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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山,那深秋的红叶
来源: | 作者:郭宏文  时间: 2019-12-02
  也不知多少年了,我一直延续着一个特殊的习惯,就是在寒露过后的深秋时节,找一个清爽的日子,到离城区10多公里的塔山去看红叶。 
  我忘记了我养成这样的一个习惯,是我自身的主观使然,还是我周遭的客观使然。也许是我自身的主观成分多一点,也许是我周遭的客观成分多一点。不管哪个成分多一点,都已经成为我养成习惯的主导因素。养成这样的一个习惯,对于我这个乐于观察、乐于思考的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情。 
  塔山原本是一个普通的地名。说叫塔山,其实既没塔,也没山,可在我的眼里,塔山比有塔有山还有情致。那里深秋时节的红叶,真是太浓重、太别致、太让我倾情关注了。那杏树的叶子,那梨树的叶子,那枫树的叶子,那春树的叶子,甚至那一墩墩蒿棵上的叶子,那一片片紧贴着地面生长的各种无茎植物的叶子,都会红得一片深情。红是主色调,可每一片叶子,都有独自的色彩个性。有的红得深一点,有的红得浅一点;有的红得紫一点,有的红得黄一点;有的叶子整片通红,有的叶子轮廓嫣红……在那里,不管是行走驻足,还是昂首俯身,尽是红叶的绚丽。 
  其实,辽西这个地方,深秋的时节里最不缺少的,就是各种各样的红叶。打小,我就被红叶的色彩包围着,欣赏着红叶的容颜,倾听着红叶的声息,我的脸上,总是洋溢着美丽的幸福。在红叶缤纷的山屯里奔跑着,成长着。
  有一天,已经从一个山屯里的黑小子出落成在电视台当记者的我,因采访任务扛着摄像机来到塔山那片土地的时候,正是深秋的时节,正是红叶闪亮的时节。看着那流溢着、闪亮着鲜红色彩的叶子,我的心情,像秋风一样的爽朗,像阳光一样的高照。我这个人,天性就喜欢到新鲜的地方去看风景,塔山红叶的别致,让我好一般情趣盎然。 
  那一天,就在塔山阻击战纪念碑前,我有幸遇到了时年61岁得王相英老人。老人很慈祥,慈祥得让我感受到了一种母亲特有的气息。 
  老人看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各种红叶,就神情怪怪地问我:“你也喜爱这里的红叶?” 
  我说:“很喜爱!你们这里的红叶真的有些特别,没法不叫我喜爱。” 
  她说:“你的眼力真是不错。不光你喜爱这里的红叶,许多人都喜爱这里的红叶。” 
  老人的话,让我就意识到老人的心里,一定装着许多关于塔山红叶的故事。 
  果然,老人面对一脸好奇的我,即刻就充满深情地讲起来。她知道我是记者。看来,老人的心里,一定是希望她的故事能被更多的人知道,然后,让更多的人都喜爱这里的红叶。 
  她是塔山的本地人,从小就喜爱这里的红叶。因为迷恋这里的红叶,老人20岁的时候,就嫁给了同村也一样喜爱红叶的小伙子王树德。王树德比她大四岁。婚后,两个人的小日子过得虽然艰苦些,但是一直很幸福。 
  结婚五年后,也就是1948年的阴历八月二十八,他们的村子进入了许多的解放军。当时说是解放军的大部队要打国民党军队占领的锦州城,进驻塔山的解放军要在这里阻击由关内前来增援的国民党军队。 
  老人说,国民党的军队真是笨蛋,派军队增援锦州的事,应该是是一件很保密的事,咋还早早地就让解放军知道了呢? 
  那一年,进驻塔山的解放军大致有3000多人,而且大多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大多还没成家,还没娶媳妇。王相英还头一次看到村子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以前,她只听说过打仗,但?恢来蛘桃谜饷炊嗳恕? 
  解放军的队伍中,有一位叫徐忠智的班长,20刚刚出头,家好像住在辽东。因为喜爱红叶的缘故,徐忠智与王相英夫妻俩很谈得来。在王相英的家里,徐忠智说他也喜爱红叶,他没结婚的媳妇也同样喜欢红叶。他和没结婚的媳妇有个约定,就是等打完仗后,他马上赶回家去,然后在缤纷鲜亮的红叶下,举行一个热闹的婚礼。说这话的时候,徐忠智曾经从上衣兜里,掏出在家乡采摘来的红叶。他看着红叶说:他家乡的红叶和塔山的红叶一样美丽。 
  解放军进驻后,部队就动员当地的群众暂时撤离,避一避战火硝烟。村里好多人都很听话地撤离了,可王相英和她的丈夫王树德就是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家。她家院子里的那棵八香梨树的叶子刚刚鲜红起来,风吹叶动,悠然景致。而那个时节,王相英正和王树德谋划着要盖三间新瓦房。王相英夫妻俩一直有个心愿,就是深秋红叶正艳的时节,盖三间新瓦房。盖房子所需的木料,已经好不容易地准备齐全了。这当口,夫妻俩都舍不得丢下那来之不易的三间房木搬出去。 
  在王相英和王树德的眼里,打仗无非是放几枪、打几炮而已,不会很残酷。仗打完了,就马上动工盖房子。于是,夫妻俩带着两个孩子,硬生生地留在了家里。两个孩子都还小,一个四岁,一个才三个月。 
