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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的樱花
来源: | 作者:岳广财  时间: 2019-12-02
  献给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
    
  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那场侵华战争,不仅给中国人民,而且也给日本人民造成了巨大的精神伤害,无论是战争的参与者,还是战争的受害者。
  一个经受效忠、战争和军国主义教育的日本年轻女军医,由战争的受害者,变成了战争的参与者,面对效忠、良心和情感的纠结,她又做出怎样的选择?
  
  一

  故事发生在一九四五年春,日军樱桃沟陆军特种野战医院。
  
  夜,已经很深了,军医梅子中尉仍没有睡意,她不由自主地来到她的恋人——军医浩男中尉的办公室门前。
  梅子轻轻敲了两下门,没有应答。门没有锁,办公室里的灯还亮着。梅子走进办公室环视一下,没见到浩男,便从办公室退了出来。走廊的尽头,隐约传来一阵阵女人的喊叫声。梅子开始警觉起来,悄悄地往女人喊叫的方向走过去。
  喊叫声是从医院实验室里传出来的,梅子把耳朵贴在实验室的门缝隙处,里面传出来年轻女人不停地喊叫声:“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要干什么,为什么绑着我?快放开我!”
  “姑娘,别害怕,我们要做一个小小的实验,很快就会让你出去的!”梅子听得出来,这是军医官美惠子上尉的说话声。
  年轻姑娘仍在喊:“什么实验?快放我出去,我要回家!”
  又传来美惠子军医官的声音:“浩男君,把这个中国姑娘的衣服剪开。”
  “这——”浩男有些迟疑。
  “这什么,浩男君,一个医官学校的毕业生,帝国的中尉军医,难道,连这一基本的解剖常识都不懂吗?”美惠子急了。
  “嗨!浩男明白!”浩男回答。
  听到实验室里美惠子军医官和浩男的对话,梅子的心“咯噔”一下。她屏住呼吸,心想:美惠子和浩男要给这个中国姑娘做什么实验?在她们的对话中,梅子听到了“解剖”字眼儿,难道,她们要给这个中国姑娘做活体解剖实验?这简直太可怕了,梅子的心跳更快了。
  实验室里又传出来中国姑娘的喊叫声:“魔鬼,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我要回家!”
  “军医官阁下,还是给她注射一支麻醉剂吧!”浩男问。
  “好吧,浩男君,看你第一次做活体实验,难免恐惧,那就给她注射一支吧!”
  “放开我!我要回家!回家——”中国姑娘的声音由强到弱,直至消失。
  接下来,美惠子和浩男该做什么,梅子的心里非常明白了。她在日本护士学校的解剖实验课的标本,是在自愿者捐献或校方花钱买来的遗体上进行的解剖。可美惠子她们现在,做的是活体解剖啊,而且是一个年轻的中国姑娘。梅子的头脑里简直是一片空白,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浩男,她深爱着的恋人,能做出如此的实验。
  梅子无法进去阻止,也阻止不了美惠子和浩男,她不能再听下去了,踉跄茫然地离开了那栋令人毛骨悚然的房子。
  那一夜,梅子怎么也睡不着,实验室里,美惠子和浩男接下来的实验在她的脑海里萦绕着:
  那个中国姑娘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浩男拿起剪刀,把姑娘的外衣连同内衣一起剪开,一个苗条匀称的少女身体,一丝不挂地暴露在浩男面前。
  男见过许多女人标本,但都是没有任何知觉的肢体,而这个躺在他面前的,却是白皙鲜嫩的活体少女。
  浩男端起消毒托盘,准备给少女的身体消毒。一旁的美惠子对浩男说:“慢,浩男君,你看,这个少女的身体是多么诱人,就这样剖开她,你不觉得太可惜吗?”
  浩男没有理解美惠子军医官的意思,惊讶地问美惠子:“军医官阁下,您是说终止我们的行为吗?”
  美惠子冷笑了两声:“不,不,浩男君,我是说,面对这个美丽白嫩的少女,你就没有一点性的冲动吗?”
  浩男这才明白美惠子军医官的意思,他惊恐地后退了两步,连声说:“不,不,军医官阁下,我不能那样做,不能!”
  美惠子有些生气:“怎么,浩男君,你怕吗?”
  浩男说:“那样做,我怎么去见梅子?”
  “八嘎,”美惠子生气地说:”难道这个女人不是你亲手剪掉她的衣服吗,而且你要亲手剖开她,这样就会对得起梅子吗?一个帝国军人,什么都要承受,你要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天皇效忠,为了圣战,懂吗?”
  “懂了!”但浩男还是不太情愿。
  “好了,浩男君,我是在考验你,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就会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们开始吧!”
  浩男用镊子夹着酒精棉球,从少女的胸部擦拭到腹部和下体。虽然这一切,少女全然不知,但是,浩男感觉到了少女的呼吸和心跳,她的皮肤是那样的嫩白,且富有弹性。
  浩男做完了术前准备,美惠子用画笔在少女的心肝脾肺肾各个脏器部位画出了切割线。手术就要开始了,浩男拿手术刀的手突然软了,“哗啦”一声,手术刀从他的手中掉在了地上。
  “浩男君,害怕吗?”美惠子把浩男掉在地上的手术刀捡了起来,递给浩男:“开始吧!”
  “军医官阁下,我——”
  浩男拿手术刀的手依然在颤抖。
  “八嘎!”美惠子把住浩男拿着手术刀的手,在少女的左胸下部轻轻地划了下去——
  “啊——”梅子在朦胧中惊醒了,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坐了起来。那一幕,始终在她的眼前萦绕着……
  自从那天晚上在实验室看到和听到的那惊人一幕后,梅子渐渐与浩男疏远了,她很少主动去找浩男,晚上总是独自一人偷偷地去医院里的樱花园。
  今晚是满月,梅子一个人坐在樱花园的木凳子上,努力地去想,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她透过樱花枝条的缝隙,面对圆圆的月亮发呆。
  “梅子,”一只男人的大手轻轻地搭在了梅子的肩上。
  梅子一愣,拨开这只男人的手,站起来,转过身:“哦,是浩男中尉。”
  浩男对梅子这两天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感觉:“梅子,对我怎么客气起来啦?”
  梅子回答说:“这是应该的,你是帝国中尉军官,理应被尊重。”
  “梅子,那这么说,你也是中尉军官,我该给你叫梅子中尉啦!”
  “随你便,”梅子面对樱花和圆月,挖苦地说:“我算什么,你是大岛院长和横田队长的红人,特别是那位美惠子军医官对你的重用,所以,我理当尊重你。”
  浩男听梅子话里有话,坐在梅子身边:“这么说,你还是横田队长的干女儿呢!梅子,我感觉,这两天你的情绪不太好,好像对我有什么意见,梅子,我是不是哪里做错啦?”
  梅子向旁边挪了挪身子,与浩男保持了距离,她不想把自己看到和听到的告诉浩男,她对浩男说:“浩男,别多心了,没有什么,这些天可能是接待伤员多了,有些慌乱。”
  “那就好,”浩男下意识地靠近了梅子,把一只胳膊搭在了梅子的肩上,然后,突然猛地转过头,把梅子的头搂抱过来,嘴唇送到了梅子的嘴边。
  浩男这一连串的动作,把梅子弄得不知所措,她努力地躲开浩男:“浩男,你干什么?”
  一股热望涌上了浩男的心头,此时,他不可能让梅子挣脱开,他用两只有力的手抱住梅子的头,嘴唇死死地贴在了梅子的嘴唇,无论梅子怎么挣脱,也不会松开。
  梅子累了,她索性顺从了浩男,主动地搂抱着浩男,尽情地吻着他的嘴唇。
  然而,这一切,是暂短的,梅子用力地推开了浩男,跑出了樱花园。

  二
 
  去往日军樱桃沟陆军特种野战医院的路是山路,沿路两岸布满了高低错落的灌木丛。一辆日军军用卡车沿着山路疾驶过来,驾驶室顶棚上,架着一挺机关枪,机关枪手全神贯注地目视着前方。
  一个日军中佐坐在驾驶室的副驾驶位置上,快要到弯路了,日军中佐对身边的司机说:“快到弯路了,注意观察!”
  “好的,中佐阁下!”司机回答。
  卡车刚转过一个弯路,被前边的几个日军伤兵挡住了去路。一个日军大尉军官左胳膊挎着绷带,领着三个伤兵一瘸一拐地并排走在路当间。
  “嘀——嘀——!”尽管后边卡车司机怎么按喇叭,他们就是不让路。
  坐在驾驶室副驾驶位置上的日军中佐急了,把头和半个身子探出车窗,骂道:“八嘎,干什么的?快把路让开!”
  挡住卡车去路的几个日本伤兵,不是别人,是抗联支队长林宗阳、警卫排长江雨生、女队员赵婷婷和中共地下交通员老宋。林宗阳二十六岁,江雨生和赵婷婷二十四岁,老宋比他们大几岁。穿着日军大尉军服的林宗阳,听到日军中佐的叫骂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向江雨生、赵婷婷他们使了一个眼色。
  林宗阳走到副驾驶的车门下,用日语对座位上日军中佐说:“中佐阁下,我们是谷川联队的,我们在红山遭到了抗联游击队的袭击,我们几个是侥幸逃脱的,都负了伤,要去陆军野战医院治伤,请中佐阁下行个方便,搭乘您的车可以吗?”
  “八嘎,让开!”日军中佐探出车窗,露出狰狞面孔。
  林宗阳抬头一看,这个中佐不是别人,正是偷袭他们兴安岭支队的吉野。想起牺牲在这个吉野手里的支队长赵洪和战士们,林宗阳怒火一下子涌上了胸膛,还没等吉野反应过来,林宗阳登上车门踏板,双手把住吉野伸出车窗外的脑袋,狠狠地拧了两下,吉野当即把头耷拉下来。
  与此同时,江雨生也用同样的方法制服了驾驶室里的司机。打猎出身的赵婷婷,熟练地将手中的一把飞镖“嗖”地甩向驾驶室顶棚,不偏不倚,正中那个把着机关枪的日本兵的脖子,那个日本兵头一歪趴下了。
  随后,林宗阳、江雨生、赵婷婷和老宋迅速向后车厢跑过去,爬上车厢。车厢里有四个日本伤兵,其中一个端起上了枪刺的三八大盖步枪,向林宗阳刺来,林宗阳一躲闪,日本兵打了一个趔斜,赵婷婷抬手一个飞镖,正中日本兵的脖子,那个日本兵“呀”地一声倒下了。
  林宗阳端着王八盒子,用日本话对三个日本伤兵说:“我们是抗联兴安岭支队的,你们快要完蛋了,我们的政策是不杀俘虏,你们乖乖地放下武器,可以不杀你们,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择!”
  “我们投降,投降!”这三个日本伤兵都是刚从本土被征集来的十八九岁新兵,参加围剿兴安岭支队时负了伤。
  老宋和赵婷婷、江雨生分别拔下三个日本新兵的枪刺,退出枪膛里的子弹,把步枪还给了他们。林宗阳对他们说:“你们如果听话,我可以把你们送进医院治伤,要是耍什么花招儿,我要你们的命,听清楚了吗?”
  三个伤兵连声说:“清楚了,长官,我们不捣乱,只要把我们的伤治好,送我们回家,我们一定听话!”
  林宗阳跳下车厢,用力向山坡上吹了一个口哨,隐蔽在山坡上的政委钟定邦听到口哨声,带岭三名伤员互相搀扶着下了山。
  林宗阳穿上吉野的服装,把日军少尉服装给了钟定邦,江雨生和其他三个伤员也都换上了鬼子士兵的服装。
  江雨生开车,林宗阳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钟定邦和三个伤员上了后车厢。
  赵婷婷和老宋留下来做接应。

