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作家网原网站入口
乌先生
来源: | 作者:王 凯  时间: 2019-12-02
  乌先生,蒙古人,在城北一角名号响当当地亮。不说乌先生的医术如何,实在是为人长得险怪。乌先生头大,如斗。脸黑,赛炭。最为惊险的是额头正中,长着鸽蛋大的包,包上生出一丛细毛,毛分三色,红黑白,分叉扎煞。
  锦州城也分四城八门,像模像样,讲的是南贵北杂,西富东乱,中间藏乾坤。但每地都有自己的一套章程,互不侵扰,各自在自家圈内快活。张少帅的兵们急慌慌走,日本人来,一切的章程有点乱。日本人横,两个人一条狗,站城门边,大枪卡啦一端,吼一句,男女老少顺墙边皆快步小跑。另外在衙门口一带,要不就是张记当铺、兴边银行周边,膏药旗飘得忽忽哒哒。城里城外的人都知道,天日变了。英国人李顿不知道这些事情,还曰调查团,锦州城就算是中立区。中立区内各色人等都翻腾出来,蒙古王公,满贵后裔,就连伏在底下的嘎杂,也忽悠悠立起来,都在街上横逛。
  乌先生早晨起来,照例,在后院子的空地打一套拳。拳套路是什么,只有乌先生自己知道。乌先生的拳走的是刚猛一路,呼呼生风,劈砸炮锤相互勾连,一套拳下来,乌先生全身暖乎乎地热。乌先生就到前厅的八仙桌旁坐下,喝茶,喝那种黑得像泥汤的茶水。稍静,二夫人来叫早餐。早餐简单,小米稀粥,就果子咸菜。咸菜是锦州小菜,虾油泡制。只有二夫人相陪,两人没有多少闲言,吃得津津有味。似乎,冷清点。
  大夫人在老家喀左,不来锦州城。原因之一,听不惯城里人唱歌似的说话。尾音渐长,以为故意,看似轻佻。乌先生说:那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咱那艮倔倔的话音,也不受人听呢。大夫人不听,谁去,我都不去。结果,二夫人跟来,偷偷欢天喜地。在老家,她算闲人,大夫人的小表妹子。从小到大,常跟大夫人一块玩到大,大表姐嫁给乌先生,蒙古名医。她就常来,看表姐,也看表姐夫。刚开始不习惯,渐渐,大头黑脸也不那么难看。表姐三胎,全是姑娘,感觉不行。乌先生说:换块地种种。大夫人心下惴惴,找到表妹。表妹羞答答,应:也行。乌先生的地,由大夫人经管,厚薄由己,肥水不流外人田。有二夫人相陪,乌先生就不常常回老家,倒是老家常来人告知杂事若干。草场牛羊又多增百八十头,蒙汉边民又生械斗头破血流。乌先生不答话,转着手里的铁球,铁球相撞当当有声。听完,吩咐上饭,蒙古馅饼,必须牛肉的,就鸡蛋羹汤。这是对家人。若是老家绅士,一律五芳斋,二楼雅座,海鲜鱼肉,时令菜蔬,锦城烧锅,开坛香敬上。俨然,喀左会馆。
  时局不稳,乌先生知道,大表哥是奉天城张大帅府的头面人物,差人来过信函。可是,日本人随后就到了。乌先生想自家不过一蒙古大夫,治些外伤跌打,靠的是实打实口口相传。谁来,不怕不跌跟头,有甚怕。蒙医蒙药的大幌不摘,随风飘荡,瘸腿歪胳膊的进进出出,人来人往。
  乌先生在锦州城断断续续行医十四年,各色人知道蒙古大夫厉害,有些手劲。易帜那年,从关里来锦州城准备转到营口牛庄,一伙吴桥的杂耍艺人。撂摊,就在北门口的空场上。艺人们各说各话,打场子一圈,说来到贵宝地,锦州城。锦州城里能人多,没人能把我的弓来拉。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人,一下子就把常在北门口耍大刀的关老爷的场子弄得稀里哗啦。关老爷叫关德胜,北门口一带收着十几个徒弟,吼喊着起哄。吴桥艺人知道惹下人了。说:讨口饭吃,不意得罪。二德子不依不饶,凭什么?拉你的破弓易如反掌。