先后患上胆囊炎、胰腺炎、肝炎、心脏病、类风湿……经常高烧、失眠、浮肿、浑身酸痛,每个夜晚对她来讲都是痛苦的煎熬……黎明,当太阳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她就像看到了新的希望,挣扎着爬起来上班。一到生产岗位,她就忘记了一切病痛,风风火火地忙碌起来。劳动是她最快乐的事情,也是她医治病痛的灵丹妙药。一年冬天,车间搞检修会战,金润淑的类风湿又犯了,两条腿肿得穿不上棉裤,她就把棉裤剪开,用麻绳绑在腿上,拄着棍子一步一挪地来到会战现场,和工友们一样挥汗如雨。大家见她步履蹒跚地干了大半天,汗流浃背,还不休息,实在不忍心,连说带劝地把她送回家。可金润淑怎么能在家躺得住啊!晚上,她给班组的工友们送来了热气腾腾的面条,大家都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就像一团火,温暖着周围的人,带领大家向前走。大家说:“我们远学王铁人,近学金润淑。”
金润淑长得像金达莱一样美丽,秀外慧中,心灵手巧,热爱生活。工作之余,她热心为工友钩织台布、衣裙,件件都是精品,可以做为工艺品拿出去展览。她还为工友烹调和制作朝鲜族风味的酱菜,色、香、味、形都有独到之处,胜过饭店里的名厨,深受大家欢迎。
金润淑有一颗博大的爱心,爱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厂里有一位老工人,妻子去世了,仨孩子没有照顾,她就主动登门,把缝补洗涮的家务活统统包下来,一干就是三年。她生病住院一个月,为医院拆洗二十多套被褥,为患者织了七付手套、两个滴流瓶套。她担任重工一校、三十六中等学校的辅导员,星期天风雨不误去学校做教育工作,深受孩子们欢迎。接触过金润淑的人都说:“金师傅就是我们身边的雷锋。”
从朝鲜战场回来,金润淑在东北制药厂干了一辈子工人,流了一辈子汗水,先后荣获沈阳市劳动模范、辽宁省劳动模范、全国石油化工战线劳动英雄等荣誉称号,还当选为第五届全国人大代表。
四
1982年4月,积劳成疾的金润淑在工人岗位上离休了。干了一辈子,应该在家里享清福了。可她闲不住啊!尽管每月只有三元九角的补差工资,她还是高高兴兴地接受了一分厂的返聘,担任酒石酸大组组长,她还像从前一样,起早贪黑地忙着。
一分厂是组建不久的厂办集体,职工构成很复杂。除部分家属工外,还有一些劳教和刑满释放青年,经常惹是生非,甚至动刀子打架,管理难度非常大。金润淑身为组长,不但抓生产,抓管理,还抓青年人的教育。她不搞空洞的说教,而是用行动感染组里的青年,和年轻人一样抢着干脏活累活,拉近与青年人的距离。组里有一位劣迹青年因打架伤人判过刑,出狱后依然我行我素,父母对他已经失去了信心,金润淑却满腔热情地帮助他。一次,这位青年发高烧住进了医院,躺在病床上起不来。金润淑从家里煮了小米粥,送到病房,像母亲一样一口一口地喂他吃……这位青年感动得流下眼泪,说:“金妈妈,我要再不学好就不是人!”出院后,那位青年工作积极,助人为乐,年终还被评为厂文明职工。金润淑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不知不觉中,酒石酸大组面貌焕然一新,一分厂也悄然无声地发生着变化。
金润淑因返聘工作成绩出色,被评为东北制药厂和沈阳市化工局的优秀共产党员。
1997年春,沈阳市新开河治理工程基本告竣,全国第一个工人工程师王凤恩发起成立了“劳模物业公司”,公司员工都是离退休的劳模,承担这条河流的看护、保洁任务。年近七旬的金润淑又精神抖擞地走上了新的工作岗位。为了保证河水不受污染,金润淑和劳模们主动请战,把清理河底的任务要了过来。河底淤泥、垃圾成堆,人畜粪便臭气熏天,令人窒息。金润淑带病和劳模们奋战了二十多天,清除垃圾三千多袋,重达三十五吨,掩埋砖瓦石块近一百立方米,为沈阳人民创造了一个优美清新的生活环境。望着清澈的河水从眼前流过,金润淑心里甭提有多高兴。
耄耋之年,金润淑再次病倒。送去医院一查,竟是癌症!需要马上动手术!金润淑一生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这次,金润淑又一次战胜了死神。手术成功了!
出院后,金润淑的身体非常虚弱,再也干不动体力活。但她依然不忘为药厂、为国家做点事。
1997年秋,东北制药厂生产经营陷入困境,金润淑写信给厂党委,将积攒的全部党费4050元捐出,资助企业改革脱困。
2007年印尼海啸,金润淑捐款3000元。
2008年初,我国南方冰冻灾害,金润淑捐款5000元。
2008年5月,汶川地震,金润淑交纳特殊党费5000元。
2010年4月,金润淑向青海地震灾区定向捐款4000元。
赠予快乐,大爱无疆。金润淑只是一位普通的女工,平时生活俭朴,一件衣服穿二十几年也舍不得扔掉,内衣打着补丁……她没有更多的钱,却尽自己的全力,把爱洒给了人间,洒给了需要帮助的人。
2011年12月29日上午,沈城气温降到零下20多度,北风刺骨,滴水成冰。83岁高龄的金润淑精神矍铄,冒着严寒、踏着积雪来到东北制药厂。在老干部办公室里,金润淑把4000元钱递到厂团委副书记韩春雨面前,语重心长地说:“我要用这笔钱支持东药二次创业,支持东药青年一代健康成长。”韩春雨连连推挡,笑着说:“您老人家年事已高,又身患多种疾病,需要这笔钱好好保养身体。您的心意我们领了,这钱我们绝不能收。”金润淑听到这话就不高兴了,用朝鲜族特有的倔强口气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钱,是我替牺牲在朝鲜战场上的杨国华营长交的党费!”韩春雨无言以对,只好接过这沉甸甸的4000元钱,感慨地说:“今天我真切体会到了您老人家对祖国、对药厂的爱和对青年的殷切希望。这是一种精神,一种支撑,一种财富,需要我们这代东药人在各自的岗位上通过奋斗来慢慢体会,十年,二十年,受用一辈子……”
金润淑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笑容像早春顶雪绽放的金达莱……
窗外,银装素裹,白雪茫茫,宛如童话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