  三 

  樱桃沟陆军特种野战医院的外科门诊,设在距离医院大门的第一栋房子。门诊揭示黑板上写着:今日值班医生何为忠,值班护士长梅子。
  何为忠原是东北军陆军医院的军医,九一八事变后,他不甘于撤离老家,借故弃医还乡。日军陆军特种野战医院院长大岛大佐,看中了何为忠的医术,以杀害其父母相逼,迫使何为忠给大岛做事,在这个医院做了军医。
  何为忠在门诊手术室给一个日本士兵做完腿外伤处置术后,摘下手套,把伤员交给值班护士长梅子进行包扎。而后,回到值班医生办公室。这时,门外已经有七八个日本伤兵在排队了。
  何为忠说:“下一个!”
  还没等那个伤兵进去,便被身后的一个日军军官扒拉到一边:“喂,让开,让开!后边有重伤员,需要先治疗!”
  那个伤兵回头一看,是个中佐,只好让开了:“中佐阁下,您请!”
  这个日军中佐军官是林宗阳,他对穿着日军军服的钟定邦、江雨生他们说:“统统的进去!”
  钟定邦他们几个伤兵进到值班医生办公室,何为忠见林宗阳他们一拥而进,生气地说:“你们没看见外边的伤员都在排队吗,怎么这么没有规矩?”
  林宗阳急了,拿着军刀指向何为忠:“八嘎!规矩,你懂规矩吗,为什么见到你的上级不打招呼?”
  何为忠这才把口罩摘下来,一看是个中佐,站起身向林宗阳打个招呼:“中佐阁下,请多关照!”
  “幺西!”林宗阳走近何为忠,突然拔出王八盒子,对准了何为忠的后腰,用中国话说:“何为忠,何医生,我没说错吧?”
  林宗阳的突然举动,吓得何为忠一动不敢动,得得索索地问:“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我们是东北抗联兴安岭支队的,我叫林宗阳,你敢向大岛和横田报告,我现在就要你的命!”
  听说是抗联的人,何为忠吓得哪敢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得索。
  林宗阳说:“这里不便多说话,告诉你,小日本快完蛋了,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
  何为忠战战兢兢地问:“林长官,你们叫我做什么?”
  林宗阳说:“你不用害怕,我们这几个伤员,需要在你这里治伤。他们都不懂日语,需要你保护他们。不过有一条,你要敢耍花招,外边还有我们的人,小心你的脑袋。”
  何为忠连声说:“不敢,不敢!”
  门外开始有吵闹声,有人推门,林宗阳急忙收起枪,对何为忠说:“我叫吉野,快看病!”林宗阳把何为忠按到椅子上坐下。
  值班护士长梅子戴着口罩走进来,对何为忠说:“何医生,我有点事去院部一下,您看?”
  何为忠镇静下来:“梅子中尉,您是值班护士长,就不必这么客气吧!对了,梅子中尉,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吉野中佐,围剿抗联时,有几位士兵负了伤,我先把伤情处理一下,可能需要手术治疗。”
  梅子摘下口罩,没有仔细看林宗阳,她向林宗阳敬了一个军礼:“中佐阁下,您好!”
  林宗阳看见梅子,一愣,这个梅子很面熟,但又不容多想,伸出手对梅子说:“梅子少尉,早闻梅子芳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陆军医院的一枝院花,幸会,幸会!”
  梅子被林宗阳这么一夸,白皙的脸蛋儿一下子红到了脖跟上:“中佐阁下,您过奖了,对了,是哪位负伤了?”
  林宗阳指着钟定邦说:“是大山少尉和三个士兵,烦请梅子中尉多多关照。”
  钟定邦向梅子连忙点头,用日语说:“请多关照!”
  梅子看了看钟定邦,回头对林宗阳说:“看来他们的伤势不轻,中佐阁下,何医生是我们院里的顶尖外科医生,把伤员交给何医生没有问题!”
  林宗阳说:“那,多谢梅子中尉啦!”
  梅子说:“不客气,为前线官兵服务是我的职责,中佐阁下,我有事,先告辞了,再见!”
  “再见!”
  梅子走后,何为忠还愣在那里。林宗阳对何为忠说:“你还愣着什么,还不赶快治伤!”
  何为忠镇静下来:“林长官,我们到门诊手术室去吧!”
  林宗阳说:“那好,但是,你要敢耍花招儿,看我不把你的脑袋拧下来才怪呢!”
  何为忠说:“不敢,林长官,我们去手术室吧。”
  门外的伤兵早已等急了,吵吵嚷嚷骂何为忠:“你的,中国的医生,良心大大的坏了,为什么不给我们治伤?”
  何为忠低着头,不敢应答。
  “八嘎!”林宗阳拔出半截军刀,吓得伤兵们不敢再吭声了。
  何为忠把林宗阳、钟定邦、江雨生他们带到手术室,对林宗阳说:“林长官,里边是无菌区,需要按顺序单个进去处置。”
  林宗阳说:“那好,你先给钟政委治。”
  林宗阳把钟定邦搀扶进无菌室,何为忠戴上消毒手套,打开缠在钟定邦腰间的绷带一看,伤口已经化脓了。他对伤口做了清洗和消毒。
  林宗阳在一旁看见钟定邦咬牙,急了,指着何为忠说:“你为什么不给打麻药,故意的是吗?你这个汉奸!”
  吓得何为忠赶忙解释说:“林长官,打麻药人没有知觉,就不好探出伤的具体部位啦。”
  钟定邦说:“行了,探吧,死都不怕,还怕疼吗?”
  何为忠用探针在伤口处进行了初步探查,告诉林宗阳说:“林长官,钟长官的伤还算幸运,恰好伤在右部肺脏和肾脏中间部位,伤了一根肋骨,没有伤及脊柱。”
  何为忠探晚伤,给钟定邦做了局部麻醉,然后,取出留在腹腔的一颗子弹头,并对伤口做了清理、消炎、缝合、包扎处理。随后,何为忠又对江雨生和两个伤员进行了手术。
  手术顺利完成了,护士长梅子去院部还没有回来。何为忠对林宗阳说:“林长官,钟长官和其他几名伤员的伤口全部处理完了,我给你们开点药品,你们到药房取完药后赶快离开这里,宪兵队长横田经常来这里查巡,遇到他可要出大事的!”
  林宗阳拍拍何为忠的肩膀,说:“何医生,看你还有中国人的良心,我们后会有期!”
  林宗阳、钟定邦他们离开手术室,何为忠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陆军特种野战医院院长大岛大佐敞开胸怀,站在院长办公室里的窗台前,推开两扇玻璃窗,漫山遍野的樱花映入眼帘,一股樱花的芳香,扑面而来。
  十年前的春天,他命令守备队长横田在这里制造了无人区,杀害无辜村民三百七十八人,烧毁房屋四百多间。而后,他们在这里建起了陆军特种野战医院。
  大岛尽情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这可谓是在日本的樱花节里,为天皇陛下献上的最好礼物。
  大岛欣赏完自己的杰作,转过身坐在用兴安岭红松打造的办公桌前。身后墙壁上挂着旭日军旗,军旗上方横着醒目的“武运长久”四个字,一旁的刀架上,放着一把日本胁差东洋刀。桌面上摆着一份樱花计划,这份计划,可谓是他任樱桃沟陆军特种野战医院院长兼特务机关长以来,绘制并实施的最佳作品。
  大岛抄起桌面上的电话机话筒,拨了几个号码:“是横田君吗?请你到我这里来一下!”
  大岛把电话机话筒放进话机架上,按了一下安装在抽屉上的按铃:“铃——”
  一个卫兵推门进来:“长官,您有什么吩咐!”
  “叫美惠子军医官过来!”
  “嗨!”卫兵退出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美惠子在门外报告:“报告!”
  “请进!”
  美惠子向大岛敬了一个军礼:“大佐阁下,您找我?”
  “哦,美惠子小姐,请坐!”
  美惠子端坐在大岛斜对面的檀木沙发上。
  “美惠子小姐,你的人体解剖实验进行得怎么样了?”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实施男女两例实验,非常成功,器官已妥善保存。”
  “两例?我的美惠子小姐,你的工作效率太低了,两例不行,太少啦!”
  “大佐阁下,那您准备进行多少实验?”
  大岛把手里的樱花计划递给美惠子:“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美惠子起身接过樱花计划,看后非常惊讶:“一百例?这——”
  “对,一百例。美惠子小姐,你要把目光放远一些,你是医官学校的高材生,你知道人体标本在医科学校教学中是多么重要。我们要用重金去买人体标本,而且都是病死后的标本,且很难买到,而在中国,我们不用费力气就可以得到非常廉价的人体。”
  “大佐阁下,战场上的尸体和发生疫病死亡的尸体很多,这些不都是很好的人体标本吗?”
  “不不不,美惠子小姐,那种缺失和带病的人体标本我们是不会用的,我们需要的是年轻健康的活体!”
  “活体?大佐阁下,那是不是太残忍呀?”
  “美惠子小姐,你是军医官,你应该懂得,活体解剖对教学实验的实用性,那是多么难得的教学实验活动,你懂吗?”
  “可是——”美惠子还是有些迟疑。
  “可是什么?难道你现在做的不是活体解剖实验吗?”
  “大佐阁下,我觉得这样做就等同于杀人,我现在已经杀了两个人了,如果——”
  “八嘎!”大岛站起身:“美惠子上尉,你是帝国军人,军人不能有任何怜悯之心。你是我最得力的部下,我准备把你培养成我大日本皇军最优秀的军医官,可你却令我失望!”
  “对不起,大佐阁下,美惠子让您生气了!”美惠子向大岛鞠了一躬。
  “美惠子,好好干,你和横田少佐在樱桃沟的合作不是很出色吗,杀人,难道这不是杀人吗?如果有一天,中国人把我送上绞刑架,你也不会逃脱被绞刑命运的。用中国老百姓的一句话说,我们是‘一根绳子上拴的两只蚂蚱——我跑不了,你也跑不了’,你说是吗,美惠子小姐?”
  “嗨!”
  “美惠子小姐,现在,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职责,这是军人的职责,你懂吗,美惠子小姐?”
  “美惠子懂了!”
  大岛得意地说“做一百例活体解剖,这是我的樱花计划的一部分,我要在本土医官学校的生理卫生课程使用的阶梯教室里,每个座位都有一个人体头盖骨和脊椎骨,而且都是健康青壮年的人骨,每一个外科解剖学教室,保存一百个中国成年女子的喉头和髋骨,每一个内科解剖教学室,保存一百具青壮年活体五脏六腑。我们站在讲台上,面对着这些活体,那将是多么精彩而伟大的解剖教学实验活动啊!”
  “大佐阁下,您真是个天才!”美惠子夸赞道。
  “哈哈——”
  “报告!”横田在门口报告。
  “进来!”
  “大佐阁下!哦,美惠子小姐也在。”横田寒暄了一下,美惠子站起身:“横田君,您好!”
  “你好,美惠子小姐!”横田也回了一句。
  大岛用手一挥:“都坐吧!”
  横田和美惠子分别坐在沙发里。
  大岛把樱花计划递给横田,说:“横田君,你和美惠子小姐在樱桃沟干得不错,这里已经变成了无人区,一座新的陆军野战医院,已经在你们制造的樱桃沟无人区诞生,我们得到了陆军总部的表扬。现在,我已拟好了樱花计划,你和美惠子小姐要认真研究一下。美惠子小姐,你负责人体解剖计划的实施,横田少佐,你负责运送和撤离计划的实施。实施樱花计划,是绝密行动,绝不能有半点泄露,只有我和你们两个知道,如有泄漏,军法严惩,懂吗?”大岛的语气很重。
  “明白!”横田和美惠子同时站起身。
  美惠子和横田退出大岛的办公室,走下楼梯。横田问美惠子:“美惠子小姐,浩男君跟你学习得怎么样啊?”
  “哦,浩男是个很聪明的年轻人,他很用功。不过,他对活体解剖还是很畏惧,下手很软,需要多加调理。对了,横田君,听说浩男是您的干女儿梅子小姐的恋人,是吗?”
  “是的,怎么,她们怎么啦?”
  “我发现,最近一段时间,梅子小姐好像对浩男有什么看法,总是回避浩男,浩男很苦恼。”
  “年轻人嘛,感情上闹点儿矛盾,都是正常的。对了,美惠子小姐,我不该问你的个人问题,你也该考虑自己的婚姻问题啦。”
  “呵呵,用中国话说,我是个‘独身主义’,生性孤僻,穿上军装,当了军医,只会拿手术刀,只对人体感兴趣,至于男人吗,呵呵——”美惠子摇了摇头。
  “哈哈——”横田大笑起来。
  “横田君,你笑什么,您不也是单身吗?”
  横田又笑了笑,说:“呵呵,我是军人出身,只会打打杀杀,不会和女人温柔,所以,没有哪个女人能看上我。”
  “横田君,恕我直言,难道您对女人不感兴趣?阳春江慰安所不是您的杰作吗?”
  横田摆摆手,懊悔地说:“美惠子小姐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如果我没说错的话,大岛大佐对你的樱花活体实验计划很是不满吧?”
  “横田君也会抓小辫子呀,那我们不是彼此彼此吗?”
  “哈哈——”横田和美惠子大笑起来。
  美惠子转换了话题:“对了,横田君,您的干女儿梅子怎么样,她对您好吗?”
  说道梅子,横田的脸色沉了下来:“咳,我不知道怎么说好。十年前,我亲手杀害了梅子的母亲百合、她的继父林怀山和她十六岁的哥哥,我是她的仇人。为了安慰梅子,我把梅子送回国内护士学校读书,接受了效忠和战争教育,后来,她接受了我这个干爸爸。毕业后,我又让她回到了中国东北。十年了,我在她的身上花费了很多的心血。可是,不知怎么——”
  横田正说着,梅子怀里抱着病历夹迎面走了过来,与横田和美惠子打了一个照面。梅子试图躲开横田和美惠子,但是,她已经进入了横田和美惠子的视线,不得不强忍着什么。梅子只跟美惠子打了一个招呼:“医官长,您好!”
  美惠子点了点头,弄得横田很尴尬,在梅子面前,横田显得有些别扭,似乎他的傲气十足的样子一下子改变了,横田问梅子:“梅子,最近怎么不到干爸那里去啦?”
  梅子好像不太爱与横田说话,甚至没有称呼:“我很忙!”然后,对美惠子说:“医官长,如果您没有什么事,我先走了。”
  美惠子点了点头。
  梅子抱着病历夹,在横田的面前不屑一顾地走过去,横田气得脸色铁青,望着梅子远去的背影,“哼”了一声,悻悻地离开了美惠子。