后面的师兄弟们从后面喊,对呀。吴桥艺人有点急,抱拳拱手,紧说得罪。二德子手已把弓抢到手,就要拉开架势。关老爷发话,二德子不可造次。二德子还是愤愤,对着吴桥艺人歪头瞪眼。关老爷进场,对吴桥艺人同样拱手,说:大刀硬弓本是一家,不能胡乱踩场。我拉了你的弓,你就赶紧走人吧。吴桥艺人一笑:兄台说得对,拉了我的弓,没有二话。乌先生和关老爷不算很熟,知道,世面上常常照面。蒙古大夫尤擅跌打损伤,二德子们常混同于嘎杂子,有哎呦呦喊着地进到乌先生这里,乌先生上手,敷药,心里有底。常常躺着进来的,站着出去。二德子们低头哈腰,念叨乌大爷的好。乌先生在外场看得真切,硬弓若能拉开,还真得有些膂力。关老爷膀大腰圆,一身横练,常耍大刀,不亏力气。想叫关老爷稍停一下手,挤进人群。关老爷的手已把弓握住,左手握弓,右手拉弦,马步欲扎。乌先生念声不妙。关老爷的脸就开始通红,弓只拉到一半,终不成满月。满场的人一阵叹息,关老爷脸更红。二德子再想说什么,关老爷摆手,别再丢人。吴桥艺人倒是撇撇嘴,继续说:关外也算是龙兴之地,出过勇人猛将,怎就拉不开我的破弓。说过,还用手拨打弓弦。弓弦发出铮铮之声,似嘲笑诸人。乌先生已挤到前场,正赶上关老爷退场。二德子跟在后面,变黑脸,悻悻地。乌先生挡住关老爷,抓住手不放,低声:我给老哥撑个面子。关老爷就走不开,定住,回身,看乌先生大步走进场里。
  吴桥艺人看见乌先生进场,也拱手抱拳。乌先生点头,笑,说:我也试试看。吴桥艺人的脸有些白,不变色。场子是大伙的,可得有真本事。乌先生点头,我有药堂做底,拉你的硬弓。二德子们也喊好,吵闹闹地,周围的人起哄,知道乌先生还有这一手,新鲜。先前,乌先生一张黑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话说不利索。看病治人,有钱给钱,没钱给米也行。还会这,真藏着硬东西,没露。
  乌先生接过弓,细看,上下左右。弓是好弓,幽幽黒木,弓弦紧绷,弹拨有声。只是稍大点。站定,扎马,左手持弓,右手拉弦,弓弦铮铮,成半月。乌先生脸色凝重,看不出颜色,气息仍匀,继续。场子周围人看得屏心静气,不出大声。吴桥艺人摆手,这位爷,我的弓确实是破弓,您就抬抬手吧。乌先生不说话,怕的是走气泄劲。那弓已成满月,乌先生后劲绵长,仍鼓荡不止。关老爷看着,知道,这乌先生真是真人,有些手段。乌先生的脸已变得黑中透红,额头上肉包锃亮,三色毛发直立。眼看着乌先生的劲道使老,乌先生猛喊一声,“嗨”如狮子吼,弓弦应声而断。周围场子一片喊好声,巴掌拍得噼噼啪啪。
  吴桥艺人赶紧过来,脸色很惭,说:这位爷,神力。从关里到这没有一位拉得开的,此地有高人,我走。乌先生拉住吴桥艺人,弓弦断,我来上,顺手从大衫里拿出银元,一摞交到吴桥艺人手上。那吴桥艺人还是拱手,点下头,撂下后会有期的话,告诉别人赶紧收拾摊子。关老爷走进场子,对乌先生抱拳。二德子兴高采烈,重新趾高气扬,喊:真行啊,爷们。乌先生恢复如常,和关老爷打招呼,不理二德子。关老爷拍拍乌先生的肩膀,说:兄弟,老弟的饭碗保住了。五芳斋就别推托了。乌先生和关老爷才渐渐来往,都是关老爷来药堂。闲坐在大堂上,没有了病人,就和乌先生闲扯些话。乌先生多不搭话,任其自说自话。拉弓那事之后,关老爷就收了场子,只闲教些徒弟,日子倒也过得去。场子任由二德子们弄。