  看着自家院子那棵八香梨树上的叶子红红的,王相英的心里,就一直核计着盖新房的事。有时,她望着那棵八香梨树,真诚地期盼着国名党的军队不来塔山,不来和解放军打仗,不耽误她家盖新房。 
  1948年的阴历九月初八,也就是阳历的10月10日,仗果然打起来。激烈的枪炮声一个劲地响着,让王相英夫妻俩的心一直揪揪着。他们根本没想到仗会打得这么激烈。王相英听着激烈的枪炮声,心里嘀咕着:这下,阵地附近所有的红叶,都会遭殃了。 
  更让他们惦记的,是徐忠智和他的战友们。他们都在阵地上,都在枪炮声激烈的地方。王相英倾着耳朵,想听出哪些枪炮声是徐忠智和他的战友们打的。她甚至双手合一,祈祷徐忠智和他的战友们能取得胜利。 
  枪炮声稍稍停息下来,王相英就催促丈夫赶紧到阵地上去,看看徐忠智和他的战友们打得咋杨。夫妻俩太惦记那位喜爱红叶的徐班长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王树德来到徐忠智所在的阵地上,看到不少昔日生龙活虎的战士都牺牲了,有的战士还负了重伤,他忍不住地哭了起来。胳臂已经受伤的徐忠智赶紧跑过来安慰他。王树德跑回家里,把阵地上惨烈景象一五一十向媳妇说了。说完。他就告诉媳妇,他要马上返回到阵地上,说阵地上有一位负了伤的重伤战士,急需送到后方的战地医院进行救治,他要去干送伤员的事。王树德这么一走,就是大半夜,阵地上的枪炮声时响时停,王相英一直坐在窗前惦记着。等王树德回到家里的时候,王相英抱着他哭了。 
  王树德回到家里,阵地上的情景一直在他眼前显现着,说啥也睡不着。他跟王相英说,这仗哪能这么打呢?这么打,那徐班长也会牺牲在阵地上。他干脆不睡了,让王相英把自家留着盖新房时吃的20斤黄豆炒了。王树德说,烧熟的黄豆装在战士们的跨兜里方便,随时可以掏出一把嚼着吃。一大早,王树德就背着20斤炒熟的黄豆,不顾一切地向徐班长所在的阵地跑去。当王树德到达阵地的时候,徐班长已经拉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与国民党兵同归于尽了。徐班长手下的战士,也全部牺牲在阵地上。 
  王树德伤心地找到了徐忠智的尸体。在徐忠智残破的上衣兜里,王树德看见了那片红叶。一想到徐班长的家乡还有未婚的媳妇等着他,王树德不由得失声痛哭。他边哭边背起徐忠智,走到离阵地稍远一点的地方,把两天前还在他夫妻俩面前有说有笑的徐班长埋了起来。徐班长上衣兜里的那片红叶,被王树德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的胸前。 
  徐忠智和他的战友们牺牲后,解放军又有新的队伍顶了上来。从此,王树德就更加关注那阵地上的枪炮声。 
  战斗的第三天,王树德从阵地上回来,让王相英把家里的一斤半线麻搓成绳子,然后送到阵地上。那是阵地上急需栓地雷的绳子。那一斤半线麻,是家里留着盖新房时打房薄用的。 
  战斗的第四天,王树德从阵地上回来,很是着急地对王相英说,阵地上修工事没有材料,没有像样的工事,解放军战士打起仗来就要吃亏,就要死更多的人。说话间,夫妻俩一狠心,就决定把准备盖新房用的所有木料,都让解放军的战士们扛到阵地上去做修工事的材料。看到被扛走的木料,王相英含着泪水说了一句话:还是解放军战士的命重要,新房子就不盖了。 
  战斗的第五天,王树德从阵地上回来,又把家里存着的一垧地的谷草,一捆一捆地扛到阵地上。他看到修完工事的阵地泥土太潮湿,就把谷草扛来,给战士们做隔离潮湿的铺垫。 
  战斗的第六天,王树德从阵地上回来,把家里的门板、饭桌子和小箱子,都一股脑地送到阵地上。王树德甚至还在想把自家房子拆了,拆下来的木料都送到阵地上。王树德对自己的媳妇说,人家在战场上命都舍得,我们还舍不得一点东西吗? 
  那几天,王树德一直往阵地上跑,王相英一直为丈夫担心着。担心归担心,王相英从没阻止过丈夫所采取的各种行动。王相英看着自家院子里那棵八香梨树上的红叶,日日祈祷着阵地上的枪炮声能早些结束。 
  第七天,也就是1948年的10月16日,阵地上传来胜利的欢呼声,解放军取得了塔山阻击战的彻底胜利。王相英和丈夫随即就带着孩子,来到徐忠智的坟前,把从自家院子那棵八香梨树上折下来的一枝红叶,插在坟头上。王相英在坟前哽咽地说:徐班长,仗打完了,我们胜利了,你就带着这枝红叶回家去见你未婚的媳妇吧,她一定在等着你呢!说话间,夫妻俩都泪眼盈盈地跪下了。 
  第二年的深秋时节,新中国成立了,塔山的红叶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浓郁起来。 
  听着王相英老人讲的故事,我不由自主地把眼前的一片一片红叶,都错落有致地拉进了摄像机的镜头里,让它们放大再放大,清晰再清晰。我真的感觉,那一片一片的红叶上,不是有一个像徐忠智一样的人,就是有一个像王相英或者王树德一样的人。每一片叶子上,都有鲜活的形象,都有真切的声音。那一刻,塔山的红叶,已悄然变成了我心中的极品红叶。 
  从此,我总会在深秋的时节里,找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去看塔山的红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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