  五

  陆军特种野战医院戒备更加严了,里里外外由横田宪兵队把守。特别是医院的集中营更是戒备森严,因为这里关押着一百名中国男女青壮年,他们都是被抓来供日军陆军特种野战医院做人体解剖试验和人体器官标本的。
  大岛接到了他的上司电话,上司说:“目前的战局,对我大日本皇军十分不利,中国军队开始全面反击,华北战场我大日本皇军节节失利,苏军也将出兵东北。所以,我们要做好撤退准备,我命令,立即实施樱花计划!”
  地下交通员老宋及时向林宗阳、钟定邦传达中共满洲省委指示,尽快搞到大岛的樱花计划,并彻底粉碎这个计划。经研究,林宗阳他们想出了一个混入大岛野战医院集中营的办法。
  一大早,两个嘴巴上围着毛巾的掏粪工分别推着拉粪车,从集中营的一个角门出来。角门有四个日本宪兵把守,对进出集中营的人盘查得非常严格。
  经过检查,两个掏粪工出了集中营,在营区外的一个小树林里停下车,把粪桶里的粪便倒在粪池子里。突然,两个掏粪工的身后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两个人,他们不是别人,正是抗联兴安岭支队的支队长林宗阳和队员赵婷婷。
  两个掏粪工吓了一大跳,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林宗阳对两个掏粪工说:“老乡,别怕,我们是抗联的。”
  “抗联?”掏粪工很惊讶地问:“你们不是都被日本人剿灭了吗?怎么,你们还活着?”
  赵婷婷说:“是的,我们还活着,老乡,小日本快完蛋了,我们今天来,是为了解救集中营里的兄弟姐妹们。”
  “那可好,那可好,”掏粪工连声说:“听说,这些人都要被解剖,我们都为他们捏一把汗,多年轻啊,这群可恶的小日本。”
  林宗阳说:“老乡,我们不多说了,请把你们两人的衣服给我们换下来。”
  掏粪工有些不解,问:“我们的衣服太埋汰了,你们换我们的这身破衣服干啥?”
  赵婷婷解释说:“老乡,我们要顶替你们进集中营,你们懂了吗?”
  “哦,懂了,懂了!”两个掏粪工把外衣裤脱了下来。
  林宗阳和赵婷婷换上了掏粪工的衣服,林宗阳从衣袋里掏出两块大洋,分给两个掏粪工,说老乡,钱不多,留着路上用,我们还有任务,你们回家去吧!”
  两个掏粪工接过林宗阳手里的大洋,穿上了林宗阳和赵婷婷的外衣,一个掏粪工对林宗阳和赵婷说:“兄弟,”他没有看出赵婷婷是女人:“你们都是好人,集中营里日本宪兵把守得非常严,你们可要多加小心,我们走了。”
  林宗阳说:“放心吧,老乡。”
  林宗阳和赵婷婷扮作掏粪工,推着掏粪车,向集中营的角门走去。
  “辛苦了,长官!”林宗阳向看守角门的日军大尉井口打了一个招呼。
  井口“哼”了一声,用一只胳膊挡住了赵婷婷,把围在赵婷婷嘴巴上的围巾扯了下来,仔细看了看。
  赵婷婷只好硬着头皮,向日军少尉粗声粗气地说:“太君,您辛苦!”
  井口似乎没有看出赵婷婷的破绽,而且被赵婷婷抹在身上的粪便气味熏得直往后仰,把东洋刀鞘指向粪桶盖:“打开!”
  赵婷婷很不情愿地打开粪桶盖,一股臭气冒了出来,井口熏得急忙用带着白手套的手捂住口鼻,用东洋刀鞘敲了敲粪桶,发出咣咣的响声,感觉粪桶里没有什么异常,说了一句:“开路!”
  赵婷婷把粪桶盖上,用毛巾围上自己的嘴巴:“是,太君!”
  经过严格检查后的林宗阳和赵婷婷推着粪桶车,从大铁门的一侧角门进了集中营,来到正放风的小广场。
  这里关押着近百名男女青年,他们当中多数都是无辜青年,也有几名被俘的抗联战士。
  林宗阳和赵婷婷推着粪桶车,在放风人群的空隙中走过来。林宗阳用一只胳膊捅了一下赵婷婷,示意她把粪桶车推向穿着抗联衣服的两个战士那边,赵婷婷心领神会。他们看准两个正在做举手伸腿动作的抗联战士,把粪桶车故意在他们两个中间挤了过来。林宗阳和赵婷婷顺势用手偷偷地扯了一下两个抗联战士的衣襟,两个战士立即警觉起来,注意到林宗阳和赵婷婷。林宗阳向两个抗联战士使了一个眼色,向西北角茅厕方向扭了一下头。虽然他们都在日本宪兵的监控之下,但是,并没有出现破绽,两个抗联战士漫不经心地跟随林宗阳和赵婷婷去了茅厕。
  这个特殊时刻,赵婷婷也顾不上自己是个女人,把粪桶车放在茅厕一旁,捂着肚子,装做去茅厕的样子,跟随林宗阳进了茅厕。
  林宗阳对茅厕里的两个抗联战士说:“同志,我们是抗联兴安岭支队的,我叫林宗阳,她叫赵婷婷。”
  两个抗联战士激动地握着林宗阳和赵婷婷的手,说:“您是林支队长,我们早知道您的名字,您这是?”
  林宗阳对两个抗联战士说:“来不及多解释了,时间紧迫,赶快把你们俩的衣服脱下来,我们换一下,然后,你们把粪便车推出集中营去,营外山林里有钟政委他们接应,快!”
  林宗阳和赵婷婷与两个战士迅速更换了衣服,林宗阳问:“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我叫赵玉宝。”
  “我叫李二牛。”
  “好,你们快去吧!”
  “林支队长,你们可要小心,日本鬼子好像要搞啥大阴谋!”
  “知道了,后会有期!”四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喂,快快地,回去!”日军中尉村上带着两个端着步枪的士兵向茅厕走了过来。
  穿上抗联战士衣服的林宗阳和赵婷婷昂着头,向村上甩了一下袖子,“哼”了一声,慢慢悠悠地回到小操场。林宗阳凑到赵婷婷跟前,悄声说:“我们分开,你想办法混到女青年那边去,了解那边的动向。”
  赵婷婷点点头,趁日本宪兵不注意,摘下棉帽子,露出女孩子装束,混进去了女青年的队伍里。
  “收风了,统统的回去!”村上用东洋刀鞘挥舞着。
  林宗阳冒名顶替赵玉宝,混到第八营舍,同舍里有六个男青年,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林宗阳是替换进来的,不过其中的一个男青年好像看出点什么,问林宗阳:“喂,你们不是还有一个抗联兄弟吗,怎么没进来?”
  “哦,他被调到别的舍里去了,”林宗阳胡乱说了一句,然后打了一个岔,反问那个男青年:“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男青年回答说:“咳,别提了,我们都是被日本人抓劳工抓来的。”
  “他们把你们抓到这儿来,想做什么?”林宗阳问。
  几个男青年都摇了摇头:“不知道,这几天就是给吃的喝的,还没有活干,我们都很纳闷,究竟日本人想干啥?大哥,你是抗联,你知道他们把我们抓来想干啥吗?”
  林宗阳摇了摇头。
  夜幕降临了,营舍里透进微弱的灯光,林宗阳和几个年青年刚要躺下,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军医推门进来,他身后跟着两个背着步枪的日本宪兵。
  林宗阳借助门外透进来的灯光,一眼看出这个军医是何为忠,他心里一愣,如何应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情况?他来不及多想,只好见机行事,他故意把帽沿往下拉了一下,盖住大半个眼睛。
  不过,何为忠戴着眼镜,而且营舍里灯光很暗,他并没有认出林宗阳来。何为忠胳膊里夹着一个公文夹,他抽出公文夹,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抬起头,喊了一句:“赵玉宝!”
  没有人回答。
  “赵玉宝!”何为忠加重了语气。
  林宗阳这才慢腾腾的站起身,歪着头。
  “你怎么回事,叫你的名字,你怎么不回答?”何为忠生气地说。
  林宗阳仍没有说话,其实他是有意的不说话,因为,他怕何为忠听出他的声音,心想,看他们要干什么?
  “快快的出来!”两个日本宪兵急了,上前拉林宗阳。
  林宗阳推开日本宪兵,整理一下帽子,从何为忠面前向门外走去,日本宪兵把铁门“啪”地一下锁上。
  何为忠和两个日本宪兵把林宗阳从角门带出集中营,通过一个秘密通道,来到了外科手术室。
  何为忠从白大褂的衣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手术室的门,把林宗阳推了进去,示意两个日本宪兵留在门外。
  这间手术室是特殊设计的,进了手术室的大门,里面还有一溜秘密房间,各个房间都是相通的,有很多秘密通道。手术室里阴森森的,特别的静,只听到何为忠和林宗阳两个人的走路声和呼吸声。林宗阳不敢轻举妄动,恐怕这里有暗道机关。
  何为忠把林宗阳带到第二间手术室,一个日本女护士打开灯,照得人很清晰。女护士把手术室的门关上,退了出去。
  林宗阳不知道何为忠想干什么,不过,他预感到,这里一定会有重大秘密。林宗阳不容多想,只见他一转身,一把把何为忠的脖子搂在怀里,林宗阳轻轻地说:“别动,何军医,你还认识我吗?”
  何为忠被林宗阳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呆了,嘴里嘟囔着:“别,你不是赵玉宝吗?”
  林宗阳说:“何军医,我是林宗阳,你给我们治过伤!”
  何为忠这才喘过气来,惊讶地问:“林长官,您怎么进这儿来了?这里可太危险啦。”
  “何军医,不多说了,我们都是中国人,看到日本人残酷的杀戮,每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都不会无动于衷的,何军医,你说呢?”
  “林长官说的是,这小日本太可恨了,我早都厌恶这里了,林长官,您说,您让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
  林宗阳对何为忠说:“那就看你的行动了,何军医,我问你,他们准备把集中营里的人怎么样?今晚,你叫我来到这里做什么?”
  何为忠回答:“林长官,这个我真不知道,他们给我的工作就是,把你们一个一个地带过来做体检,合格的,送到下一站。”
  “不合格的是什么,把他们怎么样?”林宗阳问。
  “不合格的,就是指传染病,包括麻风病、疟疾等等,发现后就送出营外就地掩埋。”
  “合格的,你的下一站是谁?”
  “是美惠子军医官、梅子军医和浩男军医。”
  “他们要做什么?”
  “林长官,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林宗阳看得出来,何为忠不像说谎,林宗阳对何为忠说:“何军医,我相信你的话,我们的大部队就要打过来了,小日本快完蛋了,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
  何为忠说:“林长官,我愿意立功,您说吧,让我做什么?”
  林宗阳说:“一会儿,你把我送到下一站,然后,你到女二营舍,把叫赵婷婷的女孩带过来,她也是抗联战士。再有,你想办法搞些能发生类似传染病的药水,懂了吗?”
  “懂了,林长官,您放心,我一定照办。”
  “那,我谢谢你了,何军医。”
  “不用谢,林长官,咱们都是中国人,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
  “那好,行动吧!”
  何为忠把林宗阳简单的做了一个体检,叫日本女护士把林宗阳领到下一站。其实,下一站只不过是过了一个通道,林宗阳被带到另一间手术室,手术室门前,日本宪兵中队长井上大尉带着两个日本宪兵站在手术室门前。
  何为忠打开本夹子,给井上大尉看了看,井上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穿着抗联衣服的林宗阳,林宗阳没有正视井上。井上没有发现什么,一挥手,让何为忠把林宗阳交给了梅子。
  梅子戴着大口罩,林宗阳没有认出她来,在走廊阴暗的灯光下,梅子也没有认出林宗阳,她在井上和两个日本宪兵的监视下,把林宗阳带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很大,手术设备齐全,灯光很亮。美惠子、浩男和梅子戴着口罩,她们正在做术前准备。她们知道,大岛大佐的樱花计划,从今晚开始,就正式实施了,眼前这位抗联,就是第一例被活体解剖的供体。
  今晚,美惠子是主刀,浩男是她的助手,梅子做护士。
  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梅子一眼认出了林宗阳,站在她面前的这位英俊的男人,正是她的异父异母的哥哥林宗阳。
  当年,梅子和她的母亲百合被骗到中国东北,送到阳春江慰安所,母亲百合遭到大岛的蹂躏,十四岁的梅子也险遭不测。东北抗联兴安岭支队政委钟定邦和警卫排长江雨生混进慰安所,趁机劫所。在突围中,林宗阳的母亲桂枝为救梅子母女俩,中弹身亡。梅子母亲百合遵照桂枝的临终嘱托,带着梅子来到樱桃沟,与林宗阳的父亲林怀山组成了新的家庭,梅子改名为林梅。大岛和横田制造樱桃沟惨案,林怀山和百合以及全村三百多口人惨遭杀害,林宗阳幸免遇难。林梅被横田抓去,横田强行认梅子做干女儿,把她送到日本本土上了护士学校。其实,林梅的母亲百合是华裔,梅子有着华人的血统。
  宗阳哥还活着,樱桃沟的那一幕,霎时浮现在林梅的面前。林梅忍不住捂着口罩,低了一下头,强忍着把泪水咽进了嘴里。
  “梅子小姐,你怎么了?”美惠子诧异地问林梅。
  林梅赶忙抑制自己的情绪,说:“没什么,军医官,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美惠子点了点头。
  林梅的情绪变化,被机敏的林宗阳看在眼里,他似乎觉察到眼前的梅子,虽然戴着口罩,仍然很像他的妹妹林梅。
  林梅知道,在这个关键时刻,如果有一点表露,不但哥哥林宗阳不能生存,而且,连她自己也会招致不测。林梅想,为什么这个樱花计划的第一例实施对象,偏偏就是自己崇敬和相恋着的人呢?假如,他不是林宗阳,林梅尽管她不愿做这件事,但也会去按照计划去做。这是因为,她从一个天真的少女,成长为大日本皇军的一名上尉军医,离开樱桃沟后的十年中,她所经历的都是血腥,所经受的教育都是效忠和战争。她从一个被杀戮和厌恶杀戮的少女,逐步变成了一个麻木、效忠,甚至是参与杀戮的年轻女军医,她发誓,她要做一名最优秀的医生。
  然而,这一切,都被异父异母的哥哥林宗阳的出现所打乱,墙壁上的时钟“咔咔”跳转的声音,在催促着她,她必须做出最后的选择。
  “梅子,该注射麻醉剂了,你在想什么?”身旁的军医浩男,在催促她。
  林梅忽然在思绪中惊醒,她“哼”了一声,但必须尽快做出最后的选择,她下意思地背着美惠子和浩男,把一支麻醉药玻璃瓶打破后,迅速倒在了消毒棉球上,然后快速把葡萄糖液抽进了注射器。
  林梅这一连串的动作,做得是那么熟练,是有意识,还是下意识,连林梅自己也说不清楚。
  林宗阳懂日语,他知道美惠子和浩男在催促林梅做什么。
  两个背着步枪的日本宪兵上前,伸手就要把林宗阳绑在手术床上。
  “退后,他自己会上床,无论怎么坚强的人,到了这个时候,他都会丧失一切意识,他会主动配合你的,明白?”林梅用日语对两个日本宪兵说。
  “嗨!”日本宪兵退后了。
  其实,林梅这些话,是有意无意地给林宗阳听的,因为,她知道林宗阳懂日语,接下来该怎么做,她也不知道。
  林梅端着托盘,抬起头,对站在面前的林宗阳用汉语说:“年轻人,请上床吧,我们将给你做一次梦幻般的体能测试,如果你不想做,那就说明你胆怯了。”
  其实,刚才林宗阳没有注意到,林梅的换药动作,但他意识到林梅不会对他无动于衷。尽管如此,林宗阳还是做好了应对准备,他绝不能让林梅把麻醉药注射进去,如果他昏睡过去,那他真的就会被解剖了。林宗阳决定,在林梅注射之前动手。
  林宗阳刚才听了林梅用激将法刺激他的话,顺势“哼”了一下,径直走到手术床,躺下了。
  “梅子小姐,你的话还真灵验,几句话就制服了一个抗联战士,难道人到了这个时候真的就崩溃了吗?”美惠子用日语对梅子说。
  浩男伸出拇指表示赞许,梅子微微地点了点头。
  林宗阳躺在手术床上,听懂了美惠子的对话,但没有表现出异常来,他在寻找最佳的行动机会。
  梅子把托盘放在了床边手推车上,卷起林宗阳的左臂袖口,拿起镊子,蘸上消毒棉球,给林宗阳的肘窝处进行了消毒。然后,在拿起装着蒸馏液的注射器,同左手的拇指和食指重重地捏了两下林宗阳的消毒部位。林宗阳已经感觉到了,林梅捏他这两下,是给了一个行动的暗号。美惠子和浩男并没有看出什么,因为,林梅的这些动作,都是常规动作。
  林宗阳还是做了最坏的准备,他做了抵抗药液吸收的内功。林梅把注射器对准林宗阳的肘窝,轻轻用针头刺破林宗阳的皮肤和静脉血管,一针与全身麻醉相同计量的葡萄糖液流进了林宗阳的血管里。
  凭注射后的感觉,林宗阳意识到他没有晕,此时,他已经领会到了林梅的意图,故意装作昏睡过去。
  美惠子示意林梅动手,林梅点了点头,上前把林宗阳的上衣扣子解开,坦露出年轻男人的胸膛,这是她曾经爱恋过的男人的胸膛。然而,在这个特殊时刻,她只是一个闪念。随后,林梅对林宗阳的胸膛做了全面的消毒,向身边的浩男示意,消毒准备做好了。
  美惠子拿出画笔,在林宗阳胸前的各个器官部位,给她的助手浩男画出下刀的线路。美惠子勾画完后,对浩男说:“浩男君,我们可以开始了。”
  浩男点点头,伸出右手,示意梅子拿手术刀。梅子从器械托盘里抽出一把手术刀,故意磕了两下,递给浩男。
  浩男用左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林宗阳的胸膛,这一动作,使林梅一下子想起了浩男在同一张手术床上,面对一个中国的年轻姑娘,做着同样动作的情形,一股愤怒涌上了她的心头,她厌恶他,特别是林宗阳突然出现,使林梅更加厌恶浩男。
  浩男把手术刀对准林宗阳的左肋下部,刚要下刀,只见李宗阳“刷”地一下坐起身,一把夺过浩男手里的手术刀,用胳膊肘重重地砸在了浩男的耳根部,这一招,是林宗阳的致命动作,虽不能毙命,但是,至少昏厥几个时辰。浩男一声没吭,倒在了手术床上。
  此时的林梅,一切都顺其自然了,躲到了手术室的墙角里。
  美惠子被这一幕惊呆了,不过,她毕竟经受过正规军训,马上又冷静过来,伸手就去抓挂在墙壁上的手枪。说时迟,那时快,林宗阳一个飞身跃了过去,一把抓住美惠子拿枪的手,美惠子哪里是林宗阳的对手,林宗阳一使劲,把美惠子的手腕子掰了过来,夺下手枪。美惠子急忙伸手去按墙壁上的报警器,在千钧一发之际,林宗阳不能开枪,把捏在左手里的手术刀, “嗖”的一下甩过去,手术刀像飞镖一样正中美惠子的脖子,割断了她的喉咙和一根颈动脉,这个发誓为天皇而效忠的杀人恶魔,终于倒在了抗联战士的面前。