  日本人来了,什么时候进的城,就是关老爷在自说自话时告诉给乌先生的。日本人邪乎,和大鼻子的俄国人差不多少。乌先生前几天接到大表哥的信函,想,这么快。二夫人正好给两个人换热茶,打问一句:吃人吗?关老爷呵呵一笑,弟妹你们妇道可加小心。乌先生这时才睁开半闭眼睛,说:还真得多加小心。不过,蒙古人还真没怕过谁。二夫人有了身孕,刚刚显怀。只在后宅活动,不知道外面乱成一团乱粥。连二德子也混成人中龙凤,进了治安队。做小队长,穿一身黑制服,走路打横,见到乌先生只喊一句:乌大爷。也不点头了。二德子倒还是认得关老爷,叫师傅,但不上门。怕的是关老爷见面就骂,二德子强辩,我也是三十多岁的人呢。关老爷鼻子哼一声,你还反了。二德子就叫师兄弟们推走,二德子愤愤,我还是少来,挨骂受不了。关老爷有个姑娘,老姑娘,只守着关老爷过活。脾气也和关老爷相随,有那么点硬撅撅。关老爷就和乌先生说起老姑娘,怕是憋在家里了。二夫人也知道关姑娘,人长得不是那么小姐,可直率。像蒙古人的性子,二夫人喜欢,就说给关老爷。哪呀,姑娘可是一等一的人,只是缘分没到。哪天,药堂的活计像样的,说一个不就得了。乌先生瞪一下二夫人,意思是多嘴。关老爷先拱下手,那敢情好。就二夫人操心,我们家地下那位都感激。关老爷的家眷过世早,还真离不开老姑娘的缝补连缀。挣些小钱,帮衬着生活。二夫人没看见乌先生的眼神,行,请好吧。
  日本人算是扎住了脚跟,锦州城还算是省会,看似风平浪静。实际地下暗流涌动,绿林、老东北军,关里过来的学生,一伙一群就弄得烽火连片。砸车站,抢粮仓的事常有,日本人东奔西逐,也费透脑筋。也有些妙招,人圈就够狠,弄得一些义勇军连连咂嘴。这日本人,是有点邪乎。尤其是伤员不好弄,义勇军捅了马蜂窝,不敢在一地久留。缺医少药,伤员就行动不便,又不能停滞一地,况且义勇军基本游击河川山林,实难找到稳妥之地。
  乌先生的药堂就做了暗里子,和一些义军做些交换。乌先生刚开始不想。他要做不沾惹腥臊蒙古大夫,可不允许。嘎杂们动不动就来药堂,贼眼睛乱转,实在没东西可拿,一把山楂嚼在嘴里。乌先生知道不能太动气,这些都是瘟神,请来容易送走难。二德子也来,乌先生先打招呼,叫队长。二德子嘻嘻地,别地,折我阳寿。乌先生一本正经,叫伙计端上热茶。二德子斜坐在八仙桌旁,问乌先生:有没有匪来弄药啊?乌先生嘿嘿一笑,净说笑话,爷们,我没有这个胆子。二德子脸凑过来,乌先生看见二德子的哧目糊挂着,咧一下嘴。二德子又把脸缩回去,手摸下巴下一抹胡子。眼睛就在药堂的四周乱踅摸,乌先生明白,二德子和嘎杂们一样。拿出两块光洋,顺手扔在二德子的兜里。二德子笑了,叫声乌大爷,见外。外边不是还有个兄弟吗。乌先生摆手,自家人,咱可是本分得紧。
  关老爷下次再来,坐在二德子坐过的椅子,正坐,鼓捣水烟袋,咕噜咕噜地响。乌先生说二德子来过,关老爷一声骂,我应该废了他。乌先生就不说两块光洋的事,怕关老爷更堵。乌先生说,哪天叫老姑娘过来,帮帮她婶子。婶子就是二夫人,二夫人的身子更显,洗洗涮涮的事要有帮手。乌先生不明说,义勇军的伤员连着送来十来个,全是红伤,生人不敢雇啊。老家那边太远,够不上。关老爷一声应和,不就是这个事吗,看把你愁的。她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老姑娘来,二夫人直接就搂着说起话。不一会的工夫,两个人哈哈大笑。二夫人自从到了乌先生家从来都没这么笑过,开心,爽快。乌先生皱一下眉,又摇下头。关老爷跟在后面,对乌先生拱手,又给老哥添了麻烦。乌先生说:兄弟客气,我是和你投缘。咱们脸有相像之处。可不是,黑红的脸,都不太受看。老姑娘以后,夹着缝补的活计,有时匆匆地走来走去。白天都安心地在乌先生的药堂,里外奔走,算是跑堂护士。关老爷也知道,算是默认。老姑娘回家,关老爷叮嘱,这是通匪的事,弄不好掉脑袋。老姑娘点头,从此不再给人做活计,专心在药堂。