  手术室里发生的这一切,在门外站岗的井上大尉和两个日本宪兵全然不知,因为,手术室是两道门,而且,林宗阳干得干净利落,动静很小。
  林梅没有出声,她只是愣愣地站在手术室,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林宗阳示意林梅帮忙,这时的林梅犹如在梦境中醒来,她对林宗阳杀死美惠子,打晕浩男,感到很懊悔,突然转身,摘下挂在墙壁上的另一支手枪,瞄准了林宗阳。
  林梅一脸怒气,对林宗阳说:“把枪放下!”林梅的声音不大不小,可见她的内心在斗争。
  林宗阳被林梅的反常行为吓了一跳,林梅或者真的开枪,或者去按报警器,或者——,他想了几个或者,轻声地对林梅说:“梅子,你要干什么?”林宗阳已经做好了应对林梅的准备。
  “不干什么,快放下枪,不然我开枪了!”林梅仍把枪口对准林宗阳。
  “梅子!你——”
  “林宗阳,我开枪了!”林梅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真的要扣动扳机了。
  林宗阳如果举枪向林梅开枪,一定会惊动手术室外面的井口大尉,那行动计划将完全会落空,所以,他只好依了梅子。
  “梅子,哥听你的,”林宗阳把手枪轻轻放在了地板上,然后站起身,面对着林梅,说:“梅子,你开枪吧!”
  林宗阳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林梅,他想,假如林梅真的要开枪,凭借自己的机敏,会在林梅扣动扳机的一秒钟之内,躲过子弹,然后捡起手枪,冲出手术室。
  林梅没有开枪,只是愣愣的注视着林宗阳,情感和仇视在交织着她,她的眼前浮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面:医官学校毕业典礼,她举起右手,宣誓为天皇陛下效忠。月夜,他和恋人浩男在樱花园里相依着。十年前,她和自己最崇敬、也是暗恋着的异父异母的哥哥林宗阳,漫步在樱花园;是他,在危急时刻,把她和母亲百合藏在了菜窖里,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她,自己毅然走向了死亡的西河套——
  情感终于战胜了仇视,林梅放下了对准林宗阳手枪,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低着头,对林宗阳说了一声:“你走吧!”
  林宗阳终于松了一口气,对林梅说:“梅子,我们一起走!”
  林梅没说话,突然,她又双手举起了手枪,用命令的口吻说:“快走,不然我开枪了!”
  “梅子,我这样是出不去的,我们一起想办法走!”林宗阳坚持带林梅一起走。
  “你躺在手术床上,我把你送出去!”林梅说。
  “不行,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大岛和横田的樱花计划我还没有拿到,这可能关系到几百条生命。梅子,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我相信,你一定能帮助我!”林宗阳一字一板地对林梅说。
  林梅仍然把手枪对准林宗阳:“我不管,你走不走,不走,我真的要开枪了!”
  林宗阳见说服不了林梅,只好按照林梅的办法去做。
  “铃——”手术室的铃声响了,对讲机里传出来门外站岗的井口大尉声音:“美惠子军医官,何军医送标本来了!”
  手术室里又紧张起来,林梅装作美惠子的声音,对着对讲机回了一句:“知道了,等一下!”
  然后,林梅问林宗阳:“怎么办?”
  林宗阳对林梅说:“梅子,我知道,何军医送进来的是抗联女战士赵婷婷,在阳春江慰安所里,你们还一起生活过,她是进来配合我行动的。”
  “婷婷?”这一切都给林梅以惊讶,莫非何军医也是?
  林宗阳点点头,说:“梅子,没有时间了,我把美惠子的尸体推出去,把赵婷婷换进来,快!”
  林宗阳迅速把美惠子的军医官外衣和自己的抗联外衣互换下来,把美惠子的尸体放在了移动担架车上,用白布单盖好,然后,把晕厥中的浩男放在了手术床上,也用白布单盖上。
  此时的林梅,已经不能再反驳林宗阳了,她向覆盖白布单的美惠子深深地鞠了一躬,把移动担架车交给了林宗阳。
  手术室外的走廊戒备森严,每个门口均有日本宪兵把守。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何为忠带着抗联女战士赵婷婷等在了手术室外,身后,站着日本宪兵大尉村上和两个日本宪兵。
  身着美惠子军医官服装的林宗阳把移动担架车推了出来,井口大尉知道,手术室已经做完了活体解剖,推出来的是那个抗联的尸体,所以,他没有仔细盘查。
  此时的林宗阳也知道,何为忠已经按照他的部署,把赵婷婷带进来了。他看了一眼赵婷婷,故意甩过头去。
  林宗阳向何为忠使了一个眼色,何为忠看出来此人是林宗阳,便抽出胳膊里夹着的本夹子,与林宗阳做了一个交接,在递给林宗阳签字钢笔的一瞬间,把手里的一小瓶药水塞到林宗阳的手里。林宗阳用钢笔在本夹子上签上了美惠子的名字后,把钢笔连同本夹子一起递给了何为忠。
  他们都戴着大口罩,谁也没有说话,交接后,林宗阳把覆盖白布单的美惠子尸体的移动担架车交付给何为忠,何为忠把赵婷婷移交给林宗阳后,推着移动担架车,在村上大尉和两个日本宪兵的护送下,离开了手术室的走廊。
  林宗阳把赵婷婷带进了手术室,这一切,都是按照程序来做的,井口并不知道手术室里发生的事情。
  “婷婷,”林宗阳摘下口罩,介绍说:“你还认识她吗?”
  赵婷婷摇摇头,林梅早已经认出了赵婷婷,她摘下口罩,注视着赵婷婷。
  赵婷婷仔细看着林梅,终于认出来了:“你是梅子?”
  “婷婷姐!”梅子扑到了赵婷婷的怀里,赵婷婷把林梅抱在怀里,说:“梅子,真没想到,你还活着,十年了!”
  两姐妹伤感地哭诉着。
  “婷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赶快行动!”林宗阳催促说。
  赵婷婷点点头,说:“支队长,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林宗阳注视着林梅,用肯定的语气对林梅说:“梅子,我们非常感谢你做出的正确选择,现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只有你去做最合适。我们需要尽快得到大岛和横田的樱花计划,这个计划,很有可能与集中营里的近百名男女青年有关,还有陆军野战医院,他们樱花计划的具体行动方案,我们现在还不得知,这个计划在大岛和你的干爸横田手里,只有你才会进出横田的办公室,才有机会得到这个计划。梅子,你是中国的后裔,也是我林家的人,为了众多鲜活的生命,为了保护这所医院,给我们的民族留下宝贵的遗产,我想,你一定会做到的,梅子?”
  赵婷婷揭开手术床上的白布单,浩男还在昏睡,赵婷婷对林梅说:“梅子,这是你的男友浩男吧?”林梅点点头。
  赵婷婷说:“梅子,浩男受军国主义教育很深,如果他醒过来,将会出现非常不好的效果,我们不会让他暴露我们的,所以,他只能去死。但是,你哥哥,我们的林支队长,之所以没有一招毙命,就是看在你的份上留他一条性命,梅子,时间不多了,去吧!”
  林梅终于默许了,林宗阳把何为忠送给他的那瓶药水给了赵婷婷,说“这是一瓶特制的药水,只会起痘,不伤及身体,你留在手术室,用这瓶药水,洒在你和浩男的脸部、脖子和双手处,事成后,我们把你和浩男当做传染病人送出医院去。”
  “明白!”赵婷婷回答。
  林宗阳摘下墙壁上美惠子那把手枪,递给赵婷婷:“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开枪!”
  赵婷婷点点头。
  此时的林梅,已经彻底的倒在了林宗阳一边。林梅知道,这间手术室,还有一条秘密通道,从手术室解剖下来的人体器官标本,通过这条秘密通道送出去。这条秘密通道与横田办公室的通道相连,直接可以进入横田办公室。除了大岛、横田、美惠子、浩男和梅子,其他人是不能进入通道的。
  林梅推开摆在墙角的药品柜,按了一下墙壁上几乎与墙壁分辨不出来的按钮,“嘎吱”一声,墙壁上露出一扇门洞,林梅示意林宗阳进去。
  林宗阳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拔出手枪,钻进了门洞,林梅拿起手电筒,示意赵婷婷把药品柜恢复原样,也随后钻了进去。
  通道一米多高,能两个人并列弯腰行走。林梅一只手拉着林宗阳,一只手打着手电筒,她们借手电筒的光亮进入了通道深处。
  转过第三道弯,有一个通往地面的出口,林梅停下来,对林宗阳说:“上面就是横田的办公室了,你不能上去,生人是不能进入这个通道的,你在这里等我。”
  “梅子,一定要小心!”林宗阳紧紧握住林梅的手。
  这一握手,是给林梅的鼓励,也是给她的提醒。
  林梅轻轻地按了一下通道口墙壁上的电钮,通道门打开了,一道亮光射进了通道。林梅把手枪放进枪套里,正了正军帽,走出了通道。
  出通道口右拐,就到了宪兵队长横田的办公室门口。走廊里有两个宪兵流动哨,他们知道林梅是横田队长的干女儿,看见林梅过来,其中一个宪兵问:“梅子军医,这么晚了,您怎么?”
  “横田队长他在吗?”梅子问。
  “他不在,您有事吗,梅子军医?”
  “有事,快把横田队长的门打开,我有急事,给横田队长打电话!”
  “这——”宪兵迟疑了一下。
  “八嘎,这什么,打开!”林梅骂了一句。
  宪兵“嗨”了一声,急忙掏出腰间的钥匙,把横田办公室的门打开。
  为了不让宪兵警觉,林梅又教训了宪兵一下:“现在是非常时期,你们不许偷懒,不许睡觉!”
  “嗨,”两个宪兵离开了。
  林梅进入横田的办公室,没有开灯,她打开手电筒,快速翻找那份樱花计划。办公桌上,抽屉里,茶几底下,书柜里,几乎可能的地方都翻遍了,还是没有找到。
  林梅静了静,又重新扫视了一下这间办公室,最后他把手电筒定格在挂在墙壁上的一幅樱花图上。樱花,林梅一下子醒悟了,她站在凳子上,把胳膊伸进了樱花画像镜框后,摸到了一份文件筒,抽出来展开一看,果然是绝密文件——樱花计划。
  林梅迅速把樱花计划平摊在办公桌上,掏出微型照相机,同嘴巴叼着手电筒,一只手翻文件,一只手用微型照相机“咔嚓、咔嚓”地拍照。等到拍完最后一张时,她听到了门外走廊里有“咔咔”的皮靴声音,由远及近。林梅感到有情况,快速卷起文件筒,送回原处。
  林梅打开灯,坐在横田办公室的椅子上,调整一下呼吸。
  “有什么情况吗?”门外传来了宪兵队长横田少佐的声音。
  值班的两个宪兵回答:“报告长官,没有情况,就是梅子军医在您的办公室。”
  “梅子?她来做什么?为什么让她进我的办公室?”横田警觉起来。
  “长官,她是您的干女儿,您说过,梅子可以随意出入您的办公室。”
  “八嘎,这么晚了,她要干什么?”横田急忙推开士兵,推门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梅子已经有了准备,平静了许多,见横田进来,站起身,向横田鞠了一躬:“干爸,我有急事向您汇报,但您不在办公室,我给您住所打电话,没有接,请原谅,您的干女儿深夜冒昧进了您的办公室。”
  横田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梅子叫他干爸了,警觉一下子消失了许多。但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向挂在墙上的樱花图走过去,伸手向镜框后面摸了摸,抽出文件筒,仔细看了看自己做过的标记,见没有破绽,又放回原处。
  横田问梅子:“梅子,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必须要到我的办公室里来?”
  梅子见横田没有看出樱花计划的破绽,故意耍起脾气:“为了实施你的樱花计划,人家忙了大半夜,你不表扬人家,反而埋怨人家,哼!”
  这一招果然奏效,横田感到梅子毕竟是他的干女儿,已经完全适应了他的效忠教育,所以放松了警觉,说:“梅子,干爸理解你的辛苦,你们干得不错,快说,今晚你有什么要紧事报告?”
  梅子从衣袋里拿出一份名单,递给横田:“干爸,这是我和美惠子军医官,还有浩男君,对集中营里的所有人员进行的登记,总共九十八名,今晚,检查了两例,一男一女,都是抗联,不过,他们都患上了传染病,已经送到营外,做了活埋处理。”
  “什么传染病?”横田问。
  “是急性肺结核,传染性极强。”
  林梅抄起电话机,摇了几下,对着听筒说:“给我接外科手术室!”
  听筒里传出来女接线员的声音:“少佐阁下,接通了,请听好。”
  一旁的林梅心情一下子紧张起来,横田要向手术室核实她刚才说的话,这节骨眼上,她既怕赵婷婷接电话,也怕她不接电话,一旦核实不符,横田一定会亲自去手术室,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嘟嘟嘟,”电话里传来一阵回声,手术室没有人接通,他刚要问林梅,手术室里为什么没有人,电话里传来了一个日本女人的声音:“请问,您是哪位?”
  电话是赵婷婷接的,她知道林梅遇到了麻烦,如果不接电话,会更麻烦,她学过日语,只好以美惠子的名义接了电话。
  “是美惠子小姐吗?”横田问。
  “队长阁下,是我,这么晚了,您有事吗?”
  “梅子告诉我说,你们手术室送走了两个得了传染病的抗联,是吗?”
  “是的,队长阁下。”
  “美惠子军医官,你们要严格排查集中营里的每一个人,控制传染,绝不能让传染病蔓延下去,发现一例活埋一例,我们需要健康的活体,懂吗?”
  “嗨!”
  横田放下了电话,林梅一颗悬着的心落下了。
  横田对林梅说:“梅子,不早了,快回去休息,明天和美惠子小姐,还有浩男,抓紧对集中营普查,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你回去吧!”
  林梅站起身:“那我走了,干爸,您也要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横田挥了一下手。
  林梅轻松地出了横田的办公室,沿着秘密通道,返回了通道口。
  林宗阳在通道口焦急地等候,看见林梅回来,高兴地问林梅:“梅子,没有事吧?”
  林梅点点头。
  “没事就好,我们赶快返回手术室去!”林宗阳拉着林梅的手,沿着手电筒的光亮,返回了手术室。
  看见林宗阳和林梅安全地返回来,赵婷婷焦急的心情总算落了地。林梅好像参加马拉松中途退出比赛的运动员,见到赵婷婷,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赵婷婷急忙上前安抚林梅:“梅子,没事吧?”
  林梅摇摇头,从衣兜里掏出微型照相机,把胶片倒入胶卷盒里,打开后盖,退出密封的胶卷盒,交给林宗阳。
  林宗阳说:“谢谢你,梅子。”林宗阳拍了拍林梅的肩膀,说:“事不迟疑,我们必须马上行动,梅子,你行吗?”林宗阳用了激将法。
  林宗阳的激将法果然奏效,在这种场合下,她只有跟着林宗阳了。她站起身来,有气无力地对林宗阳说:“开始吧。”
  林梅揭开蒙着白布单的浩男,看见他的脸上、脖子上和双手处,都出现了痘痘。浩男仍在昏迷中,但还有呼吸,只是脑神经的作用,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醒来,这一招,是林宗阳在特训班经过严格训练的。
  林梅对林宗阳说:“哥,你们快走吧,我要呆在这里。”
  林宗阳阻止说:“不,梅子,你必须跟我们走,发生了这种情况,你呆在这里,非常危险!”
  林梅解释说:“如果我们都出去,必然引起大岛和横田他们怀疑,你们的行动将会前功尽弃。”
  赵婷婷说:“梅子说得对,可是,梅子你?”
  “婷婷姐,只有这样了,我现在是横田的干女儿,他们是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林梅又对林宗阳说:“哥,快,你用枪托打我耳后一拳!”
  “梅子,你疯了!”林宗阳说什么也不肯。
  林梅急了:“你打不打,不打我要喊人了!”
  赵婷婷阻止说:“梅子,你要干什么?”
  林梅对林宗阳急迫地说:“我最后说一句,你打不打?”
  此时的林宗阳,真的怕林梅做出什么事情来,他只有忍痛下手了。他举起枪托,对着林梅的耳后打了下去,林梅一声没有坑,慢慢地倒了下去。
  “梅子!”林宗阳和赵婷婷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声。
  林宗阳吩咐说:“婷婷,和梅子换一下衣服。”
  “明白!”赵婷婷回答,与昏厥过去的林梅互换了衣服。
  林宗阳和赵婷婷把浩男抬到移动担架车上,覆盖上白布单。赵婷婷戴上大口罩,推着浩男,林宗阳推着另一辆移动担架车,出了手术室。    
  门口站岗的井口大尉知道,手术室里应该有四个人,军医官美惠子、军医浩男和梅子,还有一个是女抗联,做完解剖,应该推出一辆移动担架车,可现在,出现了两辆,他有些怀疑,拦住了推在前面赵婷婷的移动担架车,问穿着梅子军医、戴着大口罩的赵婷婷:“梅子小姐,车上是什么人?”
  赵婷婷也学过一些日语,她告诉井口说:“很不幸,是浩男君,他已经被后面的那个女抗联感染上了很强的传染性病毒,已经昏厥过去,现在必须把他们马上送出营外去隔离治疗。”
  井口知道浩男军医是梅子的恋人,伸手揭开躺在移动担架车的浩男,确实是浩男,脸上起满了水痘。他用手套捂着口鼻,但仍还有些怀疑。
  这时,等候在消毒区外的何为忠过来解了围,何为忠用日语对井口说:“井口君,浩男君和女抗联不幸感染恶性病毒,这种病毒传染性极强,请不要接触他们,情况紧急,现在必须立刻把他们送出营地外,做隔离治疗,快!”
  听了何为忠的话,井口已经确信无疑,赶忙对穿着美惠子军医官服装的林宗阳说:“军医官小姐,请!”林宗阳没有说话,向赵婷婷和何为忠甩了一下头。
  何为忠把本夹子交给林宗阳,林宗阳夹着本夹子,跟在何为忠和赵婷婷推着的两辆移动担架车,走出手术室走廊,出了正门,上了等候在门前的救护车。
  为了控制浩男,以免他醒来报警,在救护车里,赵婷婷也使用了何为忠的药水,躺在了担架上。
  救护车拉着警报,呼啸地向戒备森严的医院大门驶去。

  
 
  美惠子军医官失踪,浩男染上传染病被送出医院,这让大岛非常恼火,他把横田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八嘎!蠢猪!你们的宪兵队,都是一群废物!”
  横田笔直地站在大岛面前,不住地“嗨!”
  站在大岛面前的还有井口大尉、村上大尉。
  井口大尉见状,对大岛解释说:“大佐阁下,我认为,这件事情发生得很蹊跷,昨晚,我是亲眼看到美惠子军医官、浩男军医和梅子军医,一同把那个抗联带进手术室的,做完解剖术后,我看到推出的那个人胸部和腹部已经明显凹陷下去了。”
  大岛问井口:“井口君,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井口不敢撒谎!”
  “幺西,”大岛站起来,指着横田问:“横田君,美惠子小姐和浩男君,一个失踪,一个感染病毒,只有你那个干女儿梅子,她却安然无恙,你怎么解释啊?”
  横田急忙辩解:“大佐阁下,梅子军医是由我一手调教的,她对天皇陛下忠心耿耿,况且,浩男君是她的恋人,梅子绝不会背叛天皇陛下,作出如此蠢事的!”
  “八嘎,不是梅子,那又是谁呢,是我、是你、是他们?”大岛指着自己、横田、井口和村上。
  “绝不会!”横田回答。
  “还有谁接触过手术室?”大岛问。
  村上大尉报告说:“还有何军医!”
  “是那个何为忠吗?”大岛问。
  “是的,大佐阁下,“村上报告说:“昨晚,是我陪何为忠,何军医在集中营带出来的那个抗联,然后,由何军医交给梅子军医的,推出来那个尸体的也是何军医送走的。”
  “一群废物!”大岛急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在你们的眼皮底下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却全然不知,失职,失职!”
  “嗨!”横田、井口和村上一起说:“我们失职,请大作阁下处罚!”
  “处罚,哼!”大岛气愤地说:“处罚你们有什么用,我的樱花计划由谁来实施?”
  大岛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横田:“横田君,你的那份樱花计划绝密文件没有出现差错吧?”
  横田从裤兜里掏出樱花计划,递给大岛:“请大佐阁下过目!”
  大岛接过樱花计划,翻了两页,还给横田:“幺西,樱花计划是我的最后一只王牌,绝不能有半点闪失,必须严格排查一切可疑之处。”
  大岛停顿了一下,对横田说:“去,把那个何为忠,还有你那个干女儿梅子,都给我抓来,我要亲自审讯!”
  横田“嗨”了一声,刚要转身,被大岛叫住:“慢,横田君,梅子小姐还是由井口君去带吧!”
  陆军特种野战医院的刑讯室设在医院的地下室,位于门口的一间是审问室,灯光很暗,四脚高墙,透过铁窗射进来几道微弱的光亮。审讯室里的摆设非常简单,一张桌子,三把椅子。
  林梅被铐上了手铐,不过,她仍穿着日军军医服装,只是没有戴军帽,齐肩的秀发显得有些凌乱,她的脸色虽然有些憔悴,但看上去很镇定。
  林梅被两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女兵押解着,这是大岛专门安排的,也是他出于对梅子军医的尊重。
  两个日本女兵把林梅安排在屋子中央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井口向她们挥了一下手,两个日本女兵示退出铁门外。
  “大佐阁下!”站在铁门口的两个日本女兵向大岛打了一个立正。
  大岛走进审问室,井口报告:“大佐阁下,梅子军医已经带到!”
  “幺西,”大岛坐在了椅子上,示意井口坐下。
  井口抱着审讯记录本夹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对大岛说:“大佐阁下,您可以开始了!”
  “幺西,”大岛笑了笑,问坐在对面的林梅:“梅子小姐,你不想问一问,我请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吗?”
  “哼,”梅子瞪了大岛一眼,然后把头扭了过去。
  “梅子小姐,好大的脾气呀,我对你这样的礼遇,你应该感谢我才是啊!”
  林梅头也没回,举起带着手铐的双手,怒冲冲地说:“哼,礼遇,这就是你给我的礼遇吗?”
  “哦,井口君,你是怎么搞的,”大岛故意做出自责的样子,对井口说:“快,叫她们把手铐给梅子小姐打开!”
  “嗨!”井口站起来,开门把一名女兵叫进来:“打开!”
  女兵掏出钥匙,把铐在林梅双手腕子上的手铐打开,退出审问室。
  大岛对林梅说:“梅子小姐,作为你的上司,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梅子小姐,那天晚上,手术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梅没有回答,她是在想,应该怎样回答大岛的问题。
  大岛又问:“美惠子军医官去哪啦?”
  林梅回答:“她被那个抗联感染上了恶性病毒。”
  “是什么病毒,你是怎么知道美惠子感染上病毒?”
  “您是特种野战医院的长官,对烈性病毒的知识,应该比我还更专业,美惠子军医官的脸上和脖子上起了水痘子,蔓延很快,而且,浩男君也有感染的迹象。”
  “她是怎么被感染的,你为什么没有感染?”
  “美惠子军医官最先接触那个抗联肉体,是她在那个抗联的胸前画的解剖图,浩男君是主刀,当然是她们直接接触所致。”
  “你说的有一些合理,但是,你作为她们的护士,为什么没有向门外的井口君通报?”
  林梅辩解说:“井口君和两个士兵都没有穿防护服,您是知道的,这种病毒甚至通过两个人对话呼吸的气体就可以传播出去的。”
  “后来手术室里又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解释?”大岛一串连珠炮式的提问。
  林梅想,如果隐瞒林宗阳的事情,浩男一旦醒来,他一定会如实向大岛说出手术室里的真实情况,到那时,林梅自己将必死无疑。所以,她只好按照逻辑推理的思路来还原手术室里的情况,她知道,好在浩男是先被林宗阳打昏厥过去,后来美惠子的事情他是不知道的。
  林梅回答说:“美惠子军医官和浩男君感染病毒的事情,都是发正在手术室出现意外事情之后。”
  “什么意外事情?”大岛追问。
  林梅开始向大岛讲述浩男在昏厥之前知道的事情,林梅说:“未发现那个抗联感染病毒之前,我给那个抗联注射了麻醉药,注射麻醉药的整个过程,都是在美惠子军医官和浩男君的监督下完成的,我想,大岛阁下已经实地勘察现场了。”
  “是的,那后面发生了什么?”大岛问。
  林梅回答:“美惠子军医官和浩男君已经做好了对那个抗联解剖的准备,我做她们的助手,浩男君刚要下刀,谁知,那个抗联突然起来,一拳打倒了浩男君,我和美惠子军医官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吓呆了。”
  后面的事情,林梅因为知道浩男最先被打晕,以后的事情他全然不知,所以,林梅按照常理解释说:“不过,我很快就反应过来,急忙去摘挂在墙壁上的手枪,却被那个抗联夺了过去,他用枪托狠狠地打在了我的耳后,我一下子昏了过去,以后的事情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醒来的时候,井口君进手术室发现,手术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好一个天真的故事,”大岛轻轻地拍了两下手掌,说:“梅子小姐,你讲得很精彩,这么说,我还要奖励你的勇敢!”
  “不敢当,我只不过是做了一名大日本皇军战士应该做的事情。”
  “说得好,”大岛站起身,来到林梅的面前,说:“梅子小姐,请你把耳后的头发撩起来,好吗?”
  林梅知道,这是大岛在验伤,她撩开左耳后的头发,露出了一块血印。
  大岛看了一眼林梅耳后的血印,回到座位上,问林梅:“还有一个问题,你给那个抗联已经注射了麻醉药,他为什么会突然坐起来袭击你们?梅子小姐,你怎么解释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我也一直再想,后来,我回想起来,我在给那个抗联静脉注射时,他的血管好像非常僵硬,全身肌肉在不停地收缩,当时,我以为他是很害怕以后会发生什么,现在想来,他是在抵抗麻醉药的吸收,这个人可能是学过医,或者是用特有的控制毅力,抑制昏睡。”
  大岛听完林梅的讲述,又轻轻地鼓了几下掌,笑着说:“精彩,梅子小姐简直是一部谍战小说的作家,这个谍戏讲得天衣无缝,说真的,我很佩服梅子小姐的天才!”
  “大佐阁下过奖了,梅子不敢当。”
  大岛问井口:“井口君,当时你就在手术室门口,确实没有听到里面的动静吗?”
  “是的,大佐阁下,确实没有听到!”井口回答说。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大岛继续问井口。
  井口回答说:“后来,我看到美惠子军医官推出来一个尸体出来,与何军医交接后,美惠子军医官亲手把那个女抗联带进了手术室。这一切,我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那以后,你又听到了什么,看见了什么?”大岛追问井口。
  井口回答:“手术室里没有任何动静,我感觉是一切正常。过了两个时辰,梅子军医和美惠子军医官各推出一个移动担架车,我对此生疑,心想,进去一个女抗联,怎么推出两个担架来?于是,我把梅子军医推出的担架车拦截下来,梅子军医告诉我说,这辆车里躺着的是浩男君,他感染上了传染性病毒,必须送出医院外去治疗。我揭开白布单一看,果然是浩男君,他的脸上、脖子上满是水痘。梅子军医还告诉我说,后面美惠子军医官推着的那辆担架车上,躺着的就是那个感染恶性病毒的女抗联,我们没有防护服,没有再敢揭开检查,立即放他们出了手术室。”
  “八嘎,”大岛骂了井口一句:“梅子小姐已经昏厥在手术室里,你在手术室外怎么能见到梅子?”
  井口站起来,说:“大佐阁下,井口失职,后来,在手术室里发现了穿着女抗联的梅子,原来,那人是趁梅子小姐昏厥之机,换上了她的衣服混出来的,美惠子军医官也是被打倒后被偷梁换柱的,大佐阁下,井口认罚!”
  “八嘎,一群废物!”大岛急了,给井口一顿臭骂,然后对门外喊:“来人!”
  两个日本女兵进来:“长官,您有什么吩咐?”
  大岛命令说:“把梅子小姐带下去,要好好伺候!”
  “嗨!”两个日本女兵押着林梅走出了审问室。
  林梅走后,大岛命令井口:“去,叫横田少佐把那个中国的军医,何为忠抓来!”
  “嗨!”井口到审问室外给宪兵队长横田少佐打电话,传达了大岛的命令。
  一个时辰过后,横田带领两个士兵把何为忠押解到审问室。
  何为忠双手被铐上手铐,他已经料到可能出了问题,他思索着,应该怎样应对,他抢在了大岛问话前,问大岛:“大岛先生,我是您属下的军医,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大岛已经怀疑上了何为忠,他没有正面回答何为忠的问话,反而对横田说:“横田君,还是把何军医带到隔壁去吧,到那里去和何军医谈谈,你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隔壁一间是刑讯室,口字型的木架子横木上,垂落着两只吊环,吊环两侧垂挂着绳索、皮鞭、铁链。面对口字型木架,一米多高的火炉子里,焦炭燃烧正旺,一把铁烙铁在炭火里已经烧得火红。火炉子旁边,还有老虎凳,电烤椅等各种刑具。
  横田命令刑讯手把何为忠的手铐打开,然后,把何为忠的两只手腕绑在头顶上的两只吊环上。
  何为忠怒视着横田,说:“横田,快把我放了,你们这样对待一个为你们做事的中国医生,天理难容!”
  “嘿嘿,”横田冷笑了两声:“何军医,进到这里来可就由不得你了,什么天理难容,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们中国有句俗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看,你还是乖乖地招了,免得受皮肉之苦。”
  “你让我招什么?”何为忠抖了抖吊在头顶上的胳膊。
  横田一把抓住何为忠的头发,恶狠狠地问:“快说,你和那两个抗联是不是同伙?”
  何为忠说:“不是,带两个抗联去手术室不是你下令的吗?”
  “我下令不假,可是你把一种能致人出水痘的药水带进了手术室,那个男抗联打昏了浩男军医,杀死了美惠子军医官,并让浩男君染上了水痘,骗过了井口大尉和村上大尉,我说的没错吧?”
  何为忠听了横田的一番话,打了一个冷战,他怎么知道得这么准确?莫非,他不能多想,只有缄口不承认:“你胡说,这是你们诬陷我!”
  “何桑,不要紧张嘛,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横田露出了凶相:“快说,梅子是不是你指使的,你把美惠子军医官,还有浩男君和那个女抗联都送到哪里去了?”
  “呸!”何为忠吐了一口横田:“我不知道!”
  横田抹了一把脸,气急败坏地说:“我让你嘴硬,给我打!”
  两个光着膀子的刑讯手举起皮鞭,“啪啪”,轮番抽打何为忠。霎时,他的脸部和胸前呈现出了一道道血印。 
  军医出身的何为忠没有经受过这种折磨,被打得“哎呀、哎呀”的喊叫,站在铁门口的大岛,透过铁门的铁栏杆,观察着刑讯室里何为忠的变化。他从何为忠由强渐弱的喊叫声音中感觉到,这个中国军医不会能挺多久了。
  一顿皮鞭过后,横田问何为忠:“何桑,你到底说不说?”
  何为忠有些吃不消,有气无力地说:“横田先生,我真的受不了啦,我什么都没做,你到底让我说什么?”
  横田“嘿嘿”两声,对何为忠说:“何桑,不说是吧,”他随手抽出炭火炉里的铁烙铁,烙铁烧得火红,他在衣袋的香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在烙铁上点着,塞到嘴角里,吸了一口,然后把烙铁在何为忠眼前晃了两下,说:“我想,你一定知道你们中国的一部古书中,林冲发配沧州的故事吧,我只要用这火红的烙铁,在你的脸上这么一贴,你的脸山将像林冲一样,落下永久的烙印,怎么样,想不想试试,何桑?”
  说着,横田一咬牙,把烙铁就要往何为忠的脸上烙。
  “别——,我,我说,”何为忠彻底丧失了意志。 

  
 