  药堂后院里有两间房子是长留病人,动弹不了的。就有义勇军的一个排长,说是姓白,人也长得白。伤重,刚来,人时昏时醒,七天后才彻底醒转。乌先生叫他白家小子,老老实实地呆着,不许乱动,更不许说话。白家小子是老东北军的人,家就在城北。东北军远走关里,他磨蹭不动,谁愿意走谁走。管军械库的,放他随便拿家伙。他就拿了些枪械,够一个排的人用。东北军走了,他就进了城北的白狼山。白家小子知道乌先生,乌先生的药堂出产一种膏药,名号就是乌大膏药。锦州城的城里城外,都知道。尤其是跌打损伤,一贴止痛,两贴去根。白家小子醒转就想和乌先生说句话,乌先生摆手,先治病,治病就得静养。上药、换药只有一个伙计,再加上老姑娘。老姑娘一开始有些扭捏,到底是有关老爷的祖上脾性,几天就好,大大方方。像那些西医院的护士一样,进进出出仰着头,都不瞧病人。
  说不上哪天,白家小子就和老姑娘常常说起话来。二夫人就和乌先生说:老姑娘这几天,不像先前。好像动了荤。乌先生不语,说几句话就动荤?二夫人说,你瞧着。老姑娘做事踏实,一是一,二是二,给别人上药,敷药同样上心。只是,到了白家小子那反倒有点扭捏。二夫人瞧见,抿嘴。看看,看看,穆桂英也有怯阵的时候。二夫人托着双身子,各个病室巡视,俨然二当家的。
  伤员们好了走,伤了来,走马灯一样。有名有姓的,乌先生差不多都能记住,也有故意不说名姓的。乌先生不介意,反正是和良心交易,也不马虎。藏在山里的,心都有点藏掖,更不说原来做过山贼胡子,混过绿林。这世道,能在地上行走,就是一等一的活物。日本人的手,没伸那么长。都是二德子们在四处像狗一样,嗅着,闻到些味道就狂喜。前些次来,乌先生能打发走,不就是钱吗。乌先生很看得开,张大帅家大业大,一阵炮火,片瓦不留。一爿药铺,随时水深火热。乌先生知道一个火星能掀起草原的滔天大火,自己的药堂算不算是火星。反正,那些个钻山林义勇军们肯定是火星。火星们稀稀落落地星散各地,你打一枪,我放一炮,时不时听到些消息。不都很振奋人心。这回,二德子来,很有住姥家的样子。一来,是奔了乌先生的后院,伙计拦都拦不住。大声嚷嚷。乌大爷,乌大爷。乌先生不紧不慢从屋里出来,指指前厅。二德子不走,就想在后院说事。乌先生说:咱不能站着说事呀。二德子想,自己还是着急了。
  二德子很神秘,几乎贴着乌先生的脸,告诉乌先生。咱惹下祸事了。乌先生还是不动声色,我老老实实地在药堂坐堂,从不招惹祸事。二德子拿出一贴膏药,乌先生知道那是正宗的乌大膏药。用过的贴布,都是他自己选的,上好的江南棉纱,干净透气。膏药哪都有卖,怎么就说我招惹祸事。二德子冷笑,这可是通匪的赃物,在义军的老窝找着的。那又能怎样?怎样?日本人说通匪就是通匪。乌先生说,我的膏药有大宗买的,不能匀给人家卖吗?乌先生嘴拙,这一番话已经费尽心力,一头的汗顾不上擦。二德子和乌先生较上劲,乌先生也绷着。褃节上,关老爷来到药堂。看见二德子在和乌先生比比划划,关老爷先招呼一声。老哥,怎么和这小子对眼睛啊。哎呦,这不是队长吗。二德子和关老爷一样绷着脸,一字一蹦。师父,我这是和乌大爷说正事。你老还是在一旁少插言。关老爷看二德子,鼻子“哼”一句,你还真成了神仙。你知道这是在谁家?二德子眼睛盯着乌先生,谁家也大不过日本人。我是公差呢。关老爷噗嗤乐了,你看看你这身,人五人六的,我没能耐剥了你的皮。二德子不笑,脸已含冰。行了,爷们,还是和我到治安队说明白吧。