  大岛得到何为忠的供述后,立即命令宪兵队长横田少佐、村上大尉带上何伟忠以及三十多名全副武装的日本宪兵直奔东胜诊所。
  东胜诊所名义上是日本名下的诊所,而医生孙东胜确是中共地下党员。
  在东胜诊所,被林宗阳打昏,又被赵婷婷用药水染上水痘的浩男,经过孙东胜两天的调理,已经基本痊愈。浩男醒过来后的第一时间,就是让护士把孙东胜找来,他知道孙医生是大岛的人。
  孙东胜来到浩男的病房,问浩男:“浩男君,您终于醒了!”
  浩男身体还有些虚弱,躺在病床上,问孙东胜:“孙医生,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到这里来了?”
  孙东胜告诉浩男,说:“浩男君,您是感染了传染性病毒来诊所的。”
  “那美惠子军医官,梅子军医,还有那个男抗联都在哪?”浩男一连串的发问。
  孙东胜知道浩男问的是怎么回事,但是,他还是故意装作不清楚这件事的样子,反问浩男:“浩男君,您说的我什么都不懂,美惠子军医官她们怎么了?”
  浩男急忙坐起来,对孙东胜说:“快,孙医生,扶我到楼下你的办公室去,我要给大岛大佐打电话!”
  “浩男君,您的身体——”孙东胜故意拖延时间。
  “别多说了,快,我们下楼!”浩男急忙下床,推开孙东胜,出门去了。孙东胜跟了出来,搀扶着浩男:“浩男君,您慢点儿。”
  他们来到楼下医生办公室门外,孙东胜装作找不到钥匙,故意在自己的身上乱摸,自言自语说:“瞧我这记性,门钥匙放哪儿了?”
  浩男急了:“孙医生,你是怎么搞的,快找!”
  孙东胜又摸了摸,总算在裤兜里掏出了钥匙,浩男一把抢过孙东胜手里的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急忙进去,抓起桌子上的电话筒,连续拨了几个号码:“喂,大岛大佐吗,我是浩男——”
  孙东胜见不能阻止浩男打电话,转身要上楼去与林宗阳商量对策。他不经意的向诊所大门看了一眼,突然看到横田、村上带着满脸伤痕的何为忠进了院子,他一切都明白了,是何为忠招了供。林宗阳、赵婷婷都在楼上,他要马上通知他们立即撤离诊所。
  横田、村上带着何为忠,以及一队日本宪兵闯进一楼的房门,横田已经发现了孙东胜,对村上说:“快,抓住他!”
  孙东胜不顾一切地跑上二楼,径直跑到赵婷婷的病房,“啪”的推开房门,急促地说:“宗阳同志,何为忠招供了,婷婷打入野战医院的计划不能实施了,横田已经带人上楼了,快,你们打开地下通道,从后门撤出去,我来掩护你们,快!”
  这时,村上带着日本宪兵已经上楼了,孙东胜掏出裤兜里的手枪,躲在门口处,伸手对准一个日本宪兵“啪”的就是一枪,那个日本宪兵应声倒下了,村上停住了脚步,举枪向孙东胜射击,没有打中。
  林宗阳拔出手枪,探出半个身子,“啪“的一枪,不偏不倚,正中村上的脑门,村上“哇”的一声倒下了。
  林宗阳对孙东胜说:“东胜同志,你和婷婷撤,我来掩护你们!”
  孙东胜坚决地说:“不,支队长同志,敌人的樱花计划需要你们去阻止,来不及了,我来掩护你们,快撤!”
  林宗阳知道时间紧迫,不能再争执了,对赵婷婷说:“婷婷,你马上撤,我随后就撤!”
  婷婷固执地说:“不,要撤,我们一起撤!”
  “不行,那样会都撤不了的,我命令你,快撤!”
  赵婷婷只好打开通往暗道的门,撤了下去。
  这时,浩男也冲到了楼上,从一个日本宪兵手里要过步枪,瞄准暴露在门外的孙东胜就是一枪,这一枪,击中了孙东胜的胸部,孙东胜倒在了血泊中。
  “东胜同志!”林宗阳嘶声地喊着,但是,孙东胜再也不能站起来了,这位优秀的共产党员连一句话也没说,为了革命的胜利,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敌人更加疯狂了,子弹封住了病房的门,林宗阳抽身还击,横田押着何为忠步步逼近了林宗阳。横田高喊:“林宗阳,你们被包围了,快投降吧,不然,我们会把你们全部消灭!”
  “林长官,是我,我是何为忠,我对不起你们了,是我出卖了你们,梅子被押在暗道里,大岛在行动前要处死她,你快去救她,还有集中营里的那些中国人。”何为忠使出全身力气,紧紧地抱住横田,横田怎么也没有想到,何为忠会来这一手,他一时无法脱身。
  林宗阳他把手枪对准了横田的脑袋,高喊:“何医生,快躲开,我来救你!”
  “林长官,谢谢啦,我来世再赎罪吧!”何为忠说着,就去抢横田手里的手枪,但是,他不是横田的对手,枪没有抢下来,林宗阳怕伤着何为忠,无法开枪。就在何为忠被横田推开的时候,浩男和几个日本宪兵端起刺刀,一同刺向了何为忠的后腰。
  何为忠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对林宗阳喊了一句:“快走,报仇!”然后,踉踉跄跄地扑倒在地板上。
  林宗阳嘶声地喊:“何医生!”抬手“啪啪”两枪打倒了两个刺杀何为忠的鬼子。横田命令机关枪手:“射击!”
  “哒哒哒!”机关枪子弹向林宗阳扫射过来,林宗阳知道已经无法阻击敌人了,况且有任务在身,他只好丢下孙东胜和何为忠,从暗道撤离下去。林宗阳默默地说,等抗战胜利了,我来接你们回家。
  赵婷婷焦急地等候在诊所的后院,看到林宗阳撤下来了,心里总算落了地。林宗阳心情很沉重,他告诉赵婷婷说,孙东胜同志,还有何为忠军医,他们为了掩护我们,牺牲了。
  赵婷婷没有说话,她和林宗阳举起右手,向英勇牺牲的孙东胜同志、何为忠兄弟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快速离开这里,他们要抢在敌人前面,混入特种野战医院,揭穿他们的阴谋,阻止他们的罪恶行动。
  林宗阳还穿着美惠子军医官的服装,他端着手枪,押解抗联女战士赵婷婷,向陆军特种野战医院方向走去,他们在寻找机会,进入医院。
  这是去往陆军特种野战医院的唯一之路,林宗阳不止一次走过这条路,林宗阳知道,路上一定会遇到救护车,即使是遇不到救护车,卡车、摩托车也过不了一个时辰,一定会有。
  机会终于来了,林宗阳回头一看,身后的二百米以外,开来一辆救护车。林宗阳在路边一棵松树上,折了一根树棍,递给赵婷婷,说:“快,装作腿部受伤的抗联伤员!”赵婷婷接过林宗阳递过来的木棍,双手拄着,一瘸一拐向前走了几步,林宗阳夸赞说:“还行,像个伤兵。”
  林宗阳和赵婷转过了一道弯,走在路中央。救护车逼近了,按了几下喇叭,他们就是不让路。救护车停了下来,副驾驶的座位上下来一个日本女军医,用日语问林宗阳:“你是哪部分的,为什么不让路?”
  林宗阳看了一眼女军医,指着自己的肩头,骂了一句:“八嘎,你眼睛瞎吗,就这么跟长官说话!”
  女军医这才仔细看了一眼林宗阳的肩章,打了一个立正:“军医官阁下!”
  林宗阳说:“好了,我押送这个女抗联,要去特种野战医院,方便一下,搭你的救护车,怎么样?”
  女军医说:“军医官阁下,这个恐怕不行,我的长官怪罪下来,我担当不起呀!”
  林宗阳又骂了一句:“八嘎,难道我不是你的长官吗,到了医院,我会向大岛大佐说明情况的。耽误我的大事,我要你的脑袋!”
  “嗨!”女军医听林宗阳提到大岛大佐,知道来头不小,只好依了林宗阳。女军医打开救护车后门,里面没有人,只有一副担架和一个急救箱。
  林宗阳对赵婷婷用中国话说:“女人,快上车吧,到了医院,我会给你治腿伤的。”然后,对女军医说:“你帮她一下。”
  女军医搀扶着赵婷婷上了救护车,林宗阳随后也上了车。女军医回到副驾驶的座位上,救护车拉着警笛,快速向野战医院驶去。
  
  
  
  五月,是樱花盛开的时节,樱桃沟漫山遍野的樱花,在清晨雨露的滋润下,一阵阵香气扑面而来。
  天刚蒙蒙亮,交通员老宋带着大岛的樱花计划,来到了埋伏在樱桃沟陆军特种野战医院东山的兴安岭支队营地,把樱花计划交给了政委钟定邦。老宋向钟定邦和警卫排长江雨生传达了支队长林宗阳阻止敌人樱花计划的意见,老宋说:“林支队长和赵婷婷设法混入特种野战医院,控制大岛的指挥机关,伺机粉碎他们的爆破计划。林支队长让我转告你,根据敌人的樱花计划,以及医院手术室和东胜诊所发生的紧急情况,大岛可能提前实施他的樱花计划。”
  钟定邦翻开樱花计划,仔细进行了研究和分析,钟定邦说:“根据这份樱花计划分析,大岛会分两步实施这个计划,第一步,把一百名青年男女全部秘密押送到码头,坐船运回日本本土,因为,他们在特种野战医院不可能完成对一百名男女青年的活体解剖,他们要把这些年轻人押运回国内去做解剖。第二步,大岛对特种野战医院实施毁灭性爆破后,全体撤离。”
  老宋和江雨生都认为钟定邦分析的非常正确,老宋攥起右拳,砸在了左手掌:“多么歹毒的计划,这些丧尽天良的狗东西,临了还不死心。”
  江雨生气愤地说:“钟政委,你说,咱们咋干,狠狠地敲他们这些狗日的!”
  钟定邦说:“林支队长提出的行动方案,我认为可行,我们也分两步行动。老宋同志,你带两名侦查员下山,目前你还没有暴露,凭借你和横田的关系,混进医院,配合林支队长行动。”
  老宋点点头。
  钟定邦分析说:“野战医院距离码头有六十多里,而且,绕过樱桃沟的几道岭,敌人是不会徒步押运的,因为,这么长战线,目标很大,况且,这是他们的秘密计划。我认为,敌人一定会使用机械化押运,用军用卡车,分批押运。”
  老宋说:“钟政委分析的有道理,那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钟定邦说:“根据种种迹象分析,敌人很有可能就在今天早晨借助大雾行动,老宋同志,你对这里的地形熟悉,你看,我们在哪里设伏?”
  老宋仔细看了看地形图,用手指点在一处丛林地段,说:“就在这里,这里距野战医院五里地,是山地弯路,两侧是灌木丛,易于隐蔽,是打击敌人军车的最佳位置。”
  钟定邦说:“好,我们马上行动,就在那里设伏!”
  老宋说:“钟政委,我下山去了,祝你成功!”
  钟定邦紧紧握住老宋的手,说:“老宋同志,保重,山下见!”
  “山下见!”老宋戴上礼帽,撩起长衫,下山去了。
  山里的早晨,气候变化多样,一会儿,大雾弥漫,一会儿,烟雨蒙蒙。
  钟定邦埋伏在一处高坡处,这里视线开阔,便于观察。他身边是警卫排长江雨生和机关枪手二虎,
  雾渐渐散去,细雨仍在下。
  “钟政委,来了!”江雨生把望远镜递给钟定邦。钟定邦接过望远镜,向江雨生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队车队沿着山路,徐徐地开了过来。钟定邦把望远镜挂在胸前,抽出匣子枪,说:“准备战斗!”
  “是!”江雨生打开卡宾枪的弹仓盖,掰开保险,并示意身边的地雷爆破手做好拉线的准备。机关枪手二虎“哗啦”一声,拉开枪栓,瞄准了山下的公路。
  五百米、二百米,敌人的车队渐渐清晰了,行驶在最前面的是一辆三轮摩托车,后面是四辆卡车。
  摩托车手后座上是一个日军少尉,车兜里是机关枪手,把着一挺机关枪,瞄准前方。
  摩托车后,是三辆军用卡车,车厢全部用篷布苫盖着。钟定邦知道,最后一辆卡车应该是押运车,这是押运的基本常识,因为发生紧急情况,前后可以夹击,尤其是在这种山路和灌木丛地段。
  为了不伤及卡车里中国青年,钟定邦决定,地雷手只炸掉前面的摩托车,阻挡后面的卡车。
  等到鬼子的摩托车驶进地雷区时,钟定邦一挥手,地雷爆破手狠狠地一拉线,“轰”的一声,把摩托车炸飞了,摩托车上的三个鬼子被当场炸死,后面的三辆卡车停了下来。
  钟定邦举起匣子枪,大喊一声:“同志们,冲啊!”
  警卫排长江雨生率先带领队员冲下山去,直奔最后那辆卡车,枪口对准了卡车。不过,这辆卡车上并没有跳下来鬼子,江雨生端着卡宾枪,紧贴着卡车的车厢,迅速移动到后箱,猛地用枪管撩开后箱布帘,车厢里空无一人。
  钟定邦一愣,说了声:“不好!”他让队员们再仔细检查前面那两辆卡车,都没有人。
  钟定邦把卡车上的三个司机叫下来,用匣子枪对准他们。三个司机吓得举着双手,哆哆嗦嗦地说:“抗联爷爷,别杀我们,我们是中国人那!”
  “中国人?他们让你干什么?”钟定邦问。
  “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让我们穿上他们的衣服,只顾跟在那辆摩托车的后面,剩下什么也不知道了。”
  钟定邦感到情况有变,大喊一声:“我们上当了,赶快撤!”
  还没等转身撤离,后面疾驶过来一辆鬼子的敞篷军用卡车,上面站着二十多个鬼子,一挺机关枪架在驾驶室的顶棚上。“哒哒哒,”机关枪喷出一道道火舌,射向抗联队员,两名队员倒下了。
  卡车上的鬼子一个个跳下车,冲了过来。钟定邦以鬼子的军车作掩护,奋力组织还击。鬼子的火力很猛,钟定邦命令,边阻击边撤。
  但是,鬼子却从两面包抄过来,江雨生对钟定邦说:“钟政委,我们被包围了,我掩护,你带队员从侧面冲出去!”
  “不行,我们一起冲出去!”钟定邦打出一梭子,打倒了日军少尉身边的一个鬼子。
  日军少尉举起东洋刀,指挥机关枪射手:“射击!”
  “哒哒哒,”一阵机关枪子弹扫射过来,又有两名队员倒下了。
  身后的鬼子也上来了,钟定邦感到情况万分紧急,大喊一声:“同志们,我们集中火力,从敌人的正面冲出去!”
  危急时刻,山上传来一阵喊杀声,钟定邦留在山上的预备队员冲下山来。二虎抱着机关枪一阵扫射,日军少尉“啊”的一声倒下了。
  敌人一下子乱了阵脚,钟定邦举起匣子枪,大喊:“同志们,我们的预备队来了,冲啊!”江雨生端起卡宾枪带领几名队员向鬼子扫射过去,几个鬼子倒下了。
  经过激战,二十几个鬼子全部被消灭,有六名抗联队员负伤。
  钟定邦命令说:“大家赶快打扫战场,补充弹药,后面的敌人很快就会反扑过来,我们要做好应对更复杂的战斗准备!”
  打扫完战场后,钟定邦带领队员迅速撤退到山坡上。警卫排长江雨生发现有一队人群向这边走来。钟定邦接过望远镜一看,确实是一队人群。
  等到这队人群走到他们的视线里,钟定邦已经看清,这群人的最前面就是樱桃沟集中营里的那一百名中国男女青年。他们的胳膊被绳索绑着,一个个连接起来,每十人一组,每一组人群后面都跟着七八个日本宪兵,井口少佐带着一小队宪兵走在最后面。
  大岛和横田这一招太狠毒了,他们是想用空卡车引诱钟定邦伏击,然后用卡车运送一小队鬼子,一举消灭抗联队伍,再用押运人质的战术,徒步把集中营里的一百名中国青年押运过来。
   警卫排长江雨生把卡宾枪从肩膀上摘下来,端在胸前,钟定邦用手势示意,先不要动。钟定邦小声对江雨生说:“每一队中国青年人群后面都有鬼子,这样打起来一定会伤及中国青年。这样,我们先做一下分工,分成十个组,你带一组共二十个人,打最后押运的那一队鬼子,动作要迅速,务必干净利落地消灭他们!”
  江雨生说:“明白!”
  钟定邦接着说:“剩余的四十五人,分成九组,每五人一组,分别对付那九队押运的鬼子。青年队伍中还有我们抗联的战士,要让他们参加战斗,分头布置下去吧!”
  江雨生按照钟定邦的命令部署下去了。
  钟定邦看见人群渐渐靠近了,一队一队地放了过去,鬼子看见没有啥动静,慢慢放松了警惕。
  第十排的鬼子过来了,钟定邦悄声对身边的狙击手说:“小宝,擒贼先擒王,你看到最后那队鬼子当中那个少佐了吗?他就是最高指挥官了,把他打掉!”
  “好嘞!”小宝端起狙击步枪,在瞄准镜里寻找到了那个少佐指挥官,并锁定了他。这个少佐指挥官,就是井口。
  “啪,”狙击手小宝的枪声响了,不偏不倚,子弹正中井口的脑门,这个横行一时的杀人狂“啊!”地一声倒下了。
  钟定邦见时机已到,举起匣子枪,大声喊:“同志们,冲啊!”
  “冲啊!”“杀呀!”喊杀声响彻山谷。
  鬼子宪兵见他们的指挥官倒下了,一下子乱了阵脚,抗联战士们按照事先分成的十组,分别冲下山去。
  警卫排长江雨生带领二十人的那一组,快速冲到最后一排的鬼子队伍,一阵扫射,鬼子成片地倒下去。一个日军中尉挥舞手枪,高喊:“出击!”还没等他喊完,机枪手二宝一阵扫射,日军中尉“啊”地一声倒下了,剩余三个鬼子兵仓皇逃窜,被狙击手全部击毙。
     江雨生这边干得干净利落,前后不到五分钟。
  钟定邦带领的九个组猛冲下山,他们没有开枪,钟定邦冲着人群大喊:“同胞们,我们是抗日联军,我是政委钟定邦,是来解救你们的,女青年快往山上跑,你们当中的抗联战士和男青年,要勇敢地站出来,和我们一起杀鬼子!”
  “杀!”听说抗联的队伍来了,人群中被俘的抗联战士以及男青年,一起行动起来,挣脱绳子,徒手和拿枪的鬼子扭打在一起,因为是近距离搏斗,鬼子无法开枪,他们被愤怒的人群纷纷压倒。
  人群中的许多女青年,也纷纷加入到了抗联的队伍当中来,她们用手抓,用嘴咬,打得鬼子哇哇乱叫。
  一阵厮杀过后,有几个抗联战士和青年被鬼子刺中。钟定邦感到不能和鬼子硬拼了,他向人群高喊:“大家都放手,快趴下,剩余的鬼子由我们来收拾他!”
  听到钟定邦的喊声,大家都趴下了。十几个鬼子端着步枪向钟定邦他们冲了过来,钟定邦、江雨生等一阵扫射,把鬼子全部打倒在地。
  清点战场后,钟定邦的心情很沉重,他说:“我们的损失不小啊,要记住这些牺牲的人们,等抗战胜利了,我们给他们立碑。”
  此时,一个受伤的日军少尉苏醒过来,把手枪对准了钟定邦。
  “政委——”只见警卫排长江雨生一个箭步窜了上来,挡住了射向钟定邦后胸的子弹,倒下了。
  钟定邦一回头,抬起匣子枪击毙了那个日军少尉。然后,抱起江雨生:“雨生!”
  “江排长!”大家呼唤着江雨生。
  江雨生轻轻地睁开眼,断断续续地说:“钟政委,我看不到抗战胜利,那一天了,打鬼子——”
  江雨生安祥地躺在钟定邦的怀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钟定邦他们把江雨生以及牺牲的战友和青年,埋葬在松树丛林中,大家脱帽,鸣枪,为他们送行。
  钟定邦对被解救下来的七十名青年说:“大家听着,你们当中,抗联的战士愿意归队的,我们欢迎,有想参加抗联的,我们也欢迎,不愿意留下来的,我们每人发给一块大洋回家。”
  人群中,几个男女抗联战士齐声说“钟政委,我们是抗联战士,我们要归队!”
  “兄弟们,是抗联救了我们的命,我们要报名参加抗联,我们要跟着钟政委,跟着抗联打鬼子!”人群中有人高喊。
  听到这喊声,男青年们纷纷举起拳头:“对,我们要求参加抗联,打鬼子!”
  一位学生模样的女青年高举着拳头,说:“日本鬼子烧毁我家园,杀害我同胞,糟蹋我姐妹,把我们活体解剖,他们灭绝人性,罄竹难书,我们没有家了,姐妹们,抗联就是我们的家,我们要参加抗联,和男人们一起打鬼子!”
  “对,我们要求参加抗联!”女青年们一起高喊。
  母亲送儿上战场,妻子送郎打豺狼,这场面,感动着钟定邦和抗联战士。钟定邦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大声说:“同胞们,兄弟姐妹们,你们都是好样的,我代表东北抗日民主联军兴安岭支队欢迎你们,现在,我宣布,新参加抗联的同志组建兴安岭支队独立大队,每人发给一支枪,由二虎、小宝带队,进山集训,等待上级命令。已经归队的抗联战士,和我一起去日军樱桃沟特种野战医院,彻底解决这座灭绝人性的魔窟,大家开始行动吧!”
  除了有家室的五名女青年和三名男青年要求回家外,其余六十二名男女青年全部参加了抗联,他们背起枪,在二虎、小宝的带领下,进山集训去了。
  钟定邦带领抗联队员,包括归队的队员,分别坐上卡车,调转车头,向日军樱桃沟陆军特种野战医院飞驰而去。

  九
 
  林宗阳和赵婷婷劫持一辆日军救护车,抢在横田前面,混进了日军樱桃沟陆军特种野战医院。
  进了医院后,林宗阳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里好像在做撤离前的准备。医院里少了许多站岗的宪兵,医生护士不再接收患者,他们都忙着收拾各自的东西,并没有注意到穿着日军服装的林宗阳和赵婷婷他们。
  林宗阳和赵婷婷首先奔外科手术室,赵婷婷知道,林宗阳是去救林梅。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听到林宗阳和赵婷婷他们的脚步声,甚至是呼吸声。走廊里光线很暗,隐约看见手术室门外有两个日本宪兵站岗。站岗的日本宪兵见林宗阳和林梅向手术室走过来,上前拦住了他们,问:  “站住,干什么的?”
  林宗阳上前一步,“啪!”地一下,伸手打了一个问话那个宪兵的嘴巴,用日语骂道:“八嘎,没看见是你的长官吗?”
  日本宪兵“嗨”了一声:“长官,您有什么吩咐?”
  林宗阳说:“把门打开!”
  “这——”
  林宗阳拔出手枪,对准那个宪兵胸脯,说:“这什么,不要命了,打开!”
  “长官息怒,我开,”吓得那个宪兵赶忙掏出钥匙,打开了手术室的门。
  手术室一片狼藉,显然,出事之后,这个手术室就没有再使用过。林宗阳熟练地推开摆在墙角的玻璃柜,按了一下墙壁上的电钮,暗道的门打来了。林宗阳一手端着手枪,一手拿着手电筒,和赵婷婷一起进了暗道。
  暗道很暗,借助手电筒的光亮,林宗阳和赵婷婷试探着前行。林宗阳进过这个暗道,他带赵婷婷转过两道弯,便来到一个岔道口。林宗阳停下来,对赵婷婷说:“从这个岔道口上去,就是横田的办公室,林梅不可能关在横田办公室,我们继续沿着另一条通道走。”
  林宗阳不熟悉这条通道,只好摸索着走。他把注意力始终放在暗道的地面上,这样做,是防止地面出现异常机关,掉进陷阱。转过一道弯,暗道尽头透出了一点光亮,林宗阳知道,可能快到出口了,他关闭了手电筒关闭,走进暗道口观察,这个暗道口是一扇铁栏门,门紧锁着。
  一个日本宪兵抱着步枪,靠在门外的铁栏门打着瞌睡。林宗阳用手对赵婷婷做了一个掐脖子的动作。
  赵婷婷点了点头。
  林宗阳把手枪递给赵婷婷,然后,把双手通过铁栏伸出去,狠狠地掐住了正在打瞌睡的日本宪兵脖子,不一会儿,那个日本宪兵就伸腿瞪眼了。
  林宗阳伸出胳膊,在日本宪兵的腰间摸出了门钥匙,回手打开反锁着的暗道门。这个暗道的铁栏门是冲暗道里面开的,林宗阳出门观察了一下,没发现动静,便和赵婷婷一起把这个日本宪兵扯进了暗道里,他们走出了暗道。
  这条暗道与大岛的地下刑讯室相通,拐过一个弯,就到了地下刑讯室门口。林宗阳断定,林梅就关在这个地下刑讯室。
  刑讯室门口站着背着步枪的两个日本宪兵,见林宗阳和赵婷婷向他们走来,一个宪兵问:“长官,您是?”
  林宗阳用日语对两个日本宪兵说:“奉大岛大佐命令,带嫌犯梅子,大岛大佐要亲自审讯!”
  一个日本宪兵说:“大岛大佐不是已经审讯过了吗?已决定今晚将犯人处死。”
  林宗阳一听,打了一个寒战,他庆幸,来得非常及时,林宗阳说:“大岛大佐改变主意了,要亲自在办公室审讯犯人,把门打开!”
  “报告长官,我要给大岛大佐打一个电话。”
  “电话在哪?”
  “在刑讯室的门口。”
  “幺西,打开门,我去打!”
  “嗨!”一个日本宪兵掏出钥匙,打开了铁门。
  林宗阳和赵婷婷随着两个日本宪兵进了刑讯室铁门,趁两个宪兵不注意,他们一左一右,分别一转身,双手扭住了两个日本宪兵的脑袋,扭断了他们的颈椎,这两个日本宪兵一声没吭就倒下了,林宗阳和赵婷婷一起把倒地上的两个日本宪兵扯进了审问室。
  审讯室里的林梅坐在椅子上,她已经听到了铁门外的对话,这声音很熟,但是,她又不敢去想,这里戒备森严,有谁能救得了她呢?
  “梅子!”赵婷婷轻轻地叫了一声。
  “婷婷姐!”林梅哭着扑到赵婷婷的怀里。
  赵婷婷抚摸着林梅的头,说:“梅子,你受苦了!”
  两个人哭成一团。
  赵婷婷说:“好了,起来吧,梅子。”
  林宗阳说:“梅子,哥来救你出去!”
  “哥,”林梅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下子扑到林宗阳的怀里,她听到了林宗阳的心跳声,一颗姑娘的心,和这颗年轻男人的心仿佛融合在了一起,她感觉到了,这个男人的胸怀是那么宽厚和温暖,让她忘掉了一切。
  林宗阳紧紧地把林梅搂在了怀里。
  此时的赵婷婷,有些无地自容,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在她的眼前发生了。她崇敬这个年轻的抗联指挥官,偷偷的爱慕着他,暗恋着他——然而,林梅的出现,她不得不把这些爱偷偷地藏在心底。
  林宗阳似乎感觉到身边的赵婷婷在注视着自己,急忙推开扑在自己怀里的林梅,说:“婷婷,梅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林宗阳带着婷婷和林梅离开了刑讯室,沿着走廊,向暗道口走去。突然,一个日本医官端着手枪堵在了暗道口,一把搂过赵婷婷的脖子,并把手枪对准了林宗阳。那人恶狠狠地说:“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你就是抗联支队长林宗阳吧?”
  林宗阳也把手枪对准了那个日本医官,问:“你是谁,把人放了?”
  日本医官恶狠狠地说:“没那么容易,难道你忘了,在手术室里,是你把我打得半死,我知道,我打不过你,可现在,这个女抗联在我手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是你的心上人吧,只要我的手指一动,你们就会阴阳两别!”
  “浩男,你要干什么,快放了婷婷姐!”林梅哭喊着。
  “放了她?说得倒轻巧,梅子,你背叛了大日本皇军,背叛了你的恋人,你还有脸替抗联女人求情!”浩男有些激动。
  林宗阳一直把手枪对准浩男,但都没有机会开枪,他大声说:“依田浩男,你把她放了,我跟你走!”
  “林支队长,我知道你枪法好,我只要一松手,我的脑袋就搬家了,快,少说废话,把枪放下,不然我要开枪了!”浩男把枪对准了赵婷婷的头。
  浩男是特种医官学校毕业,赵婷婷不是他的对手,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赵婷婷大喊:“支队长,快开枪,别管我,你带梅子快走!”
  “哼,带梅子走,你问问梅子,他到底跟谁走?”浩男问林梅:“梅子,今天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说,你到底跟谁走?”
  梅子迟疑了一会儿,浩男“哼“了一声,说:“我已经看透你啦,你是铁了心,跟你这个什么林哥哥啦!”
  赵婷婷大声说:“梅子,别和他废话了,林支队长,快开枪!”
  “浩男,你把婷婷姐放了,我跟你走!”林梅嘶声地大喊。
  浩男笑了笑,说:“好啊,如果真心跟我走,你让你那个哥哥把枪放下,我们走!”
  林梅对林宗阳说:“哥,放下枪,我跟他走!”
  “梅子,你?”林宗阳愣住了。
  “放下枪!”林梅又大喊了一声。
  林宗阳只好把枪轻轻地放在了距离林梅一米远的地方。
  就在林宗阳放下枪的一瞬间,林梅捡起林宗阳放在地上的手枪,发疯似地冲向浩男:“刽子手,我跟你拼了!”
  浩男早有准备,举起手枪对准了向他扑过来的林梅,在他勾动扳机的一刹那,赵婷婷挣开浩男,一个箭步上前,大喊一声:“梅子!”
  枪声响了,子弹打在了赵婷婷的后胸,这位年仅二十四岁的抗联女战士,替林梅挡住了罪恶的子弹。
  “婷婷姐!”梅子嘶哑着嗓子高喊。
  还没等浩男开第二枪,林宗阳箭步上前飞起一脚,踢飞了浩男手里的手枪。浩男疯狂地扑向林宗阳,林宗阳一闪身,浩男扑空在地上。浩男翻滚身子,就要捡被林宗阳踢飞掉在地上的手枪,林宗阳刚要扑上去,被林梅制止:“哥,你让开!”
  林梅怒火燃烧,把手枪对准了正在捡枪的浩男,“啪”的一枪,打中了浩男捡枪的那只胳膊,浩男忍着疼痛,用左手捡起手枪,抬手就要向林宗阳开枪,林梅早有准备,“啪”,子弹打进了浩男的胸膛。
  “梅子,你——”浩男瞪着林梅,踉跄了几下倒下了。
  林宗阳背起倒在血泊中的赵婷婷,一步一步地从暗道里返回了手术室。
  林梅把赵婷婷放在了移动担架车上,作为医生,她明知道赵婷婷没有了心跳和呼吸,但是,她仍耐心地为她包扎好伤口,拭去嘴角上的血迹,整理好散乱的头发。
  林宗阳为赵婷婷郑重地戴上军帽,尽管这是日军军官帽,此时,她就是抗联英雄。林宗阳向赵婷婷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默默地注视着这位安详入睡的年轻抗联女战士。
  林梅轻轻地对林宗阳说:“哥,我们走吧。”
  林梅知道,她无法安慰这位抗联支队的优秀指挥员,因为,他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宗阳哥了,她和浩男、横田,欠林家,欠中国人的太多太多。
  林宗阳调整一下情绪,拭去挂在眼角上的泪珠,戴上口罩,推着移动担架车,走出了手术室。林梅也带上口罩,夹着一个本夹子,默默地跟在孙林宗阳身边。门口的两个日本宪兵没有拦截他们,他们知道,他们的上司经常会从这里推出这样的移动担架车。
  林宗阳和林梅推着移动担架车,通过走廊通道,出了大门。林宗阳扫视了一眼院子,没有救护车和其他车辆,怎么办,赵婷婷送不出去,应该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暂时把她安放起来,等他们执行完任务后,再来接她。
  林梅已经明白了林宗阳的意思,把本夹子递给林宗阳,并给他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推着移动担架车,向靠在东北角的医院樱花园方向走去,林宗阳夹着本夹子跟在林梅的身后。
  林梅对这个樱花园是再熟悉不过了,这里,曾经是她和恋人浩男一起赏月的地方。月夜樱花,是那么的纯洁和甜美,她们依偎着,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可这一切,都过去了,现在的樱花,已经枯萎落叶。林梅望着满地的樱花,不由得想起《红楼梦》中黛玉葬花的悲凉场景: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林梅随口吟诵了《葬花吟》中的一句诗。
  “梅子,触景生情吗,为什么那么伤感?”林宗阳似乎在安慰林梅,他知道,此时的梅子,已经不是十年前扯着他的手,甜蜜地叫着宗阳哥的梅子了,她已经受到了日本的效忠和战争教育,为了效忠,她可以抛弃亲情、友情,甚至是爱情。不过,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事情,林梅确实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她所做的,却是与她们的效忠和战争教育截然相反的事情。林宗阳终于明白了,因为,她的骨子里留着中国人的血脉,她是在替浩男、横田、大岛向中国人民赎罪,也是替她的母亲,我的继母百合报仇。
  “哥,我们把婷婷姐先安放在这里吧”林梅的话打断了林宗阳。
  “好吧,”林宗阳和林梅在移动担架车上把赵婷婷抬下来,放到靠墙角的一颗樱树下,折了一些樱花枝条,覆盖在赵婷婷的身上。
  林宗阳和林梅在赵婷婷身旁静静地默哀,他们向赵婷婷敬了一个军礼,林宗阳默默地说:“婷婷,安息吧,等抗战胜利那一天,我们接你回家!”