  二德子是另有打算,先借治安队的威势弄一下乌先生,原来的几块光洋不过喝一顿小酒。关老爷一来,肯定是搅局,恐怕连小酒都混不上。走已经不可能,索性,把饼摊大,怎么也得弄下一块嚼嚼。和二德子一块来的,就站在门外。从来都是二德子叫他立在门外,不要管门里的事,也听话。乌先生来锦州城已有多年,对于那次拉开吴桥艺人的硬弓这件事,有点悔意。何必,逞那个能。论术,自己有医道,能进能退。他讨厌三山五岳的人,索性一再往后退。还好,这些年,好多人忘掉那件事。至于关老爷,也渐渐淡忘。城里有点乱,再退回去,到老家一亩三分地。可是,二夫人不能走长路,就耽搁。山里面的义军找到头上,推却不开,又有大表哥的信函。不走,就掰一下虎牙。他也知道,没有二德子,还有三德子。不怕,早就预算到那。乌先生叫关老爷坐上首,破例,也把二德子请上座。
  乌先生知道,空说话破不了障碍。只对二德子说:爷们,咱们要是来文的,我叫你躺下,站不起来。乌先生指指八仙桌底下。这里有一缸钱,你全拿走,可你不一定敢花。来武的,我也不能叫你轻易出了这个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前厅已经上了些窗板。站在门外的也没了。伙计们有几个就守着门,眼睛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老姑娘和白家小子站在关老爷身后,也看着二德子,关老爷眼神里不像先前的昏迷。只是瞪着。二德子的所有出口,都被封住,无路。
  到底是在街面上混的,二德子马上一副脸孔,变得快。他这会只对乌先生说:我这是一时财迷心窍。说的同时,手上也有动作,对自己扇起嘴巴。一下,两下,劈啪作响。关老爷首先看不过去,眼神对了一下老姑娘。老姑娘摇头,意思是可不能。但关老爷还是说起话,对乌先生。老哥,这也是我的徒弟,能不能?往下的话关老爷没有说,不说也罢。乌先生回头,稍一愣神,二德子已经窜出,正是在关老爷的身旁,倏忽而过。老姑娘一声埋怨,爹。几个人鱼贯,跟着跑到后院,二德子已飞到院墙边。就要上墙,墙对于这些人,除了关老爷,也就是快跑几步,然后翻越了事。二德子的头上“轰”地一下,一个铁球砸进墙里,吓得二德子一缩头。墙灰飘了一头。再看,乌先生手里张着一张弓,手里还有一个铁球,待发。
  二德子急转身,奔了另一面墙。那面墙稍矮,一个跳跃,两个跳跃,一个人,正是二夫人出来,手里端着铜盆。二德子一下子窜到二夫人身后,出手,点击,二夫人的铜盆掉地,水洒出来。几个人投鼠忌器,不敢大胆。二夫人身子不动,眼睛左右转着。二德子有了拿捏,一步一步退后,渐渐靠近矮墙。二夫人也随着二德子的拉扯,踉踉跄跄。乌先生的手里铁球紧攥,一步一步迫着。关老爷跟在最后,紧着说:二德子,你可积点德。二德子这个时候还不忘和师傅对付两句。师傅呀,我本身就有德,不缺。够用。退到墙根,猛地把二夫人推向众人,急跳,攀墙,一气呵成。连白家小子都暗暗佩服,在队伍里,这就是硬头货。要是有一把枪,哪怕小撸子,也能把这小子腿钉住。老姑娘疾步跑,接住二夫人,抱住。二德子就要翻下墙,只剩下一头。乌先生不慌不忙,张弓撘弦,“啪”有一个铁球飞出去。墙外有二德子“噗通”掉地的声音。白家小子快步跑过去,趴墙,看。回头,跟众人点点头。乌先生也到墙边,跨步,跳下去。两个人搭手,二德子自己又飞过墙来。
  关老爷看看地上的二德子,踢一脚。喊一声:混小子,报应。
  乌先生叫老姑娘扶着二夫人赶紧走开,关老爷和白家小子,随着乌先生到后院小屋密密地说了一阵话。几个伙计在药堂周围守着,外人不知道内里怎样。天上有云飘过,竟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半夜,锦州城北一角燃起大火,火光把乌家药堂烧得通红透亮。一股一股的药香把城北的人家熏得迷迷瞪瞪。大火过后,谁也不知道乌先生和那些伙计哪里去了。甚至,关老爷及老姑娘,大伙也不知道去处。
  连同乌大膏药,也没有留下来。
  

赞0