  十
 
  日军樱桃沟陆军特种野战医院的院长办公室,一片狼藉,文件、书籍散落在一地,几个机要人员在不停地整理和搬运东西。大岛站在办公桌后面,双手拄在办公桌上,愣愣地看着他的樱花计划。
  “报告!”宪兵队长横田急匆匆地在门外报告。
  “进来!”
  横田看了一眼正在往外搬运东西的机要员,快步走到大岛身边:“大佐阁下,报告您一个不幸的消息,押运一百个中国青年回本土的计划失败了,井口大尉、村上大尉已为天皇效忠,还有,梅子中尉也被林宗阳救出去了!”
  大岛气得瞪圆双眼,“啪啪”打了横田两巴掌:“八嘎,你这个废物,大大地坏了我苦心经营的樱花计划,堂堂一百多人的宪兵队,全军覆没,把我大日本人皇军的脸都给丢尽了。井口大尉,村上大尉为天皇效忠,梅子中尉被人救走,你这个中佐宪兵队长为什么还活着?”
  “嗨!横田愿为天皇效忠!”横田站得笔直。
  “你自己了断吧!”大岛背过身去,面对着墙壁上的“武运长久”横幅。
  横田解开衣扣,敞开胸怀,面对着大岛,双腿跪坐在地板上。他从刀鞘里抽出东洋刀,用白手帕左右擦拭了几下。这把刀,无论怎样发光铮亮,但是,仍掩盖不了它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劣迹。
  横田双手把着刀把,刀尖对准自己敞开的腹部,高高地举到双臂的尽头,紧闭上双眼,使劲全身力气,大喊一声“啊!”
  “咣郞“一声,东洋刀没有刺向横田的腹部,掉在了地板上。大岛用摆在自己桌面的东洋刀刀鞘,拨住了正要刺进横田腹部的刀尖。
  “大佐阁下,您?”横田一阵惊喜。
  大岛对横田说:“横田君,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效忠天皇,是我们每一个大日本皇军军官的天职。可是,我们的樱花计划还没有彻底失败,还需要你们去完成。”
  横田激动地说:“感谢大佐阁下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横田愿为大佐阁下,为天皇陛下赴汤蹈火!”
  “起来吧!”大岛回到了办公桌后,坐在椅子上。
  “谢大佐阁下!”横田站起来,整理好敞开的上衣。
  大岛向横田摆了一下手,说:“坐吧。”
  横田笔直地坐在大岛对面的上发上,问大岛:“大佐阁下,您有什么吩咐?”
  大岛对横田说:“目前,我军在中国各个战场连连失利,八路军冀热辽部队不日出关辽西,苏军也将出兵东北,我们苦心经营的满洲帝国已经摇摇欲坠。我们押运一百个中国青年回本土的计划虽然失败了,但是,我们还有最后一手。横田君,你的宪兵队还有多少人?”
  横田回答:“还有五十多人。”
  大岛部署说:“横田君,中国有句话叫‘破釜沉舟’,非常时期,我们只有破釜沉舟了,你带宪兵队立即清理全院的伤兵,能走的带走,不能走的,就地解决,然后,全员撤离。”
  “明白,那您?”横田有些不解。
  “我留在我的办公室里。”
  “不,大佐阁下,您撤,我留在这里!”
  “不,不,”大岛捧起樱花计划,得意的说:“这幢陆军特种野战医院,是我苦心经营的杰作,这里,拯救了无数个我大日本皇军将士的生命,但是,也吞噬了数百个中国人的生命,今天,我要亲手把这里夷为平地,并把我自己葬送在这里,这就是我的伟大杰作!”
  “大佐阁下,您不能!”
  大岛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说:“现在的时间是,早七点十分,八点整,你们要全部撤离这幢医院,然后,这里将是一片废墟。横田君,行动吧!”
  “嗨!”横田向大岛敬了一个军礼,撤离了大岛的办公室。
  残酷的杀戮开始了,横田带着一群宪兵来到住院部,首先打开一间病房的门,一个中尉站在门口,端着手枪,对里面的伤兵说:“都起来,抗联很快打进来了,马上撤离!”
  三个伤兵很快起来,走出了病房,有一个伤兵半天没有坐起来:“长官,我动不了啦!”
  “幺西,动不了啦,是吗?那我送你回老家去吧!”中尉对准躺在床上的伤兵就是一枪。然后,对几名端着步枪的宪兵说:“挨个病房查,能走的带走,不能走的,就地枪毙,快!”
  住院部里乱成一团,枪声、喊叫声混杂在一起。不到二十分钟,一百五十多名日军重伤员被就地枪毙。
  医院里的医务人员和能走的伤员聚集在医院广场,大约五百多人。林宗阳和林梅已经混在医务人员的人群中,他们都穿着日军医官服,戴着口罩,并没有引起横田的注意。
  横田站在台阶上,高喊:“都听着,抗联很快就打过来了,会打枪的,都拿起枪,参加战斗,三十分钟后,全部撤离!”
  “哒哒哒,”医院正门响起了枪声,一个哨兵快步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报告:“报告长官,抗联打进来了!”
  横田抽出东洋刀,命令身边的一个中尉军官说:“你带领全队从后门撤,我带宪兵队阻击他们,快!”
  宪兵中尉端着手枪,向大队一挥手:“快快地,从后门撤退!”
  队伍都后撤了,混在队伍里的林宗阳对林梅说:“梅子,你混在队伍里后撤,我去对付大岛。”
  林梅说:“哥,我们一起去。”
  林宗阳说:“不行,你混进他们的队伍里,日后,还有大用场,对付大岛,我一个人就够了。”
  林梅知道,林宗阳去大岛那里做什么,那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一旦失守,那将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但林梅知道,她是阻止不了林宗阳的,只有默默地为林宗阳祈祷,用渴望的眼光看着林宗阳。
  林宗阳向林梅挥了一下拳头,趁队伍慌乱之机,悄悄地离开了撤退的人群。
  钟定邦带领抗联队员打进医院大门口,首先消灭了门口岗楼里的几个鬼子,打开大铁门,正要往院子里冲,被南北角上的鬼子岗哨用机关枪封锁住大门。钟定邦命令身边的狙击手小宝说:“小宝,把那两挺机关枪打掉!”
  “是!”小宝贴在墙角,首先对准南边岗楼的那挺机关枪,一扣扳机,“啪”地一声,机关枪哑巴了。紧接着,他调转枪口,又对准北面岗楼那挺机关枪,又“啪”地一枪,正中敌人机关枪射手的脑门。
  钟定邦举起匣子枪,大喊:“同志们,冲啊!”
  抗联战士们潮水般地冲进了医院大门,快接近医院第一栋房的时候,伏在第一道工事掩体里的日军宪兵队,突然向抗联队伍射击,几名队员倒下了。
  钟定邦大喊一声:“快卧倒!”队员们都趴在地下,前排的几名队员开枪还击。敌人的机关枪扫射很猛,打得队员们抬不起头。
  钟定邦命令身边的机关枪手二虎:“机枪掩护!”
  二虎的机关枪“哒哒哒”地响了起来,暂时压住了敌人的火力。一名队员手中攥着两颗手榴弹,在火力掩护下匍匍前进,快接近敌人工事,只见那名队员拉响手榴弹引信,扔进了敌人的工事,“轰轰”两声巨响,敌人的工事被攻破了。
  “冲啊!”钟定邦端着匣子枪,冲在队伍最前面。
  横田在第二道防线亲自指挥,这也是最后一道防线,等钟定邦的队伍冲过来时,横田挥舞着东洋刀,喊:“射击!”
  敌人的机关枪响了起来,钟定邦和两名队员倒下了。
  “政委!”二虎爬到钟定邦身边,钟定邦睁开眼,晃了晃脑袋,冲二虎笑了笑,说:“老子还没活够呢,死不了,二虎,快,机枪!”
  二虎的机关枪“哒哒哒”地向敌人的工事扫射,钟定邦和前排的队员们也都开枪射击。
  横田似乎不想恋战,他们的火力并不猛,他不时地看看手表,时针渐渐地指向八点。横田命令几个士兵,向抗联阵地一起甩手雷,手雷在钟定邦的前面一颗颗爆炸了,一阵浓烟过后,阵地上恢复了平静。
  钟定邦他们慢慢地爬起来,弯着腰,靠近了敌人的工事,横田已经借着手雷爆炸后的浓烟,撤离了阵地。
  钟定邦带领队伍从野战医院的后门,向横田撤离的方向追了过去。
  时钟一分一秒地移动着,林宗阳的心也在急促地跳动。他从撤退的人群中溜出来后,不顾一切地向医院主楼跑过去。林宗阳到了主楼,没有看见日本宪兵站岗,他端着手枪,沿着楼梯,径直上了二楼。
  “咣!”林宗阳踢开院长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只有院长大岛一人,听到响声,他浑身一抖,见来人是个日本军医官,骂了一句:“八嘎!”
  林宗阳把日本军医官帽子摘下来,甩在地板上,把手枪对准大岛,说:“大岛,你看准了,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大岛不认识林宗阳,问:“你是谁?”
  林宗阳说:“我是林宗阳,兴安岭抗联支队支队长!”
  大岛冷笑了两声,说:“哦,你就是林宗阳,我们是老对手啦!”
  “没错,可是,今天你已经输给我了,赶快投降吧!”
  “投降?一个堂堂的大日本皇军的大佐军官,你说,这可能吗?不错,我承认,你是赢了,可是,你的命运,将和我一样,只要我把这个起爆器手柄一按,你和我,连同这幢医院都将成为一堆废墟。怎么样,林支队长,你不感到遗憾吧!”
  大岛说着,把起爆器搬到办公桌上,展示给林宗阳,右手始终把住手柄。
  “大岛,这就是你的樱花计划的最后一招吧!你这个杀人狂,身为医院的院长,你不但不救死扶伤,反而举起屠刀,疯狂的杀害无辜。你在这里建慰安所,制造无人区,对中国青年做活体解剖,你深知罪孽深重,所以自绝坟墓,罪有应得,我就是死,也不会与你这个恶魔死在一起的,把手拿开!”林宗阳把手枪对准大岛。
  “别动,”一把手枪对准了林宗阳的后脑勺,是一个日军大尉,他是横田撤退前专门留下来的,日军大尉说:“把枪放下!”
  林宗阳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一情况,此时,他已经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击毙大岛,阻止他起爆。
  林宗阳刚要扣动扳机,只听到后面的日军大尉“哼”的一声倒在了地板上,是交通员老宋悄悄地跟在日军大尉的身后,用无声手枪打倒了他。
  在大岛一愣神的一刹那,林宗阳扣动扳机,子弹击中了大岛的右臂,大岛的右手立即失去了知觉,撒开了起爆器手柄。林宗阳飞身一跃,扑到起爆器跟前,右手死死地攥住起爆器手柄,左手扯过引线,塞到嘴里,用牙齿狠狠地咬住引线,用力扯了两下,引线没有断。这时,右臂受伤的大岛,用左手抽出东洋刀,举刀就要向林宗阳砍去。老宋见状,大声喊道:“林支队长,快躲开!”
  林宗阳一翻身,躲过了大岛的东洋刀,在大岛举起东洋刀,准备再向林宗阳砍下去时,“扑”的一声,老宋无声手枪的子弹射进了大岛的胸膛,大岛使尽全身力气,举起东洋刀,向老宋砍来,老宋再一次扣动扳机,连中两弹的大岛终于倒下了。
  趴在地板上的林宗阳,已经扯断了起爆器的引线,站起身来,激动地与老宋拥抱在一起:
  “老宋同志!”
  “宗阳同志,我们赢了!”
  “啪”一颗子弹射中了老宋的后背,那个倒在地上的日军大尉没有死,在背后向老宋开了一枪。
  “老宋!”林宗阳嘶声地喊,抬起手,一枪结果了那个日军大尉的性命。
  “老宋同志,你醒醒——”老宋紧闭着双眼,嘴角微微动了两下,似乎在说:我们赢了!
  林宗阳把老宋抱在怀里,含着眼泪,说:“老宋同志,你要坚持住,千万不能睡呀!”
  林宗阳给老宋做了简单地包扎,然后,背起老宋,说:“老宋同志,你要挺住,我们回家!”
  钟定邦带领抗联队员一直把横田追赶到阳春江边,命令停止追击。
  “钟政委,怎么不追了?”二虎扛着机关枪问。
  钟定邦说:“前面就是阳春江了,敌人的队伍当中,多数都是医生、护士和伤员,女人居多,我们如果追得过急,横田会狗急跳墙,赶他们跳江,咱们还是给他们一个生存的机会吧!”
  果然不出钟定邦所料,横田命令机关枪手架起机关枪,他高举起东洋刀,强行逼队伍跳江,不跳江的一律枪毙。
  扑通、扑通,队员们在横田的威逼下,一个一个地跳进了阳春江,被滔滔江水卷走了。
  就这样,几百人的队伍只剩下二十几个人了。
  “姐妹们,跟他们拼了!”梅子突然在等待跳江的人群中冲了出来,带领这些人冲向横田。
  横田刚要命令机关枪手射击,一眼看见领头的军医是梅子,他万没想到他的干女儿梅子也在队伍当中,大声喊:“梅子,不要过来!”
  林梅根本没听横田的话,继续往前冲。横田急了,大喊一声:“射击!”机关枪响了,几个人同时倒下了。
  “横田,我跟你拼了!”林梅和十几个人一起冲到了横田跟前,和横田扭打在一起,机关枪射手无法开枪了,也被扭转进去。
  林梅扯着横田一起滚进了阳春江——

  十一
  
  清晨,一轮红日从樱桃沟的东山坳里缓缓升起,东北赴延安学习干部团团长林宗阳,带领全体成员,在朝霞映照下,开始了新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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